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承諾

7.

在沒有任何前情提要時，和陌生人交流到底要從什麽角度切入？

阮程行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無措感了。

畢竟在有了固定的社交圈和親密關系後就不會想再接觸新的人了，所以他的生活一直都很單調。和固定的朋友交流，做擅長領域的學術科研，與蘭德裏一起打理生活瑣碎，這樣就好。

“早飯……？”阮程行並沒有理解對方詢問的意圖。

“對。你有好好吃早飯嗎？”74號的聲音放大了些。

“有。”阮程行硬著頭皮回答。

之後又陷入了如同死寂般的沈默。

畢竟實驗體的進食方式就是插管食用流質，根本沒有對“吃飯”這一行為的真實概念。哪怕有，也只是記憶認知裏從未實踐過的一部分。

阮程行瞄了一眼床尾的觸控板，波狀圖顯示74號的大腦皮層一直處於興奮狀態。心情指數也很高，顯然對方不在意這個話題的無趣與否，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工作呢？你已經適應在研究所的工作內容了嗎？”

盡管聽起來不像是在與人正常交流，可眼前的實驗體卻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健談開朗，笑起來時仿佛有個太陽在阮程行眼前發光發熱，“我之前從沒在這裏見過你。”

“我之前是研究所的清潔工，今天是第一次接手這份工作……”

救命。

這於阮程行而言這無異於一場審訊。

雖然知道只有布詩在監聽，但阮程行還是只重覆了一些套話，“現在還不太適應，但會盡我所能”諸如此類的。

可74號想聽他說的並不是這些。

阮程行稍稍側目，用眼神詢問布詩這場交流需要到什麽程度。

坐在監控室的布詩點點頭，冷靜地說：“告訴他你平時都在做什麽就行了。”

好吧。

這下又該說什麽呢？

阮程行只能慢慢地講，把自己和蘭德裏的日常告訴面前這個剛剛能稱得上是朋友的類人實驗體。

他毫無頭緒地說著，先說了說在學院的事，簡單地敘述了一下科研項目和為了來類人研究所做的準備工作。說自己周末會和朋友們一起出去聚餐、露營、滑雪、逛美術展，或者看看最新的學術成果科研會展。

他說得很小心謹慎，像掃雷一樣隨時註意著各個儀器顯示屏上的變化，擔心實驗體的精神狀況會因為他不經意間說出的哪句話突然暴走。

幸好沒有。

阮程行最後深吸了一口氣才說，蘭德裏是他最信賴的人。

阮程行沒有把蘭德裏的名字告訴實驗體，只說他和他的監護人偶爾會坐在花園的秋千椅上晃悠一整天，監護人時常會忘記給他花園裏的薔薇澆水；說有時監護人會默默看他拿鏟子整理花壇周圍的草皮，卻很少過來搭把手；說大多數時候，監護人還是喜歡一個人躲在書房裏精挑細選一本書或者相簿仔細翻閱。

研究所給的退休金足矣讓他的監護人安穩自在過完下半生，也給足了時間讓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懷念過去。

他和監護人的相簿已經擠滿了整個書櫃，可監護人還是不罷休，仍在見縫插針地往裏塞。監護人仿佛在這方面有嚴重的囤積癖，從來不舍得扔掉其中的任何一張，後來積攢的相簿甚至壓垮了半個書架……

阮程行把自己都說笑了，“他真的一張都舍不得丟嗎？”

74號也跟著勾起嘴角：“可能是真的放不下你吧。”

“我也放不下他。”阮程行雙手有些不安地交錯著，“希望他能好好照顧自己。”

“可以了，阮。”控制室的大門被打開，艾米莉高興地叫他出去，臉上的興奮溢於言表，“74號的數據采樣非常成功，你做得很好。”

“那我走了。”阮程行長舒一口氣，輕聲和74號道別。

74號身上連接著許多傳感器，所以連臨別前贈予別人一個擁抱也做不到。他握住了阮程行的手，溫暖的掌心包裹著阮程行的手背，觸感簡直和真人無二差別。

雖然這麽說有些奇怪，但面前的實驗體的確是阮程行這幾個月來唯一有真實肢體觸碰的人。

好像心裏緩緩地被暖意包裹，是他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的心軟。

休眠艙被關閉的前一刻，阮程行聽到74號問他：“夜間訪談你還會來嗎？”

“什麽？”

阮程行沒太明白74號的意思，只模模糊糊的聽到了後面半句。於是出於禮貌又條件反射似的應下了聲，隔著艙門許諾，“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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