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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次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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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次循環

熟悉的鬧鐘鈴聲隔著枕頭響起,尤澈從睡夢中醒來動了動手將它按掉了。

他將手機放到眼前,掃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

08:31、03月30日、星期五,提示框顯示有人發來了信息,是那位負責勤工儉事項安排的同學。

尤澈揉了揉眼睛後將手機解鎖,系統自動跳轉信息聊天框。

[eela:昨天你說今天晚上需要提交實驗報告,我去幫你問了問有沒有換值班的,今天早上有個天文專業的女生回我了。]

[eela:她是下周一下午的值班,換嗎?換的話,我去再跟她說幾句註意事項。]

[尤:換。]

[尤:謝謝。]

尤澈發過消息後,那邊秒回了一個“好”字。他將手機鎖屏扔到了一邊,伸了伸懶腰慢悠悠地起床了。

收拾完需要的東西,尤澈背上書包後就出發去往圖書館趕實驗報告。交過這次的實驗報告,晚上還得跟著組裏的其他人一起坐車去外地跑項目。

周末好不容易休息了半天,周一早上還有早八。直到周一上午響起下課鈴聲的時候,尤澈雖然從忙碌之中稍稍抽身出來,但還是覺得自己只剩半條命了。

吃過午飯、睡了午覺後,尤澈隨便往書包裏塞了幾本書就往物理系招生辦去了。路上,那位負責人頻頻發來消息。

[eela:下午兩點半開始值班,切記回話的態度一定要好,不能遲到早退……尤其是那件事發生之後,上面查的更嚴了。]

[尤:什麽事?]

[eela:你不知道?那件事都在咱們學校傳瘋了,學校想壓都壓不住,前幾日一直掛在頭條上。]

[尤:周末跑項目,今天上午滿課,手機都沒看幾眼。]

[eela:唉,跟你換班的那個女生都被派出所接過去問話好幾次了。昨天我在餐廳見她,人瞧起來都有點精神恍惚,可憐。]

[eela:這事換了誰來也預料不到啊……你不知道也好,不是什麽好事,也算不得什麽大事,你只需要記得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就行了。]

尤澈也不是熱愛八卦、刨根問底的人,見他閉口不言,只回了一個“好”字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後了。

他從招生辦門口的花盆底下摸出鑰匙,開了門後徑直走向辦公椅,將書包掛在背面,從中拿出那幾本書摞在桌子上。

輕松的小故事合集可以讓人的腦子從緊繃的環境中放松下來,尤澈坐在椅子上快看完一本的時候,桌子左上角的座機響起了下午值班的第一通電話。

他伸手將聽筒拿起放在耳邊,熟練地說道:“你好,這裏是林城大學物理系招生辦,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到你的嗎?”

那人流暢地說完自我介紹後,表達了自己想要調劑到林城大學光學專業的想法,並問尤澈是否有希望。

“同學,今天林大物理系的調劑名額都有所縮減,你的分數可能會有點危險,不過可以等調劑系統開放後報名試一試。”

說話的過程中,尤澈的手機響了一下,是項目組的同學找他要一份資料,他將招生辦的電腦打開,順便將座機調成了免提模式。

在擴音口的作用下,尤澈能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聲音嘈雜,像是有五六個人同時說話,但又離得不算近,所以聽不清。

他蹙了一下眉,嘗試著催了一句道:“同學,還有什麽事嗎?”

電話那頭的人好像在商量一件事,商量完了就派剛才打電話的那個人小心謹慎地問道:“同學,我掛了電話也會死嗎?”

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般,尤澈被這句話怔得抓鼠標拖拽文件的手都僵在了原地,“……什麽?”

“就是上周五那件事啊……現在我周邊的人都在傳林城大學物理系招生辦的電話不能打,打了就會死,這是真的嗎?”

這番附加的解釋將尤澈徹底逗笑了,他不知該誇她勇敢還是罵她愚蠢,反問道:“那你還敢打電話?”

“我旁邊有好多朋友……所以應該沒事吧?”

“我就說是謠傳,你們不信……”

“新時代不允許成精,哪兒來的冤魂索命?”

電話那頭又開始各說各話起來,尤澈礙於勤工儉學發的那點工資才忍著沒將這通電話掛斷。

他瞄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秒針剛走到12,正好轉到了下午四點整。餘光裏的電腦陡然彈出來一個窗口,像是誤拆了驚喜盒子般把尤澈驚了一下。

彈窗沒什麽花裏胡哨的地方,只有一句話——現在張口說“同學請自重”。

尤澈以為是之前值班的同學嫌咨詢的人煩自創的小程序,可能是用來幫助後續值班的同學應付這樣的情況。

這句話語氣尊重且表明了自己的不耐煩,尤澈將它默默地記下來後,用鼠標點了關閉。

電話那頭的人沒聽到尤澈的表態,大概意識到了自己的尷尬,忙道歉說道:“不好意思同學,我們只是好奇心比較重……”

“打擾了打擾了……”

尤澈被電話擴音傳來的道歉喚回了思緒,陡然想起剛剛負責人也提到了這件事。

在對面的人還沒將電話掛了之前,他開口問道:“究竟是什麽事鬧得這麽大?”

尤澈說完意識到自己才算是身處於漩渦中心的人,他咳了兩聲解釋道:“前兩天在外地,今天才回學校,不太了解。”

尤澈的兩三句話激起了電話那頭的一片疑惑,隨後傳來了七嘴八舌的解釋聲音。

“同學你居然不知道?”

“不止林城、游城……好像秋城上面的領導也非常重視。”

“游大一個大四的學生,上周五給你們招生辦打完電話後,被發現暴斃在家裏……聽說血都漫出來了,也不知道多大的仇要捅那麽多刀啊。”

“兇手到現在還沒找到,好像是那人上大學時走後門取代了名額導致一個好學生死了,冤魂索命!”

“誒?不是林大物理系招生辦的電話上個世紀被道士封了符?那人不小心違了令猝死了?”

“不對!我聽得明明是那人自己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欠錢還不上就被一刀帶走了?”

“……”,亂七八糟的解釋傳了過來,尤澈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並決定及時止損,說道:“好的,謝謝,我先掛了。”

不管電話那頭有什麽反應,他眼疾手快地按了掛斷鍵,座機“嘟”的一聲暗了屏幕。

尤澈自詡“兩耳不聞窗外事”,今兒卻不知怎麽地破了例,甚至下意識間已經拿起手機開始搜上周五發生的事了。

不過真如他們所說得那樣,這件事已經火到不需要輸入關鍵字,首頁第一條就是。

【大四學生於家中被砍數刀而死,兇手至今還未落網】

【3月30日下午兩點四十分,游城市相城區派出所接到報警,游城大學化學系大四學生裴某於相城區某居民區的家中死亡。】

【據悉,裴某身中歹徒十數刀,流血身亡。游城和林城的警方跨省聯合搜捕,尚未抓到兇手。據林城大學物理系招生辦接電話的同學所說,裴某打電話過來只是詢問了考研調劑相關事宜便於3月30日下午兩點三十五分主動掛了電話,此後行蹤不知。】

【至於裴某的屍體,經過法醫檢查後被鄰居林某接走,暫定於4月3日送往相城區火葬場火化。】

關於案件的報道到這裏結束了,底下的評論卻多達數百萬條。

【頂我上去,我是死者的同學。她很少與我們這些同學有聯系,也不怎麽說話,我們一直以為她是個高冷性子,現在想來肯定是背地裏幹什麽壞事怕跟我們說多了被我們知道!東窗事發被仇人殺了,肯定是這樣】

【屍體被鄰居接走,看到沒?肯定又是一個無父無母混社會的野孩子,你們說這樣的生下來做什麽?禍害社會嗎?】

【我的天吶!這是殺了兇手他爹嗎?連捅了十幾刀?!我平時切個肉都小心翼翼的,下得去手的得是血海深仇啊】

【在家裏被砍死?好稀奇的文字,確定不是情殺嗎?快到周末了,不是正好可以約嗎?】

【建議警方查查死者,違法犯罪的事肯定不少幹】

隨便翻了幾條點讚數多的熱評,不是提供線索幫助破案的,也沒有同情裴某血流身亡的,幾乎全是對於死者本身的質疑。

尤澈蹙了一下眉,心裏莫名湧起一種名為難過且氣憤的情緒,他一連將前幾條熱評都舉報了,隨後退出了這條披著“新聞”外衣的“道德”帖。

他將手機鎖屏放到一邊,繼續看自己帶來的故事合集。

兩分鐘過去了,尤澈的腦子裏跟故事唯一沾邊的只有“很久很久以前”,剩餘的全部都是“裴某身亡”。

4月3日火化……

他明天沒有課,最近也沒什麽需要加急處理的事,有空可以去游城祭奠死者。

尤澈以為自己只是想想,第二天坐上林城開往游城的列車時才意識到,他居然有一天會為了一個陌生人奔赴百裏之外,還穿了一身黑、拿了一把黑傘。

出了車站,四月初的游城艷陽高照,他才察覺到自己這身跟電視劇學來的裝束有多蠢,就連打車時說自己去相城區火葬場都被司機在後視鏡中瞄了好幾眼。

明天才是清明,今日的火葬場算不上擁擠。

尤澈本以為尋找一個只認得姓不知道叫什麽的陌生人會非常困難,哪知他剛進了火葬場的大門便認出來了死者的鄰居所在的地方。

火葬場左面的花壇上坐著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周邊圍了一堆扛著攝像頭和話筒的媒體,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尤澈只瞧了一眼便沒來由地攢了一肚子的怒氣,他走上前借用身高的優勢撥開那些吃“人血饅頭”的記者。

那群記者本來守著一個鋸嘴葫蘆了無生趣,看著有一個新的、沒見過的人過來了,一堆人同時兩眼放光,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圍著尤澈便開始問。

“你認識裴九昭嗎?”

“請問你與裴九昭是什麽關系呢?”

“你是裴九昭的同學還是男朋友,為什麽前幾天出事的時候沒見你出面呢?”

“作為裴九昭的朋友,你覺得裴九昭為什麽會死呢?是得罪了什麽人嗎?”

尤澈本想拉著那位林女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哪知他們倒是臉很大地不請自來,頓時被氣笑了。

他轉過身將那些張利欲熏心的臉一一掃過,諷刺地開口道:“你們覺得自己為什麽會來火葬場?是這輩子不想當人了嗎?”

“你們覺得自己和即將被推進去火化的死人有什麽區別?是還會機械運動嗎?”

那群“記者”像是經常經歷這樣的事情,熟練地反擊道:“我們是問到你的什麽痛處了嗎?”

“你這樣避而不談是不是和警方一起瞞了什麽?”

“你是氣急敗壞了嗎?”

尤澈很淡然地點頭肯定道:“不過我氣急敗壞的時候,更希望用拳頭解決。”

“所以來之前找了火葬場的保安,忽悠他們……”,他突然很大聲地說道:“縱容媒體侵權也是會被抓進去的。”

魁梧的保安站在一群“記者”後面,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陰影,極其有壓迫感。

尤澈好心地提醒他們道:“不用回頭看了,如果想體面點,就刪了素材自己滾。”

“不想當人的,我可以幫你把儲存卡掰了,順便送你去蹲局子。”

尤澈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點亮的忽悠人技能,總之聽起來很嚇人很有效就是了。

剛才還圍成一團急著上前的人,刪完視頻後烏泱泱地全跑了。

尤澈剛轉身還沒同林女士說一個字,後面火葬場的負責人就喊道:“裴九昭的家屬在嗎?”

面前的女人猛地站起來高高地舉起自己的手,回道:“在的在的。”

負責人往這邊掃了一眼,招了招手道:“到你們了。”

“好的。”,林丹伽剛準備走,想起來還有一個人,站定問道:“你肯定是昭昭的朋友吧?要一起來送送她嗎?”

尤澈沒參與過這種事,自然不知道“送”是什麽意思,他剛怔怔地點了點頭,就被林丹伽拽走了。

一直走到火葬場右面的小房子前,林丹伽才松手,神情沈重地整理自己的著裝,一雙眼中蓄滿了淚水,要掉不掉的。

她像是幾日幾夜沒闔過眼,即使打扮得再美麗,也掩蓋不了那份衰敗。

尤澈從林丹伽的身上收回視線,面前的房子有一條很長的長廊,最末端應該就是所謂火葬的地方。長廊中途一左一右開辟了塊地方。

他親眼看到一個工作人員推著盛放屍體蓋白布的鐵床到了那處緩沖之地。

盡管從車站下來後到現在熱得一身汗未消,尤澈還是很慶幸自己穿了一身黑。

尤澈跟在林丹伽的後面亦步亦趨,剛踏入走廊便覺得陰涼。每走一步,他見林丹伽的背聳幾下,似是在哭。

快到的時候,她甚至身形有些搖晃,尤澈一直在等她撐不住的時候接她一把,可是沒有。

工作人員將蓋住頭的白布稍微撤下來一段,露出一張灰敗卻清秀的臉,她雙眼合住、表情淡然。

如果不是走近了看到屍斑,尤澈會以為她只是睡著了。

“啪嗒”

這裏很安靜,尤澈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位林女士控制不住自己,落了淚。

只是聽到那種聲音,再看著面前的剛從火葬場負責人口中得知姓名的裴九昭,他竟然也感到了一絲悲慟。

後面還有很多人在排隊,且裴九昭的親朋好友滿共就他們兩人。沒過多久,工作人員就開始催了。

“昭……昭……”,林丹伽再也憋不住了,只是開口便啞了嗓、堵了氣。

“可以走了,記住不要回頭,沿著這條走廊走到頭後右拐。”

前半段還好,後半段幾乎是尤澈將林丹伽扶出來的。他將人安頓在等候的座椅上,去買了兩瓶水放在旁邊。

直到林丹伽止住哭泣,尤澈才將水遞了過去,問道:“她生平沒有喜歡之物嗎?可以一起送去燒了的那種。”

林丹伽聞言緩緩地搖了搖頭,啞著嗓子開口道:“警方將昭昭的遺物給了我,昭昭曾在一個本子上寫過‘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她更不願意毀物,與自己一般燒成臟兮兮的灰……唯一的願望就是什麽都不帶走。”

只這兩句,就絕不是評論區描述的那樣。

尤澈在口袋裏捏緊自己的手機,半晌又問道:“除了你,她沒有親朋好友了嗎?”

林丹伽沈默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出殯的時候有幾個自稱是昭昭同學的人放了幾束花便走了。”

“跟昭昭家說過話的鄰居送到門口便散了……至於昭昭的外公外婆,只在警方將屍體送回的時候急匆匆地來看了一眼。”

尤澈聞言蹙了一下眉,問道:“那她的父母……”

“裴九昭家屬,可以來領走骨灰了。”,負責人舉起一個木質浮雕盒子問道:“這個是你買的那款嗎?”

見林丹伽點了點頭,他才將那個盒子遞給另一個人,說道:“馬上就好。”

直到林丹伽帶著他來到一個墓園,尤澈才知道她不僅出了錢火化裴九昭、買了骨灰盒,甚至還給裴九昭買了墓地。

他拿著一束花站在裴九昭墓地所在的那行最外面,將獨處的空間留給她和林女士。

陵園很安靜,只有風聲和花草搖曳的聲音。

不一會兒,林丹伽就擦了眼淚站起身,走到了尤澈的身邊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明明如此寂靜,尤澈將花放下後看著墓碑上那張黑白照片只覺得耳朵根子都被吵麻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這樣的環境下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喃喃出口道:“同學請自重。”

一時之間,所有記憶碎片湧入腦海。

等他再回過來神時,旁邊的花草不過隨風搖了幾下。

尤澈驀地覺得很神奇,明明他和裴九昭從未認識,卻見過了她生、她死、她火化、她入土,像是上輩子欠了的債。

他知道今天是4月3日了,也知道自己從循環中脫離了。可是,還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壓抑感沈沈地砸在心上。

他伸手摸了摸那張黑白的照片,慢慢地說:“再也不用聽他們的汙言穢語,怎麽不笑笑?”

因為這句話,尤澈陡然想起來一個很關鍵的點。

報道中說“3月30日下午兩點四十分接到報警”,也就是說裴九昭在兩點三十五就掛了招生辦值班女生的電話。

為什麽呢?

明明裴九昭那麽愛聊天……

更何況電話對面還是個女生,為什麽只問了調劑事宜就掛了電話?

究竟是哪裏不對?

難道是報道報錯了時間?

尤澈猛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用關鍵詞搜索了這件事情,隨後連著看了五六個帖子,報案時間都是下午兩點四十。

……他好像搞反了一件事。

不是裴九昭的死亡帶著他在循環,而是……

因為他,裴九昭可以向天再借四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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