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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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多行不義必自斃。
餘芷拿著一份匿名郵寄給她的文件時興沖沖地進了老爺子的書房, 老爺子問東西是哪來的？
餘芷拿到這份文件的時候也琢磨了一下，她粗淺琢磨後的結論是：白映秋既然能這麽對雜志社，這麽對雜志社上上下下的員工。她這樣的人換個地方，也必定是一樣的本性, 也必定會四處結仇。
餘芷在老爺子的教導下從不迷信, 但他們都信因果報應。
而因果報應並不是迷信。
這就像一個滿腹臟話的人, 與平常人相處他不加節制, 滿口汙言穢語。在與重要人相處的時候, 知道節制了, 但本性已固, 能全部封鎖住？保證不會脫口而出嗎？
那是一個人深入骨髓的本性。
所以修身慎獨。
所以一個本性惡毒的人, 她的惡毒絕不會只針對某一個人，某一批人。得罪的也絕不會只是一個人，一批人。
老爺子便總結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白映秋當初收購雜志社所簽下的收購案裏存有漏洞, 曾有人向她提出過，提出了，但這個漏洞無法彌補。
因為於理於法, 這個漏洞也是不可彌補的，唯一的辦法是多花上一筆費用, 將這個漏洞合理合法的變作收購中的一部分。
但白映秋沒有接受這個多舍錢財的補缺辦法，因為她不認為這個漏洞會被提出建議以外的人看出來。
餘芷和林老爺子不懂商業, 商業法懂的也少，但餘芷收到的這份資料算是詳盡的識字便能明白的道理。
當天傍晚老爺子就招了幾個老頭上家裏, 並劉永祥, 以及雜志社法務, 一群人就在老爺子的書房裏一起將當初的收購案並著匿名寄來的資料研究了個透徹。
隔天就派了劉永祥再找白映秋。
-
江城的11月初，那場浩大的國際盛會已經圓滿結束, 江城收獲了應得的榮譽，佟安欣的餐廳品牌也收獲了佟家夢寐以求的好聲譽。
盛會過後江城恢覆了往日的秩序，餘芷恢覆了平淡的自由。
玉林路上的法國梧桐和老北街一樣，風一吹，就窣窣地掉葉子。
入夜時分，餘芷一個人站在江城雜志社外的小路上徘徊。
風衣從身上直裹到膝蓋。
她低著頭，鞋子踩踩落葉，低垂著長睫，若有所思，又似無所事事。
上草原以前，她沒有網絡給予的那個身份。
從草原上回來以前，她沒有和雜志社的聯系。
她在琢磨這兩個身份之間的聯系，似有了聯系，又似乎無法聯系。
也在隱隱琢磨另一件事，那份匿名寄給她的資料。
玉林路323號院進去，不止雜志社一家單位，院子裏有燈光，餘芷沒有多想。現在燈光驀地熄了，她轉頭打量，很快看見院子裏走出來兩個人。
白映秋那張久不曾見的臉一點點從黑暗裏剝離出來。
白映秋人消瘦了，餘芷一眼就看出來了。她臉上的那種慣常的傲氣也似乎隨著那些消失的一層脂肪而消弭了。
這個向來不可一世的人似乎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成了一只傷不了人的紙老虎。
餘芷看清了白映秋於她而言的莫名衰敗，但也立刻調回了頭。
有了那份匿名的資料，收回雜志社的事情很快就走上了正軌，後續的整個過程都異常的順利與快捷。
所以現在的雜志社已經易主了。
轉身前餘芷看清了白映秋與她身旁的年輕男人手上拿的東西。
應該是來收拾私人物品的。
因為從明天開始，雜志社就徹底改姓了。
餘芷不願意與這個人有交集，只當沒看到，也準備走開。
後者也明顯是與餘芷一樣的情緒。
只一瞬間的對視，白映秋的臉就暗了，有恨、有怒、更有抗拒，她端著的一副空架子仍端著，但肩膀內縮，脖頸下壓。
白映秋跟餘芷同樣不願意看到對方，更不願意產生交集。
“我認識她。”白映秋身邊的年輕男人卻道。
“小樘，走。”
“姐，我認得她，這是冤家路窄呀。”白映樘將手上抱的箱子一遞，放到白映秋手上。
倆人的對話就在餘芷背後，餘芷自然聽清了。
餘芷是從佟安欣那邊過來的，來的時候時間就不早了，這方街道晚上人少車少。
餘芷不由得心裏緊了一下，但隨即那個年輕男人就堵到了面前。這是個相貌比白映恩還要更像白映秋的人。
“你就是那個餘家女？”年輕男人顯然是來找茬的，但找茬的人眼眶子裏卻蓄著濕意，倒像一個受盡了欺負的人，要來找一個惡人講道理。
餘芷不認識這個人，但她認識白映秋。她伸手揣進衣兜，握了兜裏的手機，做著某種準備。
“小樘，住嘴。”
白映秋一手抱著箱子，兩步過來，也立刻擠進餘芷的眼底。白映秋騰了一只手出來扯白映樘，白映樘使勁擰開。
餘芷不知道他們這是唱得哪一出戲。
白家顯然不至於會為失去一個雜志社而破產，何況雜志社收回的那筆不小的錢都到了白映秋手上，但在她面前拉扯的姐弟倆倒像有點這種意思。
像一個家庭遭遇了破產，現在遇上了害得他們遭遇上這種悲慘境遇的人，自然要上來討一番公道。
“你怕她做什麽！她是什麽人啊，區區一個餘家，給我們提鞋他們都不配。她不就是釣上了，”
“住嘴！”白映秋怒聲吼道。
“你罵我有什麽用，是她，是她害得咱們！”
餘芷站在不停地掀動衣角的夜風裏，白家姐弟倆在餘芷面前上演了一出餘芷看不懂的姐弟情深戲。
白映樘的情緒很激動，白映秋同樣激動，但白映秋還保有理智，不願意再橫生枝節。
白映秋一再地壓制著白映樘發作，白映樘急得雙眼血紅。餘芷覺得無論如何這個地方不能再留了。
餘芷立刻掏出電話，準備給約好的司機打電話。
司機早先送她到的這方，說今晚他就在附近找人說點事，要不了多久。所以倆人約定了她想走的時候就給他打電話，他要不了幾分鐘就能過來接她。
餘芷邊走邊要撥電話，白映樘伸手進白映秋抱在懷裏的盒子，再拿出來便朝餘芷的臉潑去一杯深色液體。
餘芷驚得楞住，眼看著那一大杯液體襲來的時候，一副胸膛一瞬擦來。
餘芷擡眼，又是一張許久不曾見的臉。
鼻息裏撞進一道熟悉的氣味，洗滌劑的香味淺淡，一個人的體溫的氣味也淺淡，兩者混合出一種特殊的清淺味道。
餘芷的嗅覺認得。
液體淋上衣料的聲音傳來，未能及時浸進衣料的液體落地的聲音嘩嘩傳來。
一瞬間，餘芷的眼睛一睜一閉，面前的胸膛已經挪開。
聞博延轉身將白映樘一胳膊抵在了路邊法國梧桐粗壯的樹桿上。聞博延發火的動作非常粗暴，白映樘的身體砸上樹桿的動靜撞得整棵樹都晃了晃，落下不少枯葉。
“他潑的是可樂，他潑的只是可樂！”白映秋的聲音大叫起來。
白映樘原本就失去了理智，這下被突然多出來的人這樣欺負，還是聞博延！他發瘋了的就開始破口大罵，也反手揮拳朝聞博延招呼。
但兩個人實力懸殊，在餘芷和白映秋都同時震驚的短短幾秒鐘內，白映棠已經被反剪了胳膊壓在路沿下的瀝青路面上。
白映秋的箱子裏為什麽會有一杯沒有喝完的可樂，那是白映樘買的，但他天生哮喘，根本就不能喝可樂這種東西。
白映樘被壓在地上後哮喘發作，這場鬧劇才結束。
白家的車就停在路對面，司機並白映秋合力才將白映樘架上車帶走。
安靜的街道覆歸平靜，路邊停靠了一輛賓利，午夜藍的漆色在夜霧裏泛著冷光。
餘芷手裏還握著手機，她靜默地看人，後者也靜默地看著她。
餘芷的目光是覆雜的，有剛才餘留的驚嚇，有疑惑，有詫異，有避之不及。
有疑問，聞博延為什麽會突然出現？
也莫名想到那份匿名資料。
路燈昏黃，聞博延西裝冷沈的後背被可樂淋濕，精致的西褲也受了波及，褲腿上也濕了不少。但這些外在的事沒有進入他的眼底。
聞博延低臉，將濕了的深色外套從身上脫下來。
一直落在餘芷臉上雕刻的視線也挪了開，“我正巧路過。”
餘芷沒說話，一雙花瓣一樣的眼睛看著人。無論看到了喜歡與不喜歡的事物，她的眼睛都是這樣美好的形狀。
但這副美好的花瓣眼型之中，那眸光是冷的，是不具備任何好的情感的。
低頭整理外套的人眸色漸深。
聞博延將濕外套抖了抖拎在手裏，“一個人在外邊別逛得太晚，早點打個車回家吧。”
說完他就轉身走開了，背脊黑深深的，伸出一截膚色冷白的手拖開停在街邊的賓利車門。
高高的身體略一躬身就進了車裏，他上的是駕駛室，濕了的衣服隨手扔向副駕駛。
車裏顯然只有他一個人。
整個過程非常利落，車子很快就消失在餘芷的視線裏。
似正如他所說，他正巧路過。
餘芷手上的手機響起，打斷了她追遠的視線。司機說他的事都辦好了，她現在準備坐車了嗎？
“我也結束了。那麻煩你了。”
“哎不麻煩不麻煩。”
秋風搖落葉，餘芷掛斷電話，低眼看到了地上留下的一灘濕跡。
-
餘芷看得很準確，一個雜志社的失敗，對白家的確是沒有多大影響的。
但白映秋自身的生活失敗倒給白家帶來了巨大的隱患。
聞白兩家不睦的事，就像兩頭豺狼反目成仇。曾經強有力的合作夥伴，一旦反目就很有可能成為最強勁的敵手。
聞白兩家最早的決裂，是聞家引發的。白家的人能在商場上立足也不是沒有手段，聞家不仁，那也別怪白家不義。
但兩家只略略交手，後果已經不堪設想。
而白家是敗的一方。
說到底這些禍事都是由白映秋一人引起的。
白家人多，白映秋的父親作為家中老大，白映秋又作為下一代人中最出色的那一個，他們這一支一直是家族裏的主心骨，頂梁柱。
但如今白映秋的回歸沒有為家族帶來榮譽，反而將家族置於危險之中。
白家上上下下幾十號人都全部站出來，以股權作為話語權，反對白家老大要拿白氏一族人的未來陪他們與聞家抗衡。
白映秋的父親不顧白氏安危，做出了如此錯誤的決策，極快地不可逆地失掉了對白氏的掌控權，事發後連家裏老爺子老太太也選擇對他們避而不見。
白映秋將發病的白映樘帶回家，雖然作了緊急處理，但白映樘最近發病頻繁。白映秋給家裏姑姑打了電話，而對方的電話一直在通話中。
白映樘躺在床上休息，臥室外間的起居廳裏，白映秋耐著性子打了好幾通電話。
雜志社折騰的這半個月，白家的變故是一日新似一日，即便她將雜志社最後收到的那筆錢全數拿出來。
電話一直都打不通，白映秋已經了然，最後將手上的手機一把砸進墻角。
偌大的家，已經進入夜深人靜，很是安靜，手機在墻角碎裂的聲音聽得很清晰。
過了一會兒，有個中年女人急急地從樓下上來。
“老李說小樘不舒服，小樘他怎麽啦？”
白映秋靠在沙發裏，臉色灰暗，眼中是一種累了倦了，想歇歇的情緒。“發病了。”
女人眉頭一緊，眼淚就掉下來了，擡步就要走。
“他這會兒睡了，你別去打擾他。”
“映秋。”
女人一副愁苦臉，已經滿臉是淚，白映秋看了很不高興，“你侍候好爸爸就行了，明天我會聯系醫生。”
白父被奪權後，日日買醉，白映秋已經幾天沒有與之見面。
兩個性格要強的人，其實是時時都在刻意地避免見面。
“你不是明天的機票嗎？”白母道。
這句提醒，白映秋擰起眉來，很不高興。
“我不能改簽嗎？”
“你爸爸也跟他們的意思一樣。”白母有點為難地小聲說。
白家上上下下都在希望白映秋立刻離開江城，立刻出國，只有她的出境，才有可能平息聞家對白家的怒氣，至少不再與白家敵對。
沒有人願意為一個白映秋，甘願去冒斷送自家幸福的險，得罪惹不起的人。
白母一句壓低了聲音，難以出口的話說得正是她這樣一個懦弱的人所有的話那樣無力，但卻成了一擊重錘，將白映秋最後的驕傲擊得粉碎。
白映秋的人生已經一步步走到了谷底，因為一個女人，因為一個男人。
因為一個樣樣不如她的女人！因為一個從始至終也不會愛上她的男人。
“媽，你是我的什麽人？難道你也要攆我走嗎？”白映秋情緒激動地從沙發上站起了身來。難得流眼淚的人，此時也濕了眼睛，卻不願意學她跟前的女人，只會掉懦弱的眼淚。
白映秋的骨架完全隨了白家的人，高挑，有氣度。站在白映秋面前的女人則嬌小，懦弱，卑微，遇事只會掉眼淚。
白映秋面對著她，很不高興！
白母無助地看著自己驕傲的女兒，“映秋，這也是沒有辦法，這也是沒有辦法呀。”
“我是您的女兒呀！”白映秋恨鐵不成鋼。
“等小樘身體好轉了，我會跟小樘一塊兒出國來看你。我會偷偷給你寄錢，不會讓其他人知道。”
“你的行李準備好了嗎？”
“……”
白母不再跟女兒計較，抹著眼淚轉身就進了另一邊白映秋的房間。她說了要幫整理行李，進屋便拖出了白映秋的行李箱，在房間裏忙忙碌碌就真開始裝東西。
白映秋進房間便看到這一幕。
白氏一族人驅逐她也就罷了，現在是連家裏的人也這麽對她。
白映秋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到忍無可忍的地步才踏進房間，一把拖了桌子上的行李箱扔在地上。
也將白母手上抱著的衣物全奪了扔在地上。
衣服全飄揚散開，東西也滾了一地。
白映秋心氣高，但自小也很少對長輩發脾氣。白映秋開始瘋了一樣的扔東西，白母就像個受氣的傭人一樣跪在地上拼命地撿，邊撿邊哭，說對不起白映秋。
白映秋為什麽心氣高，那是因為她厭惡母親的懦弱。
她厭惡母親身上所有的性格特點，她也不允許自己身上出現母親身上的任何弱點。
所以她一定要聞博延的心，是出於喜歡、愛慕多一點？還是她白映秋要就要最好的男人，嫁就要嫁最有權勢的男人。
白母的哭聲已經引來了家裏的傭人，白映秋一輩子最緊要的就是面子，無論在誰的面前，她最緊要的便是臉面。
即便一無所有的此時此刻，即便她將兩手空空地出境，她仍在乎。
白映秋要母親閉嘴！
白母卻哭得更厲害，說是她無能，才保護不了她，也幫襯不了她爸爸。是她對不起她，但是為了小樘好，為了白父好，為了一大家人的安寧，她只能送走她。
白母的哭聲毫無顧忌。
被吵醒的人越來越多。
像教訓不聽話的孩子，像教訓哭鬧不止的孩子，白映秋抽手就給了白母一巴掌。
“……”
“……”
“……”
一室的喧鬧聲戛然而止。
白映秋這一巴掌正好扇進白父的眼睛裏，也扇進白映樘的眼睛裏。
-
白映秋出國的機票是第二天一早的，但當天夜裏她就拖著行李箱去了機場。
對外，白映秋是被白氏一族人驅逐離開的。
而那晚親眼見到她甩了白母一個巴掌的人知道白映秋的心氣碎裂了。
他們家今天面臨的局面真是那些驅逐她的人所害？
真是與白氏敵對的聞家所害？
真是聞博延太絕情，太心狠手辣？
那麽是什麽讓她抽手給了自己的母親一巴掌？
白父說她太叫他失望！
白家曾經最傲人的大公主，離開的時候是一個被敲碎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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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行不義必自斃。
餘芷拿著一份匿名郵寄給她的文件時興沖沖地進了老爺子的書房, 老爺子問東西是哪來的？
餘芷拿到這份文件的時候也琢磨了一下，她粗淺琢磨後的結論是：白映秋既然能這麽對雜志社，這麽對雜志社上上下下的員工。她這樣的人換個地方，也必定是一樣的本性, 也必定會四處結仇。
餘芷在老爺子的教導下從不迷信, 但他們都信因果報應。
而因果報應並不是迷信。
這就像一個滿腹臟話的人, 與平常人相處他不加節制, 滿口汙言穢語。在與重要人相處的時候, 知道節制了, 但本性已固, 能全部封鎖住？保證不會脫口而出嗎？
那是一個人深入骨髓的本性。
所以修身慎獨。
所以一個本性惡毒的人, 她的惡毒絕不會只針對某一個人，某一批人。得罪的也絕不會只是一個人，一批人。
老爺子便總結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白映秋當初收購雜志社所簽下的收購案裏存有漏洞, 曾有人向她提出過，提出了，但這個漏洞無法彌補。
因為於理於法, 這個漏洞也是不可彌補的，唯一的辦法是多花上一筆費用, 將這個漏洞合理合法的變作收購中的一部分。
但白映秋沒有接受這個多舍錢財的補缺辦法，因為她不認為這個漏洞會被提出建議以外的人看出來。
餘芷和林老爺子不懂商業, 商業法懂的也少，但餘芷收到的這份資料算是詳盡的識字便能明白的道理。
當天傍晚老爺子就招了幾個老頭上家裏, 並劉永祥, 以及雜志社法務, 一群人就在老爺子的書房裏一起將當初的收購案並著匿名寄來的資料研究了個透徹。
隔天就派了劉永祥再找白映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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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11月初，那場浩大的國際盛會已經圓滿結束, 江城收獲了應得的榮譽，佟安欣的餐廳品牌也收獲了佟家夢寐以求的好聲譽。
盛會過後江城恢覆了往日的秩序，餘芷恢覆了平淡的自由。
玉林路上的法國梧桐和老北街一樣，風一吹，就窣窣地掉葉子。
入夜時分，餘芷一個人站在江城雜志社外的小路上徘徊。
風衣從身上直裹到膝蓋。
她低著頭，鞋子踩踩落葉，低垂著長睫，若有所思，又似無所事事。
上草原以前，她沒有網絡給予的那個身份。
從草原上回來以前，她沒有和雜志社的聯系。
她在琢磨這兩個身份之間的聯系，似有了聯系，又似乎無法聯系。
也在隱隱琢磨另一件事，那份匿名寄給她的資料。
玉林路323號院進去，不止雜志社一家單位，院子裏有燈光，餘芷沒有多想。現在燈光驀地熄了，她轉頭打量，很快看見院子裏走出來兩個人。
白映秋那張久不曾見的臉一點點從黑暗裏剝離出來。
白映秋人消瘦了，餘芷一眼就看出來了。她臉上的那種慣常的傲氣也似乎隨著那些消失的一層脂肪而消弭了。
這個向來不可一世的人似乎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成了一只傷不了人的紙老虎。
餘芷看清了白映秋於她而言的莫名衰敗，但也立刻調回了頭。
有了那份匿名的資料，收回雜志社的事情很快就走上了正軌，後續的整個過程都異常的順利與快捷。
所以現在的雜志社已經易主了。
轉身前餘芷看清了白映秋與她身旁的年輕男人手上拿的東西。
應該是來收拾私人物品的。
因為從明天開始，雜志社就徹底改姓了。
餘芷不願意與這個人有交集，只當沒看到，也準備走開。
後者也明顯是與餘芷一樣的情緒。
只一瞬間的對視，白映秋的臉就暗了，有恨、有怒、更有抗拒，她端著的一副空架子仍端著，但肩膀內縮，脖頸下壓。
白映秋跟餘芷同樣不願意看到對方，更不願意產生交集。
“我認識她。”白映秋身邊的年輕男人卻道。
“小樘，走。”
“姐，我認得她，這是冤家路窄呀。”白映樘將手上抱的箱子一遞，放到白映秋手上。
倆人的對話就在餘芷背後，餘芷自然聽清了。
餘芷是從佟安欣那邊過來的，來的時候時間就不早了，這方街道晚上人少車少。
餘芷不由得心裏緊了一下，但隨即那個年輕男人就堵到了面前。這是個相貌比白映恩還要更像白映秋的人。
“你就是那個餘家女？”年輕男人顯然是來找茬的，但找茬的人眼眶子裏卻蓄著濕意，倒像一個受盡了欺負的人，要來找一個惡人講道理。
餘芷不認識這個人，但她認識白映秋。她伸手揣進衣兜，握了兜裏的手機，做著某種準備。
“小樘，住嘴。”
白映秋一手抱著箱子，兩步過來，也立刻擠進餘芷的眼底。白映秋騰了一只手出來扯白映樘，白映樘使勁擰開。
餘芷不知道他們這是唱得哪一出戲。
白家顯然不至於會為失去一個雜志社而破產，何況雜志社收回的那筆不小的錢都到了白映秋手上，但在她面前拉扯的姐弟倆倒像有點這種意思。
像一個家庭遭遇了破產，現在遇上了害得他們遭遇上這種悲慘境遇的人，自然要上來討一番公道。
“你怕她做什麽！她是什麽人啊，區區一個餘家，給我們提鞋他們都不配。她不就是釣上了，”
“住嘴！”白映秋怒聲吼道。
“你罵我有什麽用，是她，是她害得咱們！”
餘芷站在不停地掀動衣角的夜風裏，白家姐弟倆在餘芷面前上演了一出餘芷看不懂的姐弟情深戲。
白映樘的情緒很激動，白映秋同樣激動，但白映秋還保有理智，不願意再橫生枝節。
白映秋一再地壓制著白映樘發作，白映樘急得雙眼血紅。餘芷覺得無論如何這個地方不能再留了。
餘芷立刻掏出電話，準備給約好的司機打電話。
司機早先送她到的這方，說今晚他就在附近找人說點事，要不了多久。所以倆人約定了她想走的時候就給他打電話，他要不了幾分鐘就能過來接她。
餘芷邊走邊要撥電話，白映樘伸手進白映秋抱在懷裏的盒子，再拿出來便朝餘芷的臉潑去一杯深色液體。
餘芷驚得楞住，眼看著那一大杯液體襲來的時候，一副胸膛一瞬擦來。
餘芷擡眼，又是一張許久不曾見的臉。
鼻息裏撞進一道熟悉的氣味，洗滌劑的香味淺淡，一個人的體溫的氣味也淺淡，兩者混合出一種特殊的清淺味道。
餘芷的嗅覺認得。
液體淋上衣料的聲音傳來，未能及時浸進衣料的液體落地的聲音嘩嘩傳來。
一瞬間，餘芷的眼睛一睜一閉，面前的胸膛已經挪開。
聞博延轉身將白映樘一胳膊抵在了路邊法國梧桐粗壯的樹桿上。聞博延發火的動作非常粗暴，白映樘的身體砸上樹桿的動靜撞得整棵樹都晃了晃，落下不少枯葉。
“他潑的是可樂，他潑的只是可樂！”白映秋的聲音大叫起來。
白映樘原本就失去了理智，這下被突然多出來的人這樣欺負，還是聞博延！他發瘋了的就開始破口大罵，也反手揮拳朝聞博延招呼。
但兩個人實力懸殊，在餘芷和白映秋都同時震驚的短短幾秒鐘內，白映棠已經被反剪了胳膊壓在路沿下的瀝青路面上。
白映秋的箱子裏為什麽會有一杯沒有喝完的可樂，那是白映樘買的，但他天生哮喘，根本就不能喝可樂這種東西。
白映樘被壓在地上後哮喘發作，這場鬧劇才結束。
白家的車就停在路對面，司機並白映秋合力才將白映樘架上車帶走。
安靜的街道覆歸平靜，路邊停靠了一輛賓利，午夜藍的漆色在夜霧裏泛著冷光。
餘芷手裏還握著手機，她靜默地看人，後者也靜默地看著她。
餘芷的目光是覆雜的，有剛才餘留的驚嚇，有疑惑，有詫異，有避之不及。
有疑問，聞博延為什麽會突然出現？
也莫名想到那份匿名資料。
路燈昏黃，聞博延西裝冷沈的後背被可樂淋濕，精致的西褲也受了波及，褲腿上也濕了不少。但這些外在的事沒有進入他的眼底。
聞博延低臉，將濕了的深色外套從身上脫下來。
一直落在餘芷臉上雕刻的視線也挪了開，“我正巧路過。”
餘芷沒說話，一雙花瓣一樣的眼睛看著人。無論看到了喜歡與不喜歡的事物，她的眼睛都是這樣美好的形狀。
但這副美好的花瓣眼型之中，那眸光是冷的，是不具備任何好的情感的。
低頭整理外套的人眸色漸深。
聞博延將濕外套抖了抖拎在手裏，“一個人在外邊別逛得太晚，早點打個車回家吧。”
說完他就轉身走開了，背脊黑深深的，伸出一截膚色冷白的手拖開停在街邊的賓利車門。
高高的身體略一躬身就進了車裏，他上的是駕駛室，濕了的衣服隨手扔向副駕駛。
車裏顯然只有他一個人。
整個過程非常利落，車子很快就消失在餘芷的視線裏。
似正如他所說，他正巧路過。
餘芷手上的手機響起，打斷了她追遠的視線。司機說他的事都辦好了，她現在準備坐車了嗎？
“我也結束了。那麻煩你了。”
“哎不麻煩不麻煩。”
秋風搖落葉，餘芷掛斷電話，低眼看到了地上留下的一灘濕跡。
-
餘芷看得很準確，一個雜志社的失敗，對白家的確是沒有多大影響的。
但白映秋自身的生活失敗倒給白家帶來了巨大的隱患。
聞白兩家不睦的事，就像兩頭豺狼反目成仇。曾經強有力的合作夥伴，一旦反目就很有可能成為最強勁的敵手。
聞白兩家最早的決裂，是聞家引發的。白家的人能在商場上立足也不是沒有手段，聞家不仁，那也別怪白家不義。
但兩家只略略交手，後果已經不堪設想。
而白家是敗的一方。
說到底這些禍事都是由白映秋一人引起的。
白家人多，白映秋的父親作為家中老大，白映秋又作為下一代人中最出色的那一個，他們這一支一直是家族裏的主心骨，頂梁柱。
但如今白映秋的回歸沒有為家族帶來榮譽，反而將家族置於危險之中。
白家上上下下幾十號人都全部站出來，以股權作為話語權，反對白家老大要拿白氏一族人的未來陪他們與聞家抗衡。
白映秋的父親不顧白氏安危，做出了如此錯誤的決策，極快地不可逆地失掉了對白氏的掌控權，事發後連家裏老爺子老太太也選擇對他們避而不見。
白映秋將發病的白映樘帶回家，雖然作了緊急處理，但白映樘最近發病頻繁。白映秋給家裏姑姑打了電話，而對方的電話一直在通話中。
白映樘躺在床上休息，臥室外間的起居廳裏，白映秋耐著性子打了好幾通電話。
雜志社折騰的這半個月，白家的變故是一日新似一日，即便她將雜志社最後收到的那筆錢全數拿出來。
電話一直都打不通，白映秋已經了然，最後將手上的手機一把砸進墻角。
偌大的家，已經進入夜深人靜，很是安靜，手機在墻角碎裂的聲音聽得很清晰。
過了一會兒，有個中年女人急急地從樓下上來。
“老李說小樘不舒服，小樘他怎麽啦？”
白映秋靠在沙發裏，臉色灰暗，眼中是一種累了倦了，想歇歇的情緒。“發病了。”
女人眉頭一緊，眼淚就掉下來了，擡步就要走。
“他這會兒睡了，你別去打擾他。”
“映秋。”
女人一副愁苦臉，已經滿臉是淚，白映秋看了很不高興，“你侍候好爸爸就行了，明天我會聯系醫生。”
白父被奪權後，日日買醉，白映秋已經幾天沒有與之見面。
兩個性格要強的人，其實是時時都在刻意地避免見面。
“你不是明天的機票嗎？”白母道。
這句提醒，白映秋擰起眉來，很不高興。
“我不能改簽嗎？”
“你爸爸也跟他們的意思一樣。”白母有點為難地小聲說。
白家上上下下都在希望白映秋立刻離開江城，立刻出國，只有她的出境，才有可能平息聞家對白家的怒氣，至少不再與白家敵對。
沒有人願意為一個白映秋，甘願去冒斷送自家幸福的險，得罪惹不起的人。
白母一句壓低了聲音，難以出口的話說得正是她這樣一個懦弱的人所有的話那樣無力，但卻成了一擊重錘，將白映秋最後的驕傲擊得粉碎。
白映秋的人生已經一步步走到了谷底，因為一個女人，因為一個男人。
因為一個樣樣不如她的女人！因為一個從始至終也不會愛上她的男人。
“媽，你是我的什麽人？難道你也要攆我走嗎？”白映秋情緒激動地從沙發上站起了身來。難得流眼淚的人，此時也濕了眼睛，卻不願意學她跟前的女人，只會掉懦弱的眼淚。
白映秋的骨架完全隨了白家的人，高挑，有氣度。站在白映秋面前的女人則嬌小，懦弱，卑微，遇事只會掉眼淚。
白映秋面對著她，很不高興！
白母無助地看著自己驕傲的女兒，“映秋，這也是沒有辦法，這也是沒有辦法呀。”
“我是您的女兒呀！”白映秋恨鐵不成鋼。
“等小樘身體好轉了，我會跟小樘一塊兒出國來看你。我會偷偷給你寄錢，不會讓其他人知道。”
“你的行李準備好了嗎？”
“……”
白母不再跟女兒計較，抹著眼淚轉身就進了另一邊白映秋的房間。她說了要幫整理行李，進屋便拖出了白映秋的行李箱，在房間裏忙忙碌碌就真開始裝東西。
白映秋進房間便看到這一幕。
白氏一族人驅逐她也就罷了，現在是連家裏的人也這麽對她。
白映秋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到忍無可忍的地步才踏進房間，一把拖了桌子上的行李箱扔在地上。
也將白母手上抱著的衣物全奪了扔在地上。
衣服全飄揚散開，東西也滾了一地。
白映秋心氣高，但自小也很少對長輩發脾氣。白映秋開始瘋了一樣的扔東西，白母就像個受氣的傭人一樣跪在地上拼命地撿，邊撿邊哭，說對不起白映秋。
白映秋為什麽心氣高，那是因為她厭惡母親的懦弱。
她厭惡母親身上所有的性格特點，她也不允許自己身上出現母親身上的任何弱點。
所以她一定要聞博延的心，是出於喜歡、愛慕多一點？還是她白映秋要就要最好的男人，嫁就要嫁最有權勢的男人。
白母的哭聲已經引來了家裏的傭人，白映秋一輩子最緊要的就是面子，無論在誰的面前，她最緊要的便是臉面。
即便一無所有的此時此刻，即便她將兩手空空地出境，她仍在乎。
白映秋要母親閉嘴！
白母卻哭得更厲害，說是她無能，才保護不了她，也幫襯不了她爸爸。是她對不起她，但是為了小樘好，為了白父好，為了一大家人的安寧，她只能送走她。
白母的哭聲毫無顧忌。
被吵醒的人越來越多。
像教訓不聽話的孩子，像教訓哭鬧不止的孩子，白映秋抽手就給了白母一巴掌。
“……”
“……”
“……”
一室的喧鬧聲戛然而止。
白映秋這一巴掌正好扇進白父的眼睛裏，也扇進白映樘的眼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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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映秋出國的機票是第二天一早的，但當天夜裏她就拖著行李箱去了機場。
對外，白映秋是被白氏一族人驅逐離開的。
而那晚親眼見到她甩了白母一個巴掌的人知道白映秋的心氣碎裂了。
他們家今天面臨的局面真是那些驅逐她的人所害？
真是與白氏敵對的聞家所害？
真是聞博延太絕情，太心狠手辣？
那麽是什麽讓她抽手給了自己的母親一巴掌？
白父說她太叫他失望！
白家曾經最傲人的大公主，離開的時候是一個被敲碎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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