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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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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北城海市的針鋒相對一直從繁花似錦的五月持續到秋風瑟瑟的十月, 從生機盎然到滿目蕭條。

圭本實業和荊泰集團嚴格上說是兩家經營類型完全不同的企業,涉獵的領域幾乎沒有重疊。前者在高新科技領域一騎絕塵,後者集諸多傳統以及新興行業為一體的綜合性實業集團。盡管如此, 兩家公司還是從最開始的警告試探到後來瀕臨失控的大打出手, 但也都不是沒有底線真豁出一切的趕盡殺絕。

可這詭異的“平靜”局面最終還是被一份調查報告徹底打破, 如果說之前是有底線的你來我往,那麽後來兩家都試圖以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方式砸對方飯碗的行徑才是讓諸多圍觀之人看不懂的自絕後路的瘋魔之舉。

萬寶大廈第二十九層的總裁辦,寂靜無聲的房間驟然被一道譏諷又涼薄的笑意打破。

荊郁看著桌面上剛剛提交上來的醫院調查報告,內心荒涼到極致,好像在笑別人又好像在笑自己。

眼觀鼻鼻觀心杵在一旁努力縮小存在感的汪奪別的不敢妄自揣度,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最後一根能夠牽制野獸的繩索也被斬斷了。

蟄伏已久的野獸經久了壓抑忍耐,沖出牢籠掙開枷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自然是之前束縛手腳不敢做的事如今再也沒了顧慮, 想別人不得超生跟他一樣痛苦還是豁出一切玉石俱焚,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玉石俱焚?那人不不配!這樣欺他辜負他耍弄他, 他怎麽可能甘心放她瀟灑存活於世!哪怕是死他也要拉著她一起沈淪!最起碼黃泉路上他也不至於孤單寂寞。

一場緊急召開的臨時會議,在諸多股東表決反對之後,荊郁還是一意孤行, 甚至有人在此時提議罷免他,可是如今的股東表決權在他眼裏不過是屁都不如的沒用空話,放眼整個集團已經沒人再能掣肘他。

連荊柏安都漸漸後知後覺自己不是為荊泰找了一位得以托付的繼任者, 而是將荊泰葬送到了心狠手辣全無顧及的瘋子手裏。可就算如今認清事實也為時已晚,荊郁根本不再受任何人的轄制,何況他手裏還有比荊泰更強大的錢袋子HAK。

桌上那份關於顧南歸和江笙的報告並排而放,本來在宋雲驍的一再勸說下荊郁已經打消了之前他不好過就誰都別想好過的念頭。他知道一旦出手有些事就註定無法善了,若是被她知道, 那兩人就真的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所以他猶豫了, 但她千不該萬不該一次又一次騙他!

她答應過只要他安分守己不遷怒於人,她就會好好將孩子生下來,有朝一日她釋懷了想通了興許會讓他見見孩子,否則餘生他就準備為了這個他一意孤行的無辜生命贖一輩子罪吧!

他一面恨著她一面又克制不住地擔心她們母子,有時候他都痛恨自己為什麽可以低賤到這種無可救藥地步,可是他還是盼望著一個萬一,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她帶著孩子出現在他面前。

可是半年後他等到的是什麽?是南柯一夢後又一記響亮的巴掌!是她早在那通哄騙他電話的不久前就悄無聲息流掉了孩子的消息,他對她剩的最後那一點容忍和期待徹底破滅!

可笑的是他還曾經希冀著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哪怕她如何恨他,可那也是她的骨肉。

他高估了人性,低估了她的狠絕。到底恨到什麽地步可以讓她連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能如此絕情?

她沒有的他也從未體驗過,他以為她會懂他,亦如他也知曉她內心最渴望最或缺的是什麽,所以他拼命想與她一起共建這一切,可是她卻寡情又殘忍地將這些變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劍,不管他如何疼痛哀求,她都不肯施舍一分憐憫,動容分毫!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心軟?她知道如何戳自己的心肺,他又何嘗不知道她的命門?

荊郁不屑地挑起桌面上那沓名頭為「顧南歸」的文件,隨意翻了幾頁,冷嗤一聲。

一個用盡最低劣的手段,也不怎麽光明橫刀奪愛的可憐蟲也敢在他跟前叫囂?他憑什麽覺得讓別人不舒服後自己就可以順心順意諸事皆宜?

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就算有,他也不該想不開上他這來討!

荊郁將司旗叫了進來,將名頭為「江笙」的那沓資料默然地扔到他跟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司旗眉尾跳了跳,這是要不顧一切沒有忌諱地搜尋了?司旗俯身將文件撿起,頭一次這樣躊躇,畢竟荊總從來都是說一不二,說過的話做過的決斷從沒有半路收回的時候,可是事關那位,有過太多的例外,所以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再次確認。

“荊總的意思是以找到為首要,不計成本,不管……對方……會受到影響,是麽?”他口中的影響已經是斟酌幾番能想到的最委婉的形容了。

荊郁的目光沒有離開屏幕分毫,只是淡淡扔了一句:“我說的話什麽時候這麽難以理解了?”

“好的荊總,我馬上去辦。”

等人離開,荊郁的目光依然盯著屏幕上正如火如荼的歐洲市場,手指輕抿,神態從容。

這一次圍剿不容有一絲一毫的心慈手軟,相比於利益至上的商人,他更喜歡也更享受於做一名精準狠辣的獵人。越是難搞的獵物越是能激發他的興致,就如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蔣氏基金,也敢在這時候吃他的盤,今夜一戰,他們這群跳梁的蠢貨恐怕要一個情場失意,一個家底盡輸了,真是可憐。也不知道他們口中的情意三千最終抵不抵得過碎銀幾兩。

可僅僅是這樣又怎麽能夠呢?次日一早,荊郁駕車去了顧南歸任職的學校。

江笙剛出月子就又火速換了地方,這大半年幾乎每個地方停留時間她都不會超過一個月,這次是真的沒辦法了,不過她也早就算著孩子出生的時間,事先將能想到的所有事都盡可能的打理好,如果這樣都躲不過那也只能認命。

家裏她不敢貿然聯系,也不知道這麽久沒消息奶奶會不會擔心,但她只敢迂回找到以前的同學,讓他帶話給王靜轉告奶奶她安好,像趙德勝這種心粗之人她都不敢找。

消息只傳不用回,等下次再聯系的時候,就可以得到奶奶的消息了,可這一等就是一年。

荊郁的手段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還好她現在手裏握著他的命脈,江笙俯下身子替嬰兒車裏睡得正香的女兒掖了掖被角。

江笙瞧著瞧著就笑了,越看越愛,怎麽會有人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小小的一團粉糯可人,從剛出生的皺皺巴巴泡得泛白到現在肉乎乎軟嘟嘟粉糯糯,每天醒來就轉著眼睛到處好奇,除了有時候鬧起來讓她這個全無經驗的新手媽媽束手無策,好像再沒有什麽讓她憂心的了。

她如今只想好好將孩子撫養長大,自己人生中缺失的情感和物質她都會加倍給她,至於父親……江笙停住腳步又低頭看了看軟被裏的女兒,她的孩子也註定得不到圓滿了。

十二月的雲城舒爽清涼,江笙一個人推著小車走在小區的街道上,這裏的房子還是她用別人的名義租的,所以住得也略微安心些。

只是進了十二月江笙總是心神不寧,這幾天尤甚,總覺得好像會有什麽事發生,跟去年十月離家後被荊郁關在英國時一樣,本來她都已經認命了,可不知為何有那麽幾天就是沒來由的心慌,就如當下,最近經常會半夜驚醒,她猜想可能是輾轉在國外那幾個月的擔驚受怕再加上孕期反應留下的後遺癥吧。

還好孩子是健康的,那時隨著孩子一天天在肚子裏長大,她焦慮愈來愈甚,後悔孕前期沒有保持好的心情,好擔心孩子在肚子裏受到影響,就連生了以後,坐月子期間她半夜都會經常驚醒,一定要確認孩子還在不在,甚至還會神經質地去數孩子的腳指頭夠不夠,細細摸一遍孩子的耳朵眼睛確定沒有缺失才能放下心來。

本來剛回國時她是流掉的,可是在醫院等待的時候看著人來人往,好像別人都有人陪伴,或父母或伴侶或朋友或子女。她半生淒苦,以後奶奶走了,南南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人生還那麽長,她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突然覺得有個孩子好像也不錯。

這時候肚子裏的小東西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心聲似的,那是她第一次感受胎動,嚇了她一跳,她試探著再次貼向鼓鼓的肚子時,小心問它能聽見麽,小東西又動了一下,後來她再也狠不下心,她也告訴了荊郁她打算生下孩子,是為了安他的心也是為了如果他依舊執著於此也算有了一個牽制。

看著正努力吸奶的小家夥,江笙滿心柔軟,當初怎麽會不想要她呢?

晚間江笙剛哄睡孩子就聽到門鎖響動,在這裏除了月嫂江笙沒有跟任何其他人有來往,何況還是在深更半夜。江笙神經瞬間繃緊,連貓眼都不敢去看,趕緊打電話報了警迅速叫醒月嫂合力搬來櫃子抵住門板,隨後兩個人悄聲抱著孩子躲在房間裏,此時能做的只是提心吊膽盡可能地拖延時間等著警察趕來。

當大門被破臥室門板被人推動時,江笙的心都快從嘴裏跳了出來,如果只是自己在經歷這麽多事後她早就看淡了是死是活,可是如今有了安安,她再也做不到無牽無掛無所畏懼,她不合時宜地想起為母則剛四字,可是有了孩子之後孩子就是一個母親最大的軟肋。

外頭撞擊門板的聲音越來越大,江笙懷裏抱著女兒和保姆背對著櫃子用盡全力抵著,一旦破門而入……江笙不敢想象,一面和保姆大聲呼救,一面哄著懷裏被外間劇烈聲響驚醒而嚇哭的女兒。

她不知道為什麽這麽久了警察還沒有來,猛地一陣大力,江笙被櫃子的棱角硌得生疼,眼淚被激得瞬時溢出眼眶。

她這輩子都沒像今天此時這麽怕過,哪怕那年在天臺,她可以眼睛都不眨地選擇跟王釗同歸於盡,可是現在,她掂了掂手裏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兒,她只怕歹人連這麽個小小的嬰兒都不放過。

哪怕現在江笙已經怕到六神無主心驚肉跳,她還是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她知道如果自己在此時也慌了神卸了力那一切就全完了。

江笙探過身抓起床頭櫃上的剪刀,朝著從門縫探進來的那只手全力紮下,整個手背被貫穿,流出的紅色血液瞬間在雪白的墻上染成一片,外頭也隨之傳來一陣撕心裂肺地嚎叫,緊接著就是破口咒罵和更大力的撞擊。

兩個柔弱的女人怎麽抵得住外面幾個壯漢不要命似的大力,不出兩下,江笙和保姆就被撞倒在地,倒地的一瞬間江笙用另一只手拄地下意識地護著懷裏的女兒,堵門的櫃子隨著門板破裂而砸向倒地的二人,江笙拄地的那只右手本來就因為突然受力而不支,手腕的寸痛還沒來得及感受,就被更大的劇痛所覆蓋,只聽崩裂的一聲脆響,右手的疼痛霎時蔓延至心口,可是盡管已經痛得眼前黑成一片,頭腦轟鳴,她也不敢將重力壓向懷裏。

此時的痛覺神經和腎上激素都已經達到了極限,江笙明知道這時候不能昏過去,努力睜大雙眼想保持清醒,可最後還是兩眼一抹黑隨著最後一道轟鳴暈死過去。

江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奶奶身形矯健,根本不像她去年回家時的步履蹣跚,她叫她,可奶奶明明聽到了卻不理她,只是拎著刀奔向雞窩嘴裏還念念有詞,她走進一聽原來是說南南帶著孩子還瘦得不行,要多吃幾只補補,南南回來了?她好高興想進門去看看,可是跨過門檻就穿回院子,好像有什麽屏障阻隔。

她有些心急,一聲高過一聲地叫奶奶,想讓她看自己一眼,可奶奶卻轉身生氣地罵她來這幹嘛,讓她趕緊走。

她從來沒見過奶奶這樣兇她,為什麽趕她走?是因為自己騙她的所有事被發現了麽?可她也不想的。

“奶奶,奶奶,你別趕我走,我錯了,我再也不騙你了。”

“奶奶……”

“求你。”

“南南,是我啊,你怎麽不看我……”

江笙哭著伸手去拉冷臉不理她的兩人,卻都被躲開了,甚至她還聽到了南南板著臉說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讓她趕緊走。

江笙好難過,心就像被鈍器劈開一樣,揪心擰著勁地疼,為什麽趕她走?為什麽這樣討厭她?

“我不走……你們別不理我更別丟下我……”

揮舞的手好像終於抓到了什麽,可是耳邊傳來的聲音確實陌生又莫名讓她心煩,一直在叫她的名字還不停地嚷嚷叫她醒醒。

她不想醒,為什麽要醒?醒了就看不到奶奶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會冒出這麽荒唐又奇怪的想法。

可是她不醒,耳邊討厭的聲音就跟叫魂一樣誓不罷休,等她終於被煩得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張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的憔悴面容。

江笙閉了閉眼想了大概十秒鐘才想起這人是誰。

她最討厭也最怕的人!

是他,他怎麽來了?肯定是在做夢,她得趕緊醒來不然一會準是讓她逃也不能的噩夢!

“英英……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說話的人大喜過望,可江笙卻無法共情他的喜悅,她試著抽回手可卻被對方抓得緊緊。算了,不放就不放吧,等她醒了就能擺脫這張討厭的臉討厭的聲音討厭的人了。

可是眼睛閉合了好久怎麽還是沒醒?怎麽回事?

江笙努力忽視耳邊惱人的噪音,眉頭也被煩得越皺越深。

“你能不能別吵了!再吵我就醒不來了!”江笙終於忍無可忍。

果然被她一聲喝止,耳邊終於清凈了。

可是她怎麽還不醒啊?

“叫醫生!”

一道低沈緊張的聲音重新響起,握著她手的力道也更加用力。

隨著一陣兵荒馬亂,江笙終於不得不被拉回現實,她的夢早就醒了。

醒了啊……這才是她要面對的現實啊!

神經意識漸漸回籠,她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是什麽來著?

好像除了奶奶妹妹還有……女兒?

啊!她還有安安,安安在哪?

江笙騰地坐起,“安安呢?”

荊郁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瞬,“安安她在這,剛喝完奶已經睡……”沒等他說完江笙就掀了被子準備下床,可是渾身的疼痛瞬間襲來,疼得她冷汗驟起不敢再動分毫。

“你別動,千萬別動,你傷得不清,你想看女兒?我抱給你。”

荊郁慌亂地安撫著正強力忍痛的人,怕她再有動作連忙起身不是很熟練的從床腳的嬰兒床裏將女兒抱了出來,抱到江笙面前時,沒有往她懷裏送,只叫她看看就好,她現在抱不了孩子。

江笙呆滯地看了一會然後神經質地將手指放到女兒鼻下,等感受到了清淺的呼吸,才漸漸松了口氣放下心來。

滿目柔情的荊郁看到這一幕神色瞬間陰寒,如果不是他到得早……他不敢想象,現在想想都後怕。

不過一晚他就已經知曉是誰做的了,既然這樣茍且的活著還能生出風浪,那人間就算牲畜都不如的日子她也不必再享受了。

“安安很好,你看,她睡得多香。”荊郁又將懷裏的嬰兒往女人跟前湊了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心疼,生怕嚇壞了驚弓之鳥精神緊繃的女人。

大驚之後又經歷大悲大喜,此刻剛醒來的江笙腦中還是有些淩亂,沒一會就又沈沈睡了過去。

荊郁看了好一會閉眼睡著的女人,輕手輕腳將女兒抱回嬰兒床,可是剛沾床還沒放下懷裏的小東西就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荊郁手忙腳亂地將孩子抱出房間,生怕吵醒了剛睡著的江笙。

門被關上的那一瞬,床上的人也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哪有半絲睡意。

另一個房間,兩個被高薪聘來的專業月嫂看著滿身矜貴英俊不凡的男子正手忙腳亂地掂著懷裏的嬰兒,嘴裏翻來覆去就只會一句:“安安不哭,爸爸抱……”

可是孩子哪是這麽好哄的,新手奶爸怎麽抱嬰兒都是這兩天才剛剛學會的,本來不想假手於人的荊郁看著女兒一聲高過一聲地嚎叫,哄了這麽久沒有半絲緩和跡象,生怕她哭壞了,只能不太情願將孩子遞給月嫂,早就看不下去的月嫂趕緊將孩子接了過去。

孩子送了出去,可是視線卻如影隨形一分都沒有移開。

“怎麽回事,是餓了麽?”

月嫂瞧著挺拔英俊的男人,臉上是與其周身氣質十分不符的熱切,心想‘這孩子真是好命,生在這麽個福窩裏,一出生就賽過了所有人。’

“沒有,小姐脾氣大得很,被人驟然吵醒,不順心呢。”

“是這樣麽?”笑意中是不加掩飾的慈愛寵溺,“真是跟她媽媽一樣,將來也是個脾氣大的。”

又在一旁看了好一會,直到孩子又睡著了,荊郁才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處理,囑咐月嫂將孩子看好,門關上的那一刻荊郁嘴角的笑意瞬間涼透。

書房,荊郁聽完匯報,緩緩轉過身,一步一循行至垂著眉眼等待吩咐的司旗面前不由分說就是一記重拳。哪怕意料之中司旗還是被打得踉蹌了幾步,站穩之後又立馬站回原位,不敢有絲毫的抱怨,他知道,這次荊總的怒火不會輕易就這麽消了,是他工作失職,比這更嚴重的懲罰都是他應該受得。

他怎麽會想到那份醫院提供的報告是假的,偏遠閉塞的地方連這種交了錢沒做手術的名額也會被人低價賣出!

一拳接著一拳,司旗早已經站不住腳,直到荊郁骨節泛紅,才停了手。

只見荊郁回身抽了幾張紙巾,斂眸按了幾下骨節上的血漬,聲音陰冷到極致,“北美那幾個也是時候了結了,雲城那個送到公海市場處理。”

司旗知道這個“公海市場處理”是什麽意思。

在床上發呆游神的江笙,被一陣追命似的鈴聲叫回了神,她楞了楞辨別了一會才發現鈴聲是從床底傳來的,她忍著疼痛趴著床邊才將手機撿了起來,是她的手機,估計是剛才荊郁彎腰時掉出來的,不然以他的為人,此時怎麽可能再讓她接觸能與外界聯系的通訊設備。

江笙按下接通,還沒來得及問是誰,就聽到那頭迫切地傳來一連串求饒的話。

“席英,對不起,我求求你放過我,我錯了,我不該不死心再害你,我就是……就是不甘心,我不想死,你知道嗎?你知道安慕和孫春燕現在變成什麽樣了嗎?荊郁他他媽就是個魔鬼!”

“我求求你……我錯了……救救我,看在……看在……”蔣藍煙磕磕絆絆了好久都不知道要她看在什麽上,“看在同樣是女人的份上,求求你……這幾年夠了……我整個人已經敗了,那天你不是看到我了麽?我都這個樣子了你還不能解恨麽?我沒幾年活頭了……”

聽到電話這頭一直沒有聲,那頭求饒的人突然發神經似的變了語氣,“我知道你在聽!你別裝!這幾年我們全家死的死散的散,還不夠還你那條賤命?讓十幾個人給你陪葬?你受不受得起!你他媽不是沒死成麽?”

罵完之後驚覺不對又立馬轉了語氣,“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太害怕了,我活該,我們都活該,但是能不能求你……”

電話被人從眼前奪走,話筒裏面的聲音也斷了。

江笙看著空蕩蕩的雙手,滿心平靜,看都沒看奪走她手機的人,又倒頭躺下。

荊郁剛想開口,看她忍著疼痛轉過身背對著他,將到嘴的話生生又咽了下去。

手機丟在這裏是他大意了,不知道她都聽到了什麽。

他不擔心蔣藍煙說任何關於他的惡言惡語,他最怕……

想到這,手裏的手機“嘎吱”一聲,金屬的機身硬是被他握到應聲而裂。

這一切來得是那麽不易,沒有人可以再奪走這一切!

同時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和害怕油然而生,以最快的速度充斥著整個大腦神經。

又想起剛才她哭著在睡夢中叫著的那兩個人……如果她知道了……不行,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他生平唯二的後悔,居然比第一次還要洶湧刻骨。

為什麽要這麽耍他!

為什麽在一切都沒有回頭餘地的時候讓他再一次觸碰到心中曾以為永遠也到不了的圓滿?

為什麽!

荊郁努力克制著心慌,緊了緊手,輕聲試探:“笙笙,吃飯了。”

見床上的人無動於衷,荊郁吞了吞喉嚨,嘴裏緊張到幹澀,“安安晚上離了媽媽總是要哭鬧很久,笙笙不想趕緊恢覆抱抱她麽?”

床上的人終於動了,荊郁手疾眼快幾步上前想將人扶起來,可是卻被她嫌惡地躲開了。

沒事,只要她不自暴自棄不像在倫敦那樣就好。

幾天之後江笙才知道在她昏迷的那兩天荊郁就以最快的速度將她帶回了海市,現在她住的是荊郁位於佘山的大宅。

她能下床走動的時候也發覺了這所仿若監獄牢籠的大宅守衛森嚴,跟倫敦的莊園不相上下,不管是墻高還是安保系統以及安保人數,甚至比之尤甚。

每當看到這些她都選擇性無視,可是不管情緒還是表情再細微的變化怎麽逃得過時時關註她的荊郁的雙眼,他想解釋,但是又無從辯白。

這一重又一重,他不僅僅是怕她再次消失,更怕有些人伸手打破這絕美的黃粱一夢頃刻將現實打回原形。

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所以一絲一毫的可能他也不敢賭。

那通電話之後荊郁小心試探過幾次發現她對於那兩件事並不知情,稍稍放心過後又總是怕這顆定時炸彈在他日防夜防下還是會免不了爆炸,一旦爆炸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這一段的安寧時光,好像每一秒都是偷來的。

雖然戰戰兢兢,可他甘之若飴。他從來沒體會過做父親,跟最愛的人共同撫育他們生命和愛情的延續的感覺和心情是這樣奇妙。

每日看著笙笙和安安,他整個心都被塞得滿滿,甚至願意為了她們付出一切,怎麽會有人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還是他與笙笙的孩子,有時候他會恍惚,是不是他才是處在夢中的那個人?這一切來得這樣突然又美妙得太過虛幻。

“笙笙快看,安安會爬了。”

“安安,到爸爸這來。”

“笙笙,安安又哭鬧著找媽媽了,我也哄不好……”

“安安,叫爸爸。”

……

江笙看著遠處正舉著安安去夠高處淩霄花的荊郁,一時有些恍惚。

這一年,記憶中那個人桀驁偏執狠厲無情的男人好像一步一步慢慢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在她與孩子面前的好像只是位付出一起的慈愛父親和看似可以無限對她讓步的好伴侶。

但她還不至於蠢到再次被表象蒙騙,兇猛的老虎暫時收斂鋒芒不代表他真的就脫胎換骨基因突變成了溫順的貓。

可是明知如此她如今還能如何呢?

女兒咯咯的笑聲由遠及近,突然,她再一次想認命妥協了,她好累,與其無休止地自我煎熬不如死心認命。

晚間,荊郁站在一旁耐心十足地看著江笙輕聲細語將女兒哄睡,摯愛的妻子,可愛的女兒,這一幕美好到不可思議,燈光下的母女二人是他此生勝過生命的珍寶,在這一刻他才有點相信他好像真的終於觸到了幸福的門檻。

觸及靈魂的愉悅讓暫且忘了白日裏與那個瘋子周旋的費神。

他不怕也不在乎他的針鋒相對,就算全部送給他又如何,可是不能,他不至於蠢到不知道他守住眼前的一切靠得是什麽。

同床異夢,荊郁望著背對自己的身影,心下失落,人就是這樣,沒有盡頭的貪欲深淵是永遠也填不滿的,得到了一些甜頭就會難免想要的更多,永遠都不會知足,他惆悵長嘆,然後像往常一樣湊過去將人攬在懷裏。

已經一年了,她還是不肯接納原諒他,可是沒關系,餘生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他會等。

抱著抱著,懷裏的人漸漸呼吸綿長,荊郁卻半絲睡意都無。

他將頭深埋在她的發間,貪婪地嗅著令他舒心的香氣,這一切有多來之不易他最是清楚不過。

腦海中漸漸浮現了諸多從前令他輾轉難忘的畫面,他愈發貪婪,如果一切不曾發生,眼下他們應該會怎樣圓滿幸福?

這一切應該從哪裏糾正呢?

“如果那天我接到了你的電話是不是有些事就會不一樣了?”

江笙不知道會不會不一樣,但她知道世上本就沒什麽如果。

這虛假的繁榮本就是心存僥幸之人偷來的,埋下什麽因長出什麽果,努力營造維持的幻境有一天被自己的因果無情打碎也是必然。

江笙望著被漆黑槍管抵著的安安,心跳驟失,她不知道這人是怎麽突破荊郁的重重防衛來到這裏的,她只知道床裏的女兒是比她命還重要的存在。

她抖著手,嘴裏是不斷哀求的話,想一步一步靠近可是腿腳顫得根本不聽使喚。

“求,求求……”她一句整話都無法說全,更不知道此時要說什麽才能讓對方心軟,只是不停地求他,求他放過她的孩子。

當聽到保險被摳響,江笙連滾帶爬撲到那人跟前一把握住那根黑漆漆冰冷的槍管,顫著聲音帶著哭腔硬生生從失語中擠出幾個字,“求你……”

待看清對方的面容,嘴裏求饒的話被卡在了嘴裏,怎麽是他?

江笙認識他,可是為什麽?

那人沈如死灰的目光從嬰兒床中緩緩移向她的臉,看了好久,才幽幽開口:“為什麽,為什麽她死了,你還活著?為什麽我的女兒沒了,他的女兒還活著?”

“為什麽?”

江笙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她滿腦子轟鳴思緒雜亂不堪,她不知道要怎麽央求:“她還那麽小,什麽都……不懂,大人的恩怨求求不要牽扯到她,如果你有恨,我來抵,求求你……求求你放過她。”

“南南,對,能不能看在南南的份上……放過她,有什麽我來抵……”

“閉嘴!你有什麽資格提她!”本來死寂的面容在聽到這兩個字後終於有了波動。

“好好……不提她……”江笙雙眼不住地抖動,不提她那還有什麽,還有什麽能讓他手下留情。

“跟害死她的人生兒育女,你怎麽還有臉提她?”男人像失心瘋一樣喃喃不斷。

江笙滿腦子亂糟糟偶然聽到這麽一句,她腦子更亂了,誰死了?

“你在說什麽?誰?誰……死了?”

男人看著滿目不解求知似的望著他,看他不答連連追問的人。

“你說話啊……誰死了?到底誰死了……”

“顧南歸,我的妻子,你的表妹,被你的好丈夫逼死了。”這句話說得平靜,平靜到好像在陳述一件與他無關痛癢別人的事。

“你騙人!”聽到這句江笙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騙什麽?騙你她沒死,還是騙你不是被你丈夫逼死的?”

他的鬼話她一句都不信!驚怒交加的江笙扶著床欄站了起來。

“為什麽要騙我?你的妻子?呵……”想騙她?南南要嫁的人壓根就不是他!他哪來充的丈夫?

聞予垂眸,突然想到什麽,好像看一擊不夠,更不管對方是否受得住又下了一記猛藥,“你奶奶也死了你知道麽?”

江笙徒然楞住,她不知道這人為什麽這麽惡毒,咒南南不夠還要咒她奶奶!她的怒火哪怕已經燒到心肺,但是盯著他手中的槍管顧念著女兒也不敢激怒他。

只能閉嘴不言,選擇無視。

男人看她這一副表情就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更是什麽都不信,突然,他笑了,從開始的隱隱發笑到後來控制不住以手敷面大聲失笑。

江笙看著發癲狂笑的男人心瞬間涼透了,神經有問題的人要如何求他跟正常人共情求他心軟?

怎麽辦怎麽辦……

“荊郁這種畜生居然也知道心虛?”男人望著全神戒備的女人,仿若發現新大陸般,他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嘗過的生不如死他也要荊郁千倍萬倍的感同身受。

荊郁接到消息時平生第一次慌到手足無措,甚至邁腿時軟了手腳跪倒在地,手指也不聽使喚,按了半天都按不出號碼。

“撥夫人電話!”

汪奪迅速撥了過去可是響了幾遍都沒人接。

荊郁扶著墻用所有的意志力支撐著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地下車場,一把將等候的司機從駕駛座拽了出來,在汪奪的驚呼聲中連撞幾輛車才將車頭調出來不管不顧呼嘯離去。

“荊總這時候怎麽能開車!趕緊追上!”保鏢司機著急忙慌接連駕車狂追出去。

荊郁心慌意亂怕到極點,根本沒法集中精神,前方的車流和指示燈在他眼中變成了飄忽不定的幻影。

他知道這時候自己絕對不能出事,也不管現在是在車流擁擠的馬路上勉強將車停了下來,不顧身後的鳴笛,掏出電話顫著手按了好幾遍才將電話撥了出去。

他全身緊繃,幾聲過後那頭終於有人接起,可是那頭沒人說話。

“笙笙……”荊郁的聲音已經失了原本的音色。

那頭還是無言。

“聞予?”

“聞予你他媽敢動她們分毫,我讓你聞家全族陪葬!”

“我奶奶和妹妹都死了是麽。”

荊郁的怒火瞬間戛然而止,被壓在心底的心虛和害怕終於在這一天這一刻翻江倒海般被翻了出來。

“笙笙……你別信別人的挑撥……假的都是假的。”他慌不擇言。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騙我。”那頭一聲悵然長嘆。

“沒有,你信我,我不會騙你……”

“荊郁,本來我都已經認命了,可是你沒有給我留後路啊!”

窗外的路人交警的瘋狂拍打車窗荊郁全然不顧,只是握著手機對那頭無措慌亂地做著最無用的狡辯和掙紮。

“笙笙你信我,你信我啊……我,我是怕你傷心……”

“人都沒了,還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語氣的釋然另荊郁毛骨悚然。

“荊郁,就到這吧……我也累了……”

“笙笙,求你,我求你……”

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隨之電話斷線,荊郁瞬間被人抽走的心魂,仿若死人般被定在車裏,一動不動。

後來震驚內外的北城海市幾大家族的剿殺就此拉開了序幕。

這一場惡戰整整持續了一年,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場自殺式的惡鬥最終會鬧到何時何種地步,誰也都想到這場惡鬥會以北城聞家的獨子離世的方式而結束。

可是荊泰掌門人HAK執行總裁荊郁得知聞予逝去的消息卻不算完,他不信,甚至大鬧葬禮,瘋魔一般非要讓曾經名滿北城的聞家獨子世譽國際的最高決策人從棺材裏面爬起來給他回話,他要知道聞予這天殺的蠢貨畜生到底把人藏哪了,他才不信她死了呢,就這拙劣的計謀還想瞞過他?

他還沒有得到她的下落,他怎麽敢死?!就是死了也得從閻王那請假爬起來告訴他!不然他就送他爹媽去給他作伴!

能參加聞家葬禮的賓客哪個不是背景顯赫混跡官商兩道的世家望族,所以對荊聞兩家都不陌生,可誰能想到這樣紮眼圈內幾乎沒有能與之爭鋒的兩人本該是大好年華,最後鬧得一個死一個瘋魔呢。

真是唏噓。

那場爭鬥過後好像沒有贏家,北城蔣家、李家、賀家,海市荊家,宋家全部卷入其中,經此一役也都無一幸免的元氣大傷。

隨著聞家獨子下葬,鬧過葬禮的荊泰總裁半年後突然銷聲匿跡,沒有人再見過他,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被送進了精神病院,總之各種荒唐的傳聞都有。

很多年後這場空前絕後的豪門世家內鬥還是會被人津津樂道偶然提及,只是自始至終都沒人知道這場爭鬥到底因何而起。

光陰難改朱顏辭鏡,最後回頭望去好像最後誰什麽都沒剩下。

貓兒山的私人產權在多年後也被拿出來拍賣,幾經流拍才被人撿走。

山腳下的女人望著眼前的破敗蕭條,神色平靜,還不容她多想,難纏的磨人精又開始了今日的求知欲。

“媽媽,媽媽,這是什麽呀?”

“媽媽,媽媽,這個能吃嘛?”

“媽媽,媽媽,我想要那個。”

……

女子轉身看向身後的頭號磨人精,頭痛又無奈,不過於她而言這不過是最最幸福的煩惱。

她也沒想過聞予會放過她,其實在經過一遭又一遭的事,生死她早就已經看淡,只求他能手下留情饒過女兒。

也許……席英回身望向早就被推平的一片廢墟,是南南和奶奶在庇佑她吧。

她要好好活著,不負她們所望,好好活著。

“安安,一會我們要做什麽?”席英蹲下身子替小豆丁攏了攏衣衫。

小豆丁伸出短粗的小肥爪扒了扒頭,想了又想,“哦!要給小姨和外曾祖母上香磕頭!”

“安安真乖!”江笙親了親小豆丁肉乎乎的小臉蛋。

“這邊這邊也要……”

“媽媽,小姨和外曾祖母長什麽樣啊?會喜歡我麽?”

江笙牽著女兒,一時悵然,思緒漸漸穿越時空飄回過去,“她們啊……”

一大一小的兩人手牽著手離開這裏時,那扇銹跡斑斑緊閉的大門終於“嘎呦嘎呦”傳來一陣經久失修的破敗聲,也不知道是風還是人故意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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