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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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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 49 章

如今再讓沈明衿回憶, 他仍然能清晰的回憶起來第一次與宋清杳相遇的場景,那是深秋的烏鎮,肅殺的寒意裹著潮濕的霧氣, 籠罩在煙雨的江南上,六點多的清晨, 兩側的街道空空如也,偶有旅客路過也是行色匆匆,大部分的店門還沒開, 但露重寒氣的湖面上已經有幾艘畫舫船正緩緩行駛著, 將平靜的湖面劃出淡淡的波浪。

宋清杳已經確定入學京市華琪大學,國內頂級的貴族大學,師從李文寒。說起來兩人的淵源頗深,宋清杳是暑假隨父母去拍賣會現場,獨具慧眼辨別了一顆合成玻璃和紅寶石的騙局,對國內的珠寶市場點評到位, 在場的大師有很多,聽一個小女孩說這樣的話, 只覺得後生可畏。

李文寒跟她拋出了橄欖枝,問她有沒有興趣學珠寶專業, 設計也好, 鑒定也罷,總歸她願意學, 他願意教。

那會兒宋清杳才讀高二, 接觸珠寶行業也都是靠愛好,面對國內頂尖的珠寶大師拋出的橄欖枝, 除了激動就是興奮。

於是高二下學期,通過學校與華琪大學的合作計劃, 順利轉入京市華琪大學就讀珠寶設計,李文寒也順理成章成了她的老師。

深秋,她與李文寒來烏鎮參觀一場私人的珠寶拍賣會。

兩人住在中式小院裏,快到七點時,霧蒙蒙的天開始下雨了,淅瀝瀝的小雨落在院子裏的人工湖上,她坐在矮桌前,燒著壺裏的水,沸騰起來的水咕咚咕咚,煙霧隨著水壺升入空中,配合著窗外煙雨朦朧的江南美景,極具中式古典的韻味。

黃金桂、碧螺春、毛尖,一字排開的整齊羅列在桌面上,她隨手用鑷子夾起碧螺春放入滾燙的水壺裏,還沒松開,旁邊緊閉的兩扇中式雙推門就被推開,一股淩冽的寒氣夾雜著濕氣湧入屋內。擡眸望去,就看見一個一米八幾的少年出現在眼前,黑發利落、穿著淺色牛仔褲和淺灰色沖鋒衣、戴著一個黑色口罩,牛仔褲上還略沾了些雨水,看起來是淌雨進來的。

房間就十平米,很小,兩人就這麽一個坐在地上、一個站在門邊互相看著。

沈明衿至今都能回憶得清清楚楚,她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套頭毛衣,下面穿著一條淺色系的百褶裙,頭發如瀑般的垂在腰間,一雙清澈明亮的杏眼瞪得極大,對他這個外來者很是警惕和害怕,但不過幾秒鐘,她便緩過神來,笑著說:“你是來找李老師的嗎?他出去了。”

聲音也好聽。

是那種甜甜的,帶一絲糯糯的少女聲。

他不自覺的滾動了一下喉結,半晌才緩過神來,怎敢這麽失禮的對著一個女孩看這麽久?

他輕輕‘唔’了一聲,走到裏面的矮沙發上坐著,“那我等等。”

“你感冒了嗎?”她背對著他,夾著茶葉放入燒壺裏,“要不要喝杯茶暖暖身體?”

他確實感冒了,聲音嘶啞,比平時的清澈幹爽多了一絲成熟男性的沈穩。

看著她泡茶,說道:“不用麻煩,我不喝茶。”

“不喝茶?”她笑,歪頭看著他,“那就喝白開水吧。”

窗外的雨淅瀝瀝的下著,江南獨有的濕氣在侵襲四方,這間小茶室裏溫暖如春,他低頭看著她遞過來的水杯,伸手去接。

剛接住,就覺得喉嚨幹涉疼痛,他摘下口罩喝了口溫水,又將口罩戴好,猶豫半天,還是開口詢問:“不好意思,能問下你這裏有治感冒的藥之類的嗎?我頭實在疼,喉嚨也疼。”

宋清杳回眸看他,由於戴著口罩,只能看見那雙略有些疏冷的桃花眼。

她慢慢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柔軟的右手碰上他額頭的瞬間,他渾身緊繃,一種沒由來的情緒裹挾著頭疼與喉嚨痛感,就像是半面火、半面冰,分不清哪裏生病,哪裏沒生病,連呼吸都變得異樣急促起來。

這種感覺太少有了,至少在他十八年的生命裏,是頭一次遇到。

“你發燒了。”她說,“雨下這麽大也沒法出去看病,你看是打120呢,還是我給你找找退燒藥?”

“找找藥吧。”半天,他才想起來回答她的問題,低沈沙啞地說,“麻煩了。”

宋清杳隨身帶著的有一個小型行李箱,行李箱有個小藥包,將那個小藥包拿出來後翻找一會,找到了一小瓶的退燒藥,按照說明書,成人一次服用一粒,她就坐在地上,一邊倒著藥,一邊詢問他,吃過飯了嗎?有沒有對藥物過敏?頭疼得是不是很厲害?

其實那會兒他根本聽不到她問得那些問題,就直勾勾的看著她的背影。

她好瘦。

跪坐的姿勢,兩條勻稱纖細的雙腿就這麽展露在眼前,腳上穿著一雙純棉白色的襪子,剛好到腳踝往上,襯得那雙腿筆直又好看。

她倒好藥,又續了溫開水,將藥送到他跟前,笑著說:“吃吧,吃完看看能不能好些,不行再去醫院。”

他接過藥,想要摘下口罩吃藥,卻發現她就坐在地上那麽看著他。

矮桌上的水沸騰著,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望著他,望得他的心劇烈跳動著。擱在平時,他絕對不會冒出‘我長得好不好看?’這種問題,從小到大都是被人追捧,不管去哪兒都被女孩誇、被女孩追,但現在他居然在腦海裏反覆的問自己‘我長得好不好看?今天的穿搭過分隨意,摘下口罩被她看見會不會嫌棄我?',諸如此類的問題,在那十幾秒的時間裏,想了無數遍。

最終,他皺眉,略帶沙啞的說:“你別看我。”

“哦……”宋清杳笑了笑,“好。”

她轉過身去,繼續坐在地上,對著矮桌上的水壺裏添水、燒茶。

而他迅速的摘下口罩,將藥扔進嘴裏,配合著溫開水喝下去。

這藥跟他平時吃的藥有些不同,藥性來得很猛,不過十幾分鐘就覺得頭暈目眩,靠著沙發有些昏昏欲睡。

那日的雨實實在在下了半日,他躺在沙發上也睡了半日。等蘇醒過來時,茶室空空如也,只有一壺還溫著的熱茶正冒著熱氣。而他身上披著一件粉色的毛毯,仔細一聞有淡淡的郁金香的味道。

如果不是因為桌面上還放著一個白色的小藥包,他會以為之前跟宋清杳的那一切都是做夢。

夢見了一個仙女。

很快,門打開了,李文寒從門外走進來,笑著說:“小少爺好,不好意思,早上有幾位好朋友見面,所以不在,你身體怎麽樣?聽我學生說你發燒了,需不需要送醫院?”

“不需要。”他將身上那條粉色毛毯折疊好,整整齊齊放到沙發上,走到矮桌邊上跟李文寒對坐著。

李文寒作為國內頂尖珠寶大師,跟他們公司的鳳瑞有密切合作,跟他們家往來也不少,父親有意將他扔到鳳瑞實習工作,一些珠寶方面的問題,免不了要找專業的人學習。所以嚴格來說,李文寒也算他半個老師。

這次來烏鎮,是有關去馬達加斯加礦區進行考察的細節商量,他月底要去美國就讀,時間方面略有沖突。

李文寒重新燒水泡茶,兩人邊聊天,邊喝茶,喝著喝著,他突然問:“您剛才說,您的學生,是剛才照顧我那位嗎?”

“對,天資聰穎。”李文寒談起宋清杳,一臉的得意,“腦子很好用,一點就透。”

“她哪裏人?”

“京市人。”

“家裏做什麽的?”

“她父親是個小外貿公司老板,家裏有點小錢。”

“哪家外貿公司?”

李文寒楞了一下,沈明衿可是個性格冷淡的人,平時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才會多問兩句,今個兒是怎麽了?刨根問底的問?

但他不敢多想,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律元外貿。”

“家裏有兄弟姐妹嗎?就她一個?”

“有。”

“那她是姐姐還是妹妹?”

“她啊。”李文寒嗤笑一聲,“律元二小姐。”

李文寒在富豪圈子裏混久了也知道像沈家這樣的大家族、大企業是有非常標準的等級制度的,長子一定是按繼承人來培養,次子能不能擁有家族繼承權得看長輩的意思,以至於看多了這樣的豪門恩怨,再去看電視劇裏演的那些亂碼七糟的家族內鬥劇情,都覺得太小兒科。真正的豪門家族內鬥,一個個都是拔刀不見血。

哪怕是一個沒有擁有繼承權的次子,雷霆手段下來也能要了半條命。

他說宋清杳是‘二小姐’,是帶著諷刺和隱喻的。宋清杳身為宋家長女,日子過得並不舒坦,可以說很是壓抑,就連她就讀華琪大學也是求了父母很久,最後沒辦法托了很多人找關系找到他這裏,在電話裏哭哭啼啼的問他能不能私底下教她,父母不讓她讀華琪。

李文寒愛惜人才,便直接拎著禮物上門了,他沒想到一個外貿公司老板的長女,在家能這麽不受待見,打罵都是小事,家中二妹十分善於挑撥是非,有時明明沒做錯都得挨一頓罵。

更別提他到的那天,站在門口就看見宋清杳挨了一巴掌,大致就是在說她學珠寶設計的事。

“妹妹?”沈明衿喃喃自語,“那她人呢?”

“在外面閑逛呢,小姑娘第一次來烏鎮,哪哪都覺得新奇,這不雨停了,她就跑出去玩了。”

側目望去,窗外和煦的風吹著,一縷金色的陽光透過雲層散落下來,落進院子,在濕漉漉的地面鋪灑上淡淡的金光。

其實後來想想,挺後悔的,因為行程緊急的緣故,跟李文寒聊了幾句就離開烏鎮,沒能跟她當面道謝,即便後來想通過李文寒找她,也因各種瑣碎的事情被沖淡。在離開烏鎮後一周,不知是太過疲憊還是別的原因,又夢見了那個下雨的清晨、坐在茶室裏燒水的少女、幫他找藥的場景,以及她撫摸他額頭的畫面。醒來後看著漆黑的環境,低頭再看褲子,夢.遺了。

那日過後,他就買了一條一模一樣的毛毯,披在身上時,總覺得能看見那張明媚溫柔的身影站在眼前。

毛毯是經過定制的,上面繡著一朵小小的郁金香,沈明雅看見後就直接搶走了,說上面的圖案很漂亮,她很喜歡。

沈明衿第一次因為一條毛毯跟她翻臉。

沈明雅不知道一向溫柔的哥哥為什麽這樣,一條毛毯而已,至於嗎?

沈明衿只跟她說了一句,‘至於,所以別讓我看見你碰它。’

兄妹倆因為這件事很長一段時間沒說過話。

再遇宋清杳那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情了,他忘記那天為什麽跟司秦他們去人民廣場,可能是聖誕節,也有可能就是湊巧路過,總之路過的時候看見人民廣場上擠著一大堆人,時不時有熱門榜上的金曲傳來,梁文鶯能跟著哼哼幾句,被鄭南一嘲笑唱得垃圾。他們這群人總是打打鬧鬧,他都習慣了。

露天廣場上有隨機歌曲舞蹈活動,每首歌曲的前奏剛響,就有不少的路人走到燈光中間跳舞,那時正好放了一首他聽過的歌曲,Bishop Briggs《River》,動感的前奏一響起來,不少路人就跑到中央跳舞,他隨便瞥了一眼,就看見人群中有個穿著白色毛衣和緊身牛仔褲的女孩站在角落裏跟著跳。

她應該學的是中國舞或者古典舞之類,對於JAZZ一類並不熟悉,所以也只是跟著音樂在跳,動作和舞姿非常古典化,跳起來遠沒有那些學過JAZZ的女孩跳得專業,但非常吸睛,廣場上大半的人都在看她。

光束打在一百多人身上,他卻覺得只打在她一人身上。

笨拙的跟著那些人跳、臉上始終帶著甜甜的笑容,風吹來的時候,將她的長發吹得飄散,他腦海裏就一個念頭:就她了。

回去以後,他立刻跟父母要求不赴美讀書,在國內華琪就讀,談判時,他開出的‘交易’很誘人,他向他的父親承諾,等他畢業會立刻進入沈氏集團,無論沈氏集團安排給他怎樣的職位,他都欣然接受,且在十年內,他一定會將沈氏集團的業績做得比他父親要好,做不到的話,沈家家族幾大長輩想換繼承人,他無怨無悔。

如此狂妄的口氣,是從十八歲的沈明衿嘴裏說出來的。

他立下了軍令狀,用他未來幾十年的職業生涯,來換這幾年的校園生活。

沈玉和答應了。

一周後,沈明衿順利入學華琪,插班到金融系。

金融系距離藝術系特別遠,坐校園擺渡車都得坐上半小時,他知道李文寒的上課時間,每周的一三四上午跟下午都有專業課,於是挑了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穿上很少見的白襯衫和淺色牛仔褲,站在鏡子面前捯飭半天,司秦來見他的時候都納悶他想幹什麽?平時隨便套件T恤和褲子就出門的人,今天對著鏡子發什麽顛?

“打扮這麽漂亮見誰啊?誰他媽值得你這麽折騰?”

沈明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以後把你這些臟話都給我憋在肚子裏,讓別人知道我的朋友都是像你這樣滿嘴臟話,對我印象會大打折扣。”

“你……”司秦楞了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不一直都這樣嗎?你要我改什麽?”

“學習文明用詞。”他拿起一束花往門外走,“少用他媽的這種詞匯,以後再讓我聽見,我就揍死你。”

“……”司秦怔怔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可思議的說道:“毛病,追嫦娥嗎?豬八戒都沒你這麽折騰自個兒朋友的。”

他還在他們群裏吐槽沈明衿:[今天沈大少爺發癲,讓我別說‘他媽的’,你們評評理,是不是有病?]

梁文鶯:[我站沈少爺。]

鄭南一:[加我一個。]

趙鴻巖:[還有我。]

司秦:[……一群狗,被強權壓著不敢吱聲是吧?]

司秦不知道,沈明衿是真在追他心中的‘嫦娥’。

他捧著花來到了藝術系珠寶專業的教學樓前,來來往往的人裏,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右側的大樓,四點左右,專業課結束了,他看見宋清杳從樓梯上走下來,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她美得真的很突出,好幾個同學圍著她,他想上前給她送花也沒有機會,只聽到耳邊傳來陣陣尖叫聲,不少人湧上來跟他要微信。

他很禮貌很紳士地說‘不方便’。

等將那些人打發走後,宋清杳已經走得很遠了。

司秦:[太子爺,你能不能回個信息啊?你這一下午到底去幹嘛?]

沈明衿:[追人。]

他看著宋清杳遠去的背影,立刻追了上去,但是追到距離她只有幾米的時候卻又停下來了。

不是不送,而是不敢,他第一次產生了怯懦和恐懼的心理。對於她而言,他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被拒絕的概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還在嗡嗡作響,司秦給他發了一大串的消息。

什麽‘我的天,你要追誰’‘真給我猜中了?誰啊?誰能讓你折騰一下午去追,這麽厲害?’

看著那些雜亂的消息,沈明衿也不知怎麽的,竟病急亂投醫的給他發了一句:[怎麽,你有招?]

過了十幾秒鐘,司秦回道:[有。]

但緊跟著一句:[但你得讓我知道是誰這麽大面子,能讓你喜歡。]

沈明衿:[別管,有招就說,沒招閉嘴。]

司秦:[包我身上了,哥們兒保證你一周內拿下她。]

沈明衿:[一周?我以為你要說一年,你要不要看看她什麽樣子再說這話?]

司秦:[我的媽呀……我真是氣笑了,哥們,那你要不要看看你什麽樣子再說這樣?我都多餘說,你站在那裏勾勾手指,搞不好人家就直接過來了,我說一周都他媽是保守,我覺得,最多五分鐘,對方就心甘情願過來做你女朋友。]

沈明衿:[……]

他是瘋了,找司秦這玩意兒。

沒半點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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