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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周一上班早晨。
工作群的消息響個不停，一個小時不到的功夫，需求就已經像雪片般飛來，沈清冉看了看自己的工作臺，需求單的排期已經排到了一個月以後，她認命地嘆口氣，拆分了優先級最高的武器皮膚美需的要點後，熟練地打開P站，瀏覽美術素材尋找設計靈感。
不知不覺，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變成了十二點，沈清冉放下數位筆，桌上橫放的數位板已經有了幾張草圖。她伸了個懶腰，擡起頭，正看見九九朝自己的工位走過來，像平常一樣結伴去吃食堂吃飯。
“不是我說，食堂最近的飯，質量真的一言難盡……”
“可不是，老總真是越來越摳門了，那個餐補改革，哎……”
“再這樣下去，我覺得豬廠的食堂美譽保不住了……”
兩人一邊吐槽著食堂的飯菜，一邊思考到底今天到底要排哪個窗口，然而還沒到食堂門口，便看見好幾條隊伍如長龍般蜿蜒而出。
“又是這樣！我今天都特意比平常早下樓十分鐘！這群人到底是幾點下來的呀，他們工作量都這樣不飽和嗎？！”九九氣呼呼地抱怨。
“三長選一短，就排中間那條粵菜吧。”沈清冉當機立斷，拉著她站到中間隊伍的末尾。
排隊的間隙裏，沈清冉繼續瀏覽P站看圖，思考新的靈感。而九九則打開微信開始刷朋友圈，刷著刷著，九九突然一聲驚叫：
“冉冉你看！”
沈清冉接過她的手機，正看到淩辰最新的一條朋友圈，照片裏女生乖巧靠在男生胸膛前，笑容甜美，看背景，正是銀泰百貨大樓。
“你和他分手才多久啊，這麽快就官宣新女友，屑。”
九九最後那句“屑”的聲調有些高，隊伍前面好幾個人忍不住回頭看她們，眼神裏透出八卦的渴望——沒辦法，在吃瓜這方面，群眾的熱情永遠是高漲的，哪怕是游戲公司也不能免俗。
沈清冉趕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小聲一些，然後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四處張望。
等隊伍重新恢覆平靜，繼續緩慢向前挪動，沈清冉這才打開自己的微信，刷了刷，果然刷到淩辰的官宣朋友圈，底下一條便是楚佳的。
相比於淩辰只有一張簡單的照片，楚佳的朋友圈顯然要豐富許多，不僅用一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希望以後的人生旅途，學長能陪我一起走下去”的文案來宣誓主權，除了兩人的合影以外，她還放了考上檔案局，公務員體檢通過的截圖。
看到那張截圖，沈清冉一瞬間明白所有。
——她和淩辰還在一起的時候，他曾不止一次流露出希望沈清冉去考公的念頭，理由是大廠雖然高薪，但游戲行業畢竟不穩定，今天研發的項目可能明天就被砍掉了，哪怕僥幸做出一個爆款，但三十五歲的紅線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永遠橫在那裏。
更何況，沈清冉是女生，以後總歸還是要生兒育女，不可能永遠一直像現在這樣加班拼搏，否則孩子的教育都要成問題。
所以，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他們一個在體制外大廠掙錢，一個去體制內找個穩定清閑一點的工作，好照顧家庭。萬一以後淩辰遭遇裁員，還能給兩人的小家庭托底。
當時聽到淩辰這番言論，沈清冉險些被氣笑，直接問他：
“為什麽是我托底，而不是你托底？你有你的事業和追求，難道我沒有嗎？更何況，難道結婚以後，養孩子就全是我一個人的工作？”
淩辰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後來他就再沒提過類似的話，但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樣橫在兩人之間，以至於戀愛六七年，他帶她見家長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沈清冉知道，淩辰出身於山東一個傳統的公務員家庭，父親在稅務局工作，母親則是老師，因此，要沈清冉放棄自己的事業去考公，絕對不僅僅只是淩辰一個人的想法，更是他們整個家族的想法。
畢竟，她第一次去他家時，淩辰的老師母親就說過這樣的話：
“女孩子嘛，那麽拼幹嘛，工作只要能掙些零花錢，貼補家用就好了，相夫教子才是正經的事業呀，冉冉，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如今淩辰找到楚佳當新女友，他和他的父母，也算是得償所願。
不知為何，自從昨晚在銀泰見過淩辰和楚佳，沈清冉已經不再像分手之初時那樣痛徹心扉，只是每每再度回想起來，心臟依舊有種鈍鈍的麻木感，仿佛有什麽重物敲擊過後，只留下餘震回蕩在胸腔。
她正準備關閉微信，突然一個頭像彈出來。
看到那個小兔子頭像的瞬間，沈清冉微微一楞。
——是楚佳。
她找自己做什麽？
帶著這樣的好奇心，她點開楚佳的聊天框，首先躍入眼簾的，便是這樣兩行字：
“學姐，你……應該已經和學長分手了，對吧？”
“雖然很冒昧，於情於理，我也不應該打擾你。但我確實有要事想請教你，請問下班以後，你有沒有空和我聊聊呢？不用見面，我知道你很忙，只用抽出十幾分鐘就好。”
雖然滿腹疑惑，但沈清冉還是回了個“好”字過去。
因為楚佳的這則消息，整個下午和晚上，沈清冉都心神不寧，畫圖時候，連圖層合並錯了都不知道，把老圖層疊到新圖層上，畫了一張之前被美術主管PASS掉的廢稿版本，還是美術主管經過她工位時掃了一眼，經他提醒才發現。
她第一次覺得，時間的流逝如此漫長，幸好今天晚上不用加班，九點半一過，沈清冉抓起包包就往家裏沖——公司規矩，在電腦上不能使用微信，她又不好直接用手機和楚佳聊天，萬一她突然想給自己打電話呢，她總不能當著同事的面和她聊私事。
回到家，門一關上，沈清冉立即打開和楚佳的微信聊天，本打算馬上問清楚她到底發生什麽事，但想了想，還是覺得高冷一點比較好，於是只給楚佳發了四個字：
“我下班了。”
楚佳回覆得很迅速，看上去她也等了很久。她的語句十分簡潔，只有一個問題：
“學姐，學長當初……是不是也和你簽了租房合同？”
這句話出現在屏幕的剎那，回憶如同潮水，幾近將沈清冉整個人淹沒。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楚佳都以為她不會回自己時，她才緩緩打了一行字過去：
“是啊，我和他簽了合同，怎麽了？”
對面悄無聲息。
沈清冉不禁擡起頭，凝視著天花板星月形狀的暖白色照明燈，一聲冷笑。
淩辰的房子買於三年前。
當時兩人剛剛畢業，公司可以落戶，因此淩辰將戶口遷到公司後，在父母的幫助下付了首付，在公司附近買了套140平的小高層。
房子裝修好的那天，他邀請沈清冉過去，帶著她一一看裏面的陳設布置，窗外黃昏無限溫柔，稠暖的斜陽半融於天際，就像潑墨的染料，映得淩辰的眼鏡片都反射著晚霞的絢麗。
暖黃的燈光裏，他鄭重將一把鑰匙交給她，然後幫她在電子鎖裏錄入指紋，並告訴她數字密碼。
面對沈清冉的驚訝，他的語氣真摯而誠懇：
“冉冉，從今往後，你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因為他這句話，沈清冉不顧父母反對，毅然決然從自己家搬出來，選擇和他同居。不僅如此，她還將自己的房子租出去，租金用於貼補兩人平時的水電費和生活起居。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淩辰總是不經意向沈清冉提起附近房子的價格，並感嘆了一句自己的房貸壓力真是大，每回版本日通宵加完班，總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裁員。畢竟他的項目和沈清冉不一樣，並非大爆游戲，而是已經上線運營很久，玩家群體在逐漸流失的項目。
某天晚上，淩辰加完班，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裏，沈清冉實在心疼，決定幫他分擔一些房貸壓力，加上她和淩辰只是男女朋友關系，並非正式夫妻，也不能白住他的房子。
聽了沈清冉的打算，淩辰無比感動，抱住她親了一口：
“老婆最好了。”
第二天，兩人就打印出租房合同，白紙黑字，將每月支出的水電費以房租方式確定下來——他們那個小區正常租金是五千左右，淩辰只收了她一半，還算是優惠了。
知道合同的事，淩辰母親連連誇讚沈清冉懂事乖巧，會照顧人。然而沈清冉母親聽了，只是凝視著她的眼睛，問她：
“冉冉，你是真的很愛淩辰，很想和他走下去嗎？”
沈清冉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
不僅如此，她還向母親展示了那把鑰匙，篤定兩人以後一定會幸福。
看到她信誓旦旦的樣子，母親只是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沒再說什麽。
時至今日，沈清冉才明白過來，那聲嘆息背後的寓意。
想到這裏，沈清冉重新拿起手機，迅速在聊天框裏輸入幾行字：
“淩辰是不是想讓你和他簽租房合同？”
“對於你和他在一起的事情，我沒什麽想多說的，我和他是和平分手，自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不過，關於合同的事，我想提醒你一句，你現在雖然名義上是以租金形式付水電費，貼補家用，但實際上，就是在幫他還貸。”
“但是，淩辰的房子是婚前財產，房產證上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換而言之，你分擔再多房貸，房子也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不僅如此，在我國大環境下，婚前同居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女生同居要付出的，可絕對不僅僅只是單純租金那麽簡單。作為學姐，我言盡於此，只能勸你考慮清楚，最好聽一下父母的意見。”
這麽幾段話發過去，楚佳的聊天框狀態顯示“正在輸入”，然後恢覆寂靜，過了半晌，又顯示“正在輸入”，再次恢覆寂靜。
如此反覆幾個來回，楚佳總算回了一句：
“謝謝學姐。”
過了片刻，她似是有些遲疑，然而，還是發了一句：
“……對不起。”
面對楚佳的道歉，沈清冉怔了怔，一股覆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楚佳又道：“學姐，你很優秀，是淩辰配不上你。”
凝視著屏幕上這行字，沈清冉沈默一會，回覆：
“這樣的話就不必了。你自己不也栽了？於我而言，與其和女人搶男人，不如和男人搶事業，我不喜歡撿垃圾。”
“撿垃圾”三個字，狠狠刺痛了楚佳的眼睛。
因為淩辰發來的一紙合同，之前朋友圈秀的恩愛，化作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到她的臉上。
——這就是你廣而告之的男朋友？這就是你費盡心機也要求上位的大廠精英男？
到頭來，在她視作情敵的學姐眼裏，也只是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
她咬了咬唇，還是鼓起勇氣，問沈清冉：
“學姐，請問……我，能不能看一下你和他當初的租房合同？”
沈清冉猶豫一會，雖然淩辰是她的前男友不假，但捫心自問，就算淩辰真的在兩人還沒分手時候劈腿，那也是他的選擇，他和她的感情出現了問題，遷怒旁人，也著實算不得什麽好姿態。
而合同……又確確實實，全是來自枕邊人的算計。
讓別的女生，再踩一遍自己踩過的坑，不是她的風格。
她沈清冉，向來問心無愧。
沈清冉發給楚佳一句“嗯”過後，起身步入臥室，在抽屜裏翻找半天，總算找出來那張合同。
兩年多的時間過去，合同紙張已經有些發黃，然而“每月租金2400”與左下角的兩個簽名，以及落款時間依舊清晰無比。
清晰地照出了，當初的自己，究竟有多麽可笑。
沈清冉將合同照片拍下來，本準備發給楚佳，然而一個手滑，在用蘋果手機的轉發功能時，不小心發給了楚佳頭像下面的聊天框。
等她意識到照片發錯人，想要撤回時，對方已經發了個豬豬問號的表情包過來。
更不幸的是，緊跟著楚佳聊天框的人，正是蘇舜卿。
——試問這世上，還有比這更令她社死的事麽？
沈清冉想不出來了。
她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迅速將照片撤回，並用了這輩子最快的手速，在屏幕上啪啪啪打下一行字：
“發錯了，我還有事，你忙。”
然後果斷切換聊天框，將照片重新發給楚佳。
沒等楚佳回覆，沈清冉同樣以“我還有事，回聊”結束對話。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一分鐘。
沈清冉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然後抱著北極熊抱枕玩偶，整個人也跟著往床上一倒，將臉深深埋入抱枕裏，掩蓋自己發燙的面頰。
真的，實在，太、太太太太丟臉了！！！
就在沈清冉在柔軟的淡藍色冰絲被之間滾來滾去，整個人都懊悔不已的時候，微信鈴聲突然響起，《月光鳴奏曲》華麗流淌在寂靜的臥室裏，她拿起手機一看，不禁怔住。
蘇舜卿？他打電話過來做什麽？
點開通話，一個清潤如泉的嗓音，低低飄進她的耳裏：
“——清冉？”
寂靜的房間裏，那句“清冉”分外清晰。
沈清冉竭力平覆自己的心緒，拿起手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餵？”
對方默然一瞬，開口：“你還好嗎？”
沈清冉不知該如何回答。
分手這麽久，除了九九以外，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關心自己。
正當她在腦子裏組織語言，準備解釋照片發錯人的意外後，電話那頭的男聲忽然道：
“我……看過你微博連載的插畫。”
他停頓一下，輕聲道：“被塗黑的那張婚紗，很可惜。”
“但——很美。”
他最後的轉折突如其來，讓沈清冉怔在原地。
所以……他一直在默默關註自己的微博？
而且……已經關註很久了？
心頭突然多出幾分不知是喜悅，還是驚訝，亦或是感動的情愫，如同玻璃窗上水霧，潮濕的，朦朧的，不知不覺洇染開一大片。
這情感實在太過覆雜，以至於她只能保持沈默。
許久，她終於出聲，嗓音喑啞：
“如你所見，不久之前我分手了，插畫集是以我和前男友為原型創作，所以分手當天，插畫停更，我清空微博。”
“至於你看到的那張合同——我和前任同居三年，以租金方式，幫他還了三年房貸。今晚合同的照片本來要發給別人，但不小心發錯給你，希望沒有對你造成困擾。”
“嗯。我知道。”蘇舜卿回答。
沈清冉沒有再說話。
因為她的沈默，兩人之間重新歸於寂靜，一時間電話裏只剩下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蘇舜卿又開口：“那你現在還愛他嗎？”
“愛？”沈清冉重覆了一遍這個字，有苦澀的笑意，如蜿蜒藤蔓般，一點一點蔓延上唇際。半晌，她搖頭：
“不，我不知道。當初山盟海誓，轉眼新人換舊人，可感情裏的欺騙和算計仍舊在。現在想來，一個女人，明知道對方在算計自己，還傻傻一頭紮進去……那是愛嗎？”
沒等他回答，她自嘲般一哂：
“——是蠢吧。”
聽到她略顯蒼涼的笑聲，蘇舜卿也不知道說什麽。
電競酒店頂樓的套房裏，白襯衫的少年緊握著手機，唇線抿成一條，然而眸光清亮，猶如閃爍著碎鉆。
忽然，他擡起臉，一輪皎潔明月，映入眼瞳。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網上偶然看到的日本詩人的俳句，仿佛福至心靈，他問她：
“清冉，你看到窗外的月亮了嗎？現在我就站在陽臺上，我看到它是銀色的，很大，像是……怎麽說呢，原諒我修辭有限。”
他低低笑了一聲，毫不在意地自曝短處：
“我是藝考生，高考語文才考了八十分。從我的視角看過去，我只能告訴你，我眼中的月亮很像一個巨大的銀盤。”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沈清冉下意識脫口而出，她雖是讀的美術專業，但和月亮有關的詩詞，勉強還能想起幾句。
因為這句詩，她不禁走到窗邊，和他一樣仰頭望天。
天幕深藍，好似天鵝絨，銀白圓月高懸於空，周圍的雲層暈染著微茫的昏黃，像是以前收到婚宴用的泥金箋上的團花，影影綽綽，連帶著清冷的月色都帶上幾分暧昧。
“清冉？”見沈清冉遲遲不說話，蘇舜卿又不確定地喚了一聲，“我是不是有些唐突，不過我想告訴你——”
“月色很美，我都看到了。”沈清冉不動聲色地轉移開話題，“不過看著月亮，我總覺得明天會起風——老話不是說，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嘛。希望到時候別下雨，不然公司附近打車很麻煩。”
“那你記得帶傘。我這幾天一直在杭城活動，如果你沒有帶傘……”他再度輕笑一聲，嗓音分外清冽好聽，“也可以讓我去接你。”
因為這句有些撩人意味的話語，沈清冉的心臟輕輕跳了一下。
不過旋即，她就恢覆清醒，只當做是明星安慰粉頭和站姐時的通用話術——她和蘇舜卿圈子和身份相隔甚遠，若非一場誤會，幾乎可以說是毫不相幹。
這一點不需要旁人提醒，沈清冉自己比誰都清楚。
帶著這樣的想法，她笑著“嗯”了聲，道：
“不用擔心我，在杭城生活這麽多年，無論刮風下雨，包裏常備一把傘可是必備生活技能。”
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她決定終止這場通話：
“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我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晚安。”
屏幕另一端同樣傳來一聲溫柔的“晚安”。
沈清冉掛斷了電話。
重新倒在床上睡過去之前，她臉朝著窗戶的方向，模模糊糊想到：
今晚的月色……確實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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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群的消息響個不停，一個小時不到的功夫，需求就已經像雪片般飛來，沈清冉看了看自己的工作臺，需求單的排期已經排到了一個月以後，她認命地嘆口氣，拆分了優先級最高的武器皮膚美需的要點後，熟練地打開P站，瀏覽美術素材尋找設計靈感。
不知不覺，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變成了十二點，沈清冉放下數位筆，桌上橫放的數位板已經有了幾張草圖。她伸了個懶腰，擡起頭，正看見九九朝自己的工位走過來，像平常一樣結伴去吃食堂吃飯。
“不是我說，食堂最近的飯，質量真的一言難盡……”
“可不是，老總真是越來越摳門了，那個餐補改革，哎……”
“再這樣下去，我覺得豬廠的食堂美譽保不住了……”
兩人一邊吐槽著食堂的飯菜，一邊思考到底今天到底要排哪個窗口，然而還沒到食堂門口，便看見好幾條隊伍如長龍般蜿蜒而出。
“又是這樣！我今天都特意比平常早下樓十分鐘！這群人到底是幾點下來的呀，他們工作量都這樣不飽和嗎？！”九九氣呼呼地抱怨。
“三長選一短，就排中間那條粵菜吧。”沈清冉當機立斷，拉著她站到中間隊伍的末尾。
排隊的間隙裏，沈清冉繼續瀏覽P站看圖，思考新的靈感。而九九則打開微信開始刷朋友圈，刷著刷著，九九突然一聲驚叫：
“冉冉你看！”
沈清冉接過她的手機，正看到淩辰最新的一條朋友圈，照片裏女生乖巧靠在男生胸膛前，笑容甜美，看背景，正是銀泰百貨大樓。
“你和他分手才多久啊，這麽快就官宣新女友，屑。”
九九最後那句“屑”的聲調有些高，隊伍前面好幾個人忍不住回頭看她們，眼神裏透出八卦的渴望——沒辦法，在吃瓜這方面，群眾的熱情永遠是高漲的，哪怕是游戲公司也不能免俗。
沈清冉趕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小聲一些，然後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四處張望。
等隊伍重新恢覆平靜，繼續緩慢向前挪動，沈清冉這才打開自己的微信，刷了刷，果然刷到淩辰的官宣朋友圈，底下一條便是楚佳的。
相比於淩辰只有一張簡單的照片，楚佳的朋友圈顯然要豐富許多，不僅用一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希望以後的人生旅途，學長能陪我一起走下去”的文案來宣誓主權，除了兩人的合影以外，她還放了考上檔案局，公務員體檢通過的截圖。
看到那張截圖，沈清冉一瞬間明白所有。
——她和淩辰還在一起的時候，他曾不止一次流露出希望沈清冉去考公的念頭，理由是大廠雖然高薪，但游戲行業畢竟不穩定，今天研發的項目可能明天就被砍掉了，哪怕僥幸做出一個爆款，但三十五歲的紅線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永遠橫在那裏。
更何況，沈清冉是女生，以後總歸還是要生兒育女，不可能永遠一直像現在這樣加班拼搏，否則孩子的教育都要成問題。
所以，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他們一個在體制外大廠掙錢，一個去體制內找個穩定清閑一點的工作，好照顧家庭。萬一以後淩辰遭遇裁員，還能給兩人的小家庭托底。
當時聽到淩辰這番言論，沈清冉險些被氣笑，直接問他：
“為什麽是我托底，而不是你托底？你有你的事業和追求，難道我沒有嗎？更何況，難道結婚以後，養孩子就全是我一個人的工作？”
淩辰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後來他就再沒提過類似的話，但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樣橫在兩人之間，以至於戀愛六七年，他帶她見家長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沈清冉知道，淩辰出身於山東一個傳統的公務員家庭，父親在稅務局工作，母親則是老師，因此，要沈清冉放棄自己的事業去考公，絕對不僅僅只是淩辰一個人的想法，更是他們整個家族的想法。
畢竟，她第一次去他家時，淩辰的老師母親就說過這樣的話：
“女孩子嘛，那麽拼幹嘛，工作只要能掙些零花錢，貼補家用就好了，相夫教子才是正經的事業呀，冉冉，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如今淩辰找到楚佳當新女友，他和他的父母，也算是得償所願。
不知為何，自從昨晚在銀泰見過淩辰和楚佳，沈清冉已經不再像分手之初時那樣痛徹心扉，只是每每再度回想起來，心臟依舊有種鈍鈍的麻木感，仿佛有什麽重物敲擊過後，只留下餘震回蕩在胸腔。
她正準備關閉微信，突然一個頭像彈出來。
看到那個小兔子頭像的瞬間，沈清冉微微一楞。
——是楚佳。
她找自己做什麽？
帶著這樣的好奇心，她點開楚佳的聊天框，首先躍入眼簾的，便是這樣兩行字：
“學姐，你……應該已經和學長分手了，對吧？”
“雖然很冒昧，於情於理，我也不應該打擾你。但我確實有要事想請教你，請問下班以後，你有沒有空和我聊聊呢？不用見面，我知道你很忙，只用抽出十幾分鐘就好。”
雖然滿腹疑惑，但沈清冉還是回了個“好”字過去。
因為楚佳的這則消息，整個下午和晚上，沈清冉都心神不寧，畫圖時候，連圖層合並錯了都不知道，把老圖層疊到新圖層上，畫了一張之前被美術主管PASS掉的廢稿版本，還是美術主管經過她工位時掃了一眼，經他提醒才發現。
她第一次覺得，時間的流逝如此漫長，幸好今天晚上不用加班，九點半一過，沈清冉抓起包包就往家裏沖——公司規矩，在電腦上不能使用微信，她又不好直接用手機和楚佳聊天，萬一她突然想給自己打電話呢，她總不能當著同事的面和她聊私事。
回到家，門一關上，沈清冉立即打開和楚佳的微信聊天，本打算馬上問清楚她到底發生什麽事，但想了想，還是覺得高冷一點比較好，於是只給楚佳發了四個字：
“我下班了。”
楚佳回覆得很迅速，看上去她也等了很久。她的語句十分簡潔，只有一個問題：
“學姐，學長當初……是不是也和你簽了租房合同？”
這句話出現在屏幕的剎那，回憶如同潮水，幾近將沈清冉整個人淹沒。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楚佳都以為她不會回自己時，她才緩緩打了一行字過去：
“是啊，我和他簽了合同，怎麽了？”
對面悄無聲息。
沈清冉不禁擡起頭，凝視著天花板星月形狀的暖白色照明燈，一聲冷笑。
淩辰的房子買於三年前。
當時兩人剛剛畢業，公司可以落戶，因此淩辰將戶口遷到公司後，在父母的幫助下付了首付，在公司附近買了套140平的小高層。
房子裝修好的那天，他邀請沈清冉過去，帶著她一一看裏面的陳設布置，窗外黃昏無限溫柔，稠暖的斜陽半融於天際，就像潑墨的染料，映得淩辰的眼鏡片都反射著晚霞的絢麗。
暖黃的燈光裏，他鄭重將一把鑰匙交給她，然後幫她在電子鎖裏錄入指紋，並告訴她數字密碼。
面對沈清冉的驚訝，他的語氣真摯而誠懇：
“冉冉，從今往後，你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因為他這句話，沈清冉不顧父母反對，毅然決然從自己家搬出來，選擇和他同居。不僅如此，她還將自己的房子租出去，租金用於貼補兩人平時的水電費和生活起居。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淩辰總是不經意向沈清冉提起附近房子的價格，並感嘆了一句自己的房貸壓力真是大，每回版本日通宵加完班，總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裁員。畢竟他的項目和沈清冉不一樣，並非大爆游戲，而是已經上線運營很久，玩家群體在逐漸流失的項目。
某天晚上，淩辰加完班，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裏，沈清冉實在心疼，決定幫他分擔一些房貸壓力，加上她和淩辰只是男女朋友關系，並非正式夫妻，也不能白住他的房子。
聽了沈清冉的打算，淩辰無比感動，抱住她親了一口：
“老婆最好了。”
第二天，兩人就打印出租房合同，白紙黑字，將每月支出的水電費以房租方式確定下來——他們那個小區正常租金是五千左右，淩辰只收了她一半，還算是優惠了。
知道合同的事，淩辰母親連連誇讚沈清冉懂事乖巧，會照顧人。然而沈清冉母親聽了，只是凝視著她的眼睛，問她：
“冉冉，你是真的很愛淩辰，很想和他走下去嗎？”
沈清冉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
不僅如此，她還向母親展示了那把鑰匙，篤定兩人以後一定會幸福。
看到她信誓旦旦的樣子，母親只是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沒再說什麽。
時至今日，沈清冉才明白過來，那聲嘆息背後的寓意。
想到這裏，沈清冉重新拿起手機，迅速在聊天框裏輸入幾行字：
“淩辰是不是想讓你和他簽租房合同？”
“對於你和他在一起的事情，我沒什麽想多說的，我和他是和平分手，自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不過，關於合同的事，我想提醒你一句，你現在雖然名義上是以租金形式付水電費，貼補家用，但實際上，就是在幫他還貸。”
“但是，淩辰的房子是婚前財產，房產證上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換而言之，你分擔再多房貸，房子也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不僅如此，在我國大環境下，婚前同居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女生同居要付出的，可絕對不僅僅只是單純租金那麽簡單。作為學姐，我言盡於此，只能勸你考慮清楚，最好聽一下父母的意見。”
這麽幾段話發過去，楚佳的聊天框狀態顯示“正在輸入”，然後恢覆寂靜，過了半晌，又顯示“正在輸入”，再次恢覆寂靜。
如此反覆幾個來回，楚佳總算回了一句：
“謝謝學姐。”
過了片刻，她似是有些遲疑，然而，還是發了一句：
“……對不起。”
面對楚佳的道歉，沈清冉怔了怔，一股覆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楚佳又道：“學姐，你很優秀，是淩辰配不上你。”
凝視著屏幕上這行字，沈清冉沈默一會，回覆：
“這樣的話就不必了。你自己不也栽了？於我而言，與其和女人搶男人，不如和男人搶事業，我不喜歡撿垃圾。”
“撿垃圾”三個字，狠狠刺痛了楚佳的眼睛。
因為淩辰發來的一紙合同，之前朋友圈秀的恩愛，化作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到她的臉上。
——這就是你廣而告之的男朋友？這就是你費盡心機也要求上位的大廠精英男？
到頭來，在她視作情敵的學姐眼裏，也只是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
她咬了咬唇，還是鼓起勇氣，問沈清冉：
“學姐，請問……我，能不能看一下你和他當初的租房合同？”
沈清冉猶豫一會，雖然淩辰是她的前男友不假，但捫心自問，就算淩辰真的在兩人還沒分手時候劈腿，那也是他的選擇，他和她的感情出現了問題，遷怒旁人，也著實算不得什麽好姿態。
而合同……又確確實實，全是來自枕邊人的算計。
讓別的女生，再踩一遍自己踩過的坑，不是她的風格。
她沈清冉，向來問心無愧。
沈清冉發給楚佳一句“嗯”過後，起身步入臥室，在抽屜裏翻找半天，總算找出來那張合同。
兩年多的時間過去，合同紙張已經有些發黃，然而“每月租金2400”與左下角的兩個簽名，以及落款時間依舊清晰無比。
清晰地照出了，當初的自己，究竟有多麽可笑。
沈清冉將合同照片拍下來，本準備發給楚佳，然而一個手滑，在用蘋果手機的轉發功能時，不小心發給了楚佳頭像下面的聊天框。
等她意識到照片發錯人，想要撤回時，對方已經發了個豬豬問號的表情包過來。
更不幸的是，緊跟著楚佳聊天框的人，正是蘇舜卿。
——試問這世上，還有比這更令她社死的事麽？
沈清冉想不出來了。
她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迅速將照片撤回，並用了這輩子最快的手速，在屏幕上啪啪啪打下一行字：
“發錯了，我還有事，你忙。”
然後果斷切換聊天框，將照片重新發給楚佳。
沒等楚佳回覆，沈清冉同樣以“我還有事，回聊”結束對話。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一分鐘。
沈清冉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然後抱著北極熊抱枕玩偶，整個人也跟著往床上一倒，將臉深深埋入抱枕裏，掩蓋自己發燙的面頰。
真的，實在，太、太太太太丟臉了！！！
就在沈清冉在柔軟的淡藍色冰絲被之間滾來滾去，整個人都懊悔不已的時候，微信鈴聲突然響起，《月光鳴奏曲》華麗流淌在寂靜的臥室裏，她拿起手機一看，不禁怔住。
蘇舜卿？他打電話過來做什麽？
點開通話，一個清潤如泉的嗓音，低低飄進她的耳裏：
“——清冉？”
寂靜的房間裏，那句“清冉”分外清晰。
沈清冉竭力平覆自己的心緒，拿起手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餵？”
對方默然一瞬，開口：“你還好嗎？”
沈清冉不知該如何回答。
分手這麽久，除了九九以外，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關心自己。
正當她在腦子裏組織語言，準備解釋照片發錯人的意外後，電話那頭的男聲忽然道：
“我……看過你微博連載的插畫。”
他停頓一下，輕聲道：“被塗黑的那張婚紗，很可惜。”
“但——很美。”
他最後的轉折突如其來，讓沈清冉怔在原地。
所以……他一直在默默關註自己的微博？
而且……已經關註很久了？
心頭突然多出幾分不知是喜悅，還是驚訝，亦或是感動的情愫，如同玻璃窗上水霧，潮濕的，朦朧的，不知不覺洇染開一大片。
這情感實在太過覆雜，以至於她只能保持沈默。
許久，她終於出聲，嗓音喑啞：
“如你所見，不久之前我分手了，插畫集是以我和前男友為原型創作，所以分手當天，插畫停更，我清空微博。”
“至於你看到的那張合同——我和前任同居三年，以租金方式，幫他還了三年房貸。今晚合同的照片本來要發給別人，但不小心發錯給你，希望沒有對你造成困擾。”
“嗯。我知道。”蘇舜卿回答。
沈清冉沒有再說話。
因為她的沈默，兩人之間重新歸於寂靜，一時間電話裏只剩下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蘇舜卿又開口：“那你現在還愛他嗎？”
“愛？”沈清冉重覆了一遍這個字，有苦澀的笑意，如蜿蜒藤蔓般，一點一點蔓延上唇際。半晌，她搖頭：
“不，我不知道。當初山盟海誓，轉眼新人換舊人，可感情裏的欺騙和算計仍舊在。現在想來，一個女人，明知道對方在算計自己，還傻傻一頭紮進去……那是愛嗎？”
沒等他回答，她自嘲般一哂：
“——是蠢吧。”
聽到她略顯蒼涼的笑聲，蘇舜卿也不知道說什麽。
電競酒店頂樓的套房裏，白襯衫的少年緊握著手機，唇線抿成一條，然而眸光清亮，猶如閃爍著碎鉆。
忽然，他擡起臉，一輪皎潔明月，映入眼瞳。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網上偶然看到的日本詩人的俳句，仿佛福至心靈，他問她：
“清冉，你看到窗外的月亮了嗎？現在我就站在陽臺上，我看到它是銀色的，很大，像是……怎麽說呢，原諒我修辭有限。”
他低低笑了一聲，毫不在意地自曝短處：
“我是藝考生，高考語文才考了八十分。從我的視角看過去，我只能告訴你，我眼中的月亮很像一個巨大的銀盤。”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沈清冉下意識脫口而出，她雖是讀的美術專業，但和月亮有關的詩詞，勉強還能想起幾句。
因為這句詩，她不禁走到窗邊，和他一樣仰頭望天。
天幕深藍，好似天鵝絨，銀白圓月高懸於空，周圍的雲層暈染著微茫的昏黃，像是以前收到婚宴用的泥金箋上的團花，影影綽綽，連帶著清冷的月色都帶上幾分暧昧。
“清冉？”見沈清冉遲遲不說話，蘇舜卿又不確定地喚了一聲，“我是不是有些唐突，不過我想告訴你——”
“月色很美，我都看到了。”沈清冉不動聲色地轉移開話題，“不過看著月亮，我總覺得明天會起風——老話不是說，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嘛。希望到時候別下雨，不然公司附近打車很麻煩。”
“那你記得帶傘。我這幾天一直在杭城活動，如果你沒有帶傘……”他再度輕笑一聲，嗓音分外清冽好聽，“也可以讓我去接你。”
因為這句有些撩人意味的話語，沈清冉的心臟輕輕跳了一下。
不過旋即，她就恢覆清醒，只當做是明星安慰粉頭和站姐時的通用話術——她和蘇舜卿圈子和身份相隔甚遠，若非一場誤會，幾乎可以說是毫不相幹。
這一點不需要旁人提醒，沈清冉自己比誰都清楚。
帶著這樣的想法，她笑著“嗯”了聲，道：
“不用擔心我，在杭城生活這麽多年，無論刮風下雨，包裏常備一把傘可是必備生活技能。”
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她決定終止這場通話：
“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我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晚安。”
屏幕另一端同樣傳來一聲溫柔的“晚安”。
沈清冉掛斷了電話。
重新倒在床上睡過去之前，她臉朝著窗戶的方向，模模糊糊想到：
今晚的月色……確實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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