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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次循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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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次循環(下)

“姓名。”

“……尤澈。”

負責主審的女警官看向五步之外被銬在鐵椅上垂著頭的尤澈,認真地問道:“你於裴九昭家中報案自首、對自己殺人的事供認不諱是否屬實?”

“是。”,尤澈淺淺咳了兩聲,抿了抿發幹的唇,接著說道:“是我殺的裴人中。”

“我用電鋸把他分屍,扔到了爛尾樓裏餵狗。”

聞言,主審微微側頭。一旁記錄的小警官感知到後,小聲說道:“確實在裴九昭家中浴室發現了帶血的電鋸,浴缸裏殘存些許生物組織。”

“不過,派去爛尾樓搜查的人還沒回來。”

女警官略一思索,問尤澈道:“裴九昭的屍體又是怎麽回事?”

沈默蔓延在審訊室裏,尤澈閉了閉眼試圖將那腥紅的場面從腦子裏揮去。

他艱難地張口說道:“……也是我殺的。”

小警官從桌子上抽出新鮮出爐的資料,翻了幾頁後皺著眉反駁道:“根據裴九昭腹部的刀口判斷,兇器是桌子上那把帶血的15厘米長水果刀。”

“刀柄上有裴人中和裴九昭的指紋,並沒有在上面檢測到你的指紋。”

“你說謊。”

是啊,他終究阻止不了裴九昭自殺。

尤澈驀地想起自己剛到的時候,裴九昭將水果刀遞給他過,可是他沒接。

他為什麽不接呢?要是接了是不是就可以坐實罪名了?

小警官見他不說話,冷靜地追問道:“裴九昭究竟是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呢?

明明水果刀一開始就被裴九昭扔到一旁的桌子上了,就算她後來開口求自己,尤澈也沒有撤去捂住她耳朵的手。

她根本夠不到水果刀,沒辦法再捅自己十幾刀,是怎麽死的呢?

尤澈的記憶有點混雜,致使他的腦袋不算很清楚,低著頭直直地看向自己被銬起來的那雙手。指節、掌心、指縫、指腹……遍布暗紅色的幹涸血跡,他下意識地想將手上面的東西都搓掉。

他想起來了……

進門後搬著板凳坐到裴九昭旁邊後,那把水果刀上面就有血跡。

他本以為那是裴人中的血就將它忽視了。其實從一開始就有兩把兇器,電鋸是殺裴人中和她母親的,水果刀才是殺裴九昭的。

他自以為是的將兩把兇器搞混,沈浸在裴九昭營造出來的痛苦情緒中,忽視了若有似無的淡淡血腥氣。

直到她笑著開始一杯一杯地喝水,他先是疑惑不解,後來被她衣服上滲出來的血跡吸引目光,才明白水果刀上的血跡自始至終都只是裴九昭的。

從他來之前就有的傷口,約莫是為了控制住裴人中不惜被他捅了一刀……

尤澈就撤了一只手去捂住她腹部的傷口,試圖與一個自毀者做最後的鬥爭。

可是她一直在喝水、一直在笑,血根本止不住,像她的生命般從指縫間毫不留情地流走。

尤澈寧願她也同自己一起哭,讓自己知道她痛得厲害、疼得難受,寧願她還跟不認識自己一樣罵自己跟蹤狂、傻逼……至少那樣的裴九昭還有點生氣。

可是她只笑、笑得比陽光還燦爛,甚至不需要刀就可以將自己連帶著他一起殺死。

“我帶了手套,所以刀柄沒有我的指紋。”,尤澈胡扯著為自己做增刑辯解。

小警官蹙著眉翻了翻資料,疑惑地說道:“現場並沒有勘探到作案用的手套。”

“你說你帶了手套,那麽手套呢?”

尤澈微微眨了下眼,擡頭直視對面的警官笑了一下,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撒謊道:“我把手套用火柴燒了。”

“跟著燃盡的火柴一起丟進馬桶,沖走了。”

“你騙人……”,小警官還欲再說,被旁邊主審的女警官擡手動作噤了聲。

女警官瞧著油鹽不進的尤澈,轉移話題問道:“你殺裴九昭的動機呢?”

“殺人還要動機啊,我想想……”,尤澈兀自垂下目光盯著自己手上的血,驀地想到了十二循。

那時他百般為自己辯解、澄清殺裴九昭的不是自己,那些先入為主的警官總因為“騷擾”的緣故想將罪名扣在他身上。

而這次,他主動“自首”都沒有人信。命運啊……真是離奇。

他自嘲地笑了一會兒,夾雜著諷刺淡淡地說道:“因為她是我殺人的目擊者,因為她妄圖讓我放下屠刀,因為她是強.奸犯的女兒,因為她是女的。”

因為我救不活她……

尤澈擡眼淡漠地看著對面服裝整齊的兩位警官,扯了下嘴角問道:“這樣夠了嗎?警官。”

小警官明顯被他的話以及略帶挑釁的眼神氣到了,瞪了他好幾眼,又偏過頭去看主審,給那位女警官使了好幾個眼色,小聲耳語。

“我看兇手就是他,說話讓人惡心……您怎麽不信呢?”

女警官沒有理會小警官,靜靜地看著尤澈,好像意識到了談論裴九昭會讓這位“嫌疑人”的情緒格外暴躁,於是再次轉了話題道:“你殺裴人中的動機呢?”

“我有罪,我是為了贖罪殺他的。”,尤澈沈默了很久,期間無人開口說話,給足他空間與時間。

“我曾……目睹他騙一個女生去開房,很顯然那個女生不是自願的……但是我因為害怕沒有報警。”

“一直以為我都很愧疚,也總是做噩夢夢到那個女生哭著問我為什麽不救她?”

“我良心不安,雖然他被判了刑,可那終究不是死刑……更不是時間回溯,附加在女生身上的傷痛一分一秒一點一滴都不會少。”

“我記得他出獄的時間,我總要讓自己問心無愧、總要不後悔。”

雖說這些話都是尤澈幾分鐘之內胡編出來的,但是真說出口的時候卻是說不上來的壓抑、悶苦。

如果他真曾在深夜見過這樣的裴人中,指不定早早備上磚頭給他砸進局子裏。

可是,世界那樣小,他卻不能遇見。

尤澈微微蹭了一下發幹的嘴唇,神色認真地看著警官祈願道:“我可以殺人並自首,可以承擔所有的罪行甚至死罪。”

“……能不能將裴人中的惡行公之於眾?”

他還是選擇替裴九昭平不平之事,似蚍蜉撼樹。哪怕她的冤魂真的不再纏著自己,哪怕真如她所說的那樣——再見會是擦肩而過,你不認我我不認你。

一時沒有聽到對面的回應,尤澈驀地與死前的裴九昭共感了。原來冤屈得不到昭雪時那樣窒息、那樣酸澀、那樣令人絕望……

尤澈閉了閉眼咽下苦楚,再睜開時猛地往前一沖,像被捕的惡獸那樣掙紮,喊道:“為什麽不曝光?!為什麽要壓下事實?!”

“裴人中憑什麽可以抹去名字、抹去照片安穩逍遙地只在監獄五年?你們又憑什麽認定他出來不會再害人?”

“他憑什麽活著、又憑什麽死!他憑什麽還能出獄啊?憑什麽……”

“憑什麽被他玷汙的女性就要一輩子活在陰影下、憑什麽那些被他連累的人也會死啊……明明都已經痛苦那麽久了,明明都可以逃離了……”

止不住的淚水從眼眶湧出來,尤澈垂下頭泣不成聲。一日下來,他哭的眼淚大約比他有自主意識以來加起來還要多。

小警官從剛才就想說什麽都被主審的女警官按下了,直到尤澈的情緒平息才開口說道:“裴人中的事情我們會給你一個交待,只是現在更重要的……到底是誰殺了裴人中?又是誰殺了裴九昭?”

尤澈直接聽笑了,淚眼婆娑地瞧著前方歪了一下頭,語氣偏沖地問道:“合著我說的話,警官都當放屁了。”

“殺人的還能是誰啊?裴人中和裴九昭都死了啊,就我活著……不是我還能是誰?”

女警官沒有將他的挑釁放在心上,淡然地點了點頭後問道:“既然你一直宣稱自己就是殺害裴人中的兇手,交代一下作案過程吧。”

“我在很早就踩過裴人中家的點,知道他家的位置。今天是他出獄的日子,他肯定要回家的……”,尤澈抽了一下鼻子繼續開口。

“果不其然他真的在,我用硬且薄的紙片劃開了他家的窗戶,趁他不備翻了進來,用提前準備好的高濃度吸入性麻醉劑從背後捂暈他,將他拖進浴室。”

“浴室本來就有一把電鋸,我順手就用了。後面的你們也知道,剁成塊了,扔爛尾樓餵狗了。”

小警官又翻了翻文件,對主審的女警官說道:“按理說,電鋸分屍將會產生大量噴濺式血跡。但是浴室的地面卻很幹凈,只有浴缸周圍有零星的血點。”

“用了魯米諾試劑,整個浴室都……”

尤澈突然神經質地打斷小警官的話,語調上揚地接道:“藍光浴室啊……多少人都夢寐以求。”

小警官被打斷很是不爽,蹙著眉瞪了他一眼,隨後接著匯報道:“一大瓶魯米諾試劑都用光了,還從其他地方調了幾瓶。”

“總之,浴室的地面、瓷磚都曾有血跡,從浴室零星延伸到……廚房。”

尤澈聞言,好心情地搖了搖腦袋,就差吹個口哨了。他愉悅地說道:“我念著爛尾樓裏的野狗最喜生食,卻不想……”

“裴人中竟是頭喜熟食的畜牲。”

小警官的臉色變了幾變,看了一眼處變不驚的女警官,繼而說道:“廚房中冰箱裏的肉提取DNA對比檢測出來是……裴人中妻子,裴爾雅。”

“老話說的好,一命償一命。”

剛剛還愉悅的心情一下子沈底,尤澈壓低聲音有些狠戾地說道:“裴人中分屍了自己強來的妻子……我沒給他剁碎,竟算是我仁慈了。”

女警官對尤澈那番張揚的話不以為意,而是點明了命案的關鍵道:“按照你的說詞,裴人中分屍了妻子、擦幹凈了地,因為他要逃避責任這很正常……而你卻沒時間在分屍裴人中之後清理浴室。”

“因為你要將他拖到爛尾樓,還要處理你口中的目擊者裴九昭……那麽,你又是怎麽保證分屍裴人中後浴室的幹凈整潔呢?”

尤澈的身子放松地往後仰,靠在了椅背上,淡淡地說道:“我就不能在裴九昭死之後清理浴室嗎?”

“你既然一開始就選擇自首,沒必要清理浴室這麽多此一舉……”,女警官頓了一下,言辭犀利地指出要害。

“除非,分屍裴人中的事情不是你幹的。”

對面的警官想來是分析問題的個中翹楚,不怎麽受他的幹擾還能給他挖坑等著他跳。

尤澈微微地瞇了瞇眼,心下思索幾下便笑著應道:“我確實沒必要清理浴室……因為我一開始的分屍做法就不需要我再多此一舉。”

“我不僅帶了高濃度吸入性麻醉劑,還有液氮。他被我凍傷了,電鋸切割的時候自然不會流血。”

女警官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誠摯地開口說道:“謝謝你幫我們理清裴九昭的殺人動機和作案過程。”

尤澈:“?”

不止他怔住了,就連與她同坐的小警官也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著自己的上司。

“一開始你就錯了,錯在最重要的一點,時間。”,女警官順手點了點小警官面前資料上的時間。

“在你還還坐著列車趕來之時,裴九昭就已經推著破破爛爛的小推車出門了。小推車上面有一床被子,表面看上去像是要給別人送什麽東西,實際上裏面卷的是裴人中的屍塊。”

“雖然爛尾樓的搜查工作還沒有結束,但一定會有小推車和那床棉被。”

“咚咚咚——”

得到許可後,敲門的人進來送了一疊文件放到桌子上便走了。女警官將那摞文件推向另一個人,小警官看到標題“爛尾樓”三個字立馬翻了起來

“小推車和棉被都未被銷毀,就在裴人中屍塊的不遠處堆放著。”

不對,怎麽會……

裴九昭明明對居民區這麽熟悉,之前也那麽多次繞開過監控,怎麽會就這一次被拍到了?

女警官掃了一眼報告,繼續對尤澈說道:“十一點五分,監控拍到裴九昭空手返回。對於她鞋底沾上的泥,經過比對確與爛尾樓一致。”

“她已經幫你把屍塊送到爛尾樓了,你又怎麽會殺裴人中呢?”

“窗臺上沒有你的鞋印,所以你是從裴九昭家正門進來的,還是她給你開的門。但你們卻不是同夥,因為時間對不上。”

眼瞧著尤澈坐直了身子,女警官繼續平淡地說道:“既然你殺裴人中這個前提不存在,那麽……”

“你自顧自編排的殺一個目擊者裴九昭的理由自然不攻而破。”

“尤澈,你誰也沒殺。”

被他扯謊掩蓋的真相就這麽被血淋淋地扒了出來,警官的宣判就像是“無罪釋放”,但對尤澈來說,卻是極刑。

他怎麽會誰也沒殺呢?他怎麽會無罪呢?

他明明罪無可赦……

尤澈笑了,卻笑得頂頂難看,皮動了肉還僵著。他輕輕地質問道:“我誰也沒殺,那裴九昭又是怎麽死了?”

主審的女警官沒有先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為自己所說的話解釋道:“從出警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確定你一定不是兇手。”

“因為你的眼睛是哭腫的,你在傷心、你在顫抖。”

“你手中的血自然也不是殺人時濺出來的,而是替裴九昭捂傷口沾染上的。”

“裴九昭右手有被刀劃過的痕跡,初步推測是自己拿刀時抹到了也不甚在意。”,女警官像是無情的機器宣判著尤澈最不想承認的真相。

“裴九昭是自殺。”

外面突然喧鬧了起來,好像是一對夫妻吵著要做什麽事情。女的聲音尖細、男的聲音粗啞,混雜著、模糊著穿透審訊室的門。

尤澈頭疼得厲害,一時不知道是被吵得、哭得還是被打回原形難受得,只覺得外面那兩人實在是鬧心,就好像曾經在哪裏聽到過……

“尤澈!你個王八犢子!老子算沒你這個兒子,你做出這樣的事怎麽不去死?!”

“媽的,真是倒了血黴了。剛被上面狗仗人勢的臭蟲罵了一通,又收到你殺人自首的通知。老子之前怎麽不知道你如此大膽?”

“早說你有這膽量,幫老子殺幾個看不順眼的人再死啊!”

“我們花了那麽多錢把你養大,你就是這麽報答我們的?現在什麽時代了?殺人……尤澈你真是要翻了天了?!”

“過年過節回去你讓親戚怎麽看你媽?我又怎麽在朋友同事面前擡得起頭啊?你真是個小沒良心的,我們只當沒你這個兒子!”

外面看守的警官趕不走他們,只得無奈地進來請示,瞧了一眼垂著腦袋頹廢的尤澈,說道:“他們是他的父母,吵著鬧著要跟他劃清界限。”

“我們攔了幾下,說是在審訊還沒有結果,他們就兀自闖了進來……”

驀地,尤澈笑得很大聲,笑得肩膀聳動,把進來稟報的小警官都嚇了一跳,連忙指了指他問道:“隊長,他不會瘋了吧?”

“我沒瘋。”,尤澈一下子收了笑,冷淡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個笑到臉紅咳嗽的人不是他一般。

“我只是可笑……”

可笑他千方百計扯謊騙人,警方沒信,他父母信了。

尤澈托那位小警官開了條審訊室的門縫,淡淡地對著外面說道:“我成年了,也還夠你們的撫養費了,請滾吧。”

直到那位主審的隊長示意外面的人將那對夫妻拉走,他才默默地將沒說完的話講全。

“我會對自己負責。”

“你為什麽要替裴九昭的罪?”

尤澈陡然又笑了一下,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帶來的莫名其妙的悲傷對於他而言早已見慣不怪視若無睹。

只是裴九昭……

指紋、監控、鞋印、手傷……她根本沒有抹擦任何犯罪痕跡,好似算到了他這次要主動當替罪羊。

裴九昭當真把他摘得幹凈,一如上次。

尤澈閉上眼睛,顫著聲音開口。

“沒有理由,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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