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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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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李書妤將協議書收了回來,轉身放到一旁。

病房裏很安靜,她坐在床上,與對面較低處坐著的許況視線齊平。

他們距離很近,只要稍微靠前,身體就會產生接觸。

“你說婚姻的最短期限是兩年,可我不想再等了。”這句在心裏預演了很多遍的話,說出口時才發現並沒有那麽艱難。

李書妤的神情很平靜,甚至帶了一些往常所沒有的認真,“離婚吧。”

“和我在一起,接受我們的婚姻,有那麽困難?”一向矜冷謙和的人沾染情緒,“你迫不及待想走?”

“是。”李書妤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覆,“過去的幾個月,我每一天、每一天都想走。”

話音落了,沈默開始蔓延。

他起身到了病房的另一邊,克制著情緒,半晌微微偏頭,看向她的方向,低聲很冷,“為什麽?”

李書妤沒有回答,手攥緊了衣擺。

“老先生已經將遠洲的股權和許氏資產轉給了孩子,他說這些是給孩子的禮物。”她略一停頓,擡眸看向許況:“在孩子未成年之前,股權和資產都由我代理。他們說這些你不知道,但我想,你應該是知道的。”

許況看著她,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李書妤沒什麽表情,給他簡單覆述了離婚協議的內容,“孩子給你,代理權也給你。離婚後,按照我們之前簽的協議,我占有你私人財產的百分之五十。”

他神情停頓了片刻,走到李書妤身邊,拿起了桌上的那份協議,修長指尖翻動紙張時帶了沙沙的聲響。

他看東西很快,一目十行也能明確重點,不過幾十秒的時間,翻到了協議的最後一頁,落款簽名處李書妤的名字赫然在列。

李書妤說:“我已經問過律師,代理權轉讓是完全可以的。這份離婚協議也列明了,只要你簽字離婚,代理權轉讓自動生效。”

許況幾乎失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這個幾月,一直都在準備這個?”

李書妤沒有否認,她知道許況不會那麽輕易放手,只能拿他在意的東西去換。

聽她冷靜客觀的說了這樣多,許況明白了李書妤的打算,聲音低啞,帶了一些無力的嘲意,“‘遠洲’和你,只能選一個,是嗎?”

“要是你不同意,我也可以等兩年再離婚,但是到那時候,遠洲不會是你的,孩子我也不會給你。”

許況明了點頭,擡頭盯著病房裏白到刺眼的墻壁,臉上帶著幾分清冷漠然。忽的低笑,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擺脫了要做“選擇”的命運。

他野心勃勃,謀劃良久,想要“遠洲”,也想要李書妤。

可是怎麽也沒想到,他不想舍棄的李書妤,又給了他一個選項。

在過去兩個多月和諧親密的相處中,許況丟掉了警惕和顧慮,也沒有再想過這個問題,可是他盡力粉飾的和平搖搖欲墜。

李書妤怎麽會不恨他?

在此刻,許況突然想要知道一個她真心誠意的回答,“很恨我是嗎?”

李書妤將頭轉到了一邊,不再看他,許況永遠不會知道,他這次的刻意算計到底毀掉了什麽。

“當初結婚時候,你提的那些條件我也不是那麽在乎。讓我動搖的,是‘和你結婚’這件事本身。”

她擡手摘掉了手表,舉起手腕,露出泛白卻依然觸目驚心的疤痕,“我曾經覺得活著挺沒意思,也沒什麽期待的東西,和你在一起,我以為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可這個“開始”,就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

許況的視線落在她的手腕上,哪怕知道傷疤的來歷,每次看到心裏還是會泛起異樣。

他走到李書妤身邊,握住了她的胳膊,覆蓋住了那處陳年疤痕,半蹲下身,自下而上的姿態裏分明帶著懇求的意味,說出的話卻果決,“離婚不可能。”

小時候是李書妤,總是黏在他身邊、跟在他身後,許願永遠要他和她在一起。後來也是李書妤,偷偷跑到他的房間,占據他床上的一個小角落,用那樣易碎又無措的目光看著他,讓他心軟。

每一次,都是她主動靠近,打破兩人之間應有的距離。現在為什麽又要他放手?

清黑的眸子望向他,情緒到了要爆發的臨界點,語調卻反倒低緩下來,“書妤,既然主動招惹了,我不會讓你中途走掉。”

李書妤沒有理會他的話,這件事也不是要和同他商量。

談話因為他強硬的態度陷入僵局。

突如其來的來電鈴聲打破了凝重的沈默,許況起身,當著李書妤的面接了電話。

公司還有事情要他回去處理,研發部的會議已經超過了時間,技術總監和幾個下屬都在等。

齊思哲打來電話詢問,會議需不需要繼續延後。

許況說再延後一個小時。

掛斷電話,他向李書妤最後表明了態度,也第一次在李書妤面前展露自己的野心:“‘遠洲’一旦讓出去,很可能會到許文程的手裏,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好。”李書妤點頭,“那現在就簽字,我們都能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許況扯出一個淺淡的笑,這個詞在過去從來和他無關。

他不會甘心被許從霖牽制,也不會放棄自己想要的。哪怕是李書妤讓他放棄,也不行。

許況喊進來了等在門口的阿姨,當著李書妤的面交待,“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離開醫院。”

或許是知道,僅憑一個阿姨不可能阻攔得了性格倔強的李書妤,許況留下了身邊的保鏢。

李書妤聽見他的安排,聲音高了一些,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要把我關在這裏嗎?”

許況用手背碰了下她的臉,帶著幾分親昵,“你需要冷靜。”

李書妤推開他的手,“需要冷靜的人是你。”

他沒有反駁,輕嘆:“或許吧。”

他轉身出門。

病房門關上好一會兒,李書妤起身往外走,被門口的保鏢攔住。

保鏢態度客氣,“您不要讓我難做。”

李書妤仰頭看著他好一會兒,氣極反笑,轉身又回來。

沈默了幾分鐘,她在阿姨帶著幾分擔憂的註視下,翻出了陳心嵐的聯系方式。

從小飽受冷落忽視的李書妤和許況,在尚且年幼的時候相依為命。長大後,因為陳心嵐的反覆提醒,也因為兩人特殊的身份,他們在人前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但看似冷淡的關系下,其實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親密。

這種親密在感情走到末路的時候,成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最了解許況的李書妤,知道哪裏是他的痛點,知道刺中哪裏才能讓他松手。

在等待電話接通的幾秒鐘裏,李書妤體會到窮途末路的無奈,她承認自己沒有那麽豁達,難以原諒許況的欺騙和利用。

借用陳心嵐的手束縛住許況,是李書妤想到的解決目前困境的唯一辦法。

李書妤不清楚許況的過去,但隱約能猜到,個性孤傲的許況,很多時候會聽從母親的安排,是源於愧疚。

愧疚的根源,或許就是年幼喪生的盛瑤。

“嘀嘀”幾聲,電話接通。

李書妤拿著手機,輕聲說:“嵐姨,有時間嗎?”

“······”

“想和你說點兒事情。”

“······”

“嗯,挺重要的。”

**

感情很像茶壺裏的水,兩個人相遇的時候,感情或許平淡又保持著室溫。在慢慢相處中,感情也會像水不斷被加熱,直達沸點。

許況出生的時候,陳心嵐和盛江的感情就像抵達沸點的水,處在最炙熱濃郁的階段。

他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五歲之前,家庭圓滿。母親溫柔親和,父親文雅寬厚。

水到達最高溫度之後,逐漸冷卻就會成為宿命。

感情變淡,也似乎是一個所有人都擺脫不了的魔咒,年少不顧一切相戀的盛江和陳心嵐也不例外。

可他們之間的感情變淡,卻不像熱水逐漸冷卻那麽自然,而是充滿了撕扯、仇恨,裹挾著各種背叛。

裂變的導火索,是盛江的病情。

盛江和陳心嵐結婚的第六年,盛江在酒廠因為突發的胃疼暈倒,送到醫院之後,檢查出了胃癌,並且已經是晚期。

這對於這對年輕的夫妻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他們的長子許況才五歲,小女兒盛瑤剛過完周歲沒多久。

突然降臨的災禍擊垮了盛江的身體,也打破了這個家原本的溫馨美滿。

盛江是個孤兒,陳心嵐也只有一個軟弱沒什麽能力的母親。生在南州有些落後的小島,這對年輕的夫妻沒什麽親人可以依靠,也沒有足夠的金錢用來治病。

盛江幾年的積蓄都用來投資朋友的酒廠,可酒廠還沒正式開始盈利,又因為產品質量出了問題,賠的血本無歸。

磨難似乎都在一年之內降臨,一直被盛江寵愛嬌養的陳心嵐,在丈夫生病倒下之後挑起了家庭的重擔,一邊要照顧尚且年幼的兒女,一邊還要帶著盛江頻繁住院化療。

一直沒有工作過的她,也開始為了生計和診療費用發愁。為了賺錢,白天在一所小學當臨時老師,領一份微薄的工資,晚上去做飯店的服務生。

長達一年的化療和手術,在病情和經濟的壓力下,率先崩潰的人不是陳心嵐,而是盛江。

原本溫和俊雅、疼惜妻子的盛江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他在一家人吃飯時掀翻餐桌,將餐具砸的稀碎,只因為妻子趕著上夜班,沒有做他想要吃的菜。會指著晚歸的陳心嵐,當著兩個孩子的面,大罵她不檢點,用已婚的身份和學校主任不清不楚。

曾經關系那樣好的夫妻,在一次次爭吵中變得面目全非。

在那個家待了近八年的許況,見過父母感情最好的樣子,也見過他們感情破裂後最不堪的樣子。

最開始,在聽到父母爭吵的時候,許況會跑出去阻止,勸說盛怒的爸爸,或者安慰不斷哭泣的母親。

可這種局面並沒有因為孩子的恐懼而休止,反而愈演愈烈。

慢慢的,聽慣了這些聲音,也見慣了父母不留情面的樣子,許況漸漸麻木了。每次吵架的時候,他都會帶著妹妹躲在臥室的一個衣櫃裏,伸手捂住妹妹的耳朵,不讓她聽見那些不堪入耳的指責怒罵。

門被大力甩上的聲音,就是父母休戰的信號。

拉開房門出來的時候,許況的第一反應就是看媽媽還在不在。

他希望她還在,哪怕是坐在客廳的哪個角落暗自哭泣,他會松一口氣,跑過去默默為她遞上紙巾。

無聲的舉動都在祈求她留下來。

時間長了,他又希望房門打開後她不在。心狠一點兒,遠走吧,才能讓這種爭吵結束,才能擺脫令人窒息的家庭和婚姻。

曾經相愛過那麽多年,陳心嵐最開始有和盛江共患難的勇氣,所以她才會拼盡一切去工作籌錢,陪著他一次次去化療手術。

可時間久了,這點勇氣慢慢被消磨沒了,成了怨恨責難。

陳心嵐承認,她不是聖人,沒有心血去陪伴病重的丈夫,也沒有能力撫養兩個年幼的孩子,在受不了的時候想要逃離。

盛江的憤怒和責罵源於生病後他內心的不安,陳心嵐長相出眾,哪怕結婚了,也不缺乏獻殷勤的人,學校主任就是其中之一。

他害怕妻子拋下一切離開,他宣洩憤怒,與陳心嵐無數次爭吵,感情在爭吵中逐漸變質。

可陳心嵐到底不夠心狠,哪怕在無法忍受的時候踏出了家門,可是在不久後又會回來,抱著兩個孩子失聲痛哭。

或許無人懂她那時候的絕望,原本幸福的婚姻變成了她逃脫不開的牢籠,孩子也成了她無法割舍的牽絆。

她曾經對許況說,“一想到我還要和你爸爸一起生活,我就想馬上死掉。”

可是不顧一切逃離,別人會說她薄情寡義,丟棄病重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

她數次掙紮,卻一直做不出決定。

一直到盛江生病的第三年春天,那天是三月十七。

住在姥姥家的許況,晚上接到了家裏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是盛瑤顫抖的哭聲。

“哥哥,爸爸媽媽又在吵架,我害怕。”

低低的哭聲之外,還有熟悉的吵鬧和玻璃破碎的聲音。

盛瑤是個膽子很小的小孩兒,爸媽吵架她躲在許況的身邊才不會害怕,許況不在,她獨自一人面對那種場面,被嚇的直哭。

“哥哥,我害怕。”

在妹妹無措的哭聲裏,許況慌忙說:“我們經常待的地方記得嗎?你先去那裏待著,我很快就回來找你。”

通過電話,聽到了衣櫃打開的動靜。

半晌,傳來低低的聲音:“……在打架,我還是害怕。哥哥,我來找你好不好?”

許況叫醒了姥姥,說他要回家一趟。

聽說了事情的原委,姥姥陪著他一起。

雖然在一個島上,可兩家之間有一些距離,電話一直沒有掛斷,許況安慰慌亂的妹妹:“我很快回來,和姥姥一起來接你,你先來外面等著我們。”

女孩兒的聲音帶了一些歡快,“我已經出來啦。”

許況說“好”,讓她在離家門口幾百米的一個小廣場等著。

過了一會兒,電話突然中斷了。

那天,許況和姥姥去了那個小廣場,沒有見到盛瑤。

他們回了家,盛江和陳心嵐,在聽說女兒不見了之後,才停止了爭吵。

他們找了一晚,第二天在離盛家不遠的池塘裏,打撈起了盛瑤被泡的發脹的屍體,盛瑤的手裏還緊握著從家裏拿出來的手機。

警方調查顯示,小孩兒在晚上失足落進了水裏。

陳心嵐抱著已經沒有呼吸的盛瑤,情緒崩潰,對著許況哭喊:“為什麽要叫你妹妹出門?”

“你明知道去小廣場要經過池塘,你為什麽要瑤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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