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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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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陌失聲道:“不,不對,天魔的詳細記載大部分都已遺失,你們為什麽知道這麽多魔種相關的知識?這應該不是常識吧!”

銅皮書伏到她耳邊,低聲說:“仙子,有的時候還是糊塗點好,人生苦短,你又何必事事都弄個明白!”

典生銅搖搖擺擺走下傀儡。青帝皺起的眉頭幾乎從未放開過,他搭手扶一把青年修士,心事重重道:“說得輕巧,你傷得這樣重,怎麽打?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麽來頭,以現在這個身體的修為,若強行開戰,你會在這裏隕落的。”

“向他人求助並不恥辱,我才是現在最強的戰力吧?”

典生銅雙手沒什麽力氣,他軟綿綿卻堅定地推開了青帝的胳膊,搖頭說:“那個倒錯因果的武器,只有我知道如何破壞,我自有辦法...您若是想幫忙,就壓制天魔群,讓秋晦將法器暴露在外吧。”

在往生天魔的號令下,天魔重新聚集起來,在先前的戰鬥中受損不少的天魔不再主動發起進攻,而是像層疊花瓣一般,將秋晦這朵花蕊擁在中心,呈現一個防禦、保護的姿態。

秋晦則再一次舉起魔心,上面呈現出凝聚法力的魔光。只待力量積蓄完畢,就要再次噴發。

青帝還當真拿那顆武器沒什麽辦法,無欲合歡道的頂級功法即是造物的威能,在他的手下,所想即是所見,所見即可以變化,這無往不利的一手栽在天魔手中,即便不同意典生銅的做法,他也無可奈何。

至於典生銅的“辦法”——

他珍重而溫存地輕撫紀漆灰額前細碎的短發,而對方像一尊高堂上白玉雕砌的神像,眉眼俊美,神情淡漠,本能中還鐫刻著此人值得信賴的印記,雙眼空洞散開,下意識歪頭去迎他溫暖的掌心。

被色相所惑,典生銅不得不稍微偏過頭,免得面對著這張熟悉的臉孔,做出不再受自己控制的舉動。

紀漆灰比他高小半個頭,而他滑稽地提起腳跟站著,半個手掌托住高大男人的額邊。看似他是主動的一方,是掌控者,實際上紀漆灰甚至伸手小心地圈攬著他的腰間,免得虛弱的青年被他蹭倒。

典生銅恍惚感覺自己被從中劈成了兩半——帶著異香的鱗粉又開始讓他腦袋一陣陣發暈,而他一面心硬如鐵,一心只想斬殺天魔、奪得這場勝利,另一面,又忍不住對同伴、對自己的傀儡感到憐憫、羞愧,對自己的作為萬分唾棄。

可能在被仇恨裹挾,逆流而上的過程中,他也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吧。

帶著點飄飄然、暈乎乎的醉意,他決然撤下了觸著眼前人的手。指尖到紀漆灰的身體之間,牽出一根紅得將近滴血的絲線。

那麽脆弱,那麽堅韌。

內心的掙紮僅一瞬動搖,他堅定地順著那道牽魂絲,將自己的神識投入紀漆灰的識海中。

那片廣袤的大海溫柔、順從地接納了他。

紀漆灰總是空洞,仿佛蒙著一層迷惘的瞳孔中,倏然亮起一簇極小的火苗。一點鮮明的靈光出現在沒有聚焦的雙眼中,壁畫上鱗爪駕雲的真龍終於得遇點睛,霎時昂首騰飛。

典生銅唇邊洩出一絲笑意,放任身體轟然倒塌,雙膝直直墜向地面,不再勉力支撐一身骨肉皮囊。

即將跪地之際,一雙冷冰冰、硬邦邦的機關木手抓住手臂,將他支撐起來。獨孤陌的聲音從那侍女模樣的傀儡身上傳出:“是我小看你了!”

“呵,我還道你是什麽古板的衛道士,對我制作的肉傀儡那樣不滿,原來,你比我更加瘋狂,更加劍走偏鋒...不可用活人當作傀儡,是每一個傀儡師入門時首先被耳提面命的禁忌。連我都至今沒有違背這條守則,你卻做了,真是諷刺啊...”

典生銅順著傀儡的手緩緩跪下,反問她:“假如獨孤曼被追殺,為了救她,你也不會選擇這麽做嗎?”

“也是,”獨孤陌的侍女傀儡輕呵一聲,“孰輕孰重,是這個意思吧?”

與其說是操縱,不如說,是紀漆灰把身軀的主導權主動交了出來。

典生銅感受到他的內心還有一些模糊懵懂的人類意識,悄悄話一般在識海裏嘈雜著。情況緊急,典生銅來不及分辨那些絮語,心念一動,大蝴蝶扇動翅膀,輕盈向黑壓壓的天魔群追去。

紀漆灰飛得並不高,他產生異變後,身體的自我修覆能力比人類時更強了,原先貫穿翅膀的傷口幾乎已經消蹤匿跡。進入天魔上空,魔群自然不會對偌大一只敵人視而不見,霎時間,數十道魔氣齊發,如密箭穿雲,呈網羅之勢,大面積覆蓋之下,紀漆灰如蛛網上的蚊蠅一般渺小!

典生銅全神貫註,青碧色鱗翅險之又險地沖刺急轉,數次堪堪擦過魔光,下一剎,肅殺的氣息趕到,掌心翻覆間,天魔群腳下,天地瞬間倒轉,沈重厚實的土地從頭頂轟然倒墜,勢不可擋向它們當頂傾軋而來!

青帝施施然傲立半空,心說收拾不了頭兒,還收拾不了這些小嘍啰嗎?

秋晦強行中斷了魔心的蓄勢過程,急忙喚出又一道黑光,倏然穿透並粉碎了倒塌的大地。接著,黑光極難發現地停滯一下,繼續瞄準紀漆灰的方向射來!

這一道黑光臨危受命,實力大不如前,煉傀護法神立即擲出一桿長槍相擊,青帝也動用造物法術阻攔,令黑光的軌跡偏離一線,典生銅抓住機會,蝶翼巧妙一旋,瞬間脫離黑光射程!

但黑光最終抵達秘境上空,還是將那處撕裂一個極小空洞。秋晦眼神一厲,即刻出手,數只天魔化作黑影甩向天際,動了逃跑的心思。誰知,洞口邊緣,立刻湧現出一些胖胖的蠕蟲,它們吐絲修補著空洞,瞬息之間,就將秘境恢覆如初,然後化蝶飛走。

青帝旋身而上,一手一個,將天魔全數敲回地面!

地面裂縫中的血水湧動,一看便知,一旦秘境打開,不僅是本身在秘境中的天魔,其餘蠢蠢不安的天魔也會借機從血池下逃脫。這一次阻擊,留給他們失敗的餘地很小。

蝴蝶成功在同伴的護衛下盤旋於天魔群上空。憑借紀漆灰的視線,已經能看見秋晦臉上憤怒的表情。典生銅深吸一口氣,忍著全身劇痛,取出偽因果書。

因果線快要耗盡了……但沒關系,作為災劫的起因,天魔身纏更多因果,只要他能拿下這一勝,因果線的儲存就不再是問題。問題是他和紀漆灰的骨血,在尋回他們二人的真身之前,還很難補充。最終直面謬因心魔前,他必須盡快解決因果筆的供應。

這樣想著,典生銅珍惜落筆。感受到數百年後的自己於住處睜開雙眼,熟悉的力量順著偽因果書搭建的聯結微妙而堅定地傳來,又被他註入紀漆灰體內,來自未來的鬼仙於秘境中緩緩醒來。

往生天魔本身的能力除開孕育天魔以外,並不以鬥爭見長,預見到危險的可能,她徒勞地試圖回轉,數只天魔被賜予它們重生的“母親”瞬間吸收,為魔心積蓄力量,其上轉眼亮起極強的黑光。

紀漆灰詭異地懸停在低空。他不再翻飛躲避,雙眼也變成了光澤迥異的異色瞳。一黃一綠,有如純凈寶石的眼瞳鎖定了地上的天魔,明明只是沒有實質的視線,卻好似入肉鑿骨的鐵釘,將她死死縛在原地!

所謂鬼仙,身墮幽冥,群鬼相伴的仙人。鎮斥惡鬼,維護陰陽有序,令罪者伏法,令善靈安息。除人間道外,如有惡行,無不可責罰——

紀漆灰啟唇:“魔出血池,戕害無辜,本已身犯不赦之罪,反抗拒捕,更加一等。”

他遙遙伸手,並指淩空劃過:“處梟首,處腰斬,處火刑,處下油鍋。”

空中,他手指所劃之處,一張卷軸緩緩浮現,其上墨字分明,羅列著眾魔的罪行。

爾後,他向下一指,判卷徑直飛下,蓋在天魔頭頂!

瞬間,出自他口的酷刑依次在天魔身上顯現。群魔反抗的招式方出手,頸上就是一涼,視線陡轉,頭顱已經仰視起了半截身體。

蒸騰的火海滾油之中,失去頭顱的秋晦上身,依然再次舉起魔心,她仍沒有死透。隨著黑光呈球形爆裂開來,她自身也被地上陡然伸出的慘白鬼手碾碎,隨著火舌舔舐、熱油烹煮,徹底化作焦灰。

隨著鬼仙本相顯現,魔心法器力量爆發,秘境的封鎖霎時搖搖欲墜起來,月亮光輝驟然黯淡許多。眾多蝴蝶前仆後繼,奮不顧身地修覆著秘境的邊界,但巨大的能量還是不斷將秘境撐出裂痕,天地仿佛都將要崩裂,地面縫隙中的血池越發快速地開始外溢。

紀漆灰再次伸出手——於是,地裂縫隙邊緣,無數蒼白的骨手掙紮湧出,一齊按在了裂縫之上,層層疊疊,將其遮蓋得一絲光無法透進。

然後,眾鬼手一齊發力,重壓之下,裂縫開始不情不願地緩慢合攏。血水被迫倒流回到縫隙之中,又被骨手殘忍合上,將地面縫合如初,仿佛這裏從未有過意外一般。

獨孤陌咬牙,清晰地聽見自己傀儡的牙齒在戰戰抖動,發出咯咯的聲音。她恐懼道:“秘境...要崩塌了...”

典生銅感受著秘境承受能力的極限,在緊繃到極致的絲線即將斷裂前一刻,停下了興風作浪的雙手。

紅塵長籲一口氣,在他識海中小心道:“魔災已然降伏...既是如此,前輩若不嫌棄這個秘境,我等願意將秘境轉讓於您作為謝禮。只求您不要毀壞它,畢竟是我和同伴們的心血...”

典生銅正好需要秘境中的魔族遺骸,聞言,也沒有辭讓,幹脆道:“好。我會將秘境恢覆原樣,不再開放。”

紅塵頓時松下氣來,道謝說:“另外,我等還留下一些合歡道功法、典籍與法器、靈植,功法典籍於您恐怕無甚大用,我思來想去,還是把它們贈與那兩位合歡宗後輩合適;其餘法器靈藥,您若不嫌棄,可隨意取用。”

典生銅一一應允:“好。”

“...那你呢?”

紅塵尊者釋然地笑笑:“我?我要陪著諦聽,還有我的孩子們。前輩,恕在下失陪,若有需要,只需至這秘境中來,紅塵必將鼎力相助。”

“...好。”

良久,他回應道。

靈力傳來一陣劇烈的波動,告訴著這具身體的主人,秘境的主人已經發生變化,他掌握了三尊搭建的彎刀坳。

典生銅終於身心雙重耗空,力竭倒下。本以為這次不會有人再將他在混亂中扶持,一個長著翅膀的身影卻飛速降落在他眼前,在眼皮徹底合上之前,整個將他裹進柔軟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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