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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相逢十年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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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相逢十年一夢

許纖雲單手一撐便翻上了岸,又回身接過方鐿的手將她拽了上來。

“呼——”許纖雲吐出一口氣,嘆道,“江南美景誠不欺我啊,感覺在這裏呆一會兒,很多事情就能淡忘了,我想好了,將來死了就葬在這兒,每天看看美景,數數墳頭草又長了幾根,就很好——你到時候記得常來看望我啊,別的不用,帶壺美酒就行。”

“你還年輕,說話就這麽老氣橫秋的。”方鐿跟著她在青灰色的石磚路上漫步,石磚縫上長滿青苔,有些潮濕。

“唔,我還年輕......”許纖雲頓了頓,自嘲地笑了,“我的心卻老了,曾經在乎的很多人已經不在了,去世了或者離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什麽,成天混吃等死?——哦,混得也不怎麽樣,三天兩頭碰見什麽歹徒什麽屍體......誒,你說我不會是掃把星轉世吧?”

方鐿拿起路邊小攤上的一個手工做的小風車,又放了些錢在攤子上,示意老板不用找了。

不同於市面上那種流水線工廠一天產出幾千只的玩具風車,這只竹制的風車的設計十分精巧,葉片上是古色古香的花紋,隨著河畔的微風歡快地轉著。

這裏的一切都很慢,就像被時間長河遺忘的角落,行於其中的旅人只需要放緩腳步,就能看到很多都市裏難以一見的事物。

“最近我參與的一個軍工項目,就是以能源轉化為基礎的,最大限度提高沙漠風能轉化為電能的利用率,已經完成第一階段的工作了。”方鐿淡聲道,“有的時候,我也不能肯定自己當初選擇轉行跨考工科學位的決定是否正確,但這麽多年下來似乎也沒什麽不好,不是嗎?”

許纖雲聞言楞了楞:“那......你後面怎麽安排?還在研究所嗎?”

方鐿隨手將小風車別在許纖雲皮夾克的破洞上,竹竿穿過三四個破洞之後就被穩定地固住了,不會往下掉。

她用指尖撥弄了一下,使它繼續轉動,笑道:“今天早上開會就是討論這個事兒,上頭決定安排我去甘肅東風航天城,可能幾年都不一定能回來一趟,所以......你會很久都見不到我了。”

許纖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其實她對這樣的局面是早有預料的,方鐿雖然和她相識多年、互相引為知己,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但這麽多年來兩人見面的頻率並不高。

除了醫學院那會兒一起上過兩年學,一起在校搏擊俱樂部玩過一陣子,見得多些。

後來方鐿就跨考了工科的研究生,北上求學去了,而許纖雲留在雲蘇和那群醫學大佬們卷生卷死,好不容易拼出一個博士學位。

畢業後還算有緣,方鐿因為工作調動來到中科院研究所雲蘇分所,而許纖雲在雲蘇的醫院當神經外科的醫生,兩人偶爾會在工作的間隙出來小聚一下,但這樣的閑暇其實很難遇到,她倆都是大忙人。

再後來方鐿在研究所的工作愈發接近項目核心,經常出於保密條例而被限制外出活動,許纖雲又恰好跟景秀師姐一起加入了無國界醫生組織,常年不在國內。

直到最近許纖雲辭去工作待業在家,又恰逢方鐿一階段的工作收尾完成,兩人才得以約出來閑逛。

她倆之間,這樣一段跨越近十年的友情當真是淡薄如水。

方鐿沒等她回答便繼續說:“我一直擔心你的心理狀態,你從小到大經歷過太多事,記性又好又很重情,往事才會將你困於囚籠,其實你可以嘗試著慢慢走出來。”

“唔,我心裏有數的。”許纖雲垂眸掩飾自己的情緒,半晌之後才擡頭露出一個笑容,“只是這麽一別就要幾年不見,我還怪舍不得你的。”

說罷便上前一步抱住方鐿,風車被掀起的氣流打得亂轉,絞住了她的一縷發絲,然後才慢慢停下。

方鐿也回手抱住許纖雲,壓下話音中的哽咽,指尖掃過眼角的淚水,輕聲道:“這麽多年我就認你這麽一個朋友,你可得給我保重了,不然......不然我回來之後揍扁你......”

許纖雲帶著鼻音嗯了一聲,然後才松開方鐿,露出一個看似開朗的笑容:“別想著揍我了,我的空手道黑帶姐姐——走吧,吃飯去,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別說這些傷心話。”

......

“牧隊!”景秀匆匆回去睡了個囫圇覺就又趕回市局,小跑著跟上前方腳步匆匆的牧飛星。

“邊副隊把我的推測都跟你講了吧?”牧飛星頭也不回地向二樓會議室走去。

“是的,我昨晚加班寫了個簡要分析,您看有沒有問題。”

牧飛星接過景秀遞來的文件,一目十行看過之後又還給景秀,道:“寫得太糙了,沒眼看。”

景秀十分委屈,連兩眼下吊著的眼袋也跟著酸脹起來:“對不起牧隊,我重新寫一份。”

牧飛星擺擺手,推開會議室的大門,進門前側過頭對景秀說:“不必,我已經寫好了一份,等會兒我上去匯報,你在下面認真做筆記。”說罷頭也不回地邁步走進會議室。

長條會議桌兩邊已經坐滿了參會人士,一邊是公安部派過來的領導和協調員,另一邊是雲蘇市局的局長副局以及刑偵隊和特警隊的核心人物。

掛在墻上的白色幕布上反射著投影儀打下的幽藍的光,景秀貓著腰鉆進去,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坐下,拿出筆記本和筆準備記錄。牧飛星進門之後對所有人敬禮示意,然後走到連接投影儀的電腦旁,將手裏的U盤插上去,點開裏面的一個演示文稿。

“這是近兩年來雲蘇市發生過的類似案件,我們將關鍵信息提取出來做對比,”幕布上顯示的畫面是幾位不明原因不明身份的死者,死亡時的頭面部特寫,“發現共同點是死者符合東南亞面容特征,且身份不明。”

他言簡意賅,又打出察坤和扶南的照片和簡要信息,道:“這兩位是東南亞籍,一名來自緬甸,一名來自老撾,在三天前的拳擊酒吧案中涉嫌非法持槍和持有管制刀具。”

他話音頓了頓,冷白的面龐看不出表情,視線掃過會議室裏神色凝重的眾人,繼續道:“我們有理由懷疑,這是涉及境外犯罪團夥的連環案件,該團夥具體信息不詳,但很可能已經滲透進雲蘇市,並且紮根不少於兩年。”

“這件事非同小可,嚴重危害公眾安全和社會穩定,所以需要與來自公安部的各位領導一同協商如何處置。”牧飛星說罷放下激光筆,擡眸看向會議桌前的一眾領導們。

幾名來自部裏的領導互相對視一眼,然後一名老領導開口道:“經上級研究決定,由雲蘇市局刑偵大隊主導,特警大隊協助工作,另外由我們負責在必要的時候協調調動武警部隊的支援——牧飛星同志,你有信心能但此重任嗎?”

牧飛星原地立正敬禮,幹脆地回答:“有!”

......

東坡肉,蟹黃豆腐,蒓菜湯。

許纖雲和方鐿兩人隨意找了家臨河小店,聽著對岸咿咿呀呀的江南小調,品一壺龍井,幾天前發生的那些雜七雜八的事被短暫地拋諸腦後。

“你和牧飛星......”方鐿有些吃飽了,放下筷子斟酌道,“你倆到底怎麽回事?後來市局給我打過電話,電話那邊是個叫景秀的女警官,她還特意問了我,但我也不清楚。”

這事兒許纖雲確實沒特意跟方鐿講過,畢竟認識牧飛星是六歲到十八歲的事了,而認識方鐿卻是十八歲上大學之後。

她不大喜歡跟人講以前,回憶裏的愛恨情仇太濃,又在經年歲月中沈澱醞釀,常掛在嘴邊倒像是剪不斷理還亂似的,所以方鐿之前沒問,她也就沒主動講。

許纖雲抿了一口茶,覺得有些苦澀,便放下茶杯,答道:“我跟他師出同門,曾經在攸樂山一起習武十幾年,後來師父意外去世之後,我就沒再回去過,也沒再見過他。”

同門十幾年的情誼不可謂不深厚,那可是貫穿她整個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的回憶。

但奈何師門巨變,物是人非,故人離散,陰陽兩隔。

“如果當年師父沒死的話,我想結局應該會不一樣的吧。”

“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當時是夏天,師娘在外地教課,師兄師姐們也都已經出師,不在攸樂山了,整個跆英武道館只剩我和他兩名弟子——正逢‘極之武’武道館的上山踢館,牧飛星他拒不應戰,我和師父兩人難以應對......最後......最後師父身受重傷,當場咽了氣,師娘甚至都沒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

“極之武?”方鐿皺眉問道。

“對,有什麽問題嗎?”

“我曾經何他們交流過——極之武是華南地區幾乎占統治地位的空手道武道館,而你們跆英主打的是跆拳道,本應該井水不犯河水的,為什麽上門踢館?”

許纖雲搖搖頭,將臉埋進手裏,聲音模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根本不認識那些人。”

“那牧飛星他又為什麽拒不應戰呢?”

“我也不知道,他什麽都不說——我當時也負傷不輕,是他背我下山送醫,路上我問他、罵他、打他,怎麽樣他都不回應,像塊石頭——後來半途上我就暈厥了,醒來後就是在醫院,師娘在我旁邊,而牧飛星他早就不見了蹤影,這麽一消失就是十年。”

十年後,如果不是許纖雲和方鐿在拳擊酒吧裏偶遇了群體鬥毆事件,如果當時她們選擇沈默而不是報警,如果當時這案子沒有嚴重到足以轉接市局——或許她和牧飛星之間並不會重逢。

或許這樣的分別,十年又十年,便就是一輩子了。

所以總有些人,會以不情願而又無法改變的方式留在回憶裏,而有些人,會在兜兜轉轉的命中註定裏再度相遇。

山水有相逢,春風入卷來。

他們在十年後,重逢於仲春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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