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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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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邊述往前看, 是神色寡淡的原楚聿。

往邊上看,是抱臂冷笑的程硯靳。

邊述心中隱有不安,卻說不出是什麽情況。

只有林瑯意, 渾然不覺此刻三足鼎立的奇怪氛圍, 只蹙著眉,擔憂地望著他。

邊述太久沒有見到她, 更遑論這樣滿心滿眼都是他的眼神, 根本無力抵抗。他在這一群神色各異的人的面前連基本的偽裝都做不到,只知道定定地盯著她瞧。

因為即使在夢裏, 她也通常是背對著他堅決要分手的決絕模樣,不管他如何懇求挽留, 她都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到後來, 他甚至在這樣痛苦又絕望的一遍遍輪回夢境中學會了自虐,哪怕她在夢中要提分手,哪怕知道她會說那些刺痛人心的話語,哪怕她用冷漠無情的面龐對著他,他也學會了微笑地註視著她, 安靜地聆聽著那些萬箭攢心的話。

總好過她不入夢, 也唯恐難得的一場重逢的夢境就因為他的出聲而消散。

“珠……”他甫一出口就停住, 想起她的提醒,嗓音低下去,“小意, 你別擔心, 我沒事的。”

林瑯意還沒開口,程硯靳在身後跟一尊門神似的嗤笑:“哦, 邊先生沒事啊,那太好了!我看這大動幹戈的, 心裏別提多擔心您的安危呢。”

邊述看他一眼,轉回目光,見林瑯意只狠狠地瞪了人一眼,並沒有要介紹的打算。

既然如此,邊述也不提,只管往下說:“重來一次,我還是會擋在你面前的……真好,你安然無恙。”

“你還想重來一次?”程硯靳調整了個站姿,頻繁插嘴,不耐煩,“用不著你了,我以後自然會每日接送她,務必保證她的安危。”

邊述又一次望向他,表情漸漸凝固。

程硯靳轉到林瑯意身後,兩條胳膊搭在她肩上,圈住人,彎下腰,將下巴擱在她腦袋上沖人一笑:“這都是未婚夫應該做的。”

這一句話說完,邊述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幹幹凈凈。

即使隱有預感,但真正聽到這句話後他依舊覺得頭暈目眩,喉間發澀,像是忽然從食道裏沖上了苦澀的膽汁,怎麽咽都咽不下去。

能想過她交了男朋友,他也努力寬慰自己走不出來的有他一人就足夠了,他不能強求林瑯意將時間定格。

但是,是未婚夫……

“唔……”邊述的頭忽然跟要炸開了一樣疼,氣血上湧,一偏頭狼狽地探出床沿,難受地幹嘔了一聲。

“你是不是想吐!”林瑯意想起醫生的囑咐頓時如臨大敵,一把甩開程硯靳霸道圈住的雙手,差點打到他的臉。

她才不管程硯靳瘋狂比著自己說“我被打到了!”,只顧問邊述:“頭暈嗎?或者眼睛痛?”

邊述撐著手臂往邊上探出身子,胃裏翻江倒海,嘔不出也說不出話,只徒勞地搖搖頭。

林瑯意連忙托著他的臉,伸手在他背後輕拍:“要不要叫醫生?”

程硯靳見到林瑯意如此關心則亂,氣得眉毛鼻子都亂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方才那點瞧見邊述被自己一句“未婚夫”ko的爽感立刻褪得無影無蹤。

他不滿地去抓她的胳膊:“拍什麽拍,吐出來就好了。”

林瑯意冷笑:“你以為是你?喝醉了吐完就好了?”

他縮回脖子,到底不敢忤逆她。

“看起來邊先生的狀況還是不太好。”一直靠著墻冷眼旁觀的原楚聿忽然開口,“腦外傷不可小覷,如果沒有治好,以後留下後遺癥就麻煩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醫生那裏取來的筆,又摸出一張紙,那是方才采血時的單子。

他一邊展開紙一邊提步往床邊走,直到林瑯意旁邊站定,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開始寫聯系方式。

“今天多虧邊先生見義勇為,挺身而出,我們作為林瑯意的未婚夫和——”他往林瑯意面上看去一眼,收回眼神,聲線平穩,“朋友,也非常感謝邊先生的仗義,所以對您的身體健康自然也非常關心。”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原楚聿又恢覆了平日裏標準化的客套和禮貌,以及那揮之不去的淡淡的疏離和冷淡:“A市的神經外科不算頂尖,國內這方面最好的醫院在W市,正巧,我在那裏稍有些人脈,可以即刻為邊先生辦理轉院手續,務必保證您得到最好最優質的醫療服務。”

W市,林瑯意想起來,那就是跟池疏未來的工作地點是一個城市,都離A市十萬八千裏。

原楚聿同樣提到了池疏,頭也不擡,顧自繼續往下寫:“剛好,邊先生的學弟池疏未來也在W市高就,他鄉遇同窗,也算是人間重逢。”

林瑯意隱約覺得原楚聿這話夾槍帶棒的,可具體哪裏有問題也說不出來。

她見原楚聿只剩最後幾個電話號碼數字就要寫完了,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立刻擲地有聲地阻攔:

“不行,邊述不能走,他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次啦”一聲,話音剛落,原楚聿最後那個數字落筆重了,筆尖將紙劃破了一小條裂縫。

他左手五指還撐著按在紙上,半晌都沒有提筆,只沈寂地垂著眼,看著自己浩浩蕩蕩寫下的一長串聯系方式和地址。

筆尖在紙上很快暈出一小塊圓斑。

林瑯意斬釘截鐵:“他去W市人生地不熟,在這裏我好歹能過來看他。”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還等著從邊述這裏開口認識漢弗萊·霍爾教授,邊述自己的研究方向就與應山湖息息相關,這麽專業對口的高層次人才,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那哪能啊!

林瑯意心裏拿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肯讓這只煮熟了的鴨子飛了,堅定道:“同窗,我也是他同窗,他是為我受的傷,我肯定要好好照顧他,去別的地方我不放心。”

原楚聿眼睫一顫,嘴唇抿出一條筆直的線,五指稍稍用力,將這張紙撐得緊繃,那條被筆劃破的裂縫收不住力,一點點擴大。

邊述因為林瑯意的這番話重新提起了一點精神,他擡了下手想要去拉林瑯意的袖子,被程硯靳眼疾手快一掌拍掉。

非常清脆的一擊,穩準狠,大概是早就含著爆棚的怨氣。

“程硯靳!”林瑯意驟然提高了音量,相當護短地在他手臂上也惡狠狠地還了一巴掌。

原楚聿直起身,拾起那張紙,平靜無波地當著眾人的面撕掉了。

他將這張紙撕得粉碎,幾片零星紙屑掉落,他便蹲下身一一撿起,最後揉成一團,“啪”的一聲丟進了垃圾桶。

邊述同樣註意到了原楚聿,猶豫片刻,還是轉向林瑯意問:“這位是……?”

林瑯意在兇程硯靳的間隙往原楚聿臉上飛快地掃了一眼,只看到對方冷淡如斯的面龐。

她移開眼:“原楚聿,朋友,兼合作夥伴。”

邊述了解,沖原楚聿點頭:“謝謝。”

“不必,沒幫上忙。”

“怎麽會,感謝原總。”邊述擡了擡手,示意了下頭頂上暗紅的血袋。

原楚聿一言不發,誰都不理。他丟掉那張紙還不夠,眼神垂著,開始摳挖手臂上無菌敷料的邊緣。

他的指甲剪得平整幹凈,用了力氣反覆抓過皮膚,將那透明的粘性膠帶挑起一個角,而後眼睛眨也不眨,毫不留情地一把撕開。

林瑯意被這種又麻又烈的聲音刺激得後背一涼,想起以前貼膏藥時每次揭起都痛得像是扒了一層皮,這下再也忍不住,齜牙咧嘴地看向原楚聿。

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都沒變,好像失去了痛覺,手指上還黏連著敷料四角的膠布,便一言不發地在指間胡亂揉成一團,同樣丟進了垃圾桶。

剛才用的力氣太重,他肘彎處的皮膚,那些被指甲刮擦過的地方已經浮起了抓痕,膠帶貼著皮膚的部分也通紅一片,在偏白的皮膚上格外明顯慘烈。

林瑯意擰了下眉,還是沒忍住提醒了一句:“你撕掉幹什麽?我記得獻血後24h之內不能沾水吧?”

原楚聿將袖子放下來,很低地快速回了句“沒事”,語氣裏半分賭氣的意味都沒有,可她偏偏聽出了一點戾氣。

“林瑯意你不是很忙嗎?”程硯靳的手掌握在病床邊上的欄桿,眼神直登登地盯著邊述,好像想要把床給掀了,“我給你叫個陪護,你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完,省得天天熬夜。”

邊述並不是耍性子的人,相反,他從小生活獨立自強,是個為人踏實且三觀非常正的人。

他聽到這句話,主動跟林瑯意說:“我真的沒事,你不用一直陪著我。”

林瑯意卻覺得這正是拉近距離的好時機,沒同意也沒拒絕,模棱兩可道:“到時候看吧,我有空就過來看你,可以給你帶個飯。”

想起什麽,她自覺共同追憶往事是一個拉近關系的好契機,笑著說:“誒,你還記得校門口那家雞毛店嗎?店面翻新了,但是口味一如既往的好,我們以前不是常常去吃嗎?你想不想念,我可以給你打包。”

程硯靳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床邊欄桿,上半身不動,腿卻猛力往前踢,梆梆響地踹了床一記。

床連著吊瓶一起晃,邊述皺著眉捂了下腦袋。

程硯靳收回腳,見怪不怪:“不好意思奧,腿太長了,不小心碰了一下。”

林瑯意扭回頭盯著他,一字一句:“你再沒輕沒重就滾出去,聽懂了嗎?”

程硯靳又惱又氣,但偏偏他現在真的成了以前自己口中大肆嘲笑的妻管嚴,懨懨地縮了回去,半句話不敢說。

原楚聿則再也聽不下去,一言不發地轉身往門口走去,似乎想要離開這裏。

他才往前伸出手欲開門,門從外面被猛地打開。

孟徽面露焦慮地沖進來,平日裏端莊挽起的頭發也亂糟糟的掉下來,淒婉地叫了一句:“珠珠你有沒有事?”

她在聽到回覆之前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地撲上來,發著抖去捧住林瑯意的臉上上下下地看:“哪裏傷到了,讓媽媽看看。”

“沒事媽媽,”林瑯意往病床上指了指,“邊述替我擋了。”

孟徽聽到這個名字驟然楞了一下,朝著床上看去,邊述用手肘往後撐著身體想要端正坐起來以示禮貌:“孟阿姨。”

“是小述啊,好久不見了……誒誒不用坐起來,你好好休息。”孟徽的手還貼著林瑯意的肩膀,親眼看到女兒無恙後才勉強安了心沖邊述微笑,“是你幫忙嗎?阿姨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感謝你才對了。”

邊述連忙擺了擺手:“我應該做的阿姨,今天……只是湊巧。”

孟徽忽然用眼角餘光瞄了眼身旁抱臂不語的程硯靳,點頭說:“沒有什麽應不應該的,你幫了珠珠,我們肯定要對你表示感謝,這是人情道理問題。”

邊述人穿著衣服的時候顯得削瘦,但骨架並不窄,身上更是從小幫忙在家務農時練出來的精瘦肌肉,林瑯意記得用手指戳上去時,哪裏都是硬邦邦的。

他在病床上端坐著時肩膀自然挺直打開,不卑不亢地同孟徽說話:“只要小意安然無恙就好了。”

孟徽自然是對於他救了女兒一次的事萬分感謝,承諾包了醫藥費和護理費,還說要一起吃個飯。

“媽,錢已經都付掉了。”程硯靳忽然打斷了兩人的敘舊,那聲“媽”叫得格外敞亮。

他一直貼著林瑯意站著,像是軒昂高大的背後靈:“是要吃飯,今天幫忙的人都要一起吃飯,不僅是我們幾個家裏人,還有幫忙聯系醫生和警局的聿哥,還有保安亭的保安,還有送我來的司機,到時候我請客,都來。”

“哦對了,可以來我和珠珠的新家吃,家具一直沒齊全,剛好也能聽大家集思廣益給點意見。”程硯靳這句話說得又慢又重,生怕別人錯過關鍵詞似的。

這一句話就將邊述的主角位置沖淡了,也從更加隱私的家宴變成了感謝宴。

孟徽卻聽到了話裏的“聿哥”,這時候才發現門口還站著一個男人,她下意識往林瑯意那裏看了一眼,問:“原總您也在?”

原楚聿在看到孟徽到來後就打消了離開的念頭,一直闃寂無聲地站在門口,像是一位局外人。

他沖人頷首打了招呼,冷淡道:“硯靳找的我。”

中間的彎彎繞繞沒必要解釋,程硯靳面色有些不自然,自然也不好說自己那些離譜的猜測和又氣又急時的狂轟濫炸,跟著兄弟一筆帶過:“讓他幫了個忙。”

孟徽自然也是千恩萬謝。

“所以那個襲擊的人究竟是怎麽回事?”一圈話說下來,孟徽心裏急跳的心臟終於落位,開始懣怒責問。

“人已經抓了。”原楚聿單手插著兜,“是個流浪漢,六十七歲,不是本地人。”

“他說話顛三倒四,但是查了下身份證,是祖東運的小爹。”

孟徽臉色巨變,積攢了多時的擔憂終於變成熊熊怒火:“祖東運這種不要臉的小人!他是不是真覺得我們不會追究?”

“哪個警局?我要去聯系警察,這事不能這麽算了!一個瘋子既然管不住,那就監護人出來賠償!我非得讓他給個說法!”

原楚聿站得挺拔,只單手在手機上點了點,將警察調查的一些信息轉給了孟徽,收起手機後那些平鋪直敘的腔調忽然一轉,語氣重起來:“不過這個人之所以瘋了,是因為年輕的時候打老婆,打女兒,就只寶貝那小兒子,結果老婆抱著女兒走了,那兒子不成器,自己都管不住,更別提給爹養老,就連低保戶都是村裏給辦的。”

林瑯意擡眼沖原楚聿望了一眼,轉回頭的時候正巧被邊述深邃沈靜的目光捕捉到。

她若無其事地錯開眼。

原楚聿並沒有看向她,依舊面朝著孟徽,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結果兒子迷上網絡賭博,將房子偷偷賣了全花了,後來家裏揭不開鍋,直接酒後沈湖死了。這爹自然也只能流浪了一段時間,他身無分文,跟人在垃圾桶搶吃的,後來就瘋了。”

原楚聿將手搭在門把手上,緩緩擰開:“那瘋子,被祖東運教唆著偷偷溜進公司,只是想找一個能蹭空調的地方,僅此而已。”

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情況,孟徽愕然地站在原地,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原楚聿徹底轉過身,打開門往外走,只留下一句不輕不重的:“晚年淒苦,都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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