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道心崩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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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道心崩塌（十六）
現如今的晴雨峰比之以往楚不修他們在的時候少了幾分煙火氣, 夜間靜謐極了，不會再偶爾聽到主屋傳來秦久月叱罵聲響。
楚沅元沿著青石小路，繞過主屋, 走進了一旁的較為矮小的院落，這是楚子明楚子微兩兄弟生活的地方。
甫一拉開門，就見到楚子明坐在床頭，整個陷在月光找不到的地方，他似是才回過神，和來人雙目對上。
往日合身的衣裳現如今穿在楚子明身上顯出幾分空蕩, 楚沅元走進提著衣擺上下打量一番, 道：“這衣服稍許大了些，改日, 再找人做幾件新的來。”
楚子明任她擺弄，面龐中出奇地露出往日嬉笑的神采。“好, 記得內襯裏面多縫幾個兜，我東西多怕放不下。”
楚子明生性好動, 不比楚子微沈穩，他整個人都閑不住, 多是用‘隱蹤術’跑下山去‘路見不平’，時常有人會因他的‘拔刀相助’而送些小玩意。
偏生楚子明這人還時常忘記自己有‘瑯琊戒’這個收納法器，往往都是塞進兜裏, 一股腦跑回晴雨峰，獻寶似地給她們看個稀奇。
一月下來, 這裏兜都被撐壞好幾次。
“我一向記著呢。”回晴雨峰之後, 她不是只一味練劍, 對於這些家事她也上心的很。
沒辦法，家中阿娘處理起這些事務簡直是大材小用, 而阿爹又是不著調的性子，晚上叮囑白日裏就忘了個精光喝酒去了，連人影都找不到。
兩個哥哥，一個一心閉關練劍，一個整日下山‘行俠仗義’，洛棠年紀又尚小。
所以，也只能她多上些心。這幾年都是這樣過來了，家裏每個人生活用具習慣，日子久了，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楚子明道：“小湯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師父師母不在了，峰上事務只能落在你身上了，我又是如今這幅樣子，還要你多麻煩你了。”
楚沅元猛然擡頭看他，慌亂轉瞬即逝，她想解釋，可是轉頭一想又有什麽好說的呢，只苦澀道：“你都知道了。”
“猜的。”楚子明嘴角的笑容放緩，“晴雨峰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好像所有人都不在了一樣。”
落寞且又懷念的眼神從他眼中劃過，快的讓楚沅元來不及捕捉。
“怎麽會是麻煩呢，你是我的家人，我照顧你本就理所應當。如果你想減輕我的負擔，就快點那好起來吧。”
“哥哥以前答應過我的，要親眼看到我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要帶我游歷四方。”她握住楚子明的手，說著往事。“我還想和哥哥一起守著晴雨峰。”
楚子明聞言一楞，他啞然失笑，抽出手，道：“這都八百年前的事情，你還記著呢。”
“我記性好著呢，你們說的每一件事我都不會忘。”
楚子明為她整理了方才與宋祈年爭鬥時有些許淩亂的領口，他常用的口頭禪又響起：“小湯圓，我早就知道了，你很強。”
“從我見你的第一面起，我有種預感，我的妹妹一定會成為頂尖的大劍客，會強到所向披靡，世人莫敢爭鋒。”
“你看我想的果然沒錯，回音谷決鬥，你一戰成名，就連晴雨峰的要務你也打理的緊緊有條。”又是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綻放在他的臉上，目中全然充斥著欣慰與自豪。
他撐著身子，感嘆道：“你已經成長到了不需要哥哥的庇護也能獨當一面的地步了。”
“我是真的為你感到驕傲，不只是我，師傅師娘若是知道，肯定要高興的睡不著覺。”
他落下的手停留在楚沅元的肩膀上，楚沅元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用力拍了一下，猶如巍峨高山的重量壓在她的心頭。
她聽見楚子明說：“小湯圓，秉持初心一直往前走吧，不要回頭，不要為任何人留下。”
“放開手勇敢地做你自己，你可不要讓哥哥我失望。”
許是楚子明笑的太燦爛，她恍惚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這一晚他們聊了很久，就像是剛回到晴雨峰的那些晚上，楚子明夜夜過來向她和洛棠講述那些游俠奇聞一般。
翌日，楚沅元敲房門三聲不得回應，推門而進的一瞬間，她渾身的血液仿若倒流。
她楞在原地，暗啞出聲，不成語句：“不，我，...”
“哥，啊 ...”楚沅元說的磕磕巴巴，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連組織詞語這樣簡單的事都做得吃勁起來。那些話語哽在她的喉嚨口，她仿若失聲了一般，只能胡言亂語叫出幾聲短促的音節。
楚沅元矗立在門口，血色盡褪，脆弱的仿佛一尊布滿塵埃青苔的泥雕石塑，只待什麽輕輕一碰，就會即刻碎掉。
等她終於回過神來，心如死灰地認清現實的那一刻，她跌絆進房內，搖搖欲墜幾近撲倒在床邊。
混亂無序中，她摸到了楚子明的手，一片冰涼。
楚子明被救回晴雨峰的第三日，自絕經脈而亡。
宋祈年一夜沒睡，煩心事壓在眉頭，讓一向寡言的他更是沈默。
昨夜一陣小雨，今早玉竹林周圍縈繞著一股腐爛發黴的味道。盡管有些焦躁不安，他查閱的書籍的速度也沒有慢下半分。
忽然之間他右眼一跳，宋祈年合上書頁，暫時按住額頭，等心頭那陣不祥預感遠去後，才又翻看起從琳瑯閣借閱的古籍。
不過片刻，他眼神定格在一行小字上，反反覆覆在心頭默念好幾次，確認不是什麽幻視誤言後，罕見地，他臉上出現了短暫的笑意。
連書都未合上，滿臉倦容的宋祈年甚至來不及打理自己，急迫趕往晴雨峰。
他遠遠就看見楚沅元守著楚子明在檐下曬太陽，分明是個溫馨平和的景象，宋祈年卻莫名心頭一驚。
可他還是說了：“楚沅元，找到方法了，可以延緩癮癥的方法。有古籍為佐證，終於找到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被楚沅元生硬打斷，她道：“太晚了啊，宋祈年，已經太晚了。”
宋祈年走進，才發覺楚沅元眼角紅得厲害。
楚沅元的眼淚好似已經流幹了，她睜著眼睛，無聲地不知看向何方。
陽光很耀眼暖和，可是怎麽都照不到她的心底，怎麽都熱不了楚子明冰冷的屍體。
失去是很痛苦的，可是比失去更痛的是，在徹底失去之前上天還要給她一絲希望，等她為了這點渺茫的希望筋疲力盡一跤摔進泥坑裏的時候，再活生生將所有可能掐斷在她面前。
讓傻楞楞還躺在泥坑裏的她，顯的可悲又可笑。
“哥哥，你不是最喜歡曬太陽了嗎？我再也不把你藏到屋子裏了，我們一起曬太陽，好不好？”
“哥哥，是我錯了，是我不該逞強，是我不管多管閑事。”
“哥哥，分明該死的是我才對...”
楚沅元的眼神很空，落不到實處，她甚至沒有擡頭看宋祈年，只是從腳步聲分辨出了來人是誰。
她自顧自呢喃道：“宋祈年，我沒有哥哥了，一個都沒有了。”
她的眼中血絲遍布，瞳孔混沌無光。
“楚沅元...”宋祈年低聲喚她，深深彎下腰與她平視，眼角餘光掃到一旁用檀木盒裝好的紫灼石，心下一陣疼痛。
他給紫灼石附加的封印還在，楚沅元昨晚並沒有啟封。
楚沅元像是被抽走了神魂一般，順著宋祈年驚詫的目光看過去，瞧見了那顆安然無恙的紫灼石。
她沒再發出聲音，只是眼睛越發紅了，好似要泣血。
她凝視片刻，神魂歸位，忽而以手覆臉，低低笑了起來，笑聲中盡是心酸苦楚、萬念俱灰。
她的笑聲越來越大，整個晴雨峰都開始回蕩著似哭似笑的回音。
就在昨夜，她萬分艱難地做出抉擇，將紫灼石收進盒中，決心不再動用。
她還去看望了哥哥，楚子明的語氣與神態都挑不出半分錯處。
她還以為所有的苦楚磨難終於要結束了...
現在想來，哪裏是平常語氣，一字一句分明是同她道別。
楚沅元忍著淚，忍著悲戚為他穿戴好衣物，想帶楚子明出來曬太陽，卻在他的鞋底上看到了幹涸的泥漿，上面還沾著看幾片嫩綠的竹葉。
青翠欲滴的葉片襯得她的臉頰愈發面無血色，她顫抖著拿下這片葉子，反覆辨認。
這是紫竹林特有的千葉竹，她不會認錯的。
因為就在昨夜，她還和宋祈年在千葉竹林裏爆發過爭執，她怎麽可能認錯。
輕似鴻羽的千葉竹片被緊緊捏在手中，楚沅元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哥哥，他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沒有和她說。
陰陽門的地牢裏那三個月，他什麽都見過了，他知道的有關於紫灼石後遺癥遠比孟丹心知道的多，他實在是看的太多了。
楚子明自從看見自己身體流淌出的汙糟血液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他知道楚沅元說的那些能好起來的話，都是騙他的，他全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癮癥已經窮途末路，同樣也知道楚沅元為了自己不惜與宋祈年大打出手。
楚子明那麽驕傲一個人，他的自尊讓他在清醒的時候痛苦無比，他根本不會依靠著紫灼石茍活。
更何況使用紫灼石，是以毀了楚沅元的道心的代價。
他怎麽會心安呢？他不會心安的。
楚子明為了護著她的這點狗屁道心，硬生生咬著牙，寸寸斷絕全身經脈暴斃身亡，沒給她留一點退路。
他是要讓她往前走，別為自己留下，她的哥哥不想成為她的拖累。
當他看見楚沅元沒有帶紫灼石過來的時候，楚子明是什麽心情呢，他肯定很開心她能守住自己底線，所以赴死的時候，嘴角都是帶著笑意離開的。
可是...
楚沅元遏住笑聲，痛苦地閉上眼睛。
可是她守住自己的道心又能有什麽用呢？什麽用都沒有，她根本就守不住任何人。
“宋祈年，你說我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宋祈年捏緊了自己的拳頭，輕聲道：“你沒有做錯。”
“沒有做錯，沒有做錯......你說我沒有做錯。”她反反覆覆說著這一句話，眉頭皺在一起，不解又迷茫。
楚沅元：“如果沒有做錯，那是不是我做的還不夠好？不然楚子明為什麽還是死了？”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呢喃道：“我哪裏做的還不夠好，究竟要怎麽努力才能救他？”
宋祈年握住她的雙手，道：“楚子明只是選擇了自己解脫的方式，對於他來說，體面的死比難堪地活著更重要。”
“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做的比大多數的人都好了。”
“比大多數人都要好嗎？”
她詰問著自己，手心底下卻觸摸到的是屍體冰冷的溫度。
“都會過去的，交給我好嗎？”宋祈年輕聲道。
楚沅元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他的請求，只是眼睜睜看著楚子明的屍體慢慢脫離自己的懷抱，看著宋祈年妥善安置好楚子明的身後事。
突兀的念頭盤旋在腦海中，真的還能過去嗎？
楚沅元枯坐在廊下一整天，宋祈年就陪了她整整一天，寸步不離。
直至夜幕西沈，最後一線陽光也被黑暗吞噬殆盡之際，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宋祈年，我餓了，想吃你親手做的綠豆粥。”
宋祈年聽罷站起身，腳步剛擡起來又遲疑了，現在離開，他屬實放不下心。
停頓半響，楚沅元接著道：“我就在這裏等著你回來，哪裏都不去。”
提起的心因為這句話有所緩解，宋祈年走了，走之前還叫了個小弟子看顧楚沅元。
當宋祈年完成綠豆粥最後一道工序的時候，小弟子慌慌忙忙地跑了進來：“不好了，楚沅元不見了！”
宋祈年瞳孔驀地驟縮，神情駭人至極。
楚沅元騙了他，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奪門而出，匆忙放在案板上粥碗被打翻了，湯水流了一地也沒有人在意，只剩個孤零零的空碗掉在地上，碎成一塊塊的瓷片。
宋祈年在天劍宗找了整整三日，幾乎將整個宗門翻了個底朝天，卻仍舊尋不到她的半分蹤跡，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直至三日後，有消息傳來。
楚沅元孤身殺上重華殿，屠了陰陽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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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拉開門，就見到楚子明坐在床頭，整個陷在月光找不到的地方，他似是才回過神，和來人雙目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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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楚子明這人還時常忘記自己有‘瑯琊戒’這個收納法器，往往都是塞進兜裏, 一股腦跑回晴雨峰，獻寶似地給她們看個稀奇。
一月下來, 這裏兜都被撐壞好幾次。
“我一向記著呢。”回晴雨峰之後, 她不是只一味練劍, 對於這些家事她也上心的很。
沒辦法，家中阿娘處理起這些事務簡直是大材小用, 而阿爹又是不著調的性子，晚上叮囑白日裏就忘了個精光喝酒去了，連人影都找不到。
兩個哥哥，一個一心閉關練劍，一個整日下山‘行俠仗義’，洛棠年紀又尚小。
所以，也只能她多上些心。這幾年都是這樣過來了，家裏每個人生活用具習慣，日子久了，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楚子明道：“小湯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師父師母不在了，峰上事務只能落在你身上了，我又是如今這幅樣子，還要你多麻煩你了。”
楚沅元猛然擡頭看他，慌亂轉瞬即逝，她想解釋，可是轉頭一想又有什麽好說的呢，只苦澀道：“你都知道了。”
“猜的。”楚子明嘴角的笑容放緩，“晴雨峰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好像所有人都不在了一樣。”
落寞且又懷念的眼神從他眼中劃過，快的讓楚沅元來不及捕捉。
“怎麽會是麻煩呢，你是我的家人，我照顧你本就理所應當。如果你想減輕我的負擔，就快點那好起來吧。”
“哥哥以前答應過我的，要親眼看到我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要帶我游歷四方。”她握住楚子明的手，說著往事。“我還想和哥哥一起守著晴雨峰。”
楚子明聞言一楞，他啞然失笑，抽出手，道：“這都八百年前的事情，你還記著呢。”
“我記性好著呢，你們說的每一件事我都不會忘。”
楚子明為她整理了方才與宋祈年爭鬥時有些許淩亂的領口，他常用的口頭禪又響起：“小湯圓，我早就知道了，你很強。”
“從我見你的第一面起，我有種預感，我的妹妹一定會成為頂尖的大劍客，會強到所向披靡，世人莫敢爭鋒。”
“你看我想的果然沒錯，回音谷決鬥，你一戰成名，就連晴雨峰的要務你也打理的緊緊有條。”又是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綻放在他的臉上，目中全然充斥著欣慰與自豪。
他撐著身子，感嘆道：“你已經成長到了不需要哥哥的庇護也能獨當一面的地步了。”
“我是真的為你感到驕傲，不只是我，師傅師娘若是知道，肯定要高興的睡不著覺。”
他落下的手停留在楚沅元的肩膀上，楚沅元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用力拍了一下，猶如巍峨高山的重量壓在她的心頭。
她聽見楚子明說：“小湯圓，秉持初心一直往前走吧，不要回頭，不要為任何人留下。”
“放開手勇敢地做你自己，你可不要讓哥哥我失望。”
許是楚子明笑的太燦爛，她恍惚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這一晚他們聊了很久，就像是剛回到晴雨峰的那些晚上，楚子明夜夜過來向她和洛棠講述那些游俠奇聞一般。
翌日，楚沅元敲房門三聲不得回應，推門而進的一瞬間，她渾身的血液仿若倒流。
她楞在原地，暗啞出聲，不成語句：“不，我，...”
“哥，啊 ...”楚沅元說的磕磕巴巴，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連組織詞語這樣簡單的事都做得吃勁起來。那些話語哽在她的喉嚨口，她仿若失聲了一般，只能胡言亂語叫出幾聲短促的音節。
楚沅元矗立在門口，血色盡褪，脆弱的仿佛一尊布滿塵埃青苔的泥雕石塑，只待什麽輕輕一碰，就會即刻碎掉。
等她終於回過神來，心如死灰地認清現實的那一刻，她跌絆進房內，搖搖欲墜幾近撲倒在床邊。
混亂無序中，她摸到了楚子明的手，一片冰涼。
楚子明被救回晴雨峰的第三日，自絕經脈而亡。
宋祈年一夜沒睡，煩心事壓在眉頭，讓一向寡言的他更是沈默。
昨夜一陣小雨，今早玉竹林周圍縈繞著一股腐爛發黴的味道。盡管有些焦躁不安，他查閱的書籍的速度也沒有慢下半分。
忽然之間他右眼一跳，宋祈年合上書頁，暫時按住額頭，等心頭那陣不祥預感遠去後，才又翻看起從琳瑯閣借閱的古籍。
不過片刻，他眼神定格在一行小字上，反反覆覆在心頭默念好幾次，確認不是什麽幻視誤言後，罕見地，他臉上出現了短暫的笑意。
連書都未合上，滿臉倦容的宋祈年甚至來不及打理自己，急迫趕往晴雨峰。
他遠遠就看見楚沅元守著楚子明在檐下曬太陽，分明是個溫馨平和的景象，宋祈年卻莫名心頭一驚。
可他還是說了：“楚沅元，找到方法了，可以延緩癮癥的方法。有古籍為佐證，終於找到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被楚沅元生硬打斷，她道：“太晚了啊，宋祈年，已經太晚了。”
宋祈年走進，才發覺楚沅元眼角紅得厲害。
楚沅元的眼淚好似已經流幹了，她睜著眼睛，無聲地不知看向何方。
陽光很耀眼暖和，可是怎麽都照不到她的心底，怎麽都熱不了楚子明冰冷的屍體。
失去是很痛苦的，可是比失去更痛的是，在徹底失去之前上天還要給她一絲希望，等她為了這點渺茫的希望筋疲力盡一跤摔進泥坑裏的時候，再活生生將所有可能掐斷在她面前。
讓傻楞楞還躺在泥坑裏的她，顯的可悲又可笑。
“哥哥，你不是最喜歡曬太陽了嗎？我再也不把你藏到屋子裏了，我們一起曬太陽，好不好？”
“哥哥，是我錯了，是我不該逞強，是我不管多管閑事。”
“哥哥，分明該死的是我才對...”
楚沅元的眼神很空，落不到實處，她甚至沒有擡頭看宋祈年，只是從腳步聲分辨出了來人是誰。
她自顧自呢喃道：“宋祈年，我沒有哥哥了，一個都沒有了。”
她的眼中血絲遍布，瞳孔混沌無光。
“楚沅元...”宋祈年低聲喚她，深深彎下腰與她平視，眼角餘光掃到一旁用檀木盒裝好的紫灼石，心下一陣疼痛。
他給紫灼石附加的封印還在，楚沅元昨晚並沒有啟封。
楚沅元像是被抽走了神魂一般，順著宋祈年驚詫的目光看過去，瞧見了那顆安然無恙的紫灼石。
她沒再發出聲音，只是眼睛越發紅了，好似要泣血。
她凝視片刻，神魂歸位，忽而以手覆臉，低低笑了起來，笑聲中盡是心酸苦楚、萬念俱灰。
她的笑聲越來越大，整個晴雨峰都開始回蕩著似哭似笑的回音。
就在昨夜，她萬分艱難地做出抉擇，將紫灼石收進盒中，決心不再動用。
她還去看望了哥哥，楚子明的語氣與神態都挑不出半分錯處。
她還以為所有的苦楚磨難終於要結束了...
現在想來，哪裏是平常語氣，一字一句分明是同她道別。
楚沅元忍著淚，忍著悲戚為他穿戴好衣物，想帶楚子明出來曬太陽，卻在他的鞋底上看到了幹涸的泥漿，上面還沾著看幾片嫩綠的竹葉。
青翠欲滴的葉片襯得她的臉頰愈發面無血色，她顫抖著拿下這片葉子，反覆辨認。
這是紫竹林特有的千葉竹，她不會認錯的。
因為就在昨夜，她還和宋祈年在千葉竹林裏爆發過爭執，她怎麽可能認錯。
輕似鴻羽的千葉竹片被緊緊捏在手中，楚沅元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哥哥，他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沒有和她說。
陰陽門的地牢裏那三個月，他什麽都見過了，他知道的有關於紫灼石後遺癥遠比孟丹心知道的多，他實在是看的太多了。
楚子明自從看見自己身體流淌出的汙糟血液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他知道楚沅元說的那些能好起來的話，都是騙他的，他全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癮癥已經窮途末路，同樣也知道楚沅元為了自己不惜與宋祈年大打出手。
楚子明那麽驕傲一個人，他的自尊讓他在清醒的時候痛苦無比，他根本不會依靠著紫灼石茍活。
更何況使用紫灼石，是以毀了楚沅元的道心的代價。
他怎麽會心安呢？他不會心安的。
楚子明為了護著她的這點狗屁道心，硬生生咬著牙，寸寸斷絕全身經脈暴斃身亡，沒給她留一點退路。
他是要讓她往前走，別為自己留下，她的哥哥不想成為她的拖累。
當他看見楚沅元沒有帶紫灼石過來的時候，楚子明是什麽心情呢，他肯定很開心她能守住自己底線，所以赴死的時候，嘴角都是帶著笑意離開的。
可是...
楚沅元遏住笑聲，痛苦地閉上眼睛。
可是她守住自己的道心又能有什麽用呢？什麽用都沒有，她根本就守不住任何人。
“宋祈年，你說我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宋祈年捏緊了自己的拳頭，輕聲道：“你沒有做錯。”
“沒有做錯，沒有做錯......你說我沒有做錯。”她反反覆覆說著這一句話，眉頭皺在一起，不解又迷茫。
楚沅元：“如果沒有做錯，那是不是我做的還不夠好？不然楚子明為什麽還是死了？”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呢喃道：“我哪裏做的還不夠好，究竟要怎麽努力才能救他？”
宋祈年握住她的雙手，道：“楚子明只是選擇了自己解脫的方式，對於他來說，體面的死比難堪地活著更重要。”
“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做的比大多數的人都好了。”
“比大多數人都要好嗎？”
她詰問著自己，手心底下卻觸摸到的是屍體冰冷的溫度。
“都會過去的，交給我好嗎？”宋祈年輕聲道。
楚沅元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他的請求，只是眼睜睜看著楚子明的屍體慢慢脫離自己的懷抱，看著宋祈年妥善安置好楚子明的身後事。
突兀的念頭盤旋在腦海中，真的還能過去嗎？
楚沅元枯坐在廊下一整天，宋祈年就陪了她整整一天，寸步不離。
直至夜幕西沈，最後一線陽光也被黑暗吞噬殆盡之際，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宋祈年，我餓了，想吃你親手做的綠豆粥。”
宋祈年聽罷站起身，腳步剛擡起來又遲疑了，現在離開，他屬實放不下心。
停頓半響，楚沅元接著道：“我就在這裏等著你回來，哪裏都不去。”
提起的心因為這句話有所緩解，宋祈年走了，走之前還叫了個小弟子看顧楚沅元。
當宋祈年完成綠豆粥最後一道工序的時候，小弟子慌慌忙忙地跑了進來：“不好了，楚沅元不見了！”
宋祈年瞳孔驀地驟縮，神情駭人至極。
楚沅元騙了他，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奪門而出，匆忙放在案板上粥碗被打翻了，湯水流了一地也沒有人在意，只剩個孤零零的空碗掉在地上，碎成一塊塊的瓷片。
宋祈年在天劍宗找了整整三日，幾乎將整個宗門翻了個底朝天，卻仍舊尋不到她的半分蹤跡，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直至三日後，有消息傳來。
楚沅元孤身殺上重華殿，屠了陰陽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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