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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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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空氣像是半凝固的琥珀, 偌大的如迷宮般的房子在夜色中越發寂靜。

氣氛靜默,最後還是林瑯意先提問:“不是說了,最近不要聯系嗎?”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聲線輕柔, 像是飄逸柔軟的密織羊絨, 她稍歪著頭,連眼神都是安寧的。

但就是她說出來的話, 一點也不動聽。

原楚聿整個人都陷在安靜闃寂中, 他站在陰影中,而她半個身子依舊留在明亮的洗手間裏。

細長縱深的走廊盡頭, 壁燈只間隔著打開了幾盞,把人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扭曲, 像是藏在身體中的不聽話的怪獸跑了出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明明喝了酒,耳垂處燒起緋色,但目光清冷。

他輕聲問:“今天也算在‘最近’裏嗎?”

林瑯意往轉角處的墻壁上靠,衛生間裏沒有人,但她說話仍然放低了聲音。

她說:“我說算就算。”

“但今天是我生日。”他忽然抿緊唇瓣道, 難得執拗, “我許了願的。”

林瑯意:“你許了什麽願望?”

他看著她, 暗色絲綢襯衣剪裁良好地貼著皮膚,那條大象灰的領帶系得一絲不茍,但很快, 領帶悠悠地蕩開。

他那永遠挺直峻拔的背脊稍稍彎下來, 下緣塞進西褲的襯衣躬出流暢的線條,背後一路延伸到後頸的脊骨凸起一條性感漂亮的痕跡。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 這樣躬身靠近她時仿佛要將她完全吞沒在他籠罩出的一塊陰影中。

那條領帶懸在空中,再一次滑膩地貼上她, 她擡著眼,看他目光專註地伸手在她腦後撚去了什麽東西。

可能是一根草,或者是貓貓的毛,她猜,她剛才在草坪上還跟一群女孩子擼了黑蝶貝,身上沾了不少。

他幫她拾去,卻沒拉開距離,下巴懸在她頭頂上方,清淺的呼吸偶而灑在上面。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房子的大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拉開,打破了寂靜,完全打開後被人推到墻上,沈悶地吸扣在門吸上。

林瑯意倏地往後連退開兩步,像是學生時代跟戀愛對象雙雙走在路上,老遠看到教導主任立刻毫不留情地甩開戀人的手,並且放慢腳步不讓兩人並肩走在一起。

“沒有什麽國外的同學。”原楚聿卻像是反應卡頓的老舊唱片機一樣,在不遠處腳步聲響起的時候依舊不急不慢地說著這種話。

他很認真地在與她解釋,咬字清晰緩慢,像是怕她不相信:“我不想隔夜跟你再解釋。”

下一句話很委屈:“但是你把我拉黑了,我沒有辦法跟你說。”

“誒誒,好了媽,我知道,我找獨處機會跟原總談談呢,剛見他好像往房子裏走了。”

林瑯意渾身一個激靈,林向朔的聲音越來越近,甫一轉彎就能走入這條走廊。

她一把薅住他的手,情急之下連著他垂在身前的領帶也卷入了掌心,就這樣不由分說地將他拉進了洗手間。

投在墻上的折斷的影子移動,林向朔轉入走廊另一頭,他手上還舉著手機,眼前的影子一閃而過。

他往前探了探脖子,試探著喊了句:“原總?”

林瑯意把人扯進洗手間,將門重重關上,上鎖,一氣呵成。

時間也跟著停滯,緩了兩秒,她才從側身傾聽的姿勢轉過頭,看到面前的男人被她用領帶牽引著微微躬下身,一句怨言都沒有。

她撒開手,絲綢的材質上已經有了捏揉過的褶皺。

“原總,您在裏面嗎?”林向朔已經走到了門外,一門之隔的距離,他屈指敲了敲門,自我介紹,“我是林向朔,很榮幸能參加今晚的宴會,剛才送的禮物是代表公司的,我還有一份想代表我個人給您……也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抽出十分鐘,允許我跟您談談?”

林瑯意背靠著門,那些敲門的震感透過門板清晰地傳到她身上,就好像被人捏著小錘子在後頸處敲了敲。

林向朔要找原楚聿說什麽根本不用猜,司馬昭之心罷了。

她擡眼朝著原楚聿望去,豎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

對方依舊是清冷自抑的模樣,他的瞳仁實在是太黑了,薄薄的眼皮斂著,幽深地凝著她,慢吞吞地將身前的領帶重新塞進她的掌心。

第二次敲門聲響起的時候,他彎下來,無可避免地靠近她,連呼吸都放輕,很小心地親吻了她。

一點兒動靜都沒鬧出來,他讓她牽著系在他脖子上的領帶,像是引頸就戮一般溫順地垂著頭,溫柔地廝磨著她的唇瓣。

摩挲了許久,他才用舌尖一點點挑開她的牙關與她糾纏。

聽著林向朔局促緊張又祈求的話術讓她此刻身體裏那盆黑漆漆的墨水完全打翻,完全滲透入每一根骨頭縫裏。

林瑯意惡劣地將腳步往後退了小半步,讓自己完全貼著門板,然後收緊手裏的領帶,在手背上繞了一圈,更加過分地拉近他與他接吻。

林向朔那些低三下四的求人的話成了她此刻燃燒起來的火的助燃劑,她想起那句王爾德的“世界上所有的事都關乎性,除了性本身,性是權力”,後腦勺漸漸抽緊了。

她的腦袋緊密地貼著門板,頭發摩擦出“沙沙”的聲響,她伸出另一條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手指短暫地插入他的短發,又順著他的後頸一路摸到他發燙的耳朵。

氣息紊亂間,她的餘光看到他紅得滴血的耳際,還要變本加厲地用指甲掐住耳垂,然後驀地松開,在上面留有一個彎彎的月牙。

親吻變調,他將手掌穿進門板與她的腰之間,將她往他身上攬,密密實實地擁著她。

換氣時她偏了下頭,耳垂上長長的耳飾“嗒”的一聲甩在門上,在寂靜無聲的環境中格外明顯。

門外組織了好久語言的林向朔猛地停住了話。

他朝地上看了眼,門縫裏,裏面明明有光透出來,剛才轉彎走進這條走廊時,也分明有一瞬間看到了朝著洗手間走去的影子。

他一晚上都在等一個單獨交談的機會,原楚聿什麽時間在哪裏,在幹什麽,他一直時不時關註著。

明明看到他朝著房子裏走來了……

“原總,您在嗎?”林向朔再次問了一遍,因為長久沒有反饋,他的語氣有些不確定了。

林瑯意朝著臺面上指了指,原楚聿此刻真的像是酒意上湧,偏白的膚色上渾然透出一層淺薄的緋色,就連擡起眼凝著她時眸子裏也如含了水汽的雲,霧氣蒙蒙。

他見她提著裙子踮起腳要往上靠,先一步扯住她的胳膊短暫地搖了搖頭。

不是拒絕,他當著她的面伸出修長的手指搭在領口處,指節一彎將領帶扯松,然後沿著紐扣一粒粒從上往下解開。

緊實漂亮的身體在她面前像是畫卷一樣展開,他脖子上松松垮垮的領帶沒有取下來,腰上的皮帶依舊禁欲嚴苛地系著,這種顛倒混亂的反差場景讓人很難停下來。

他將那件昂貴順滑的襯衫翻面疊好墊在臺面上,然後才將她抱上去穩穩坐好。

她看著他蹲下身去,他的手臂上還覆著一小塊裙擺布料,手掌圈住她的腳踝,讓她穿著高跟鞋踩在他肩膀上。

門口的林向朔久久沒有收到回音,想走又不甘心,他確信自己看到了原楚聿進了房子,但現在這個黑洞吞噬所有聲音的廁所讓他不確定裏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原楚聿了。

一整晚,實在是找不到能坐下來單獨安靜交流的機會,出了房子回到高爾夫球場,原楚聿又會被許多賓客圍住。

進退維谷之際,林向朔索性就在門口等著了,反正等裏面的人出來就知道是不是原楚聿了。

是的話剛好能邀請他借一步說話,不是,那就當作他只是來洗手的。

總之,先守株待兔……

門內,林瑯意將兩只手往後撐,不受控制地往上擡起臉,淚眼朦朧之間覺得頭頂的光明晃晃地照下來,亮得人血液亂竄,她分出一只手勉強擋住視線,被難言的刺激激得緊閉上眼,試圖壓下生理性淚水。

高跟鞋搖搖晃晃地掛在腳上,已經有半個腳背露在外面,她想要勾起腳尖抵住鞋尖不讓它掉下來,卻又實在忍不住打直小腿。

混亂間她去抓他的頭發,不知道碰到了哪裏,聽到了他忍耐的一聲抽氣。

她的心臟發飄,看到他朝她拖泥帶水地瞥來一眼,眸光流轉,拉長的眼尾也染上了些許粉意。

被她弄亂的短發被撥開,露出一處已不新鮮發紅的傷,精細的護理讓它看起來並不猙獰。

林瑯意用手指在這道還未完全好透的疤上摸了摸,換來他又一次沈悶的喘息,鉗住她大腿的手掌用力,不知道是喜歡還是討厭。

漂浮之間,林瑯意其實不太能再分出心神去傾聽門外的聲音,她恍恍惚惚地想著林向朔可能已經走了,而她也快到了。

手機鈴聲的響起讓心臟都驟停,像是失控的風箏忽然被用力拽了一把,卻叛逆地迎風而上,失重的感覺陡然沖上大腦。

不止,熟悉的嗓音在不遠處吊兒郎當地響起,他問:“林瑯意,你掉進去了?”

林瑯意的喉嚨口被堵住,下意識並起的膝蓋被人變本加厲地禁錮,不讓她躲。

她的腦子短暫地失神掉線了片刻,不受控制的震顫擴散到全身,左腳在他肩膀上扭曲一別,高跟鞋終於掉落,正巧落在他懷裏。

腳踝毫無隔閡地貼在他的肩骨上,接觸的皮膚滾燙,像是要將她灼傷。

林瑯意拼命想收回身體的控制權第一時間去包裏翻出手機按掉,可整個人像是斷了片一樣半晌都緩不過來。

那鈴聲悠長地奏著曲,綿綿不斷。

“硯靳?”林向朔訝異,“裏面是小意?”

程硯靳沒掛電話,只將湊到耳邊的手放下來,手機上亮起的屏幕朝外,上面赫然是“林小豬”三個字。

他皺眉:“你妹妹的鈴聲聽不出來?”

林向朔的臉上卻徒然掛上了幾分尷尬和窘態,難怪裏面一直不出聲也不出來,原來是林瑯意在裏面。

她聽見他說的那些話,要怎麽想他啊?

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對,知道兩人打照面會尷尬,所以才不出來的吧……

林向朔像是吃了半只蒼蠅一樣臉上一陣青一陣紫,懊惱又難堪,連聲無名無姓地對著洗手間說了幾遍“對不起”,只想快點離開。

轉過身,林向朔也不知道是在對程硯靳解釋還是在安慰自己,打哈哈道:“我剛才看到原總往這裏走,以為是他,所以過來了。”

話音剛落,他看到了程硯靳的眼睛拘攣了一下,他臉上原本那股懶散勁兒猛地收回,直起臉,眼皮卻往下壓,直勾勾地盯著他。

林向朔被他一瞬間幾乎算得上是翻臉的神色嚇住,差點咬到舌頭。

根本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林向朔杵在原地呆了幾秒,在這種陰森的冷場中忽地聽到了“啪嗒啪嗒”的聲音。

程硯靳移開目光,面色冷凝地看向聲音來源。

林向朔被這位妹夫嚇得不輕,也只會順著他的目光跟著往下望,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跑進了一只烏漆嘛黑的貓。

也許是因為大門開著,又或者是跟著程硯靳跑進來的,這只皮毛順滑的黑貓歡快地沿著走廊一路沖進來,肉墊每一次踩在光滑的大理石上都踩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小貓熟門熟路地跑進來,直接拿臉剎在洗手間緊閉的門前,前腿一壓,半翹起身,伸出一只爪子從門縫底下塞進去到處抓。

它的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爪子在地上亂刨,恨不得跟著進到廁所裏。

程硯靳的肩膀微微一顫,猛地將手中的電話掛斷,鈴聲戛然而止。

落針可聞。

林向朔的腦子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他迂拙地站在原地,訥訥:“這不是原總的貓嗎?”

“原總的貓……”他慢慢地將視線從想鉆進廁所的小貓身上擡起來,一寸一寸地看向緊閉的門,“小意的手機……”

程硯靳臉上的肉繃得僵硬,牙關緊閉,他將手機死死捏在掌心,就連指甲都深深地嵌進了肉裏,像是忍著亟待爆發的翻湧的情緒。

呼吸被死死壓住,他的眼底仿佛滾動著翻江倒海的浪,死一樣的寂靜後,那些洶湧的神色終於像是潮汐一般退去,最後銷聲匿跡。

“服了你這只饞貓!”程硯靳的聲音從口中發出來,人卻站在原地足足遲鈍了三四秒,好似還沒有搶回身體的控制權。

“林瑯意剛才在外面餵了你點吃的,你這就屁顛屁顛地跟著她跑來了?”

程硯靳僵直地往前邁了一步,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咳出了第一口奄奄的水,於是剩下的反應終於像是斷線重連後慢慢正常起來。

他幾步走上前,蹲下身,將瘋狂刨門的小貓抱起來,斥責:“她上洗手間你也跟著?怎麽,誰餵你口吃的你就跟誰跑是不是?小墻頭草。”

黑蝶貝喵喵喵地叫個不停,尾巴亂擺,程硯靳橫著手臂將它托抱在懷裏,不甚熟練地摸著它背上的毛安撫它,說:“她很快就出來了,你急什麽。”

扭過頭,林向朔還呆呆地站在門前,程硯靳臉上的波動已然完全撫平,像是將一張揉皺的白紙重新捋開,壓平了每一道折痕。

他冷靜道:“你等錯了,聿哥有潔癖,他如果要去洗手間,肯定去的三樓他自己房間的那個,不會在這裏。”

林向朔怎麽會懷疑出自摯友程硯靳的話,聞言覺得有道理,忙不疊地點頭往後退:“那我……那我去三樓等他?”

“嗤……”程硯靳冷嘲出聲。

他嘲諷完人,仰起臉,左右小幅度地活動了下頭顱,隆起的喉結在脖頸上分外明顯。

往上看,奢華富埒的壁畫印入眼簾,燈光晦暗,有一種腐爛的靡麗感。

程硯靳的喉結滾了滾,不知道在看哪裏,聲線依舊冷靜,像是浸入深海的冰山,晦暗深重:“你如果有事要求聿哥,那就不要莽著上樓去找人,他不喜歡別人沒有分寸感地踏入領地。”

林向朔連忙應下,他對於這種遠超自己階層的人群總有一種蚍蜉撼樹的仰望感和不自知的惶恐討好:“啊,好的好的,謝謝硯靳你提醒,那我……那我在外面等?”

程硯靳將下頜慢慢收緊,低下頭,重新看向前方,沒有對著林向朔,而是虛虛實實地看著投在墻上扭曲畸形的影子。

他說:“你直接去高爾夫球場的休息區吧,等下我上去,幫你說兩句,讓聿哥稍後來見你。”

林向朔大喜過望,千恩萬謝地說了一連串感恩的話語,說完才想起一門之隔裏還有自己的妹妹,表情一訕,但想著兩人總是一家人,還是不要太過火,解釋道:

“我也沒什麽意思,就是謝謝原總對我們林氏的照顧。”

見這句話說完後,程硯靳的神色似乎恍惚了一瞬,林向朔趕忙閉上嘴,速速道:“我,那我先回球場了,謝謝硯靳啊!”

說完,他難掩歡喜神色,開開心心地離開了。

洗手間與走廊的拐角寂若無人,燈光盡心盡職地灑向每一寸角落,墻上的影子一動不動,只有懷裏的貓活潑可愛,是空氣中唯一一點生氣。

洗手臺前,原楚聿不慌不亂地用紙巾將林瑯意整理好,那雙高跟鞋被他握著重新穿戴到她腳上,撐在他手臂外側的裙擺自始自終被他好好收著,沒有弄出一點不體面的痕跡。

他將她扶下來站穩,不管自己身上還因她淋漓著,前前後後仔細地將她檢視了一圈,最後微笑地沖她搖了搖頭,用口型道:“沒什麽。”

她衣冠楚楚,對著鏡子將自己的頭發重新整理好,他則終於有時間抽了幾張紙,漫不經心地將自己鎖骨處和下頜的水漬按去。

墊在臺面上的絲綢襯衫完全報廢了,脖子上的領帶也皺皺巴巴的,他索性一起解下來,擱置在臺面上。

林瑯意將自己完全收拾好,盯著鏡子裏的自己,耳邊還能聽到門外小貓的叫聲,知道程硯靳還沒走。

這樣出去,還是需要一點心理準備的。

沒有聽到程硯靳的動靜,反而讓她有一種不清楚對方如何出招的未知的警惕。

他安靜得,不,死寂得有些太過於不自然了。

林瑯意將手按在臺面上,微低著頭,將包裏的手機翻出來。

才摁亮屏幕,門外,終於傳來他的聲音。

非常稀疏平常的,放輕放柔的聲音,林瑯意從來沒有聽過程硯靳這樣低斂平定的聲線,好像他在細心地照顧一株剛剛破土而出的小苗。

他說:“林瑯意,我先去外面等你,馬上要切蛋糕了……”

飄散的語氣像是散在空中的一縷煙,他說:“是你喜歡吃的夾心慕斯呢,要快一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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