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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雲霄纜車(姚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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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雲霄纜車(姚息)

1

今年冬天好像比以往都要冷。

姚息想試圖活動一下左腳,發現動不了,右手抹了抹臉上的汗,低頭一看發現是紅的,他甚至不知道這是頭上的傷還是手上的傷。

局長公子站在他面前,正系著他那根做工精良、造價不菲的皮帶,聽見動靜,發現姚息醒了,叼著煙的嘴漏出幾個字:“抱歉,我今天下手有點重。”

姚息眼珠子轉了轉,立即選擇了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可是我真的好痛。”

“沒辦法,我今天情緒有點高,”局長公子把煙頭滅掉,左右看了一眼,撿起地上的夾克,從夾克兜裏掏出一張卡扔給他,“待會去吃點好吃的補補吧寶貝兒。”

等那人走後,姚息撐著自己坐起來,一|絲不|掛地站在沒有窗簾的窗戶前。

對方走的時候沒有把煙帶走,姚息看了看煙盒,是好煙,很貴,從裏面取出一支點燃。尼古丁進到胸腔的時候,他終於可以好好觀察自己,看了一圈,最後發現是手腕上的傷口。

還行,很淺,不會留疤。他會定期購買特質的藥膏,來防止自己的傷口留疤。

沒辦法,他當然得害怕留疤,有了疤痕自己的軀體就不完美了,不完美還怎麽賺錢呢?這個世界上自己的替代品太多了。他要趁年輕的時候賺到足夠多的錢,因為歲數再大一點他就賺不到了。

可惜他也沒有從局長公子身上賺到太多,因為不久後這位公子便悄無聲息地訂婚了,也沒有通知他一聲,甚至訂婚當晚還來找了自己。

第二天姚息是被很重地敲門聲轟醒的,他甚至以為外面在打雷,定睛一看才發現現在是冬天,怎麽可能會打雷。

下一秒他就見到了幾個陌生的人,以某種他最熟悉的眼神從上到下掃視了自己,然後便開始謾罵,罵的也都是他常聽的詞兒,什麽害人,什麽不要臉,什麽禮義廉恥。

姚息聽得有點困,他還沒睡足,但局長公子也跟著一同上來,畏畏縮縮在旁不吭聲。

為了之後能多拿一些遣散費,姚息強忍著睡意,為在場賓客表演了一個完美的潸然淚下。

今天溫度是真的很低,風比刀子還要刮人。

姚息離開局長公子家的時候順走了一條羊毛圍巾,裹著他僅有那件品牌大衣,在風中瑟瑟發抖。

姚息打了個噴嚏,心裏怨恨起昨兒那群人,罵就罵吧,非得把門開著罵,導致寒風透過門把自己吹感冒了。

2

姚息平生最討厭生病。

現在討厭生病,是生病就沒辦法伺候別人,不把別人伺候高興,他們就不給錢;小時候討厭生病,是因為每次生病的時候,都以為自己會死。

他以前其實沒有那麽怕死。甚至有的時候覺得死了比較好,反正也沒有人關心自己還有沒有活著。

他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母親很早就有了新的孩子,反覆強調過讓他不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姚息不是一個忍聲吞氣、偃旗息鼓的人。他在路上撿了一把刀,順著之前跟蹤母親的地址,來到了小區門口。

可惜姚息沒能進得去,保安把他攔下,說他沒有得到戶主的許可。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房子,是需要戶主允許才能進去的。

姚息站在門口,一腔怒火被凍成了茫然,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刀什麽時候遺失了,落在哪裏,他也不知道。

他圍著小區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撞上了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

中年人問他餓不餓,冷不冷。又問他要不要跟自己走。

姚息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了。因為那年的冬天也很冷。

3

姚息不知道為什麽別人罵自己,老是喜歡罵什麽禮義廉恥。

誰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為什麽要罵這些顯而易見的詞語。

他這樣的人,這種詞匯從他口中說出來,才顯得不像話。

帶他走的人姓袁,具體叫袁什麽,他不知道,只知道別人都叫他袁總。

袁總沒有讓他再受寒挨餓,只是偶爾會讓他很痛。

姚息後來才明白,痛苦也是分等級的,越痛,越能得到別人的憐憫,能拿到的錢越多。

已經很不錯了,至少痛苦還能被憐憫,之前跟自己一起住筒子樓的小孩,已經餓死了兩個。

姚息覺得自己算是幸運的那一批。再談禮義廉恥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4

袁總家裏有很多他收藏的攝影作品和壁畫。平均每三個月都會徹底換一次。

姚息很喜歡看這些圖畫,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身邊這一畝三分地,還有更廣袤、更壯闊的景色,他從未見過。

他最喜歡其中一幅——他也不知道那是拍下來的還是畫出來的,畫面看著很真實,下面是迷幻而雪白的雲,透過雲能是城市的縮影,一道繩索從左下角延伸到右上角,上面掛著一個金燦燦的、能載人的小房子。鳥雀圍著小房子飛,而小房子通向更為絢麗的高處。

那天下午,袁總把姚息的手吊在了房頂,他只能用力繃緊腳尖才能找到支點,接二連三的汗水從頭頂毫無阻攔地流至腳底,姚息必須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用力眨眼,把眼睛裏的汗水擠出去,才能看清楚那幅畫。

袁總吊了他五個小時,他目不轉睛地看了五個小時。

那天晚上,姚息累得筋疲力盡,連呼吸都快使不上力,每個關節都是酸痛的,但他忘了向袁總撒嬌,他只趁著袁總穿衣的時候問,那幅畫裏是什麽?

那個呀,袁總回頭看了一眼,那是雲霄纜車。

能坐嗎?

當然,我就坐過,你坐上去能到最高的地方,上面的景色你根本想象不到,袁總很得意地告訴他,這不是誰都能坐的,你要先花很大一筆錢,才能成為龍霄俱樂部的會員,纜車四年開一次,門票能抵兩套房子。

5

姚息後來自己搜索過雲霄纜車。

看到了跟那幅圖一模一樣的宣傳圖畫,但沒有任何購票的相關信息。

果然不是尋常人能夠得到的,需要很多很多錢。

6

姚息以前怕痛,怕冷,怕餓,但不怕死,因為他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盡頭,什麽時候結束都沒關系。

現在姚息也怕痛,怕冷,怕餓,但怕死。

至少得等自己坐一次雲霄纜車再死。

7

姚息離開局長公子之後,又找了一個很弱不禁風的金主,聽說家裏是開報社的。

可惜跟他的時間也不長,也沒賺到多少錢,因為那報社只是名頭響,實際不賺錢。

離開報社公子當晚,姚息去了迪廳。他沒事的時候就去那裏,因為跟服務生混熟了,不用給錢,而在如雷貫耳的低重音裏,在烏煙瘴氣的煙酒之中,他會誤以為自己在雲霄之上。

姚息在迪廳裏算了算,距離袁總當初透露的加入俱樂部的金額,還差很大一筆。

但明年雲霄纜車就要開了。

下一位得找一個很有錢的才行。

還得有一點見識和地位,因為他問過局長公子和報社公子,他們都沒坐過雲霄纜車。

8

姚息聽說今晚芮月花園要舉辦一場慈善晚宴。

慈善晚宴,露面的都非富即貴,很適合給自己再挑一位金主。

可是自己這種身份,要怎麽進得去呢?何況在同行裏,自己都是名聲不太好的那一類。

天無絕人之路,當晚在迪廳裏,姚息見到了同行炫耀的一封晚宴請柬,他裝作艷羨地跟其他人湊過去看,然後默默記下了請柬的樣式。

他覺得自己寫字畫畫還算有天賦,他照著畫了下來,在店裏印了一封一模一樣的。

然而到了門口排隊檢閱時他才發現自己失策了,那請柬只是走個形式,門口戴著大帽子的侍應生在一個一個核對手裏名單上的名字。

但都已經到門口了,退出去很滑稽,姚息準備等對方說沒有這個名字,然後裝作責怪對方弄錯了,說要出門打個電話,然後趾高氣昂地離開。

侍應生接過他有色差的請柬,核對了一遍名字,然後說:“請進。”

姚息喜出望外,沒想到碰到一個這麽馬虎的人。

9

姚息來之前調查過賓客名單。秦少魏少都不錯,雖然一個長得醜,一個玩得花,但至少家裏有錢,而且也真給。

姚息跟他們兩位都聊了一圈,臉都笑僵了,也被對方摸了好多圈。去趟廁所回來,發現舞會已經開始,而剛才自己低聲下氣哄著的人,正低聲下氣地邀請另兩位漂亮的共舞。

“放棄吧,”一個幾年前就認識的同行抄著手站在他身旁,“新的一批已經來了,你跟我都老了,誰會要別人玩剩下的。”

姚息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舞池。他沒發現自己在顫抖。

他很害怕,如果誰都看不上自己,那剩下的一大筆錢,要從哪裏賺?他沒讀過書,打工一輩子也攢不了那樣的金額。

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姚息回頭,發現旁邊的人是崔鳴冶。

他來到芮月花園時,第一眼就看到了聞緒跟崔鳴冶,他們兩人相伴而立,鶴立雞群,無論身價還是外貌,都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姚息這樣的螻蟻,只能攀得上雞,不敢想高飛的鶴。

但崔鳴冶這只鶴在他旁邊開口問:“要跳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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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後來告訴李雨游,如果不是崔鳴冶,他那天本來可以跟著秦少走。

他撒謊了,實際上,崔鳴冶挽救了他整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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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跟崔鳴冶跳舞。

又何德何能可以跟著崔鳴冶走。

他在自己從未坐過的豪華車上,偷瞄旁邊的人。

崔鳴冶一言不發,沒有任何表情。

但他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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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後來也偷瞄過崔鳴冶很多次。

他裝作自己累得無法動彈,然後望著從旁邊起身的崔鳴冶,無論是臉部輪廓還是肌肉線條,都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人。

姚息第一次覺得親密接觸不是什麽痛苦的事情。

無論崔鳴冶跟他做什麽,就連以往自己覺得過分的事情,如今他都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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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包括不給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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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很絕望。

他每天偷窺到崔鳴冶手上有多少生意,哪怕只是這些生意的皮毛,都夠湊他最後那筆錢了。

但他連一只中等價格的表都不願意給自己買!

簡直是一毛不拔鐵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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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跟著崔鳴冶去了一次他家的拍賣行,崔鳴冶跟一個漂亮的人打了招呼。姚息很聰明,從語調就判斷出,這兩人絕對有瓜葛。

他找機會在廁所跟對方見了面,開門見山地問,要怎麽討崔鳴冶歡心,怎麽才能讓鐵公雞多掏點錢。對方人很溫和:“崔總很大方啊!他給我買了兩輛車!”

“兩輛?”姚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怎麽做到的?”

“啊?”對方被他問楞了,“我,我什麽都沒做啊,就偶爾陪他去去宴會,極偶爾跟他睡一睡,平常就在他給我的房子裏,看看書什麽的......”

姚息感覺自己要高血壓了:“那你為什麽要離開他?”

“是崔總提的,我不清楚原因,我當然舍不得的,但聽說他對下一任跟我一樣,也挺好的,有種相敬如賓的感覺。”

姚息暈倒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說極偶爾,是多偶爾?”

“大概一兩個月叫我一回?而且也挺溫柔的。”

一兩個月一回。

姚息一天能幹完他們大半年的量。

16

姚息跑路了。

姚息偷了聞緒給崔鳴冶的藥,跑路了。

如果能夠查出這藥有什麽不可說的秘密,那他就可以拿來勒索崔鳴冶;如果什麽都沒有查出,那自己就單純跑路吧。

沒有人看得上的話,就找身價低點的人,看能不能想辦法同時伺候幾個;再不行,就去接一些可能會比較痛苦的活,反正這輩子快忍到頭了。

雲霄纜車明年就要開了。

17

姚息被抓了。

是在迪廳被抓的。

崔鳴冶坐在豪車後座上,姚息被人押著扔了進去。

姚息其實有一點點怕。

因為他才跟著袁總時,也跑過好多次,每次被抓後下場都很慘,袁總把他按進水裏再提起來,把他倒掛很久很久,總是有很多不會留痕的懲罰方式。

但崔鳴冶沒用其中任何一種。

他跟崔鳴冶回了家,等待他的是擺好的飯桌。

18

姚息又跑了。

這一次是在車站被抓的。

這一次抓回去之後吃了燉鴨掌。

姚息又又又跑了。

這一次是在商場被抓的。

這一次抓回去之後吃了海鮮面。

19

姚息第三次跑得很倉促,連錢包都沒拿,幸好為雲霄纜車存的錢都在銀行裏。

倉促是因為他發現昨晚自己想要在床|上試圖吻崔鳴冶。

雖然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

這一定,這一定是某種激|素作祟,姚息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沒讀過書,不明白其中道理。

如果問李雨游的話,他一定知道吧,他跟自己不一樣,是有知識的人。

為什麽?明明自己從不怨恨這個的。

姚息感覺自己不正常了。

都怪崔鳴冶。

他昨晚甚至覺得,如果能一輩子這樣下去,也可以不坐雲霄纜車。

怎麽可能,清醒一點。

姚息給了自己一耳光。

崔鳴冶怎麽可能跟自己一輩子,他前兩任都沒超過兩年,他以後也會跟局長公子一樣結婚。

還是雲霄纜車好。

只要有錢,雲霄纜車就一定能坐上,是自己能控制的事情。

坐完雲霄纜車,就可以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了。

20

姚息這次跑路見到了李雨游。

但沒來得及問他到底是什麽搗亂,才讓他有這些奇怪的想法。

李雨游給了他一筆錢,但姚息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用了。

21

這次被抓回去後,姚息給李雨游打了電話,但李雨游沒接。

姚息給李雨游發短信,想問讓自己情緒失常的鬼東西學名叫什麽。

然後他把短信一個字一個字刪掉,又發了那些罵崔鳴冶的毫無意義的話。

22

第三次跟第四次之間相隔了很久的時間。

距離雲霄纜車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姚息這次下了很大的決心。

他聯系了一個迪廳裏認識的人,對方有在招攬做“大生意”的人,只要能忍幾個晚上,錢就湊夠了。

那句話果然是對的,痛苦才有錢拿。

他在約定好的地點等啊等,又等到了崔鳴冶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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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崔鳴冶好像很生氣。

姚息這晚上沒有吃得上飯,崔鳴冶把他摔在地上,看了他的手機,裏面有他跟人聯系的具體信息。崔鳴冶念出了每個晚上的價格,然後冷笑著問:“你就這麽便宜?”

就這麽便宜你也沒給過我。

姚息知道自己現在該這麽反駁,但他突然又被那該死的激|素絆住了。他感受到了一種極度陌生的情緒,他很想哭。

我比你前兩任差在哪?我不需要豪車豪宅,我只需要這麽“便宜”的一筆錢。

但他當然不可能哭。

他把自己調整好了,也嘲諷回去:“對啊,你嫌我便宜,別人不嫌棄。”

崔鳴冶今晚非常非常殘忍。

姚息覺得很痛。

以至於他突然意識到,這麽多次以來,崔鳴冶還是第一次讓自己覺得痛。

24

崔鳴冶這次給了他錢。

按照他信息裏標的每晚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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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崔鳴冶又給了他很多錢,遠遠高於雲霄纜車的入場券。

可是姚息突然不想坐雲霄纜車了。

他想直接去|死。

26

姚息選擇跳樓的地點是成霄大廈。

總歸也沾個“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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