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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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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5

【50】

想來嬴政還是對海外仙山前抱有期待的,只可惜,如我所言,雲中君果然無功而返,還提出了不少高深理論,來解釋自己沒帶回仙藥的原因。

有一說一,陰陽家的理論屬於我的知識盲區。即便上一次失敗的任務裏,我做過幾天的「陰陽家雜役」,但對陰陽家的理論還是一竅不通。

但是,當雲中君說到、讓我證明一下我的理論的時候,我還是聽明白了他是想讓我當場死一下。

畢竟我總不可能說“那父皇你死一下給他看看”吧?

“父皇,女兒心有執念,此刻死去怕是登不了仙。”我滿目憂愁地望著王座上的嬴政,“女兒只能證明,若是死前留有執念,魂魄便會困囿在現世徘徊不去,無法入輪回。”

當前大殿上,除了嬴政、雲中君和我之外,月神也在場。玩小把戲自然逃不過陰陽家護法的眼睛,但我自己解決不了,不代表我不能搖人啊。

你說對吧九公子?

我轉頭望向月神:“月神大人,您看我是否會使用陰陽道法?”

一條橫紗擋眼的女人沈默地盯了我半晌,才開口:“公主殿下的身上並無任何學習過陰陽術的痕跡。”

我微微點頭:“我能夠消耗壽命,使徘徊於此處的亡靈顯形。”話音一頓,“只不過,還請父皇不要生氣。”

嬴政居高臨下地望了過來:“是誰的亡靈?”

“並非是父皇的敵人,只是……”

我開口的同時,韓非的身影便在大殿正中央緩緩浮現,從半透明的虛無姿態,逐漸變成伸手可及的實體。

翩翩公子,灑脫俊逸,唇邊噙著淡笑,應是嬴政記憶中的模樣。

“月神大人。”我再度望向月神,此時雲中君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您能為我證明,那裏的韓非先生並非幻術或詭計嗎?”

可嬴政並未等待月神的回答,便開口問想我:“荷華,你可以讓他顯現多久?”

我悠然低頭,態度恭敬至極:“父皇無需顧慮荷華,父皇若是想與韓非先生交談,只需讓荷華候在三十尺內便可。”

我再擡起頭時,正對上韓非的目光。他的笑容疏離卻充滿感激,儼然已經入了戲。

“多謝荷華公主,給非再次見到王上的機會。”

【51】

我正百無聊賴地往嘴裏塞著禦膳房的點心,同時給自己灌著濃茶來盡可能保持清醒。

兩道屏風之外,韓非正與嬴政談著些什麽,他們已然談到月上枝頭,看這個架勢、說不定會一口氣聊到破曉。

雖然我的精神和體力都已經快到達極限,但是為了一勞永逸,別再被嬴政召來讓他見韓非,我還是盡力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眼皮,大腿已經被自己掐青了幾塊,堪稱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

但是……是我贏了。

即便月神和星魂、或者說陰陽家,仍舊受到嬴政信任,但他應當是不會再對仙藥抱有期待了。

他會像我期待的那樣,摒棄雜念,迫不及待地奔向死亡。

註意到陽光透進窗戶的時候,我瞇了幾秒眼睛,接著便見韓非向我走來。他的唇角依舊噙著笑,看起來是發自內心地感到釋然。

我隱約聽見他說了聲謝謝,接著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52】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了府邸,是在自己的床上。

窗外天色將暗,張良就坐在床邊,在讀一卷竹簡。側臉映著夕陽、映入我眼中,分外清秀好看,比有間客棧的菜肴更加誘人。

我舔了舔嘴唇,開口喚起他的註意:“先生用過午膳了嗎?”

見他搖頭,我便伸出手,軟軟地抓住了他的袖擺。

“——那先生看我,是否秀色可餐?”

還有一件事。

“九公子,門在那裏,你可要自覺些。”

【53】

中車府令府邸的牌子,終於換成了「公主府」。

我再次進宮是在一個大雪天,扶蘇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坐在冷宮的廊檐下,看著逐漸被大雪覆蓋的荒蕪庭院發呆。

張良站在我身後,偶爾伸手過來,幫我撣去落在衣擺上的雪花。

扶蘇仍是一身白衣,他急匆匆地向我走來,屏退下人,眉頭緊蹙,問我那日究竟對嬴政說了什麽。

蜃樓返航尚是深秋,自我被召入宮之後的隔天,嬴政便一病不起。國家大事頓時全壓在了扶蘇這位儲君的肩頭,他有近三個月沒離過鹹陽宮,自然也見不到宮外的我。

“我只是拆穿了陰陽家那仙山仙藥的謊言罷了。”

我起身走了幾步,被樹枝絆到、沒站穩跪在了雪地裏,張良馬上要來扶我,卻被我擡手制止。

“兄長也知道,父皇想要登仙。”我低著頭,緩緩說道,“是我告訴父皇,「有仙緣者壽數盡時,在人間有所建樹,對凡塵俗世無所留戀」,便可以實現。”

話音落下,我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扶蘇看得出我的悲愴,那是發自內心的、完全無法抑制的真情實感。他攙扶我起身,安撫我說“若那是父皇的願望、我們做子女的便要欣然接受”。說到後來,他的聲音也變得哽咽,若不是還有張良在場,場面也許會向著我們兄妹二人抱頭痛哭的方向發展。

可扶蘇不會明白,我與他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我並非是為他的父親落淚,而是為我死在十年前的今日的母親,是為在同樣的雪天、在我剛剛跪過的位置、為母親徒手挖出墓穴、雙手鮮血淋漓卻強忍著不哭的自己。

等到扶蘇平息情緒離去後,我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坐下。這一次,張良也坐在了我身邊。

“母親在時,經常坐在這裏發呆,我坐在旁邊陪著她,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色幾乎沒什麽不同。”

“她死後,我就她埋在了這裏。”說著我扯了扯嘴角,“不然不知會被宮人扔去哪個亂葬崗。”

張良並不說話,只是又伸手幫我攏了攏披風。

“就快了,再過一段時間,我就可以將她送回故鄉。”我望向身邊的人,而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們一起,將我的母親、還有九公子,都送回故鄉。”

【54】

嬴政沒能堅持到新年。

他的一生都充斥著權謀算計,作為質子之子出生,僅僅十三歲便登上王位,平叛、奪權、躲避數次刺殺,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覆。

而當這個操勞過度、身心俱疲的人終於靜下心來、一心求死的時候,總能得償所願。

我又一次被召進宮中,這一次來人是章邯,他親自騎著馬、快馬加鞭將我送至皇帝的寢宮門口,分別時對我說了節哀順變。

可我並不覺得有絲毫悲傷,只覺得期待太久、這一天終於到來時,有一絲悵然若失。

扶蘇早已在朝中站穩腳跟,作為他的座上賓,張良的名聲也在朝堂上逐漸傳開,我外出時偶爾碰到朝中官吏,也會被旁敲側擊地問公主準備何時大婚。

不過從今天起,應該就不會再有人問了。

因為給皇帝守喪要三年。

自我下馬時起,等候在門口的宦官便打開了門,催促我快些去皇帝陛下身邊。我也配合地擺出了悲愴的神色,快步向寢室走去,跪在了早就守在這裏的扶蘇身旁。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沒想到最後來為他送終的人,會有今年才擁有封號、一共與他沒見過幾面的我。

病榻上的嬴政正在彌留之際,卻認出了我,喊我讓韓非顯形,我依話照做,接著又聽他問我,他是否就要成仙了。

身旁扶蘇強忍著哭聲,我膝行上前,語氣誠懇之至:“是的,父皇您就要得償所願了。”

於是他在扶蘇抽噎聲中安詳地閉上眼睛,我則是因為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徹底放松下來,很快便搖搖晃晃地失去了意識。

【55】

在傳言中,我是因為過於悲傷才陷入昏迷,但真實情況如何、至少張良一清二楚。

不過還有悲痛的情況比我更嚴重的——幼子胡亥悲傷過度,直接當場去世了。

話是這麽說,我十分清楚,那是章邯動的手。

既然選了最優秀的孩子繼承家業,自然要雨露均沾,帶最喜歡的孩子成仙——這是我一本正緊做出的解釋。

說到這裏時,張良、韓非和我、我們三個正在公主府的後院涮火鍋,等著鍋底沸騰。

大門外白綾縞素,舉國守喪,門裏則是一片歲月靜好,香氣飄揚。

皇帝死後的一個月全國都被要求禁止娛樂,不得嫁娶,也有不得沾葷腥的說法。我卻忍不了,硬是趕在詔令下來之前,往家裏買了兩筐肉。

只是生鮮能放的時間太短,今天這頓火鍋之後,接下來的一個月,都只有可以久放的臘肉了。

羅網的指揮權昨天剛由章邯交到我手裏,是新皇帝的旨意,扶蘇信任他的弟弟妹妹們,特別是與他一同送走老父親的我。

這份信任我絕不會辜負,不僅是為他,更為我的任務。

眼看鍋底已經冒起即將沸騰的小泡,我舔了舔唇瓣,從懷裏摸出兩件東西放在了桌上。

“我庫房裏那些珍貴的書卷,羅網的指揮權,還有這位韓非先生——此三物皆為我陪嫁。”

我戳了戳坐在旁邊的韓非,示意他挪挪位置,坐去放著庫房鑰匙與羅網令牌的桌子上。

“三年喪期之後,先生可願娶我?”

啊、鍋底沸騰了。

“——如果不願,那我就下次再問。”

可這一次,對面的人卻快速截住了我的話頭。

“無需下次。”

隔著蒸騰的霧氣,張良笑意盎然,可融冰雪。

“子房既已入公主府,又豈有容他人取而代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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