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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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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燒肉

米飯放的水少, 上頭的米熟了,底下就結了層焦黃的鍋巴。

沿邊鏟下來,翻轉折面, 鏟幾下, 蔓蔓得到了一小塊鍋巴, 她兩只手捧著,鍋巴有咬勁,韌而不脆,她用牙順邊一點點啃。

“最好炸一炸, 撒點椒鹽,”姜青禾說,她並不喜歡鍋巴蘸白糖。

徐禎遞過來一個罐子, 他說:“撒點胡麻鹽,炸的話就算了, 費油。”

這裏的油最便宜的是羊油, 其次是豬油, 牛油不多見, 油菜籽榨的油叫清油。清油一壺要五十個錢,芝麻油更貴。

姜青禾當然不舍得用來炸鍋巴,撕下一塊鍋巴, 撒一點點胡麻鹽, 吃起來味道跟椒鹽差不多。

胡麻不是芝麻, 是亞麻。八九月收了胡麻取種, 胡麻籽小火焙熟烤幹,加鹽磨成粉, 灣裏人常用它抹面皮上做卷子餡,口感鹹鮮。

鍋巴吃完後, 爐子上煨的砂鍋也咕咕沸騰,裏頭燉的紅燒肉,五花三層的。已經燉軟了,筷子能哧地一聲,直接從皮穿透底下的瘦肉。

在鎮上買點豬肉也不容易,瘦肉和肥肉價不相同,她也理解,大夥都喜歡肥的能熬油。可五花瘦中帶點肥,比肥肉要貴上兩個錢,排骨也貴,豬屠家說骨頭還能剃下來熬個湯,兩樣東西一樣價,自然貴。

姜青禾只買了一長條五花,一大半切了大塊燉紅燒肉,另外留下一點肥多瘦肉少的,徐禎要做梅幹菜燒肉。

五花切塊煸油,煸到瘦肉有點焦,下鍋煮半熟,放泡開的梅幹菜接著燉,燉到小火收汁,梅幹菜裹著五花肉,紅膩亮透的色澤。

小孩總是有特權,能在菜開盤前嘗一塊,紅燒肉的醬汁黏在蔓蔓的臉上,她很認真地嚼著肉說:“我能吃三碗飯飯!”

姜青禾將肉倒扣在深底的盤裏說:“你吃十碗。”

“十碗,”蔓蔓掰著指頭數了又數,才很認真地說:“我吃不完。”

她的肚子最多最多能塞下三碗啦。

等姜青禾把菜擺好,飯打散盛在木盆裏,門外有人喊,蔓蔓嗖得邁過門檻跑出去。

領頭的進門就誇,“你家娃真活泛。”

“昂,我棒,”蔓蔓聽得懂誇獎,她一點沒害臊地應聲。

逗得領頭哈哈大笑。

都蘭和巴圖爾是在兩人之後到的,都稍顯局促,都蘭手裏拎著一袋子羊毛,又提著沈甸甸往下垂的奶制品,一股腦塞給姜青禾。

巴圖爾手上拿著個籃子,裏頭裝了一鍋水煮羊肉,他往外掏時說:“野韭菜花長成了,韭菜花醬腌了,不舍得宰羊,就買了塊肉煮了。”

韭菜花醬抹羊肉上,羊肉本來就有鹹味,再來點綠稠稠,香噴噴的醬汁,抹一把,進嘴鮮香直往喉頭湧,不過也很容易有味。

姜青禾晚點去給都蘭剪秋毛,也得采上一點,熬幾罐,到時候冬天窩屋裏,打火鍋爐子的時候,卷幾片羊肉蘸韭菜花醬。肥厚的羊肉片,得配天然的蘸料。

這時領頭的說:“有白米還有肉,俺帶了兩瓶酒,咱喝一口哈。”

姜青禾推徐禎,“諾,你陪著喝。”

她和都蘭蔓蔓單獨一桌,不陪喝酒,她們就喝湯。本來說讓四婆幾個也來吃點,幾人都不肯來。

“那我喝一點,”徐禎頭疼,被領頭的拉過去,先給倒了滿滿一杯酒。

他就沾了點,姜青禾說:“先吃菜吃肉哈。”

除了紅燒肉、梅幹菜燒肉,她還炒了盤蘿蔔纓子,開了罐之前腌的沙蔥,全是下飯菜。

紅燒肉配白米飯是一絕,一塊肉一點醬汁拌在飯裏,先吃皮後配飯,可把蔓蔓吃美了,她喊:“還要肉肉和飯飯。”

尤其剛出來的新米,晾曬後舂出來的,米粒雖然小,可顆顆分明,糯得可以,一點都不牙磣。

男的吃肉扒飯喝酒,領頭的自個兒就灌了半瓶,他喝飄了,腦子也不清明,只覺得人家拿好菜好肉招待,連白米飯都上了。

一拍桌子,嘴巴控制不住禿嚕出來,“妹啊,俺給你找條路子,俺鎮裏有認識的糧商。”

騎馬先生沒攔住,他也說:“吃人的嘴軟,稻子俺們不收,糧商俺們也有熟的,看你們想咋換價了。”

吃人的嘴軟,吃白米嘴更軟,吃紅燒肉嘴都飛了,啥話都能應承出去。

“哥你給問問,一鬥稻能換三鬥半麥子不,要新麥,要是上年的麥子得四鬥半,要不就五鬥硬糜子。”

這換價也不是姜青禾瞎喊的,她昨天又跑去問土長,啥換價能接受,兩個人是商量不好的,還叫了幾個叔伯婆姨一起商討了番。

結合之前的換價,他們都覺得這種出來的新麥,比去年的要好,秕谷更是少,按之前的換價來太虧了。

這個價姜青禾又往上提了五升,做買賣就沒有不討價還價的,把底價都給擺出來,別人一壓價,那哪有賺頭。

“俺幫你問問,明天讓他自個兒先來瞅瞅,俺們收糧食眼力是有點的,但不像糧商,他們打眼一瞧就知道糧差在哪兒,壓價更是張口就來,”騎馬先生抿了口酒。

語氣帶了點語重心長,“俺只能把他請來,能不能留住他,那得看你們的本事了。”

“哎,這是自然,”姜青禾連連點頭。

“還有你上回說的那個,”騎馬先生伸出手比劃了一下,期待地問,“做了沒?”

姜青禾有點楞,想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啥,“那麽大的也不曉得你們要不要,木頭是砍了,還沒動工,但做了把小的,哥你瞅一眼。”

春山灣一夏無雨,但入秋後,雨點子說不準啥時候就落了。

姜青禾會做油紙傘,還是很早以前田野調查的時候,有個村全是做油紙傘的,學了一手。做的算不上很精細,但是形制是對的,開合沒問題,美醜暫且不論。

南方盛行油紙,在賀旗鎮防水的叫油氈紙,也有叫油毛氈的,上面塗的麻油能避水。

一卷得四十個錢,而且只有一米長,半米寬,做把小傘也就剛湊活。

但是麻油防水肯定不如桐油。

“做大的要多少麻錢子,”騎馬先生照著自己身高比了比,要做個比他高的,撐起來能蓋住一兩頭駱駝。

“能做的話,要十頂,”他說,其實塞北境內遇到雨的時候並不多,反倒南邊多雨,山林又多,避雨很麻煩。

不光避雨,用來遮日頭更好。

“油布你們自己出的話,架子要十五個錢,”姜青禾也並不是獅子大開口,要做那麽高,光是劈架子就得劈好久。

而且沒那麽多竹子能砍,還得徐禎一點點在木頭上刨出來。

“行啊,油布桐油都俺們自己出,”騎馬先生也賣了個好,“剩下的那點邊角料也給你們。”

別小看這些邊角料,對於姜青禾來說,拿針線拼拼湊湊,都能做件帶帽雨披出來,前提是邊角料足夠多。

騎馬先生避開人,拎出一串錢,“這裏有五十個麻錢子,算是俺定了,再過小半個月,俺們得起場了,抓點緊。”

姜青禾滿懷激動地應下,“成,肯定在你們起場前能給做好。”

然後開始一個個數,錢數就得當面數清楚。

“剩下的一百個錢,到時候你看要海貨還是錢?”

“海貨?”

騎馬先生等她數完無誤後又說:“另外批駱駝客也快到了,上次你說的t海貨都有,你要是要海貨,俺就給你留著,湊一百個錢。”

“那不要錢了,都換成海貨,到時候我自己去挑,”這錢就算她拿了也是要買海貨的,不然憑從雞鴨蛋裏獲取微弱的那點碘嗎。

事情商量完,姜青禾回去一看,蔓蔓趴都蘭身上睡著了,巴圖爾還很精神,領頭的徹底喝趴下了。

被兩人架著走時,還在嚷,“再喝一杯。”

都蘭走前借了點火,燃起風燈,四片都用紙包裹著,風是吹不滅的。

她把米袋子背在身上,利落地翻身上馬,頭巾裹住她半張臉,都蘭在駕馬離開前說:“剪秋毛再來找你。”

說完就一甩韁繩,疾馳在黑夜無光的路上,她一個人趕過不知道多少次夜路,壓根不需要等著巴圖爾幾個並肩同行。

徐禎喝得兩頰泛紅,步子有點不穩,摸索著開始收拾桌子。

姜青禾抱蔓蔓進去睡覺前說:“明天再收吧。”

“不,不行,”徐禎堅持。

桌子上的飯菜都被一掃而光,他抹起來毫不費勁,連油花子都沒有。

擦完後他洗了腳上床,抱著姜青禾喊:“苗苗。”

“哎。”

“苗苗,”他又喊。

“嗯?”

“苗苗,”他這一次聲低了下去。

姜青禾說:“傻子。”

“辛苦了,”徐禎這話含含糊糊的,為這個家辛苦了。

反正姜青禾沒聽到,她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稻谷曬出去後,姜青禾給後院那幾只餵完飼料就打算出門了,徐禎則留著看谷,把做大傘要用的竿子都給削出來。

有錢就有幹勁。

昨天晚上沒數,早上兩人頭對著頭數那麽一罐子的資產,然後驚奇地發現。

賺來賺去還是五百個錢。

又開始痛苦地一一對賬,明白一個道理,錢到哪都不經用阿。

節流對於他們來說太難了,還是得開源。

她背著簍子出門,剛遇上宋大花扛著土回來,姜青禾幫她推了把,“咋這老沈?”

“呼,這不是想多背點省事,俺得把後院那地給拾掇了,種菜雖說甭想了,也得叫雨給澆透。”

宋大花的肩膀墊了兩塊厚布墊,也被勒出兩條深痕,她揉著肩膀說:“俺打聽過了,這地有種土叫紅土,就擱春山那片崖背往裏走。說是做水窖好,保管雨來了,就留在窖子裏走不出。”

“你瞅眼見著快下雨了,不得留點雨,下雪就別說,這水雖說不能吃,可種地澆苗咋都好使。就起早去,你男人加俺男人,挖一兩車盡夠用了。”

姜青禾現在對她是心服口服,沒見過啥事都上趕著,還那麽有活力的。

“去,今天我還尋土長有點事,明天晚點你瞅行不?”

“咋不行,你讓你男人先把窖子給挖了,”宋大花說,“到時候俺男人挖完,也去給你們幫襯把。”

宋大花壓根不相信,就徐禎那樣身板的,能在一天內把窖給挖完,懸嘞。

要是她的心裏話被姜青禾知道,她指定得說,姐,你沒說錯。

宋大花太能呱啦,好不容易姜青禾才打住她的話頭,一路狂奔到土長那。

雙手扶著桌子喘了好半天氣。

土長說:“還是年輕,有點子虛阿。”

想她當年十八九歲,連夜趕路,第二天在農田插秧都沒那麽喘過。

“今天新糧商就會來,”喘完氣後姜青禾才把話給說出口。

“下次這種話,在你喘氣前早點說,”土長也想喘氣了。

走出去叫人,眼下各家曬谷都曬得差不多了,她喊了幾家把糧食袋子拎來,怕糧商進灣一家家看,有哪家說話不中聽就撂臉子走了。

這都是曾經血淚的教訓。

“啥?真給找了個新糧商?”一個老頭扛著袋子進來就說。

“咦,俺說這閨女真不孬嘞,”長臉大姨拿了小袋子,啥也不管先誇再說。

……

土長說:“打住,人來了你們再誇,這筆買賣別給攪黃了,不然今年這糧按往年的換。”

幾個大爺姨婆相互遞眼色,把嘴給閉緊。

糧商來得挺早,幾個人騎馬來的,姜青禾有點心疼那匹馬。

無他,這糧商頭厚臉肉多,那肚子圓鼓鼓的,姜青禾都以為他下不來馬,沒想到人家下馬挺利落,是個靈活的胖子。

也不客套寒暄,“糧呢,帶俺去瞧瞧,俺這兩個兄弟找俺誇口,說昨天吃了你們這糧,真不孬。”

“糧在這,俺們這裏有七十幾戶人家,只拿了十來袋,”土長笑得不自然,話語倒是殷勤給他引見。

領頭的落後幾步悄悄跟姜青禾說:“他好吃,你瞅瞅那身板,有啥好菜就上點。”

這點土長早就安排上,用木甑蒸了一鍋白米飯,那小火燉的,一掀鍋全是米飯的香氣,叫人直咽口水。

又請了做過夥夫的炒了幾個菜,做了好些油花,青稞面裹了清油和香豆,一個個賊暄乎,一按立馬回彈,夥夫把看家本領都拿出來了。

一大鍋燴羊雜碎,還做了幾只燒羊蹄,一半骨頭另一半包著肉,一脫骨頭就滋溜出來,紅汪汪火辣辣的。

當然這些不是買的現成的,都是臨時忙慌從各家借的,才能做做體面。

姜青禾從竈房回到裏屋時,那糧商十來個袋子都已經挨個打開看過,手伸進糧袋中間抓了一把稻子,捏一捏,剝開皮看了又看。

才收回手說:“今年這稻子屬實還不錯,精米談不上,但這稻長得實,每袋俺隨便挑了點,都沒有秕谷。”

他想背著手,擺出一副架勢來,可是肚子太大,手一背到後頭,肚子挺得更大了。

叫灣裏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垂著頭一聳一聳的。

糧商只能抱住自己胳膊,他咳了聲說:“俺兄弟也說你們這灣裏頭不錯,買賣先不談,帶俺在灣裏走走,各家的糧食再看看。”

其實換糧的怕糧商奸詐,用的升鬥都是做過手腳的,新糧夾陳糧,有的還生蟲。

可糧商也怕他們鄉人變著法子要把糧食加重,摻沙摻石頭,或是把那些泡過水的賣給他們。

吃虧吃多了,哪怕熟人介紹,他也不會輕易點頭。

土長有交代大夥別亂說話,可也說不準,心裏忐忑,面上就越發沒有表情。

這也是姜青禾頭一次完整地看春山灣的結構,院子和院子並排挨著,院子裏栽著大大小小的樹。少有磚瓦房,大多都是黃泥屋子,間隔著低矮的板屋。

黃土路上嵌著大小不一的石頭,還有牛羊糞殘留的痕跡,路上大多種的沙棗,沙棗已經快到熟透的時候。

有不少小娃在樹下蹦高高,想要拉下一簇,摘一點來嘗嘗,到底好吃了沒。

四拐八拐的道也有不少,都是寬街大道,不少人家院子用繩子牽著,倒掛幹菜,新收的黃豆放在木盆裏曬,屋檐底下掛著紅艷艷的幹辣椒,幹大蒜一左一右用繩子纏成串,掛起來。

娃會在院子裏跑,又或是三五個聚在一起,玩官兵抓賊的游戲,高低不齊的聲音喊:“官兵抓賊,貓頭兩捶,過金橋,過銀橋,問你大老爺好不好?”

一喊完就抓簽,長短簽紅黑簽都不相同,男娃女娃撒丫子跑,抱著頭,撅著屁股,生怕自己頭挨兩錘,腳被踢幾腳,嘎嘎直樂。

還有要是有匠人住的地方,門口插塊鐵的就是鐵匠,粘著一團毛的是氈匠,立根木頭的就是木匠,大夥也好找些。

糧商甚至還去社學裏頭也轉了圈,其實說是學房,不過是低矮的木屋連排,做了很高的院子。

現在秋收,先生也要管自家地裏的事,就早早放大夥歸家。

“這地方不錯,”糧商看完糧食,在灣裏走了一圈,走到土長那座高房子瞭望臺上去。

姜青禾跟在後面心驚膽戰,畢竟這樓梯年紀久了,吱呀吱呀格外會響,絕對不是糧商太重壓的。

站在高處就能俯瞰整個春山灣,連綿不絕的屋子,一大塊一大塊的農田,川行其間的河流,茂綠高聳的山脈。

下來後糧商又吃了頓合他口味的飯,連最後一根燒羊蹄,都進了他的肚子裏。

“一鬥稻子換不了三鬥半麥子,”糧商打了個燒羊蹄味的嗝,喝了半杯水順順氣又說:“你們也是實誠人,剛才各家的糧俺都看了,跟先頭看的也差不多。”

“這樣吧,三鬥新麥,糜子俺就不t跟你們爭了,五鬥給你們,俺叫人運糧去了,晌午後能到。”

大夥都沒來得及驚喜,姜青禾問,“那明年恁還來收嗎?我們灣裏的稻子恁剛才也見了,一點都不孬。”

“要是恁年年都來收,換價都好商量,沒必要定死了,糧價也會跌,年成好和年成不好的糧價不一樣咱們都明白。”

“只是瞧恁瞅著實誠,為人又和氣好說話,做的買賣也良心,都想跟恁做長期買賣。”

糧商這才認真看了眼旁邊長得秀氣的姜青禾一眼,騎馬先生說:“哥你也老是在村裏收糧,這灣裏都是老實人,大夥就想穩一點。”

“先收三年,”糧商拍板,“三年後要是還成,以後都來收也可以。”

“那恁給我們簽個紅契唄,”姜青禾直接順藤爬。

其實不管是灣裏人,又或者是其他地方的鄉民,私底下交易的時候,簽的都是白契,就是沒有官府蓋印的私契。

而紅契是有官府戳印的,又叫官契,衙門有賣但是貴,可有印記的就代表有效力,土長手裏有幾張。

“成,”簽個紅契而已,糧商答應,反倒更高看姜青禾一分。

還偷偷問她,是不是從鎮裏來這做私活的?

直到姜青禾再三表示,自己就是灣裏人,他才感慨著後生可畏。

簽了契後,土長深吸了口氣,面容還算平靜,姜青禾更平靜,只是會想應該讓徐禎和蔓蔓過來的,她現在也有點積極向上的樣子了嘛。

這時灣裏也靜悄悄的。

可等到駱駝拉的大軲轆車進灣裏,每一輛車板壓著沈甸甸的糧食,那關乎著灣裏人過冬的儲糧,是一家老小能不能吃飽的口糧。

“換糧嘞——”

“快,抄家夥,樹根你背糧食,老頭子你快些!”

“你跑得快,搶個頭的。”

有個老婆婆背著糧走得趔趄,跟一旁的老頭子說:“比往年多一鬥的糜子,留幾斤稻子,其他全給換了。”

“今年可以吃得飽點了,不用只吃夜裏這一頓。別老吃黑面饃饃了,俺們也換點麥子,吃一碗面條。”

“可不是,多一鬥的換價,俺家今年出了二石的稻子,那就多了老些,總算能松緩些了。”

大家曬得黝黑,天天在地裏勞作的臉上,此時都是舒展的笑容,哪怕沒吃上一口稻子,頓頓吃著咯嗓子的糜子,缺油少鹽,他們也從來沒怨過生養他們的這片土地。

反而時時感恩,土地養育了他們。

姜青禾坐在一旁記賬,她心裏到此時真的明白,糧食為啥是農家人的命根子。

多點糧,哪怕是粗糧,也能在冬日不挨餓,不求一日三餐,只想能過上一天吃兩頓的生活。

換糧的人裏徐禎用板車拖著自己和四婆家的糧食來,蔓蔓站在板車上,有人說:“前頭記賬的娃子厲害的,糧商就是她談來的。”

“那個是前半年來灣裏的,住東頭那家,都不出來走動的,叫啥名俺給忘了。”

“南邊來的可真有本事阿,俺真不知道咋謝她哩,今年俺媳婦剛生了崽,正愁糧呢,”一個漢子眼裏有淚花,糧食是農家永恒的根。

“那是我娘,”蔓蔓大聲地說,她可驕傲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徐禎忙把她抱下來,沖四周笑笑,蔓蔓搖著腦袋咧嘴笑,“爹,娘可真厲害。”

她不知道發生了啥,可她就是曉得她娘老厲害了。

“對,你娘天底下第一棒,”徐禎說。

他有點說不出來話,聽著那些由衷的讚揚,他與有榮焉。

換糧的時候,苗阿婆也來了,在車隊還沒來前,姜青禾跑了一趟山裏告訴她。

其實兩個人除了後來,姜青禾進山給她送桶送簸箕外,也沒有太多的交集,可她還是跑了這一趟。

也許還記掛著苗阿婆曾經說要給她做酸湯面吧。

“閨女,山裏的高菊花開了,到時候你來,婆給你做酸湯面。”

苗阿婆搬完糧食後又折返說。

“哎,婆你等我,”姜青禾揚起個笑容,兩頰鼓起。

換糧現場鬧哄哄的,可笑聲卻沒停過,搬糧食的汗大顆砸在地上,但心裏太踏實了。

賬記完了,糧食也換的差不多了,宋大花還到姜青禾借了四升的稻子,拼拼湊湊換了五鬥硬糜子,而姜青禾那六鬥稻子,全換了麥子,她太討厭吃糜子。

換完糧晚霞鋪滿整片天,姜青禾看著眾人喜氣洋洋的臉,想著等會兒要挑頭特別健壯的馬騾子。

沒想到,有好些大娘圍過來,手裏提著籃子,很熱情地握她的手,那樣粗糙的指腹,姜青禾卻沒伸回手。

把裝在袋子裏的黃豆,自家腌的醬,好幾串幹辣椒,一個又黃又大的南瓜,大蒜幹姜全都塞到她懷裏。

那種具象化成實物的熱情洋溢到滿出來。

“給你補補,瞧你瘦的。”

“俺真承你的情阿,你是俺們灣裏的好娃子。”

“嬸沒啥能給你的,這些幹菜你收著。”

……

太多太多難以承載的熱情。

姜青禾覺得自己做得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她們不覺得,得叫娃知道,她為灣裏做了多大的好事。

姜她一直都認為自己的心腸很硬,她幾乎從來不哭,可怎麽感覺眼裏下雨花了。

最後還是土長出來說:“換了新糧,一家出一斤糧食,明天全灣吃頓飯,放人家回去吧。”

她搖頭嘆氣,“你們這群婆姨呦。”

最後屬於姜家的又高又壯的馬騾子,套在了板車上,拉著滿車的東西駛向夕陽落下的地方。

姜青禾看著逐漸遠去的人們,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棵種子,受到熱情的照料,就想深深紮根在這片土地上。

她恍然間有了極大的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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