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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大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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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大志向

這座在漢民嘴裏的蒙藏邊城, 蒙人叫它滿都拉圖,意思是興旺之地,也有的人會稱呼它為瑪尼圖, 是誦讀佛經的地方, 在藏民嘴裏則為德格, 善地的意思。

而不管哪種稱呼,都掩蓋不了這是個富饒的地方。

姜青禾一行人隨意在這個邊城的巷道裏走著,這裏除了充斥著各種不同的語言外,還有牛馬的糞便, 以及牲畜的嘶鳴。

畢竟這裏擁有著最多的牛羊馬,為此還有專門的馬市來出售馬匹,路邊隨處可見的鐵匠, 在叮叮哐哐鑿鐵造鐵掌。

旁邊相鄰的鋪子裏是嘴裏咬著釘子,手裏握一柄羊角榔頭的掌匠, 徒弟抓牢馬的腳蹄子, 他用另一只手拿著的鐵氈子敲上去, 迅速把釘子掰歪, 腳掌釘好。

再不遠處就有間隔的獸醫鋪,不管是牛,又或是馬和羊牽來都能看, 有著跟藥鋪那一溜擺開的藥櫃, 獸醫一瞅往裏報幾味藥, 有夥計去抓藥, 再有另一個夥計去熬藥。

熬好晾涼後,把鉆了孔的牛角塞到牲畜嘴裏, 讓藥灌進去。

由於牽著牛來看病的是蒙古牧民,所以姜青禾還跟他搭了幾句話, 問他這牛生的什麽病,都能看好不?

牧民說:“看不好他不要在這待了,就是這家看不好,還有十來家能治,不愁的。”

他指著這條小巷,說兩邊都是給牲畜看病的,蒙藏漢三種人開的,每個人治病的法子不同,但很管用。

當然如果不管用咋辦,轉到另一條巷子口那,有屠宰的地方,剝皮剁肉都行,它旁邊就是熟皮子的地方,熟好的皮子可以轉到毛毛匠那,她能做靴做襖子。

完全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姜青禾已經在這裏轉了一個時辰差不多,她此時由之前的震驚,轉到深深的羨慕。她蹲在一旁看獸醫給馬瞧病,小聲對徐禎說:“你說要是草場也有這些鋪子,那可多好。”

撇開牛馬不說,光是羊一個月就有不少大病小病的,有些牧民能處理,有些則要巴圖爾去看,有時候處理一頭羊的病就得小半天功夫,要是另外再來幾頭出問題的羊,那簡直分身乏術。

所以今年損失的十頭成羊,基本是生了急病沒法及時醫治沒的。而看到這裏很成熟的一套流程,她又怎麽能不羨慕。

甚至她臉皮挺厚地問獸醫,“叔,你們要是挪個窩去其他地方常待的話,一年要多少銀錢啊?”

那個操著濃重方言的獸醫挑著那草料,瞥了眼她,“你們是哪的?那地方比這還好不?一年能賺個百兩銀子不?”

姜青禾被他的三連問打擊到了,接連搖搖頭,獸醫把挑好的草料放在竹簸箕上,他笑了聲,“那你問啥,就算你一年有百兩銀子俺也不去,俺在這活得好好的,歇了工出門就能吃上面,打一壺小酒配大肉,做啥要出去。”

“你要是想來俺們這也簡單,帶著你的戶籍上衙門轉嘛,要不就在這裏做點小生意,一年交點稅也成。”

姜青禾笑著拒絕了,她懂人家難離這樣的好地方,可她的根在那,她有錢並不是為了逃離貧瘠的土壤。

她不會來這裏定居的,當然別人也不會為了一點錢就轉到另一個地方去。

所以當第三個蒙醫拒絕她時,姜青禾也明白他們的選擇。

第三個蒙醫是個頭發花白,帶著頂氈帽的老頭,他說話並不如前面兩個那麽犀利,前面兩個年輕的蒙醫直接說她要去見見薩滿驅鬼,誰會願意去希日塔拉。

在他們的眼裏沒有平西草原這個稱呼,只有希日塔拉,意為黃花草原,而生滿黃花苜蓿的草原並不是富饒的草原,他們很不喜歡只有一種草,養不活牛羊的草原。

所以當姜青禾一提起,他們就激動地拒絕了,最後幾人不歡而散。

而這個老蒙醫卻很和藹,“希日塔拉是個很不錯的地方,要是額再年輕點,額會去的。”

“但是那裏路難走,草除了希日(黃花)外,別的也沒有太多,而治病要有很多的草藥。”

老蒙醫擺弄著手裏的地錦草,姜青禾不肯放棄,她也做過一些草藥的功課,她想跟蒙醫套近乎,就說道:“這是瑪拉幹劄拉嘎額布蘇?”

這個名字實在是長,她跟著胡吉奶奶念這個的時候,總不太記得住。

老蒙醫頗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你認識?這是額在你們中原人的手上買的,你們希日塔拉也有?”

“有啊,”姜青禾知道這玩意,在春山灣的山野地頭裏挺多,一生一大片,之前童學裏有娃跑肚子時,李郎中就把這玩意鑿爛敷在孩子的肚臍處,見效很快,用來止血更好。

她自從當上了歇家後,但凡見到的不懂的,啥都問一番,還給記下來,所以她肚子裏的存貨不少,此時能在蒙醫尋問時,能很流利地把它的用途說出來。

老蒙醫激動地哦哦兩聲,這些藥材他收來還沒有正經用過,畢竟他也說不來方言,有些草藥的用途也沒寫在《四部醫典》上。

他滿臉興奮地想跟姜青禾接著交流,卻還是秉持著禮儀,讓他的兒子端上來一碗熱奶茶,以及一疊奶皮子、炒米、酥油,讓她先嘗嘗。

等她喝了大半,老蒙醫才急急找出一堆草藥出來,試圖讓姜青禾辨認。

可姜青禾也才是個半吊子,她又沒正經學過醫,只能挑出她認識的,比如雞冠花,“這是塔黑燕色其格其其格,我們那比較少,但這種希和爾額布素,我們叫它甘草,滿地都生著。”

而且春山上的甘草長得特別好,只是除了李郎中去采以外,其他人也很少會去割。

她還挑出了一些很明顯的,比如被蒙人稱為嘎的姜,告訴他生姜在治風寒上的妙用,只把老蒙t醫聽的直點頭。

“像是這個塔拉嘎道爾吉(決明子)、哲爾根(麻黃)、給亞古訥(大黃)、陶楷榔(土茯苓)這些,我們那片地上都有很多,不過他們的用途,需要我們那的郎中跟你說了,他懂很多。”

老蒙醫了然點頭,把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上,用方言說:“把脈,很厲害。”

他並不會,他們的醫學體系裏並沒有把脈,他們以赫依(生理功能動力)、希拉(火熱:體溫、身體機能)和巴達幹(身體寒性粘液)三者為主。

老蒙醫說的很易懂,比如赫依出問題了,腦子會糊塗,睡不著、記不清事情,而希拉有問題時,則表現為亢奮狂躁,嘴巴苦、吐酸水這種,出現了巴達幹,也代表身體出現了很多的粘液。

所以他們的蒙藥根據這三個來制作,很多都非常的有功效。

他看姜青禾說:“你就屬赫依的問題,想的太多,老是睡不著吧,夜裏也不安穩,你這種要蒙藥裏頭的六味中的甘、酸、鹹、辛味可鎮,拿點藥去吃,吃幾頓就好了。”

姜青禾確實睡眠很差,而且並不是幾天這樣,長達一年多的時間,她睡得都很少而且算不上安穩,她的腦子裏充斥著太多的想法。

不過她是來勸說蒙醫的,怎麽就變成來看病的呢,她想再爭取一下,老蒙醫擺擺手,“額明白,你去吃藥,額會再想想的,看在那麽多草藥的面子上。”

老蒙醫給她打包跟黃豆大小的藥丸,告訴她吃法,並囑咐,“你吃著好,明天日頭曬到那墻邊上時過來。”

其他的話沒說,姜青禾提著藥丸跟老蒙醫告別,而徐禎他們一群人則在不遠處,還專註地盯著那掌匠釘腳掌,看到她回來才反應過來。

大夥知道她這趟沒把蒙醫請下來,也不覺得懊惱,人家那麽厲害的,哪有這麽好請的。

夜裏睡在客棧裏,姜青禾猶豫再三還是吃了那蒙藥,一口吞肯定比中藥好吃點,吃下去沒啥反應,還是閉著眼腦子卻活躍得很。

但是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困意襲來,第二日還是徐禎叫她才醒來的,連蔓蔓這個老是賴床的都趴在床邊瞧她,姜青禾看著不遠處的藥包,這才信了蒙藥的有用。

所以當日頭漸進晌午,她再一次上門拜訪了老蒙醫。

老蒙醫打量她一眼,笑著繼續挑揀藥材,“昨天沒應你,是你不信額的本事。”

“今天你來了,想必覺得額是有點本事的,可額還是不能跟你一道去。”

姜青禾是個很務實的人,她就不太信那些吹的天花亂墜的醫術,對於郎中也好蒙醫也好,總保有警惕的心理。

而她有點羞愧的是,被老蒙醫給瞧出來了,但當他下一句話出來,姜青禾立馬問,“為什麽不能?”

“額知道希日塔拉是個好地方,有這麽多的藥草和方法,可那裏太難走了,額的身子吃不消,要是你們那有一條好走的路和歇店的話,額會願意去。”

姜青禾沈默,坐勒勒車到這裏要七天差不多的路程,造一條路出來何其困難,而且除了長老所擁有的平西草原地契外,其餘的草原上的地都不屬於他們。

私自開路或者在草原上開設歇店是不合規的,姜青禾畢竟當理書的,她對衙門這方面的法條是知道的。

開路要在有草原地契的情況下,開歇店則更要往上報,私歇家建屋供其他人住宿,那都是要繳納商稅的,不繳的話,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

這兩樣對於現在的姜青禾來說還尤為困難,但是老蒙醫的態度也很明確,那裏的路實在太難走。哪怕他很想去看看新鮮的藥草,或者跟那個漢族郎中交流番,但全都折在了那條走過一次,就再也不想走的路上。

還是那個問題,要想富,先修路。

姜青禾無法扭轉老蒙醫的想法,他送她出來時說:“等路好走後,額願意去你們那待幾年。”

她已經知道,如果等有路的話,未來兩三年她都沒辦法見到老蒙醫,所以她在臨走前又厚著臉皮問,“您這收徒弟嗎?”

沒辦法,沒人願意去平西草原,她就讓草原上的人過來學,前提是老蒙醫願意。

老蒙醫笑著指指她,“你嗎?”

姜青禾連忙搖搖頭,“是其他孩子,多少錢都成,我們那實在很需要蒙醫,一個也行,兩個不嫌多。”

老蒙醫有後代有兒子,他很難把自己的手藝傳給其他人,哪怕是給錢,他搖搖頭。

姜青禾失望地告辭,臨走到岔路口,後面又有人喊她,“圖雅,圖雅!”

她趕緊轉回去,老蒙醫跑過來喘著粗氣,“帶兩個人來先跟著看看吧,額不要錢,你帶著他們來時,記得帶一些希和爾額布素(甘草)、阿拉坦花(金蓮花)、剛納高爾額布蘇(三七)、畢力格圖那布其(蒲公英)這些過來吧,記得寫清楚怎麽用。”

本來姜青禾都已經想再去其他地方問問了,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她難得激動地喊老蒙醫,“孟根格日樂爺爺…”

老蒙醫笑著點頭,把一包蒙藥遞給她,“送你了,等你下次來滿都拉圖。”

姜青禾垂眸,她把之前海桑雕的嘎烏(護身符)送給了老蒙醫,保佑他平安。

回客棧的路上,她還有點茫然,秋風穿進她衣領,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想著在草原上修路,想到草原的地契,以及歇店的事情。

想到這,她的腳步停在了一間鋪子前,這間鋪子的名字叫攸其百赫,意思為百貨俱全的鋪子。

但是它的旁邊還寫歇家牙行,昨天來時她就看見了,但沒有進去,這次卻鬼使神差地走進了這個小鋪子裏。

裏面有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在埋頭寫著什麽,他擡頭看了姜青禾一眼,問道:“想買點啥?”

“來問點跟歇家有關的事情,”姜青禾坐下來說。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裏寫的冊子,敲敲桌板,“問可以,問一次一兩銀子,當場結。”

姜青禾爽快掏出一兩銀子放在桌子上,中年人接過,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一疊紙出來,一張張給她看,“這是俺做過的錢糧訴訟、歇店地契,俺還會專管包囤、修理倉墻、雇納糧賦等等,你說你要問啥?”

其實姜青禾還算不上一個合格的歇家,一個真正的歇家,她要有自己供人落腳的歇店,這是最基本的,再是精通多種語言,包攬蒙藏牧民賦稅、茶糧貿易等等。

但是她還只僅僅能做到一兩點。

“問問歇店的事情,”姜青禾難得能碰上同行,她有個問題很不解,沒有問姚叔是還在猶豫。

她把自己在鎮上開了間歇店賣蒙藏雜貨的事情說了一通,中年人皺起眉頭問她,“能賣多少?”

“旁邊鋪子一個月能進十幾二十兩,它最多賣一兩,我以為是叫賣太少,但是叫人出去喊了也沒有什麽用。”

喜鋪的生意一直很好,好到現在都已經在鎮上有了不小的名氣,她在的每天都有不少人專門過來為畫一幅畫像來買東西,但是在旁邊鋪面更大的歇店,不管是賣出的東西還是進店來的人都很少。

就算她使出渾身解數,也沒有能挽救它的敗落。

中年人是個浸淫這行很厲害的歇家,他一陣見血地指出,“你真的想要開歇店,你別去鎮上,開個十年你也賺不回本的,你看看人家在哪開的?邊關要道,商旅出沒的地方開,那才有賺頭,你建二樓大院,有車馬店,招幾個夥夫,他們把糧食往你這擱,貨物進關的稅由你包攬,那生意還不是一下上來了?”

但這跟姜青禾的想法是截然違背的,她開歇店的目的是為了讓牧民有更多的法子掙錢,而不是去邊關開歇店供人住宿。

中年人聽懂了她的意思,默默地嘆口氣,他說:“那你別把歇店開那街裏,沒用的,俺記得鎮上有旱碼頭的是吧。”

“有,進城的那個?”

“不是,還有個皮毛旱碼頭,在烏水江上游那裏,各處商人從那行船的,你去那開個鋪子試試。”

為了讓她的一兩銀子花得值,那中年人還給她請了些旁的彎彎繞繞的東西,但姜青禾也t沒聽得太懂。

不過出來時豁然開朗,她覺得自己這一年來在做生意上,除了喜鋪上走對以外,歇店完全是背道而馳,到了完全入不敷出,全靠喜鋪苦苦撐著。

也許她可以換一條路走。

而且她站在這喧鬧的城池裏,兩天的所見所聞,她有種像是從井底跳出來的青蛙,驟然見到了無比寬闊的天。

讓她生出了比以往都要龐大的想法,她不是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裏打轉。

比如她計劃著,把鎮上的歇店換個地方先試試,能不能給羊毛制品和蒙藏兩族用具找到更好的銷路。

又或者是買下那片帶湖泊的草原,那是牧民轉場必過的地方,牲畜需要飲水,她可以先在那裏造房子蓋歇店,提供他們轉場必須的物資,用羊毛、皮子、牲畜、糞肥來交換。

到她能在草原上開出一條寬闊大路直通蒙藏邊城,讓路不再顛簸,七天的路兩三日能到,聯通兩個地方。

而她最想要做的是,她能買下整個草原,讓它生出不同的牧草,徹底摘去希日塔拉的稱號。

她無比宏大而有志向的想法,被空癟的錢袋子戳破,她現在的錢只能換個鋪子,再盤下草原上的百畝地。

賺錢之路任重道遠啊。

但又不太遠,比如她的青貯生意就進展得十分順利。

如果樂觀的話,那是聯通平西草原和蒙藏邊城的重要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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