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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進度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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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的說,洛卓彥命中帶煞,註定有一劫,熬過了子孫滿堂,熬不過就是一死。

彼時剛剛結婚不久的洛卓彥微笑伸手:“退錢。”

如果不是汀蘭懷著孕,洛卓彥十有八九要掀了這老騙子的攤。

溫汀蘭扶著腰,笑的天花亂墜。

洛卓彥一手托著她隆起的肚子,問她為什麽笑。

她說:“這老頭說了句模棱兩可的廢話,生命的盡頭不都是死嗎?”

洛卓彥聽了也不太高興:“不準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溫汀蘭是小康家庭,父母都是高知分子,本人受過教育,說話溫聲細語。

如果不是父母因病早亡,也不會委身嫁給洛卓彥這一窮二白的讀書人。

洛卓彥家中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們年紀都小,洛卓彥是家中長子,家中絕大部分錢都用在洛卓彥讀書上了。

那年大學生少,能考上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學更是被全村人捧在手心裏。

洛卓彥誤打誤撞碰了彩,稀裏糊塗進了全國頂尖學府上學。

洛卓彥承認他的運氣太好,好到學習能力和專業沖突。

上課聽不懂老師講課,洛卓彥嘴笨得要死,和老師同學說不到一起,平日積攢的問題堆成了山,寧可忘了也不願主動去辦公室看眼色。

每晚洛卓彥都會去學校的湖邊散心,尤其成績下滑後,洛卓彥看著接天蓮葉,每每都有種跳下去的沖動。

在洛卓彥決定跳湖的那晚,洛卓彥遇見了溫汀蘭。

他們是同班同學,但礙於性別,平日交際不深。

洛卓彥只在校園辯論賽上作為隊手與她有過交集,關系不遠不近。

那時溫汀蘭蹲在湖邊橋上,打著手電,努力在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上畫著什麽。

洛卓彥好奇心重,沒忍住湊近。

借著手電筒的燈光,洛卓彥看到了滿紙的荷葉。

她覺察到洛卓彥的靠近,扭頭看了看洛卓彥。

似乎認出他,溫汀蘭放松了警惕,問:“幹嘛的?”

興許她長得太符合他的審美了,洛卓彥一時腦抽:“跳湖。”

她或許以為她聽錯了,站了起來:“什麽?”

洛卓彥打量周圍,除了他們兩個一個人都沒有。

洛卓彥改口:“出來遛彎。”

她點頭:“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說完,她又蹲下來繼續畫。

洛卓彥問:“為什麽要晚上畫?”

她頭也不回:“因為早上要上課。”

洛卓彥不走,見溫汀蘭沒有驅趕他的意思,大著膽子站在她斜後方,默默聽著畫筆沙沙作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沙沙聲被落葉撲簌簌的聲音掩蓋。

降溫了,而溫汀蘭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洛卓彥想也沒想,脫下皮夾克披在她身上。

而在溫汀蘭回神之前,哆哆嗦嗦地跑遠了。

第二天,在食堂,溫汀蘭端著飯盒坐在他對面。

“昨晚謝謝你。”溫汀蘭先把一個繡著小紅花的布兜遞給他,臉頰有些紅,“明天……你有時間嗎?”

布兜裏裝著皮夾克。

洛卓彥怔怔看著她,覺得她比賽場上咄咄逼人的女孩溫柔多了。

洛卓彥點了頭,卻見她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

“明天下午,老地方,我等你。”

哪有讓女孩子等的道理?

洛卓彥提前了半個小時抵達湖邊,怕她冷,多帶了一件外套。

溫汀蘭來了,毛衣配牛仔褲,頭發松松挽在一側,發帶上的小櫻桃隨著動作左搖右晃,可愛得緊。

這便是他們第一次約會。

多年後和兒子講起這件事,洛景鴻一臉鄙夷:“一見鐘情?應該是見色起意吧。”

洛卓彥沈默,隨後拎著洛景鴻的衣領把人從書房扔了出去。

大學畢業,洛卓彥向溫汀蘭表了白。

洛卓彥父母看重汀蘭的家世,得知汀蘭無依無靠時,一拍桌,洛卓彥倆的婚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那年的洛卓彥除了年輕和家人支持,什麽都沒有。

酒後,洛卓彥抱著妻子哭訴。

溫汀蘭倒是沒什麽怨言,只是將破了洞的褲子用針線縫上一朵朵小紅花,說:“洗洗睡吧,要不趕不上明天的火車了。”

那年國家政策開放,鼓勵資本流動,不少人窺見商機,紛紛走出家鄉外出謀生活。

同年,在溫汀蘭和家人的支持下,洛卓彥決定下海經商。

也是在那熱烈的年代,洛卓彥遇見了同樣走上經商道路的宋越明。

他們年歲相仿,家境相似,有著同樣的志向和抱負。

宋越明家和洛卓彥家相距不遠,只隔了一條街。

一來二去,二家熟絡,逢年過節必定是要在某家聚一聚的。

然而就是在這種看似溫馨的環境下,洛卓彥的擔憂日益增加。

也不知是哪一日,洛卓彥發覺,宋越明似乎比自己更適合經商。

生意場上一次又一次的碰壁,甚至險些掏空了家底。

父親找上門,勸他老老實實進城打工,不要再妄想一夜暴富的美夢。

父子二人大吵一架,洛卓彥說不過父親,就連一直站在他這邊的妻子也難得沈默了。

溫汀蘭撫著日益增大的肚子,聲音沈沈:“你太累了,在家休息幾天吧。”

那幾日洛卓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日日睡到日上三竿,醒了就是忙活家務,末了接送弟弟妹妹上學。

他只是不理解,同樣的項目,怎麽宋越明三言兩語就能拿下,洛卓彥陪客戶喝到胃出血也不見一句回應。

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持續兩三天便偃旗息鼓。

那日,溫汀蘭從外面回來,不知怎麽就提到了宋家。

提到宋越明帶著一家人去旅游,洛卓彥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一揮手摔了碗。

“你是不是後悔嫁給我這種沒用的男人!”

溫汀蘭被他這一出嚇傻了,站在原地楞了好久,連雨傘都忘了收。

對上他怨毒的目光,溫汀蘭眼中的驚慌化為氣憤,三兩步上前,揚手就是一巴掌:“你把我當什麽了?”

洛卓彥的頭偏向一邊,怒火也被這一巴掌摔進雨水中澆了個透心涼。

溫汀蘭受了莫大的委屈,淚水止不住流。

“對……對不起。”意識到失態,洛卓彥慌不擇路,想拿紙給她擦淚,一時又想不起衛生紙放在哪裏。

慌亂之中,洛卓彥直接用衣袖在她臉上胡亂地抹。

“走開!別碰我!”溫汀蘭推開他,沒推動。

“不走不走。”洛卓彥選擇性失聰,摟著她不撒手,“我錯了,我就是……就是……”

話音未落,溫汀蘭突然彎下腰,一手死死捂住肚子。

“好疼。”

洛卓彥尋著視線看過去,兩腿間,一抹紅色順著雙腿緩緩流下。

這是……提前發動了?

洛卓彥瞬間慌了神,扶著溫汀蘭坐在床山,連傘也來不及撐,匆匆跑出門去借車子。

剛跑出大院,就見鄰居一手撐傘,一手領著一個年紀尚小的女孩子,正往院子裏走。

“大嫂!”關門瞬間,洛卓彥幾乎撲倒在臺階上,膝蓋重重磕在青石磚上,“大嫂您幫幫忙,我老婆要生了,家裏沒車,求您借我輛車,救救我老婆吧。”

洛卓彥常見他們家騎三輪接送女兒上下學,因此知曉她家有輛三輪車。

那大嫂先是一驚,隨後拍拍女孩:“去屋裏把你爸叫出來。”

小女孩點點頭,連傘也不接,踏著雨水往屋裏跑去了。

鄰居一家是出了名的老實人,相處幾年也只知道他們姓方。

有人笑他們膽小怕事,也有人說那方大哥犯過事。

但當鄰居大哥毫不猶豫推著三輪車出來時,洛卓彥就知道他們只是被誤解的一家好人罷了。

最近的醫院距離較遠,一輛小小的三輪車又載不了太多人。

方家哥騎著車子,洛卓彥摟著已經接近昏迷邊緣的溫汀蘭坐在後面,瓢潑大雨中,三人艱難抵達了最近的醫院。

溫汀蘭被推入急診室後,洛卓彥不顧身體疲倦,轉身朝方家大哥跪了下來,哭著喊著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方利民嚇得也差點跪下來,一邊攙他起來,一邊念叨著“舉手之勞”“男兒膝下有黃金”之類的話。

醫生從手術室進進出出,每進出一次,洛卓彥的心就跟著顫抖一次。

方利民見狀,拍拍他的肩:“沒事兄弟,我媳婦當年九死一生,現在我閨女不也照樣活蹦亂跳?”

洛卓彥苦笑,心裏已經做好了陪她們母子赴死的準備了。

直到一個醫生出來,喊道:“誰是家屬?”

“我!”洛卓彥騰地站起來。

“來簽個字。”

洛卓彥蒙了:“大夫,我老婆……”

“大人沒事,孩子早產,身體比較弱,還需要繼續觀察。”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洛卓彥雙目失神,拾起筆,歪歪扭扭簽下了名字。

聽到大人平安,方利民也松了心,寬慰兩句便告辭了。

溫汀蘭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處找孩子。

洛卓彥擰不過她,就陪著她一起去看望保溫箱裏的孩子。

看到保溫箱裏小小的,皺巴巴的一團棉花,洛卓彥心想,這麽脆弱的小生命,真的能養大嗎?

他的未來又會是什麽樣?

“想好他的名字了嗎?”離開前,溫汀蘭突然問道。

“景鴻。”洛卓彥在她的手心描畫,一筆一劃,“洛景鴻。”

上天庇佑,洛景鴻有驚無險,順利出了院。

回家那天天氣很好,宋家旅游歸來,聽說溫汀蘭生了,便拎著禮物上門拜訪。

聽著他們敘說草原廣闊,念叨海洋無際,洛卓彥哄著哭鬧不停的兒子,心裏不是個滋味。

宋越明渾然不覺:“過陣子我打算去京城談個生意,順便帶兒子見見世面,你有時間嗎?不如一起吧。”

洛卓彥第一次猶豫了。

“不了,老婆孩子離不開人,下次吧。”

宋越明臉上有一瞬錯愕,不過很快恢覆了往日的談笑風生:“好,下次有時間跟我說一聲。”

洛卓彥沒應聲,等送走宋家人,又趕忙拎著東西敲響鄰居家的大門。

開門的是方家的小姑娘。

“叔叔您有事嗎?”小姑娘個子不高,堪堪才過男人的膝蓋。

“你父母不在家?”

“他們去上班了。”方婧註意到他手中拎的禮品,末了像是想到了什麽,奶聲奶氣地說,“爸爸說,鄰居之間幫忙很正常,讓你們不要有太多負罪感。”

他們居然連他上門道謝都猜到了嗎?

洛卓彥堅持要把禮物塞給她,小姑娘見擰不過,下意識要關門。

見狀,洛卓彥趕忙把東西往門內一丟,拔腿就跑。

小姑娘追不上,只得作罷。

晚上,洛卓彥剛把兒子哄睡著,出門散心的溫汀蘭回來了,手中還提著一大包紅糖。

“方家那個小姑娘送的。”溫汀蘭笑著說,“把東西塞給我就跑了,追都追不上。”

隨著洛景鴻漸漸長大,三家人的關系也越發親密。

為了補貼家用,洛卓彥找了個廠子,日日早出晚歸,有時跟宋越明出去賺點小錢,不說富裕,糊口倒是綽綽有餘。

直到六年後,一次入學體檢,醫生告訴洛溫二人,洛景鴻患有一種罕見的隱性疾病。

“這種病早期發現治愈可能性很大,但費用……”

至少需要二十萬,沒有上限。

洛景鴻咿咿呀呀追著蝴蝶玩,絲毫沒有覺察到籠罩在父母頭頂的陰雲。

宋家常來串門,自然聽說了洛景鴻得病的事。

宋越明提議:“跟我去經商吧,最近南方有幾項大生意,談成了,利潤少說也有三十萬。”

只是離家較遠,這樣一來,勢必要父子分離一些時日。

洛卓彥扭頭看了看六歲依舊不會說話的小兒子,又把目光放在溫汀蘭身上,似乎在爭得他們同意,又似乎已下定了決心。

半晌,溫汀蘭嘆氣:“去吧,註意安全。”

當晚他們便收拾了行李。

第二天一早,洛卓彥驚訝地看向雙雙坐上汽車的宋家夫婦:“你們兩個都去?”

“是啊,”宋越明笑著接過妻子遞來的行李箱,“我老婆也是很厲害的,前幾次都是靠著她我才拿下的大單。”

洛卓彥點頭,帶著僅有的一個小行李包,坐在了後駕駛座上。

汽車駛過平坦的公路,駛過蜿蜒的山路,最後駛入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山村。

洛卓彥起初懷疑宋越明是不是來錯了地方,但見宋越明熱情地與村長攀談,而村子裏的人也沒有太多敵意,這才逐漸放下心來。

宋越明說,這個村子依山傍水,如果開了路,做個旅游景點倒是不錯。

洛卓彥把玩著沒信號的手機,心不在焉地應和。

受雇主之托,他們要在當地探察三個月左右。

洛卓彥每日在山上走來走去,晚上就和宋越明計算項目成本。

短短一個月,洛卓彥便將宋越明的本事學了七八分。

野心也在日覆一日的枯燥中蠢蠢欲動。

那天天氣陰沈,悶得人汗如雨下。

洛卓彥坐在田壟上,始終想不通同樣的方案,為什麽自己的方案就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而宋越明的方案就能在幾天之內通過。

雲中悶雷作響,一眨眼的功夫,雨水瓢潑,洛卓彥猝不及防被淋濕,趕忙戴上草帽朝最近的一戶人家跑去。

“老鄉,借地方避個雨!”

紅磚石砌成的小屋走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

老太太瞇著眼打量他,招招手讓他進屋。

“奶奶,您一個人住嗎?”

“我還有個孫女,去上學了,還沒回來。”

雨這麽大,小孩子回來會有危險吧。

洛卓彥環顧四周,靜靜站在屋檐下,等待雨停。

“小夥子,你不是村裏人吧?”老太太搬了兩個馬紮,分了洛卓彥一個。

洛卓彥道了謝:“我是來這裏旅游的。”

“旅游好啊,年輕人就該出去闖闖。”老太太瞇著眼,望著遠處的氤氳山霧,自顧自道,“老了,這輩子走不出這座山了。”

洛卓彥正要說些什麽,忽聽一陣清脆的踏水聲打破院落嘈雜,同時,一聲清脆童音從遠處傳來:“姥姥,我回來啦!”

洛卓彥定睛看去,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滿身泥濘,打著小白傘蹦蹦跳跳撲到老人身上。

“去哪兒了,弄一身泥?”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村長說下大雨河口堤壩需要加固,我閑的沒事,就去幫忙了。”

“你個小丫頭能抗水泥還是推土?”老太太被她氣笑了,推著她去屋內換衣服。

洛卓彥望著雨幕,突然想起宋越明夫婦似乎計劃今天下山采購。

不過這個天氣,有腦子都該知道不能下山吧。

洛卓彥打消了尋找的想法,見雨遲遲沒有停的意思,便找老太太借了把傘,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泥濘,就在即將到達家門口時,忽然有人從不遠處跑來,滂沱大雨也洗不凈滿身的泥土。

“老洛!老宋在家嗎?”

洛卓彥看著門上的銅鎖,茫然問向來人:“他們出去了?”

許是雨聲太大,對方沒有聽見他言語中的疑惑,撓撓頭,說:“沒回來就算了,我再找別人幫忙吧。”

“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就是村口水壩好像出了點問題,想請宋工程師幫忙看看。”

洛卓彥點頭,同時掏出手機:“等他回來我讓他過去瞧瞧。”

“好嘞,麻煩你了老洛。”

那人說完便離開了。

山裏大多沒信號,尤其下著暴雨,洛卓彥找了處只有自己知曉有微弱信號的地方,成功撥通了宋越明的電話。

“村裏的水壩決堤了,你快回來瞧瞧吧。”洛卓彥打著傘,疾步跑到村口。

“好,我馬上回去……”

電話另一頭隱隱傳來宋嫂緊張的擔憂,但在聽清對方說話之前,洛卓彥便掐斷了通話。

村口有一條蜿蜒長河經過,是村裏人用水唯一來源。

小村莊地方偏,當官的手伸得再長也沒人想管。

村裏人勉強湊錢請人修築了土堤壩,夏季還是常因雨水較多而決堤,這也是村裏人一直頭疼的問題。

宋越明來後,只走了幾遍,就拍著胸脯說有辦法加固堤壩,使堤壩更耐用一些。

“這裏沒信號,打不通電話。”村長見到他,問起他的去向,洛卓彥指了指沒信號的手機,說,“我下山找他們。”

“雨還沒停,現在下山太危險了。”

“沒事,我走著,沒準一會兒雨就停了。”

洛卓彥不顧眾人阻攔,借了件雨衣,沿著山間小路,急匆匆往山下跑去。

通往山下的路只有一條,經過雨水沖洗尤為難走,一側是隨時滾落山石的斜坡,一側又是懸崖峭壁,能在這裏開辟一條生路,當地人真是想自由想瘋了。

洛卓彥隱蔽在急彎處,就連呼吸也沈重了下來。

轟隆隆——

沈重的摩托車撞開雨幕。

聲音越來越近。

洛卓彥屏氣凝神,目測拐角處的路寬,默默計算著摩托車與急彎的距離。

餘光瞥見摩托車小半個輪子時,洛卓彥一兜雨帽,猛地竄了出來。

摩托車顯然沒料到有人會出現在如此危險的地方,盡管速度慢又及時剎車,可還是因為過窄的山路和濕滑的泥濘而失去重心。

一聲驚呼,車上二人隨著摩托車一同跌下山崖。

不知過了多久,世界重歸寂靜。

躁動的心跳壓過了滂沱雨聲,洛卓彥不敢置信地看著地上一段長長的滑痕,一瞬間,身體猶如千斤重。

洛卓彥跌倒在地上,重重喘了兩口氣,鼓起勇氣伸長脖子朝山下張望。

陡峭山崖上,已然不見摩托車的影子,只有千瘡百孔的石崖上靜靜掛著兩個不知死活的人。

我……我殺人了?

洛卓彥不敢再看,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往村子裏跑。

等村裏人得知消息帶人來救援,宋越明夫婦渾身浴血,身體已經僵硬。

洛卓彥麻木地簽下了死亡通知書,操縱著失去體溫的身體處理他們的身後事,帶著他們的骨灰,在村裏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歸途。

溫汀蘭得知宋越明夫婦死亡的消息,起初是驚訝,隨後是無盡的擔憂:“他們的孩子怎麽辦?”

“能幫襯就幫襯著,大不了咱家收養宋淩凡。”

溫汀蘭沒有反對,只是讓洛卓彥去問問宋家爺孫的意見。

得到的回答是婉拒般的否定。

洛卓彥反而松了口氣。

他們爺孫不懂商人的花花腸子,自然想不到,在宋家夫婦死後,那些宋越明未完成的項目,已全部落入洛卓彥手中。

那段時間很忙,但來錢快,見效也快。

宋家的後事搞定了,洛景鴻的病也因為得到及時治療好全了。

在之後的幾年,洛卓彥的事業飛黃騰達,一路順風順水。

洛家像是祖墳冒青煙,上老下小皆改頭換面,短短幾年,就已是圈內最知名的富豪。

只是後來他聽說三個孩子之間的關系不太融洽,但洛景鴻撅著臉不承認,洛卓彥也拿他們沒辦法。

再後來,洛老爺子病逝,洛家人為了那為數不多的股份錢財勾心鬥角。

洛卓彥搞不懂弟弟妹妹為什麽要為了三瓜倆棗鬥得你死我活。

但當洛軒野私下找到他,以他謀殺宋家夫婦為由,威脅他割讓老爺子遺產時,震驚之餘,洛卓彥起了殺心。

洛卓彥幾番試探,最終確認洛軒野的要挾只是無憑無據的猜想。

既然有猜想,便會有被證實的一天。

洛卓彥要做的,就是阻止那一天的到來。

因為家庭帶給他的壓力,洛軒野有半夜飆車的惡習。

於是洛卓彥便指使人對洛軒野的愛車動了些手腳。

果不其然,出事了。

洛卓彥本意想靠這次事故直接將洛軒野送去吃牢飯,但他萬萬沒想到,洛軒野撞死的人居然是當年讓他避雨的老太太。

顏家人也得知了消息,鬧著賠錢。

而一向明是非的洛母,不知道被洛軒野灌了什麽迷魂藥,居然以自殺要挾他保下洛軒野。

正值公司上市期,洛卓彥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能拿錢打發的都用錢打發了。

“洛總,我家還有個小女兒,您弟弟給我的女兒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傷,這點可不是用錢就能彌補的。”

聽著顏家夫妻表面威脅實則賣女的言論,洛卓彥想起了那個小姑娘的身世,猶豫片刻,點頭同意了顏家提出的婚約。

但附加了一個條件——必須讓顏亭雲考上頂尖大學,門當戶對,才有資格進洛家大門。

婚約一不合法二不合仁義,說來說去都是空頭協議。

洛卓彥同意,也不過是忽悠這倆法盲,讓他們對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好點罷了。

“這事就這麽定了?你問過我的意見沒有!”顯然一根筋的洛軒野沒想通這點。

洛卓彥揉了揉眉心:“我在合同上做了點改動,那婚約對你們沒用。”

洛軒野聽不進去,堅信洛卓彥是個為了顏面賣弟弟的小人。

只要不惹事,他做什麽都無所謂。

沒兩年,因為洛潔的失蹤,洛氏集團上層變動,洛景鴻便被洛卓彥送出了國。

再後來,宋淩凡的爺爺在宋淩凡高中時去世了,洛家便收養了無依無靠的宋淩凡。

洛卓彥看到宋淩凡,總是會想起宋越明的臉,於是便將這不愛說話的小孩扔給了洛軒野。

洛軒野開始並不喜歡這小孩,後來意外發現宋淩凡學東西快,做事省心,出於某種考慮,勉為其難當起了他的師傅。

顏亭雲出現在洛景鴻身邊時,洛卓彥有想過她意圖不純,甚至想甩她五百萬讓她離開兒子。

轉念一想,她姥姥又不是他殺的,這賬似乎算不到他頭上。

於是洛卓彥便放心讓他們談戀愛去了。

洛軒野心浮氣躁,星明在他手下遲早會出事,但他居然想把這個爛攤子扔給親侄子洛景鴻?

洛景鴻依舊大大咧咧,倒是他身邊的顏亭雲看出了不對勁,先一步出手,才堪堪制止了洛軒野進一步的試探。

讓洛卓彥感到驚訝的是,在這步棋中,宋淩凡似乎也有參與。

其中原因洛卓彥無暇深思。

洛軒野日漸得意的野心再不受管控,宋淩凡的仇恨化作鋒芒步步緊逼。

洛卓彥不得不提前為洛景鴻留後路。

得知洛卓彥有意保護顏亭雲,溫汀蘭縫著一件小小的百日衣,問他:“真的要賭嗎?”

“她是個好姑娘。”洛卓彥說。

洛景鴻被綁架的事出乎洛卓彥預料,但未嘗不是一次扳倒洛軒野的機會。

洛卓彥在警局和洛軒野周旋時,溫汀蘭按照計劃,主動約宋淩凡回到莊園,在老太太的窺探下,談起當年宋家夫妻的事。

沒錯,洛卓彥一開始就向溫汀蘭坦白了一切。

時隔多年,借助溫汀蘭的口,讓宋淩凡認清了眼前人。

老太太得知引以為傲的大兒子殺了人,一口氣上不來,當場昏厥過去。

當晚,溫汀蘭便放棄了治療。

葬禮結束,洛卓彥給莊園所有傭人都放了假。

洛軒野明白了他的用意,嗤笑:“洛卓彥,你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麽?”

洛卓彥倒了杯水,漫不經心:“當年你殺害洛潔,又是為了什麽?”

“你知道她跟咱們沒有血緣關系吧?沒有繼承權的人留在洛家有什麽用處,不如早早嫁人。”洛軒野聳肩,“可惜啊,她不願意,我只能采取強制手段了。”

“她人在哪兒?”

“不知道,”洛軒野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可能在狗肚子裏吧。”

砰!

溫汀蘭坐在沙發上,看著洛卓彥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洛軒野身上,平靜的眸子閃過一抹厭惡。

洛軒野也不反抗,任由拳頭如雨點般落在自己身上。

洛卓彥雙目猩紅,青筋暴起的拳頭上血跡斑斑:“我究竟哪裏對不起你,為什麽會養出你這種人渣。”

洛軒野啐出一口血沫:“當年你設計讓我撞死那個老婆子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洛卓彥面色坦然:“所以你殺了小姐來報覆我?”

洛軒野嗤之以鼻:“我沒殺她,是她自己往刀上撞的。”

洛卓彥恍然,慢慢站起身,轉身走入廚房。

再出來時,手中拿著一把匕首。

溫汀蘭閉目,和顏亭雲交談的點點滴滴浮現腦海。

房間重新安靜下來。

濃郁的血腥氣隨著溫熱包裹著她,耳畔傳來洛卓彥癡傻般的碎碎念:“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

“洛卓彥,”溫汀蘭張口,卻發現嗓子疼得像火燒,“你後悔嗎?”

“後悔啊,我太後悔了。”洛卓彥死死摟抱著她,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從你默許的那一刻,我就沒辦法回頭了。”

是啊,當初她為什麽不勸他自首呢?

可是洛卓彥倒下了,他們母子該怎麽辦?

溫汀蘭笑笑:“亭雲懷孕了。”

洛卓彥身體一僵,隨後長長呼出一口熱氣:“他們會是一對好父母。”

溫汀蘭不說話了。

抵在腰間的刀移開了,洛卓彥後退幾步,推開溫汀蘭:“你走吧。”

溫汀蘭看著滿身的血跡,苦笑:“去哪兒?”

“哪裏都行。”

“我無處可去了。”溫汀蘭坐在沙發上,仰頭看向他,“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無家可歸了。”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洛卓彥彎腰,一個吻落在她唇上。

“等我。”

……

“現場擡出三具屍體,一具身上全是刀口,兩具抱在一起,分都分不開。”

周隊放下酒杯,無奈道:“這些屬於內部消息,我不能透露太多。”

顏亭雲身著紅裙,時間並未消磨她的容貌,一年不見,模樣越發明媚。

顏亭雲看向人群彼端,低聲道:“我只是想寫個圓滿結局而已。”

不遠處,洛景鴻抱著女兒在一眾朋友中游蕩,滿臉的春風得意。

歡笑不絕,沖淡了顏亭雲眼中的陰翳。

“現在你在做什麽?”周隊問。

“跳槽了,在國家科學院工作。”

“蠻好的,有時間陪孩子嗎?”

“盡量吧。”顏亭雲笑著說,“不能讓安安踏入她爺爺奶奶的後塵了。”

顏和景,小名安安。

“經歷那麽多事情,你們還是在一起了。”

顏亭雲正要說什麽,忽聽遠處洛景鴻喚她:“老婆!快來吃蛋糕!”

“這是孩子百日宴還是朋友聚餐啊。”顏亭雲責備道,“安安剛睡著,你小點聲。”

洛景鴻屁顛顛跑到她面前:“你老公我哄睡技術一流,才不會醒。”

話落,顏和景是感受到某種莫名的危險,哼唧兩聲,小手抓緊洛景鴻的衣領子,哇的一聲,清澈的哭啼響徹會客廳。

顏亭雲抱臂地盯著洛景鴻。

洛景鴻訕笑:“失手,失手。”

下一秒,哭個不停的小孩轉移到周隊懷裏。

顏亭雲微笑:“抱歉,我先處理一點家事。”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被顏亭雲訓成了鵪鶉。

“別說了,再說我……我就帶著閨女……”

顏亭雲:“哦?”

“帶著閨女給你買小布丁吃。”洛景鴻說著,從身後摸出一盤精致的小布丁,獻寶似的捧到顏亭雲面前,“嘗嘗?我特意為你留的。”

“閑的你。”

顏亭雲笑罵,擡手要接。

眼前的小布丁突然瞬移,眨眼間變成了一枚亮閃閃的鉆戒。

戒指套在無名指上,冰冰涼涼的觸感尚未消散,唇上又印上一抹溫熱。

“不生氣了?不生氣我就去哄閨女了。”

顏亭雲還楞著,罪魁禍首已經跑遠了。

微風拂過,吹散了很多人,又帶來了許多新面孔。

童話的結局或悲或喜,指間的鉆石依然熠熠生輝。

筆墨之外,愛意永不消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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