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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新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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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新房【下】

入住新房前要暖房, 暖房後才能住新房。

灣裏喜歡熱鬧的說法,叫嚷房,喊一群親朋好友來鬧一鬧, 旺一旺人氣。

沒能入住新房的日子裏, 姜青禾拎一把芨芨草做的掃帚, 右手握著一堆破布頭。徐禎肩挑著水桶,漸滿的水在桶裏搖搖晃晃,蔓蔓則扛著個畚鬥,步伐邁得雄赳赳, 氣昂昂,知道的明白她是要去打掃衛生,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找人幹架。

到了新屋的門口, 蔓蔓她右手撐著柱子,左腳點地, 長長地喘氣, “可真累挺阿, ”她說完, 又扛起比她腦袋還大的畚鬥進了屋。

姜青禾在掃地,徐禎拿著破布頭蘸水擦木板墻,只有蔓蔓一會兒要了布擦一擦柱子, 一會兒拿著笤帚打灰, 等下又蹲下來數格子, 啥也沒幹成, 但就數她最忙。

嚷房前一天晚上,宋大花和虎妮來幫忙搬桌子, 徐禎和大花男人則將碗櫃移出去,還有放在炕邊的雜物櫃, 零零散散的東西一點點移過去。

徹底搬空了後,姜青禾站在這座住了一年的草房裏,心頭湧上了一波又一波的感慨。

想起那年初春時冷的只想成天縮在炕上,聽著屋頂一直傳來簌簌的聲響。最誇張的一次,一覺睡醒炕上落滿了漚爛的稻草屑,夾雜著黃土粒子。

這屋子並不好,低矮逼仄,采光不足,春天冷,夏天熱得跟蒸房一樣,秋冬兩季純靠火盆跟火炕,不然也根本捱不過去,一下雪生怕屋頂塌了。

可就是這樣的房子,住得久也難免會生出點感情,姜青禾最後環視這空蕩蕩的屋子一眼,關上門落鎖。

嚷房那一天空曠的新屋裏漸漸擺上了東西,正中間的屋子擱了張棗木桌,紅棕色,靠邊一堆疊起來的小木凳。

一條缺了個角的寬板長凳,塗了桐油的靠背矮凳,前後都用朱砂塗了個紅點,表示這是蔓蔓的凳子,其他獨凳隨意歪放著。

竈房裏充滿了煙火氣,西邊墻上挨著將近一米七的碗櫃,拉開櫃門,右側一籃大小不一的雞鴨蛋,還有泥點子。

之前跟駝隊換的海貨沒吃完,麻紙包了好幾層,疊放在最邊上。中間烏黑的瓦罐裏裝著清亮的菜籽油,還有個大的陶土罐,一掀開是凝固潔白的豬油,坑坑窪窪的。

還有一木盒的各色大料,諸如茴香、高菊花等各色東西堆著。

碗櫃中間才是放碗的,做了一排橫隔的木條,粗瓷大碗的碗口剛好卡在鏤空處,洗完碗後水會順著碗沿滴落到地上。

碗櫃的左邊櫃背敲了釘子,掛了個用竹子做的面篩,右邊下方掛著一大一小兩塊砧板。

竈房裏有三口大缸,兩口大缸在碗櫃旁邊,要是掀開圓蓋板,一口大缸裏渾濁的水底下,藏著一株株冬天腌的白菜。另一缸是蘿蔔絲、幹菜、梅幹菜,用毛口袋裝著,一袋疊在另一袋上面

而另一口是水缸,在竈臺最裏邊,緊挨著墻,四方的揉面案子和大塊圓木肉案子靠在竈臺邊上,空的地方放了零散的一堆糖油鹽小罐子。

還有個大架子,沒有櫃門,只有橫著的寬木板,上頭放著好些高矮不一的木桶。外頭貼了紅紙,有寫大米、硬黃米、軟黃米、高粱米、面粉、黃豆、紅豆等等。

最中間放了張大木桌,上頭有塊跟桌面一樣大,只是傷痕累累的木板,姜青禾平時忙活很多人的飯菜,都是在大木板上切的。

不用時就拿下,桌上放鹹菜、沒吃完的剩菜,再拿透氣的籠罩一蓋。

今天竈臺上的肉案子擺了塊色澤紅潤的豬肉,切板上放了好幾個白蘿蔔,一盆泡開的幹菜,褐黑色脹開的木耳,還有一大籃鮮綠的茵陳。

姜青禾帶著灰色拼接的圍布,拉了一把靠背凳坐在桌邊擇茵陳的根,這是今早她跟宋大花在山腳摘的。

都說三月茵陳四月蒿,五月砍來當柴燒。春秋挖根夏采草,漿果初熟花含苞。

三月的茵陳是灣裏最先冒頭的野菜,大夥叫它白蒿芽,莖上生著毛茸茸的白毛。一墩墩長在山野地頭,她清明時已經采過幾籃子,吃了點剩下全曬了,可以入藥。

等李郎中回到這裏,她還得上門問問他要不要。

這會兒摘的茵陳有點老了,再過幾天晚些變成蒿,就不好吃了,過了五月只能砍倒,沒啥能吃的。

她以前沒吃過,清明時才第一次吃,跟宋大花學了咋做,洗凈的茵陳切成碎,用擦子擦幾個土豆,擦出來的土豆絲放到茵陳碎裏。

舀幾勺面粉拌勻,上鍋蒸會兒,不用太久,等茵陳裹上層熟透的面粉,拿出來一股撲鼻的香,帶點藥材特有的淡淡清苦味道。

單吃是有點苦,但要是配上搗碎的蒜汁,加那麽一點的鹽,夾一筷子茵陳蘸味,中和了苦味,吃起來鮮香四溢t,春天山野的美味。

姜青禾燉下紅燒肉時,還攤了幾個茵陳蛋餅,只加了雞蛋混著茵陳碎,煎出來很厚實一個,兩面微焦,翠綠中夾雜著雞蛋的黃,吃的是那一口香。

她在廚房裏忙得團團轉,徐禎被她指派這指派那,屁股挨在凳子上沒一會兒,又被叫出去了。

這會兒她瞧著天色,新起的竈房她最喜歡的一點是,竈臺斜對面有兩扇大窗戶,一打開光線很充足,顯得屋子明亮,讓人心情愉悅。

不像老房子的窗戶開得小,天色好時能透進不少光,天色不好屋裏昏暗。

眼瞅著天色漸黑,她喊在外屋吹泥哇嗚的蔓蔓,“你去外頭坐著,看看人來了沒?來了就給迎進來。”

蔓蔓沒說話,只是用力吹著嘴裏的泥哇嗚,發出厚重的一聲,“哇嗚…”

表明她知道了,隨後傳來她飛快跑遠的腳步,她搬起自己的小凳子往門口走。由於沒有設門檻,她走的很順利,坐在大門口,吹著不成調的曲子,眼睛瞟著四周。

然後一眼就瞧到了從老房子後面走過來的幾人,個子高矮不齊。二妞子手裏晃蕩著東西走在最前面,小草雙手環抱著懷裏的東西,虎子雙手背在後面,走路大搖大擺。

小草趕緊跑過來,小臉染上一層紅,她高高興興地喊,“賽,蔓蔓!”

蔓蔓放下沾滿口水的泥哇嗚,雙手放在嘴邊,很用力地喊:“賽賽賽。”

二妞子捂了下耳朵,只覺得蔓蔓跟癩呱子一樣吵,但她大邁步走上前,一把將手裏提著的東西塞到蔓蔓手裏。

背過雙手咳了咳,假做無所謂地說:“聽俺娘說,搬新屋子是得送東西的。他們大人送大人的,俺們小孩當然要送送小孩了,你說是不是?”

蔓蔓張大了嘴巴,又恍然,她鄭重點頭,是這樣沒錯。

“給你的,你瞅一眼。”

蔓蔓捧著用十來張草葉子包著的東西,咧著小嘴歡歡喜喜地點頭,將東西放在凳子上,然後跪在地上。

在其他三個娃的註視下,解下歪歪扭扭的草繩,一張掀開,啥也沒瞧到,她又揭開一張,沒有。

她掀開老多張,都不知道多少張樹葉了,才瞧到有粉紅色的東西,虎子喊:“快瞅瞅,二妞子都不讓俺看。”

蔓蔓也老興奮了,她都沒說話,用手扒開兩邊的樹葉,露出中間的桃花,只有一朵是完整的,其他都給壓的稀巴爛,汁水還糊在葉子上。

二妞子大受打擊,她捧著腦袋,“咋會這樣,俺明明挑好好的放進去的。”

她氣惱,在地上選了又選,說要送給蔓蔓最好的,結果全沒了。

蔓蔓半點不在意,甚至笑嘻嘻刮了刮碾碎的桃花碎,粘在自己的指甲上。拿了那朵唯一完好的桃花,她說:“我最喜歡這朵了。”

“二妞子姐姐你不要生氣,下回我跟你一起去撿。”

二妞子背過去抹了抹眼,別扭地點點頭。

“看俺的,蔓蔓送給你,”小草將懷裏圓鼓鼓紅紙包著的東西塞給蔓蔓,這是她要她娘幫她一起包的。

蔓蔓捧著自己的臉說:“紅紅的漂亮,不舍得拆。”

二妞子自告奮勇,“俺幫你拆。”

蔓蔓囑咐她,“別拆壞了,紅紅的紙我要。”

二妞子拆的那叫一個小心翼翼,手一直抖,還真沒拆壞,拆出一只色彩斑斕,歪七扭八,這頭鼓一點,那頭凹一點的“球”。

甚至還有兩個烏黑的圓點,一個大,一個小。

“這是球?”二妞子不確定。

蔓蔓搖頭,“不是不是,這有眼睛。”

小草撓撓自己的臉,有點羞赧地說:“這是布老虎,俺做的,送給蔓蔓。”

“哈哈哈,”虎子笑得差點要掀翻凳子,“啥布老虎,有個老虎的樣子沒。”

被二妞子抓了一臉,他立馬收了笑,很認真地點評,“不錯不錯,至少能瞧出是只大老虎。”

蔓蔓沖他哼了聲,抱著這個球說:“我喜歡,晚上抱著睡覺。”

小草歡喜地應了聲,然後她說:“那虎子哥你送了啥?”

虎子攤開手心給她們瞧,然後三個女娃都皺著眉,咦了聲,是條綠油油的毛毛蟲。

二妞子趕緊拉著小草和蔓蔓往邊上,“別理他,他楞得很。”

“哎,咋走了,這蟲子多好啊,還會爬,哎呀,等等俺,俺扔了還不成嗎,”虎子一跺腳,甩手將蟲子扔在一邊地上,趕緊跟著一起跑了。

晚上大夥聚在一桌吃飯時,蔓蔓炫耀自己收到的住新房禮物,然後撅著嘴說:“虎子哥哥送蟲子,不好玩。”

虎子被宋大花擰了耳朵,“叫你不幹正事。”

四婆正喝著雞湯,趕緊勸道:“別打孩子,男娃都這樣埋汰。”

她緊接著又說:“要打出去打嘛,出去打俺又看不見。”

這下叫王盛笑得差點嗆了一口酒,虎妮拍桌子笑得嘎嘎嘎,虎子狠狠跺腳,他嚷道:“婆你這樣不好。”

又反手蓋住屁股,“俺娘會真拿掃把抽俺的。”

“你個埋汰玩意,抽你是輕的,”宋大花說,又忍不住笑了。

姜青禾忙勸到,一桌大人又笑呵呵開始喝酒,吃了肉嘗了野菜,又美美喝了頓酒。一個個高聲唱歌,喝酒劃拳,小娃們在燭光下跑來跑去,墻面上燈影搖晃。

鬧到深夜,將原本冷清的房子炒到沸騰,叫地裏出沒的蟲子都縮回了窩裏,不敢出門。

等最後送走了四婆一家,姜青禾看著這驟然冷清下來的屋子,還有些許不適應。

徐禎端了洗腳水,溫溫熱熱的,蔓蔓打著哈欠舉著蠟燭問,“睡不睡覺?”

她好困呀。

當然要睡,新房第一夜,泡了個腳,擦了身子穿上柔軟的連套睡衣,縮在羊毛褥子裏,一家三口挨在一起。

頭一次睡在這麽寬敞的炕上,左右都還留出好些距離,三人平躺都綽綽有餘。

突然有些不習慣了,而且之前屋檐夜裏風一吹會有輕微晃動聲,新屋子沒有。

而且新屋子實在是寬,拿點東西得走下來,不像舊的伸手就能夠到。

還真有點不適應。

迷迷糊糊睡到一半,蔓蔓要尿尿,她不敢去,新屋的廁所建得還挺遠。

最後一家人半夜舉著蠟燭,一起跑去上廁所,走在回房的路上,踩著硬實的地磚,都笑對方傻。

終於能好好睡覺了,被子一蓋,眼睛一閉,耳朵卻還沒睡。

聽,夜裏有春風拍打著窗門。

新房第一夜,美夢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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