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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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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第七十六章

寧和說完, 自己都有些赧然,我在說些什麽……

實在是莊兄這兩劍驚天撼地,叫她一時心神皆為之所震, 也不知怎的, 一開口就蹦出了這麽句話來。

莊岫雲倒也沒在意, 只擡袖隨意往那水青長劍上拭了拭,問她:“會了麽?”

寧和遲疑了一下, 搖搖頭。

莊岫雲這兩劍絕非易成招式,旁人光就這麽看著他耍一遍,自然是學不會的。寧和自己在心頭琢磨一翻,覺得頂多能領會出個一二分來。

“如此。”莊岫雲點頭,平靜地道:“我再來一遍就是,你且看著罷。”

寧和聽了心頭一喜,忙拱手道:“有勞兄長。”

莊岫雲朝她笑了笑,目光很溫和,對她道:“無礙,我平生最愛這套劍法。多使幾次也好。”

四周滿地竹林已被他方才那一劍之威劈成齏粉,然當莊岫雲再提劍時, 漫天的青光綿延數裏,蕭蕭颯颯, 似乎在這天地之間又播撒出了一川青青竹海。

寧和身上的衣袍連被呼嘯的罡風吹得颯颯鼓蕩, 即使莊岫雲並未將劍鋒朝著她這方使來, 光那四蕩而起的餘波便也已刮得她雙頰生疼。

寧和擡袖稍稍擋了擋,指尖輕輕一動,恰捉住了一枚被風卷來的的細瘦竹葉。

那竹葉飄在風裏時尚是青綠之色, 被她捉到手裏的瞬間,卻猝然化作了雕朽枯黃。輕輕一撚, 便簌簌散為零星粉塵一捧,飄散無蹤了。

寧和目光怔怔。

方才第一遍時,她觀莊兄之劍,只覺得劍勢滔天,威能可怖。如今再看這第二遍,她卻隱隱似乎從那些青白劍光裏感知到了一種朦朧的情緒。

劍語即心語,劍勢藏心事。莊兄的劍,叫人覺得悲傷。

滔天青光之中,一襲青衣墨發的莊岫雲在中間有如濤濤江河之中一星墨點,按說該絲毫也不顯眼,可寧和一眼看過去,卻獨獨對上了他的雙眼。

莊岫雲的目光是淡淡的,似專註又似回憶,像是望著他自己的劍,又像望著什麽別處。寧和一動也不能動,只覺得有一瞬間似乎這漫天的劍光都化作了莊岫雲的眼睛,化作了他凝聚的目光,仿佛無數壓抑而深邃的水流將她裹挾其中。

不知何時,莊岫雲劍已收了,而寧和還僵立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待得莊岫雲負手在旁站了會兒,劍還入鞘時一聲輕響,寧和才猛的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擡起頭,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出了身薄汗。

“這……”

“你為我劍勢所攝。”莊岫雲說,面上帶著點讚許的笑意,朝她頷首道:“天賦倒還算尚可。”

寧和以袖拭了拭額角,籲了口氣,神色還有些恍惚,問道:“劍勢?”

莊岫雲說:“劍由心出,亦隨心動。劍之小成者,劍出則有勢。劍隨心,勢隨情,見者無不動搖。劍傷在身,勢傷在魂,劍勢合一者,方能算是有了劍者氣候。”

寧和將這話在心中覆念一遍,牢牢記下。這時再回想起方才觀莊岫雲出劍之感,便明白,自己從中體味出的,便應當就是莊岫雲的劍勢了。

她將眼睛微微一閉,那抹踏著漫天劍光的青袍身影便又浮現眼前:青的劍影,白的劍刃,青影與白刃之間是莊岫雲分明的雙眼。

那雙眼目光極深又極淡,像是一汪深不見底墨池,黑得極純粹而無一絲光亮。叫人忍不住心中想著:他揮出這一劍的時候,心頭在想些什麽呢?

寧和想得入了神,忽有所覺一擡頭,就見莊岫雲不已走至了自己身前,負著手,正垂目望來。

那張俊美的臉龐頭一回離得這樣近,寧和一不留神,便盯著看了一會兒。

莊岫雲生得是時下最為正統的俊美,天庭飽滿、劍眉星目,眉稍斜飛入鬢,一抹紅唇天然有笑意,一張白面仿佛若有光。叫人不由懷想起千年前,那大名鼎鼎的詩仙人,再加有得如此品貌,又該是何等的倜儻風流?

可如今的莊岫雲神色卻是如此的冷淡,原本帶笑的唇抿下來,眉頭總若有若無地鎖著,像是在那張俊美面龐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翳。

寧和不知為何,心頭生出一股淡淡的惆悵來,就好像目睹了白璧染瑕。

“莊兄……”寧和道,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能說什麽。

“嗯。”莊岫雲應了聲。停了會兒,見寧和不說話,便道:“你既能觀我劍勢,想來已領會了幾分。”

“是。”提起這個,寧和精神一振,忙將那股莫名的情緒摒去,面上露出幾分喜色來。她自己也覺心有所得,不免有些歡喜,退後幾步,朝著莊岫雲深深一揖:“還要多謝莊兄指點。”

莊岫雲點了點頭,淡然受了她這一禮。

待寧和重新直起身,兩人相對沈默了一會兒,就聽莊岫雲忽然道:“你若是個男兒,與江遠就當真像了。”

寧和默然。知道他思念友人,有心想勸慰幾句,但又實在怕他重又提起要她留下之事,張了張口,到底只長長嘆出了口氣:“莊兄……”

她望著莊岫雲,目光溫柔之中帶著幾分勸慰。

莊岫雲是前朝的人物,活到如今,真要算自然已經千歲有餘。但寧和此刻望著他,就像她從前望著書院裏的那些學生們一樣。

人之悲歡離合,恰如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寧和在書院裏除去一身才學之外,出名的還有她那副溫和寬厚的好脾氣。許多年輕學子遇到什麽難以排解之事時,常會尋到她處來說上兩句。尤其院中的女學生們,她們大多對寧和極為崇敬,也不需要她做什麽,就只是訴說兩句似乎也會好上許多。

寧和曾見過許多雙年輕而溢滿悲傷的眼睛,有的學生甚至在她面前嚎啕大哭過。莊岫雲自然已經不再年輕,更不會流淚,但寧和卻總覺得在他有一雙同樣悲傷的眼睛。於是她也像從前對待那些學生一樣,擡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莊兄。”她嘆了口氣。

莊岫雲的微微側頭,目光落到剛剛被寧和拍過的肩頭。良久,一揮手,那道青色大袖有若流雲一般招展而過。

寧和只覺鼻端一股若有若無的草木香氣,面上好似有冰涼而柔滑的東西輕輕拂過,目之所及盡是一片悠悠青色。

待她反應過來,這大約是莊兄的袖子,就聽得耳邊輕輕一聲,像是嘆息:“走吧。”

走?走去何處?

莊岫雲卻沒給寧和再開口的機會。短短二字話音落下,頃刻間便是天旋地轉。

等寧和再睜眼,眼前已再無小溪竹樓,也不見了樓前那青衣人。

四下一望,只見黃茫茫灰蒙蒙一片,風一吹,蓬蓬飛沙撲面。

寧和猝不及防,咳了好幾聲聲,才反應過來擡袖去擋。伸出手,卻忽覺掌心之中似有什麽東西飄落下來,眼看就要被那風沙卷走。

寧和下意識地伸手一撈,將它撈回了手掌心裏,攤開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朵粉花。只指甲蓋大小,生有五瓣,花心潔白,柔嫩若絲。

寧和低頭怔怔凝望,這是……夢鄉花?

耳邊忽然響起莊岫雲淡淡的聲音:“既是她為你而開,你便拿去吧。”

她?夢娘?為我而開?

寧和連忙擡頭,連翻張望四顧,卻未見到莊岫雲身影。眼前只有滿滿黃沙連綿若山丘起伏,一望無垠。

寧和望不見人,便又低頭看向手中的粉花。

莊兄說這花是為而我開的。寧和亦是心明之人,稍作思忖,便想到:夢鄉花一開,莊兄便來了。原以為是巧合,如今看來,卻是夢娘幫了自己一把。

這花只珠子一般大小,比起客棧周圍見過的那些,不足一半,顏色也淡得脆弱。如今再憶起後來的日子裏夢娘幾乎不再以人身現出,連話也說得極少了,寧和只覺心頭一片酸軟。正如莊兄所說,這花,是為她而開的。

寧和從俗世而來,早已明白這世上忽然許多悲苦,卻也有更多至美。

她將手掌輕輕合攏,珍之重之地捧著這朵小花。

嬌粉色的花朵好像雲霞一樣漂亮,香氣襲人。花瓣輕輕顫動間,寧和似乎又瞧見了夢娘走動間輕紗般擺動的裙擺。

她往天際遙遙望了一眼,將這枚花小心地收進了腰間錦袋,踏著黃沙向前走去。

她心中有感:此生,怕是不會再見了。

——

寧和在這片沙漠裏走了有足足四五天,每日皆是疾行趕路。

這裏處處黃沙覆蓋,四面都是差不多模樣,寧和一路靠著修士的靈覺,才能勉強一直保持著一個方向走下去。寧和也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總歸向前便是。

她心情倒還是很平穩的。此間氣候雖酷烈,但於修士還是無妨的。她的乾坤囊裏還存有食水,便是再待上幾個月,也不成問題。

只是不知,熹追阿皎他們如今在何處?

青雲頂只開八十一日,期限已過月餘。想來各派入頂之人都已回返,熹追周兄他們應當也是走了,也不知他二人是否已都達所願。還有阿皎……

寧和如今最擔心的還是寧皎。阿皎乃岐山蟒靈,無門無派,如今化了蛟,也到底不是人族,自己又不在,金虛派未必肯庇護於他。他與那伏風門又有齟齬,唉!

想著,寧和又苦笑一聲,心道莫說旁人了,便是她自己,要如何出得此間還未可知呢。青雲頂百年一開,難不成當真要在此待上百年不成?

莊兄那日二話不說丟她出來,寧和猝不及防,什麽也沒來得及問,如今滿腹疑問,當真是頭大如鬥。

另叫她覺得有些奇怪的,是此處也實在太過安靜了。即便黃沙連綿之處,也不該一點活物也無。或蟲或蛇,至少也當零星長些雜草。可寧和走了這許多日,除了沙塵之外,再也沒見過旁的活物。

天上晴空萬裏,青天之上那一輪紅日似乎莫名離得極近,直曬得人發慌。即便以寧和如今的修為,也能感覺得到熱意。尤其腳下踩在沙裏,像踏著火焰一般,灼得雙足隱痛。

沒了祁熹追指路,寧和根本連此處是何方都無從得知,更別提找什麽出路。無法可想,便只得在這黃沙地裏埋頭直走。

若早知如此,寧和心中哀嘆,那時無論如何也該朝熹追問上一問的。

她先前覺得自己左右不會與熹追分開,涉及這青雲頂種種,應當都屬金虛派門中秘辛,自己一個外人,到底不好知道得太多。熹追不說起,她便也不問。

誰知有今日?唉,悔矣!

寧和連著又轉了好幾日,依舊一個人影也沒見著,心頭難免有些沮喪,便停下來找了塊沙丘背陰處坐下,取出食水來,打算歇上幾個時辰。何去何從,也理理頭緒。

不曾想,這一坐也不知是觸碰到了何處,寧和剛坐下歇過片刻,正打算擺出打坐姿勢調息一二,就忽覺身下似乎有什麽異動。

寧和心中一緊,當即彈立而起,噌一聲寒水劍出鞘,防備地朝四周望去。

隨即,她發現這異動的來向不是周圍或者遠處,而是——自己的腳底!

霎時間黃沙如流,寧和只覺腳下一空,好像踩入一處什麽漩渦之中,整個人當即便朝下陷去!

這陷落極突然,倏忽間四方皆塌,處處流沙,毫無借力之處,任是寧和也沒能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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