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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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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森林深處的毒瘴中有一只極為醜陋且長滿膿瘡的怪物,據說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一位公主來到森林向居住在這裏的人們詢問怪物的蹤跡,她接連問了幾個人都表示自己不知道。終於一位樵夫好心地為公主指路,並帶她到毒瘴的入口處,告訴她哪裏可以穿過毒瘴而不受影響。

公主依照著樵夫的指示果真安全地穿過毒瘴來到怪物的巢穴。那是一只龐大的、醜陋的怪物,它有王國裏最大的城堡那麽高,眼睛比人還高,在森林深處的泉水邊沈睡著,呼嚕聲震地甚至可以將她甩起來。

公主看著這只龐大的怪物猶豫了很久,最後她想起來臨行前王子的囑托,還是喚醒了它,並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希望怪物可以幫它實現願望。

美麗的公主難掩自己的悲傷,用好聽的嗓子說道:“幾年前,我嫁給了鄰國的王子。他對我很好,我們的生活非常和睦。只是這麽多年了,我們還是沒有一個孩子。”

“就算找遍天下名醫也無濟於事,就連女巫一族也無法實現我的願望。親愛的怪物,你可以幫我實現擁有一個孩子的願望嗎?”

怪物被美麗的公主喚醒後,一雙厚重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悠悠地問道:“你可以為了這個願望付出任何等量的代價嗎?”

“為了這個孩子,我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公主跪在泉水邊對天發誓。

怪物喘了一口粗氣,慢慢地說出自己的條件道:“你只需要走近,讓我撫摸一下就行了。”

美麗的公主雖然對這句話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走到了怪物的身邊,乖乖地跪在它的腳邊,任它撫摸。

公主回去後,果不其然懷上了孩子。

數年後,戰爭爆發牽連到公主與王子,局勢動蕩,盟國接連被新興的國家鏟除。公主帶著自己的孩子前往森林深處,照著前幾年那樣穿過毒瘴,在泉水邊看到了沈睡的怪物。

美麗的公主拉著自己的孩子一同跪在了它的身邊將怪物喚醒,祈求道:“親愛的怪物,森林外因不休止的戰爭而動亂,我只想和孩子找個安穩的地方好好地生活,我只想我的孩子可以健健康康地長大。”

怪物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掃了一眼美麗的公主和她生的孩子,聲音粗啞但語氣溫柔地說道:“我這裏就很安全,泉水清澈、果子香甜,可以居住。”

“只是美麗的公主啊,你得答應我——你和孩子都必須永遠地留在這裏,不得踏出森林半步。”

“如果你違約,那我就會從你的身上收取加倍的東西。”

美麗的公主想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答應了。

不過半年,戰敗的消息傳進了森林。一日,樵夫攔截出來采摘果子的公主,告訴她戰敗後王子逃了出來,流落到了森林,但是受了重傷、命不久矣。

公主哭著跑回了毒瘴後的深處,跌跪在怪物身邊,傷心地求它道:“親愛的怪物,王子負傷逃到森林裏,但是他活不長久了。”

“我想救他,我想一家團圓再沒有人打擾,你能幫我實現這個願望嗎?”

“當然可以,美麗的公主。只要是你許願的,我都會滿足你的。”

怪物答應了美麗的公主,將王子救了回來。後來,怪物在他們一家團聚之時,收取了許願的代價,將王子和公主一同葬在了毒瘴裏。

*

周末,裴九昭輕輕推開家門,躡手躡腳地往裏面走,準備去客廳拿了自己遺忘的本子就出去玩,餘光瞥見常年緊閉的屋門半掩著,縫隙中可見一個人跪在蒲團上閉著眼碾著佛珠。

她暗道不好,剛打算開溜,就被屋內的裴爾雅叫住了。

“昭昭?”

裴九昭認命地低著腦袋進了那間煙熏火燎的屋子。自她有記憶以來,裴爾雅幾乎日日在這裏禮佛。

她一直覺得很神奇,自己的母親應當是鋼鐵鑄成的,才能與那麽硬的蒲團抗衡十幾年。

裴爾雅心情好了可以將她摟進懷裏講一夜的佛,心情一般的話就懶得理她,如若是心情不好,那便會拉著她一同跪著。

果不其然,她的預感沒錯,剛才就不該回來。

“過來跪著。”

無情的、沒有波動的聲音傳了過來,裴九昭順從地從櫃子下取了一個稍微軟和一點的蒲團,放到了裴爾雅的旁邊,老老實實地跪下。

她雖然日日瞧著這些各不相同的佛像,卻絲毫生不出一點喜愛或者是信仰。它們冷冰冰地俯視著眾生,竟還能美化成“垂憐”。

裴九昭曾經試圖反抗過,指著佛像的鼻子說自己不願意跪這些死物。

當時的她就站在這個位置,大概還沒有擺佛像的櫃子高。裴爾雅一巴掌將她扇翻摔到了地上,磕出了鼻血,流個不停。

她第一次從柔弱淡然的母親口中聽出來惡意與嫌隙。

“若不是為了你,我何苦來受這些折磨!若不是我日日供奉,你和我早被你爸害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為什麽要生了你這樣的孩子,目無神佛你怎麽活下去?只怕哪天被你那個造了的孽的父親賣了都不知道……”

“從小我是怎麽教你的?雖不用你同我一般日日跪著,也要潛心敬奉。只求祂們保佑你平安。你竟還敢用手指著?這是大不敬……”

裴爾雅說著,供桌上的香燭便搖曳著。裴九昭正是滿天聯想的小孩子階段,瞧著她母親的面容與燭火的影子一起張牙舞爪地朝自己撲過來,打心眼裏更厭惡這些東西了。

等到香爐裏的燃香快要斷了,裴爾雅終於說累了,續上三炷香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抱著裴九昭便開始期期艾艾地說另一些東西。

“媽媽也是為你好,你生下來便好。只要你和我都好好地活著……”

“總有一天能熬到頭的。”

小時候的裴九昭不懂她在說什麽,她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媽媽我們的生活不夠開心嗎?為什麽要熬呢?

可是瞧了眼她母親淚眼婆娑的樣子和顫抖的身體就將話咽了回去。

逐漸長大的裴九昭仿佛悟了這個“熬”字的另一種意思。

她放學回家的時間本就不多,這些時間裏卻總是被各種吵鬧聲占據。父母的吵架、父母的打架、父親單方面地毆打、父親的朋友……

裴爾雅時好脾氣時壞脾氣,裴人中也一樣。裴九昭從小便有一個大大的疑問——到底是自己這樣的不正常,還是他們那樣的不正常?

不過大多數,裴九昭選擇在小屋子裏安靜地看書學習,她喜歡童話書。裴爾雅或是裴人中從來不給她買過童話故事,她都是悄悄地與同學做交易,幫他們寫作業換來一晚上的看書時間。

父母的吵鬧不多,大多是父親帶回來的姐姐們在奇怪地痛叫。因為母親經常回外公家,但是很少帶她一起去。

雖然裴爾雅總是覺得她小時候不記事,但是那些足以劃出心中溝壑的事,裴九昭忘不了。

有一年除夕,瑞雪替天地換上銀裝。裴爾雅帶著軟乎的棉手套拉著小小的她去了外公家。

裴九昭長那麽大第一次見到那樣豪華的房子,跟自己上的小學差不多大,甚至門口還有保安亭、院子後面還有花園和游泳池。

她那年剛剛翻了幾頁《紅樓夢》,覺得自己張大的嘴應當與劉姥姥相差不多。

按響門鈴後,是一個穿著圍裙的女人來開門,身後跟著一個咬巧克力的、臟得不得了的小男孩。

女人的臉笑得比劉姥姥的褶子還多,但看見她之後瞬間硬成了石頭。那是裴九昭第一次生動地意識到翻臉比翻書快是什麽樣子的。

“小姐回來了?夫人在客廳壁爐旁暖著呢。只是……”,女人用餘光掃了一眼裴九昭。

裴爾雅自然看到了她的眼神,說道:“無事,我帶著她進去。劉媽你忙去吧……”

“等下,這是小寧吧?一轉眼長這麽高了?”

“在鄉下養了幾年越發皮實了。”,女人一把將小男孩拽了出來,說道:“快給你爾雅姨姨打招呼。”

小男孩乖巧地打了招呼,裴爾雅摸了摸他的腦袋後,心下一思索,將手中的裴九昭拉到了小男孩旁邊,說道:“你和小寧哥哥玩,媽媽去和外婆說說話。”

裴九昭還沒說什麽,她的小手就被女人粗糙的手一把拽了過去,攥得她疼。

“小姐去吧,小孩子們就喜歡一起玩。”

後來……

小男孩將她拉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將手中的巧克力掰了一塊塞進了裴九昭的手裏,剩下的全扔到自己的嘴裏吞了。

裴九昭還沈浸於感激、受寵若驚的情緒中,就見那個小男孩頭也不回地跑了。

再然後……

裴爾雅氣沖沖地出來,扇了她一巴掌,怒斥她竟不知羞地搶別人的巧克力。而她身後的小男孩站在劉媽身邊開心地吃著糖果。

一旁的外公外婆冷冷地看著她,雖然她那個時候不明白他們是什麽樣的眼神,但總之不是歡喜。

裴爾雅失望地瞧著她,說出來的話比除夕的雪還要冷,“你自己回去吧。”

最後……

他們都回了溫暖的屋子,只有裴九昭一個人平靜地往外走,臉上的掌印火辣辣地疼。

還是門口的保安瞧不下去,私自地將她拉到保安亭,讓她坐在那樣熱的暖爐前面烤著,還端了飯餵她,誇她乖巧可愛。

那天她的腦子很懵,傻傻地坐著一聲不吭。後來裴九昭再也沒見過那個保安叔叔,甚至不曾對他說一句“謝謝”。

裴九昭這麽多年最後悔的就是這件事,那可能是這輩子唯一一個與她不相熟卻表達善意的人了。

一開始,裴九昭是討厭小男孩的,氣他誣賴自己。漸漸懂了事後,她就明白了。

即使不是他,也會有千萬個小男孩隨意地潑她臟水,裴爾雅也會不顧青紅皂白地扇過來。因為外公一家打心眼裏不喜歡裴九昭。

裴九昭不知道裴爾雅是否愛她,但她知道裴人中一定不愛她。

裴爾雅回自己家的時候越來越多,她一個人放學回家在客廳寫作業,如果在家門開之後沒有及時跑到禮佛的小屋子裏,大多次就會招致一頓打。

裴人中邊打她邊對自己帶來的朋友說什麽孩子不聽話、我也不想養、多浪費錢、還不如賣了算了……

裴九昭有幸跑回了那處庇護她的小屋子裏,也會因為沒有燈而摸黑寫作業。因為裴爾雅說為了尊重佛像,只能用最原始的香燭供著,而香燭被鎖在櫃子裏,她打不開。

若是裴人中實在是心情不好,就會開門拽她出去打。後來,裴九昭漸漸發現了一件事——裴人中怕那些佛像,只要躲在供桌下的櫃子裏關緊,他就會罵罵咧咧地離開。

很可笑……

裴爾雅信佛怕佛,裴人中不信佛依然怕佛。

而裴九昭不信佛也不怕佛,卻只能躲在供桌下受祂們的庇護,偷偷長大。

直至十七歲時,裴人中和裴爾雅七八天都沒回來,裴九昭才知道裴人中進去了。那時她忙於高中學業,也不在乎他們的齷齪事,還是在同學議論的時候路過偶然聽到的。

無非是什麽她爹是強.奸犯、她也不是什麽好人、她媽真是造孽……

裴人中走關系各處求爺爺告奶奶的,還是被法庭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某天,寫題的裴九昭好像突然明白了裴爾雅將她生下來的意義,一如她的名字那般,期望留著她這個“罪證”,期望有一天能夠替自己昭雪。

五年過得太快了,一轉眼就從指縫溜走。

3月30日的上午,裴九昭給裴爾雅打電話的時候發現沒人接,又打了鄰居林丹伽的電話還是沒人接,她意識到了不對勁。

裴九昭翻了日歷才想起來,裴人中出來了。

其實自從裴人中蹲局子後,裴爾雅很少回這個家,高三一整年都只有裴九昭一個人。後來她上了大學,假期也很少回來。

但是撥不通那個電話後,裴九昭還是趕回來了這個用惡意拼湊的“家”,她覺得裴人中總會用什麽把柄將裴爾雅釣回來。

林丹伽果然被出獄的裴人中強行扣留在家中,裴人中見到她的時候眼前一亮,心中的那些算計就差沒有自己跳出來說了。

裴九昭忍著惡心將林丹伽送走,問裴人中道:“她人呢?”

彼時的裴人中撈了一塊盆中的肉吃得津津有味,囫圇地說道:“別提那個臭婆娘掃老子的興。”

“你爹我好不容易出來了,來吃塊肉,閨女。”

裴九昭沒有理他,冷冷地看著裴人中依舊不依不饒地問道:“你把她弄到哪裏了?”

“知父莫若女啊……”

裴人中沒有生氣,反倒用筷子夾了一塊肉遞到她嘴邊,帶著笑說道:“來,吃塊肉我就告訴你。”

裴九昭蹙緊眉,站在原地與他僵持半天,最後只好微微張嘴咬了一小口。肉腥味兒一下子在口中炸開,她忍不住快步到垃圾桶旁邊,將那塊肉吐了出來,不停地犯惡心、吐酸水。

裴人中看到她的反應哈哈大笑,笑夠了才將刺耳的實話講了出來,“臭婆娘的肉好吃嗎?”

聞言,裴九昭嘔得更厲害了。她強忍著反胃的難受,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了五雙實驗手套,就這麽站在裴人中的面前平靜地帶著。

刀子捅進去胃裏的時候,裴九昭沒什麽感覺,但是她看著裴人中瞪圓的眼睛夾雜著藏不住的震驚與恐懼,莫名感受到……爽。

裴九昭想過為什麽神佛不願意滿足裴爾雅的願望,大概是她太過貪婪,妄想用孩子牽制施暴者、妄想將他繩之以法、妄想平安地活下去……

不過,就算裴爾雅死了。裴九昭也要用行動告訴她——

神佛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你。

但我可以替你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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