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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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結1
長樂城內落下一場連綿細雨, 沖刷連日烈日的燥熱，空氣中的潮濕沖淡了彌漫的苦澀草藥味，舒展開的綠油油草木成了苦悶中一抹慰藉。
薄薄的烏雲半遮半掩著天空, 微風卷著針尖似的雨水入了棚內，打濕了靴子沾染了衣擺，對坐棚內的官員沈默不語, 沒什麽好爭辯, 沒什麽好抱怨，更沒有了氣憤的力氣。
整宿的連軸轉和精神壓力在場的人狀態肉眼可見的差, 喬微垂著眼眸一言不發楞坐著, 一絲不茍的烏發束在紗帽中，鮮亮的緋色官袍蹉跎之下暗淡無光，往日裏亮晶晶的桃花眼中壓抑的是無聲死寂, 腦中緊繃的弦隨時能斷裂。
振奮人心的話聽倦了，許懷月無話可說的靜默，能做的已經做了，接下來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
“大人！！！大人！！！”護衛急匆匆狂奔而來，激動到手腳不聽使喚摔了一跤滾進的棚內，等不及爬起來撣去塵土, 報喜的喜鵲似的大聲喊道, “喬左丞回來了！還帶回來一人！！！”
眾人驟然起身, 沒反應過來時喬微已經沖了出去, 烏紗帽松動零碎的發絲落下。打馬而來的兩道身影在模糊的視野中逐漸清晰, 喬詩霜率先下馬向喬微走來，克制的停在了她一步之外, 上下打量著約莫半月未見的妹妹。
“哦吼！”後頭順著馬背滑下來形象算不上體面的女人，勾著腦袋擠了過來, 對比了下倆姊妹長相，“這就是你經常掛在嘴的好妹妹啊？”
“喬微，這位是阿姐的恩人，荊子懷。”
荊家世代行醫游歷天下，到了荊子懷這一代更是憑借年少善舉名揚天下，誇張的傳言她有讓人起死回生之術，無數人慕名而來想得到醫治，更是不乏重金聘請，但能找到她的人天底下寥寥無幾，足以見得喬詩霜和她的關系。
“荊神醫。”喬微按耐住想催荊子懷進醫館的無禮沖動，打了招呼。
“就是你把你姐姐差點氣背過氣去，害得我費了不少功夫調理了好一段時間。”荊子懷一身本事卻沒有持才目中無人的傲氣，打趣後再看喬微從好奇轉為了佩服。
以她跟喬詩霜的交情了解，有本事把喬詩霜氣成那樣的估計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喬詩霜註意到阿妹的憔悴和低落，打斷了荊子懷的話，催促道，“這事後面再說，先找出治療疫病的方法要緊。”
而後跟隨許懷月趕來的官員看到眼前年紀輕輕的荊子懷嘴上不說，心裏是打鼓的。太醫院內那麽多世代有資歷的禦醫合力都沒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就這位年紀輕輕的女子能有辦法嗎？
懷疑的態度沒停留多久，一聽到對方介紹名字後，立馬眾人從懷疑成了欣喜若狂，荊家的醫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看來是真有救了。
“你竟然能找到荊老的後人。”許懷月詫異道。
“當時沒說是我也不確定能不能找到她的行蹤，好在趕過去恰好她要出遠門，就將人請了來。”趕回來後喬詩霜難得輕松了些，風塵仆仆下她渾身透著土腥味，衣擺上還沾著大片泥點子，路上不曾停歇過。
“哎，你這話說的不對，我出遠門就是為了來長樂看看，什麽疫病到現在還沒醫治好。倒是你馬不停蹄的拉著我來，好在我身子骨不錯，不然到長樂還得躺幾天。”
荊子懷嘴上抱怨著喬詩霜，步子沒停跟著許懷月後頭去見了收容所內受感染的患者，了解疫病的基本情況。
“阿姐。”喬微背著人群輕輕扯了下喬詩霜的袖子，“一定可以解決的，對吧？”
喬詩霜了解唯一的妹妹，什麽心思全寫在了臉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麽才會讓她如此害怕，反手握住喬微的手拍了拍，堅定且溫柔的安撫道，“一定可以。”
為了方便荊子懷研制藥物，後勤處用一下午的時間搭建了擋風遮雨的帳子，一箱箱運進來的草藥是城內各處藥館送來，其中不乏有醫師借著機會跟來想從她身上學點什麽。
旁人有什麽本事藏著掖著生怕人搶了，而荊子懷生怕這群醫師有不懂的地方，問什麽教什麽，搞的宮裏的禦醫也眼巴巴跑來受教。
依照荊子懷的話來說，天底下有本事的醫師越多，那麽受疾病之苦的百姓將會越少，她也就能閑的在山中搗鼓搗鼓藥田，不用四方來回奔波。
抱怨每次出去院裏的雜草長的能比人還高，害得她還要花大把時間打理。這時就有機靈的表示願意跟著荊子懷幫她打理院子當學徒，不過被荊子懷一笑而過，也就知趣的沒在提及。
往荊子懷身邊湊到不止有醫師，還有個令人無法忽視的喬微。
每當荊子懷配藥時總能看到端著凳子往邊上一坐監工的喬微，她去宅子裏看望患者用藥反應，喬微比她還要上心，時刻觀察著服下藥後的反應。
大眼瞪小眼互相看著，荊子懷被看的渾身發毛，私底下找過喬詩霜說了幾句讓她管管自家妹妹。喬詩霜說肯定是說了，但效果如何荊子懷是徹底領悟到了什麽叫選擇性聽話。
喬微是不端著凳子坐裏頭，她站在了帳子外頭等著，時間長了還得掀開簾子監督一下荊子懷有沒有偷懶。
荊子懷活了那麽久，再次感受到初次接觸醫術，被長輩嚴厲管教時的壓迫感。
在其他醫師期待的目光下，荊子懷措著辭走了出來，雙手背在身後對上喬微真摯期待的目光，硬著頭皮說道，“自古出現瘟疫的情況不少，總歸是有個源頭，知道源頭從什麽地方來就成。你是大理寺的人，調查案件應該不成問題吧？”
“沒問題，我會盡快將事情調查清楚。”喬微點頭，“還勞煩您配些緩解癥狀的藥，最起碼能讓人撐到治療的藥研究出來。”
微微濕潤的眼眶讓荊子懷一楞，正色點頭保證道，“放心交給我吧。”
長樂城內出現癥狀的時候喬微還被禁足在院中，並不了解具體發生了什麽，不過有次徐娥過來探望她時無意間提到了病倒的屠夫，喬微打算先從已經知道的線索下手。
她回到大理寺問了王伯伯屠夫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病倒，根據王伯伯的回答開春後沒多久那屠夫就病倒了，不過那時來告訴他的是王伯伯的兒子。
跟著王伯伯給的地址喬微找到了屠夫住所，屠夫不止殺豬宰雞，家後圍了個規模不小的豬圈養豬，不過現在裏頭半個生物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屠夫已經病逝問不出什麽來，喬微來此為的是找屠夫的兒子，可屠夫家中桌子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看樣子不少時間無人打理。
“誰在裏頭啊？”外頭一位老婦人喊了聲，佝僂著身子探腦袋從開敞的大門向內看去，布滿歲月痕跡的眼周在看清楚人後慈愛的笑了，“是衙門的大人啊。”
喬微楞了下，認出了是每日從大理寺門前路過的老人家，“婆婆住在附近嗎？”
婆婆年紀大了耳朵不靈光，笑瞇瞇看著喬微，“這裏沒人啦，一家子都死光嘍。”
喬微靠近了些，聲音大了點問，“戶主感染疫病死了我是知道的，不是還有個兒子，兒子也死了？”
“兒子啊。”老婆婆稀疏的眉毛擰了下，“被抓走嘍，找不到人了。”
婆婆頭腦已經不太清楚，再問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喬微憑借婆婆的幾句話去問了周邊鄰居。對方看她是當官的，t知無不言，逐漸喬微拼湊出了事情經過。
屠夫殺豬又養豬，為人老實本分生意紅紅火火，後來不知道怎麽了豬一頭頭病死，不久後屠夫也病倒了。
家中經濟來源斷掉外加上整日吃藥花光了積蓄，屠夫的兒子為了維持生計去了萬鶴樓彈琵琶。
就這樣日子也能過下去，偏偏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萬鶴樓來了位得罪不起的貴人看上了男子，強行將人帶了回去就沒再見過了，而屠夫在得知消息的當晚咽了氣。
聽說男子從小脖子上戴著銀制的長命鎖，打聽的鄰居無不惋惜且拜托喬微找找人，也算是對死去的屠夫能有個交代。
先是豬死，後是人出現問題，許多疫病不乏是動物間傳播，而後通過人誤食後感染，再通過另一種方式人傳人。
為此喬微特意多打聽了些附近的屠夫，支支吾吾的有，爽快說明的也有，皆是莫名其妙的豬病死。
在這個時代一頭豬可是值錢的家夥，哪怕是死了也舍不得扔，有點良心的就地掩埋或是自己吃了，心黑的那切切弄弄稍微低價點很快就能出售。
順著這條線索喬微又走訪了些專門養豬的廠子，在逼問下得知將病死肉生瘡買不了的豬，圖省事直接扔河裏去了。
大熱天一場雨後悶熱潮濕的厲害，汗濕的內襯黏在身上難受的很，喬微獨自一人前往廠子扔豬的河流，那條河流有一處拐角，過去看不少死豬飄著堆積在那兒，被水一漚腐爛生蠅。
這條河沒幾裏的地方就是長樂城百姓經常取水的地方。
怪不得開春後疫病全面爆發，可不就是吃的不幹凈，外加上日用的河水受汙染，想控制都難。
喬微回大理寺喊了人過來，徐娥帶著人來時差點被水裏飄來的惡臭味熏吐出來，幾個衙役全副武裝用鐵鉤子和網兜把困在拐角的死豬撈出來，再統一集中焚燒也好，填埋也罷，反正是不能讓它就那麽泡在水中。
而幾個涉嫌違規的廠子喬微派人將負責人扣押，該送到哪裏去就送到哪裏去。
“大人！！！大人你看！！！”徐娥口鼻蒙住說話悶悶的，驚訝的差點蹦噠起來，“有死人！水裏不止有豬，還有人！”
一聽這話周圍的衙役全圍了過來，打量著泡囊了的屍體。
“看樣子是男的吧？”
“年紀不大啊！”
“怎麽好端端死在了這裏頭？”
七嘴八舌討論，看喬微來趕忙讓開位置。她站在邊上向下頭瞥了眼，屍體已經看不出樣貌如何，但根據皮膚推斷年紀不會太大，具體情況還得撈上來再說。
幾個人擼著袖子使出渾身解數，就怕一個不留神給人弄斷肢就罪過了，周邊水質不幹凈怕感染上不能跳下去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給弄上來。
喬微走過去被徐娥攔了下，“大人，這人身上可能帶著疫病，咱們還是讓專業的仵作來吧。”
“我隔著看看，不碰他。”喬微示意她放心，走過去仔細打量著屍體，忽然在散開的衣領下看到了掛繩。
喬微抽出腿側匕首，捂著口鼻將掛繩下的墜子挑了出來，銀色的長命鎖在陽光下反著光。
屠夫的兒子，在萬鶴樓被一位得罪不起的貴人帶走了。
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河裏？
“仵作什麽時候來？”喬微問。
“估計快了吧。”徐娥蹲下身子，忽然道，“大人，您看他左手像是握著什麽東西哎？”
男子緊握著的左手指縫中能勉強看到一抹紅色的東西，想要分辨出是什麽還得等仵作來，帶來的工具不夠，喬微不想用匕首損壞屍體，避免待會驗屍出現問題。
很快仵作趕來，屍體已經經不起二次搬動，只好就地驗屍。從男子緊握的左手中取出一枚成色上好的紅寶石戒指，其他人可能不知道是什麽，但喬微一眼認出了東西的主人是誰。
那日她闖入東宮，看到許湘雲在手指上戴的正是紅寶石戒指，雖距離有些遠看不太清楚，但這般好的色澤和特有的工藝，只要對照一下就能知道。
如果那位從萬鶴樓強行帶走人的貴人是許湘雲，那麽她宮中最先感染疫病就說得過去。屠夫感染疫病兒子定然也被傳染，只是在每個人身上表現的癥狀不同，潛伏的時間長短罷了。
“大人，此人肺中無水，是先被殺，而後拋屍水中。”仵作判斷道。
喬微眼睛一亮，那一切就就說通了。
許湘雲發現男子身上似是有病，氣急之下將人弄死隨意投入湖中毀屍滅跡，但萬萬沒想到男人偷拿了她的戒指，也萬萬沒料到男子的屍體會被卡在河流的拐角處，擠在一群死豬裏被她們發現。
找到疫病的來源喬微連忙回到後勤處準備將結果告知荊子懷，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排山倒海般撲面而來，喬微傻了眼楞在原地看忙活的腳不沾地的護衛。
隨機抓了個從身邊路過人，疑惑道，“你們怎麽了？”
那人滿面紅光，喜氣洋洋，恨不得唱出來，“少卿大人！荊神醫將治療疫病的方子研究出來啦！大家都有救啦！”
“研究出來了？”喬微恍若如夢喃喃。
她跑向棚子內正看到侃侃而談的荊子懷，顧不上其他人的目光，迫切詢問道，“真的將治療的藥物研究出來了嗎？”
“放心吧，喝過藥的人不出一日身上的紅疹就會褪去，當天晚上體溫就會恢覆正常，連服三日後徹底消除癥狀。”一旁的官員興高采烈的搶著回答，是許久未見的喜上眉梢。
喬微猛地看向許懷月，許懷月微笑著點頭。許淵那兒也送去就好，許淵能沒事就好。
荊子懷撓著臉頰糾結了片刻，在喬詩霜眼神威脅下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早就知道該怎麽治療，只是你在旁邊一副要掐死我的樣子讓人壓力太大，我就是想轉移一下你的註意力。”
得知許淵沒事的喬微哪裏會註意這點小細節，她全然聽不進去旁人說了什麽，一刻也不想耽擱的要去找許淵，去看看許淵的狀態如何。
只是袖中包著的戒指讓喬微不得不耽誤點時間，冷靜下來後唇忍不住翹起，“各位大人去忙吧，我有些事要和五殿下單獨商談。”
還沒怎麽跟人道過歉的荊子懷算是第一次承認自己錯誤，就那麽被喬微水靈靈忽視了，瞪圓了眼睛發現一圈沒人註意到她，於是乎故意走到喬詩霜跟前哼了聲，不等喬詩霜再言語刺激她，撒腿就跑了。
誰讓是她非要求自己跟喬微坦白的，她被忽視喬詩霜自然是要負大部分責任。
棚內只剩下許懷月和喬微兩人，她們誰也沒說話等了一會，避開其他人的喬詩霜走了進來。
“荊子懷無規矩慣了，做事總是憑自己心意，她的一些行為你若是不喜歡，我去說她。”
“其實還要感謝下荊醫師，如果不是她讓我去調查疫病源頭，我還發現不了其中藏著的事。”喬微簡單將事情經過說給了她們聽，從袖中取出帕子打開，一枚色澤瑩潤的紅寶石靜靜躺在掌中。
喬詩霜和許懷月幾乎在第一時間認出了是太女的東西，驚訝地看向喬微，等著她一個說法。
“太女從萬鶴樓內帶了位琵琶郎回去，琵琶郎正是首批感染疫病死去的屠夫兒子，所以東宮才會爆發出疫病。”喬微眉毛上揚，心思飛速轉動，“聖上感染了疫病心裏多少遷怒許湘雲，外加上一次貪官的事，估計積攢了不少不滿了。我等聖上身體好些後帶著證據交給聖上，你們猜聖上會如何對許湘雲？”
一時間喬詩霜和許懷月都未說話表情奇怪地看著喬微，回過神來的喬微懵懵地眨了眨眼睛，“怎麽了？計劃不可行嗎？我又沒幹什麽出格的事，總不至於再拉我去打板子吧？”
“我只是對你的轉變有些適應不來。”喬詩霜無奈笑著搖頭道。
“看來咱們三人是想到一塊去了。”許懷月大笑。
喬微總覺得她們兩人看自己的眼神跟看鬧騰突然長大的孩子似的，不滿嘀咕道，“我都答應許淵不論如何都站在他那一邊，肯定是要幫著想辦法嘛。”
“原來我是沾了許淵的福氣。”許懷月似懂非懂笑說，而後神色收斂說道，“不過母皇那邊有些奇怪，派人送去治療的湯藥時，大太監說國師給母皇服用的丹藥已經治好了身t體，現在母皇更信任那位國師了。”
“國師怎麽會有解藥？”喬微想不懂要是國師有能力研究出來不早就研究出來了，怎麽會到現在才拿出來給聖上。
“前日荊子懷同我說，半夜放藥的帳子招賊了，但奇怪的是東西沒少。”喬詩霜說。
“所以很有可能國師給聖上的丹藥中參雜著荊醫師研究出治療的方子？”喬微。
“只是懷疑，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不過國師的一番行為讓聖上更加信任，不是個好兆頭。”許懷月臉色沈了下來。
聖上被一個完全不知來歷，不知陣營的人左右，恐怕往後對國師的信任只會越來越深。
一天三副藥煎著喝下去，外用上荊子懷看在喬詩霜面子上特意給許淵配的養肌膏用著，消退下的紅疹在白皙的肌膚上未能留下丁點兒痕跡。
正式處於許懷月陣營的喬微大搖大擺從後門進了親王府，不用躲著害怕許懷月知道，但旁人還是要避諱一下的。
院內侍奉的家仆一回來整個院子熱鬧了許多，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又在屋檐下掛了喜慶的紅燈籠，曬幹的艾草綁在門框邊辟邪驅黴。
大病一場的許淵身子虛弱著，靠坐在床上揪著被子一言不發，從晚飯後喝了藥就這樣了。
元德沒經常伺候在公子身邊不清楚，但樂安是知道公子心中想著誰，又在等著誰過來。
每隔一會公子透過窗戶往外看，樂安就跑屋門口看看，終於在日頭要落下的時候，看到了披著晚霞腳步輕快的女子入了院內。
樂安瞅了眼落寞的公子，憋著沒說話，扯了扯元德的袖子拉著人悄咪咪退了出去。
門嘎吱合上，許淵帶著病後小脾氣道，“門怎麽關上了，待會有人……”
“待會約了誰？”喬微繞過屏風本想逗逗許淵，哪知道對方看到她瞬間眼圈紅了，拉攏著眉頭委屈的可憐模樣任誰看了都想去抱抱他。
喬微快步走了過去，礙於衣上可能染了灰塵沒敢往床上做，搬了個繡花凳坐在了旁邊，“等著急了？”
“雖說疫病研制出了治療的藥物，但不代表我現在就不會傳染你了，你還是……”
“我這屁股剛坐下，這就趕我走啦？”
許淵佩戴著面紗，仔細打量一場病生下來人憔悴瘦了不少，依舊沒什麽精氣神的蔫巴著。
他抿著唇不說話擰巴著，喬微也不去理會他糾結什麽，牽住許淵骨節勻稱的手，順著他指根捏到指尖，“今晚我留下來陪著你好不好？”
“真的可以嗎？”拉攏眉眼的人總算有了些精神，坐起身來認真地看向喬微，藏不住的小期待。
“當然！這幾日忙著發放湯藥，我偷個閑，都來陪著你好不好？”喬微道。
太陽落下外頭一片漆黑，院裏點上了燈，疫病得到解決每個人都送快了不少，幹活做事透著活潑。
簡單擦洗一番的喬微換上了留在許淵這兒的換洗衣物，走路無聲的從浴房內出來，一眼看到了輕手輕腳跪坐在榻上整理床鋪的許淵，來回搗鼓著兩個枕頭，怎麽放位置都不滿意。
最後幹脆只留下一個枕頭，心滿意足了。
回過頭打算把枕頭藏起來時，發現喬微早已在後頭看他已久，紅暈漸漸爬上脖子，羞答答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又放了回去。
“今晚你睡在裏頭吧，最近夜裏我總是容易驚醒，外頭也方便我起來。”許久未和喬微同床共枕，許淵極力掩飾也無法忽視緊張不安和身體上對她的依戀，盡可能顯的正常些。
喬微默不作聲從後面摟住了許淵，臉頰在他頸側眷戀的蹭了蹭。人本就瘦，現在抱在懷中骨頭硌的慌，像是風幹的花朵稍微用點力氣就能粉碎雕零。
“我能看看你的樣子嗎？”喬微問。
許淵沒答話，烏黑光澤暗淡的長發垂在身前，幾乎能蓋住一半胸膛，低垂著眼眸註視著腰間環著的胳膊，雙手輕輕攏了上去，“我現在的模樣很醜，還是別看了。”
面紗遮擋住了許淵大半面容，從前未曾多留意外貌，且覺得以色待人，色衰而愛遲的結果他不喜歡。
如今落在了自己身上，發現說歸說，在面對心愛之人時如何能不在意體面。
喬微摟緊了許淵，固執道，“我想看看，你任何樣子我都想知道。”
片刻後一聲嘆息，許淵轉過身溫柔地看向她。
喬微小心翼翼地拿下掛在耳後的面紗，蒼白病態的肌膚上毫無血色，巴掌大的臉更是瘦脫出了尖下巴，睫毛輕顫了下，緩緩垂下眸子。
“其實得疫病渾身出滿紅疹的時候，慶幸過你進不來，看不見我醜陋的樣子，那時我自己都不敢照鏡子。這副樣子還是用了送來的養肌膏才恢覆的七七八八，之前更加……”
“怎麽會醜呢，我心疼你還來不及。”喬微發覺一手掌就能圈住許淵骨頭突出的腕部，她是看到過收容所的患者上吐下瀉，一口飯得分好幾次才能吃下去的崩潰狀態。
那時她每日過來，都不曾聽見許淵抱怨一句身體上的疼痛，面對自己時永遠以最佳的狀態相處。
喬微深深呼吸將覆雜的情緒壓回心底，沖許淵露出個算不上好看的笑容，“我每日來監督你吃藥，吃飯，一定會將你養好的。”
落在許淵耳朵裏其他什麽都不重要，聽到喬微會每日來看他，舒展開眉眼略帶著羞澀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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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城內落下一場連綿細雨, 沖刷連日烈日的燥熱，空氣中的潮濕沖淡了彌漫的苦澀草藥味，舒展開的綠油油草木成了苦悶中一抹慰藉。
薄薄的烏雲半遮半掩著天空, 微風卷著針尖似的雨水入了棚內，打濕了靴子沾染了衣擺，對坐棚內的官員沈默不語, 沒什麽好爭辯, 沒什麽好抱怨，更沒有了氣憤的力氣。
整宿的連軸轉和精神壓力在場的人狀態肉眼可見的差, 喬微垂著眼眸一言不發楞坐著, 一絲不茍的烏發束在紗帽中，鮮亮的緋色官袍蹉跎之下暗淡無光，往日裏亮晶晶的桃花眼中壓抑的是無聲死寂, 腦中緊繃的弦隨時能斷裂。
振奮人心的話聽倦了，許懷月無話可說的靜默，能做的已經做了，接下來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
“大人！！！大人！！！”護衛急匆匆狂奔而來，激動到手腳不聽使喚摔了一跤滾進的棚內，等不及爬起來撣去塵土, 報喜的喜鵲似的大聲喊道, “喬左丞回來了！還帶回來一人！！！”
眾人驟然起身, 沒反應過來時喬微已經沖了出去, 烏紗帽松動零碎的發絲落下。打馬而來的兩道身影在模糊的視野中逐漸清晰, 喬詩霜率先下馬向喬微走來，克制的停在了她一步之外, 上下打量著約莫半月未見的妹妹。
“哦吼！”後頭順著馬背滑下來形象算不上體面的女人，勾著腦袋擠了過來, 對比了下倆姊妹長相，“這就是你經常掛在嘴的好妹妹啊？”
“喬微，這位是阿姐的恩人，荊子懷。”
荊家世代行醫游歷天下，到了荊子懷這一代更是憑借年少善舉名揚天下，誇張的傳言她有讓人起死回生之術，無數人慕名而來想得到醫治，更是不乏重金聘請，但能找到她的人天底下寥寥無幾，足以見得喬詩霜和她的關系。
“荊神醫。”喬微按耐住想催荊子懷進醫館的無禮沖動，打了招呼。
“就是你把你姐姐差點氣背過氣去，害得我費了不少功夫調理了好一段時間。”荊子懷一身本事卻沒有持才目中無人的傲氣，打趣後再看喬微從好奇轉為了佩服。
以她跟喬詩霜的交情了解，有本事把喬詩霜氣成那樣的估計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喬詩霜註意到阿妹的憔悴和低落，打斷了荊子懷的話，催促道，“這事後面再說，先找出治療疫病的方法要緊。”
而後跟隨許懷月趕來的官員看到眼前年紀輕輕的荊子懷嘴上不說，心裏是打鼓的。太醫院內那麽多世代有資歷的禦醫合力都沒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就這位年紀輕輕的女子能有辦法嗎？
懷疑的態度沒停留多久，一聽到對方介紹名字後，立馬眾人從懷疑成了欣喜若狂，荊家的醫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看來是真有救了。
“你竟然能找到荊老的後人。”許懷月詫異道。
“當時沒說是我也不確定能不能找到她的行蹤，好在趕過去恰好她要出遠門，就將人請了來。”趕回來後喬詩霜難得輕松了些，風塵仆仆下她渾身透著土腥味，衣擺上還沾著大片泥點子，路上不曾停歇過。
“哎，你這話說的不對，我出遠門就是為了來長樂看看，什麽疫病到現在還沒醫治好。倒是你馬不停蹄的拉著我來，好在我身子骨不錯，不然到長樂還得躺幾天。”
荊子懷嘴上抱怨著喬詩霜，步子沒停跟著許懷月後頭去見了收容所內受感染的患者，了解疫病的基本情況。
“阿姐。”喬微背著人群輕輕扯了下喬詩霜的袖子，“一定可以解決的，對吧？”
喬詩霜了解唯一的妹妹，什麽心思全寫在了臉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麽才會讓她如此害怕，反手握住喬微的手拍了拍，堅定且溫柔的安撫道，“一定可以。”
為了方便荊子懷研制藥物，後勤處用一下午的時間搭建了擋風遮雨的帳子，一箱箱運進來的草藥是城內各處藥館送來，其中不乏有醫師借著機會跟來想從她身上學點什麽。
旁人有什麽本事藏著掖著生怕人搶了，而荊子懷生怕這群醫師有不懂的地方，問什麽教什麽，搞的宮裏的禦醫也眼巴巴跑來受教。
依照荊子懷的話來說，天底下有本事的醫師越多，那麽受疾病之苦的百姓將會越少，她也就能閑的在山中搗鼓搗鼓藥田，不用四方來回奔波。
抱怨每次出去院裏的雜草長的能比人還高，害得她還要花大把時間打理。這時就有機靈的表示願意跟著荊子懷幫她打理院子當學徒，不過被荊子懷一笑而過，也就知趣的沒在提及。
往荊子懷身邊湊到不止有醫師，還有個令人無法忽視的喬微。
每當荊子懷配藥時總能看到端著凳子往邊上一坐監工的喬微，她去宅子裏看望患者用藥反應，喬微比她還要上心，時刻觀察著服下藥後的反應。
大眼瞪小眼互相看著，荊子懷被看的渾身發毛，私底下找過喬詩霜說了幾句讓她管管自家妹妹。喬詩霜說肯定是說了，但效果如何荊子懷是徹底領悟到了什麽叫選擇性聽話。
喬微是不端著凳子坐裏頭，她站在了帳子外頭等著，時間長了還得掀開簾子監督一下荊子懷有沒有偷懶。
荊子懷活了那麽久，再次感受到初次接觸醫術，被長輩嚴厲管教時的壓迫感。
在其他醫師期待的目光下，荊子懷措著辭走了出來，雙手背在身後對上喬微真摯期待的目光，硬著頭皮說道，“自古出現瘟疫的情況不少，總歸是有個源頭，知道源頭從什麽地方來就成。你是大理寺的人，調查案件應該不成問題吧？”
“沒問題，我會盡快將事情調查清楚。”喬微點頭，“還勞煩您配些緩解癥狀的藥，最起碼能讓人撐到治療的藥研究出來。”
微微濕潤的眼眶讓荊子懷一楞，正色點頭保證道，“放心交給我吧。”
長樂城內出現癥狀的時候喬微還被禁足在院中，並不了解具體發生了什麽，不過有次徐娥過來探望她時無意間提到了病倒的屠夫，喬微打算先從已經知道的線索下手。
她回到大理寺問了王伯伯屠夫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病倒，根據王伯伯的回答開春後沒多久那屠夫就病倒了，不過那時來告訴他的是王伯伯的兒子。
跟著王伯伯給的地址喬微找到了屠夫住所，屠夫不止殺豬宰雞，家後圍了個規模不小的豬圈養豬，不過現在裏頭半個生物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屠夫已經病逝問不出什麽來，喬微來此為的是找屠夫的兒子，可屠夫家中桌子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看樣子不少時間無人打理。
“誰在裏頭啊？”外頭一位老婦人喊了聲，佝僂著身子探腦袋從開敞的大門向內看去，布滿歲月痕跡的眼周在看清楚人後慈愛的笑了，“是衙門的大人啊。”
喬微楞了下，認出了是每日從大理寺門前路過的老人家，“婆婆住在附近嗎？”
婆婆年紀大了耳朵不靈光，笑瞇瞇看著喬微，“這裏沒人啦，一家子都死光嘍。”
喬微靠近了些，聲音大了點問，“戶主感染疫病死了我是知道的，不是還有個兒子，兒子也死了？”
“兒子啊。”老婆婆稀疏的眉毛擰了下，“被抓走嘍，找不到人了。”
婆婆頭腦已經不太清楚，再問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喬微憑借婆婆的幾句話去問了周邊鄰居。對方看她是當官的，t知無不言，逐漸喬微拼湊出了事情經過。
屠夫殺豬又養豬，為人老實本分生意紅紅火火，後來不知道怎麽了豬一頭頭病死，不久後屠夫也病倒了。
家中經濟來源斷掉外加上整日吃藥花光了積蓄，屠夫的兒子為了維持生計去了萬鶴樓彈琵琶。
就這樣日子也能過下去，偏偏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萬鶴樓來了位得罪不起的貴人看上了男子，強行將人帶了回去就沒再見過了，而屠夫在得知消息的當晚咽了氣。
聽說男子從小脖子上戴著銀制的長命鎖，打聽的鄰居無不惋惜且拜托喬微找找人，也算是對死去的屠夫能有個交代。
先是豬死，後是人出現問題，許多疫病不乏是動物間傳播，而後通過人誤食後感染，再通過另一種方式人傳人。
為此喬微特意多打聽了些附近的屠夫，支支吾吾的有，爽快說明的也有，皆是莫名其妙的豬病死。
在這個時代一頭豬可是值錢的家夥，哪怕是死了也舍不得扔，有點良心的就地掩埋或是自己吃了，心黑的那切切弄弄稍微低價點很快就能出售。
順著這條線索喬微又走訪了些專門養豬的廠子，在逼問下得知將病死肉生瘡買不了的豬，圖省事直接扔河裏去了。
大熱天一場雨後悶熱潮濕的厲害，汗濕的內襯黏在身上難受的很，喬微獨自一人前往廠子扔豬的河流，那條河流有一處拐角，過去看不少死豬飄著堆積在那兒，被水一漚腐爛生蠅。
這條河沒幾裏的地方就是長樂城百姓經常取水的地方。
怪不得開春後疫病全面爆發，可不就是吃的不幹凈，外加上日用的河水受汙染，想控制都難。
喬微回大理寺喊了人過來，徐娥帶著人來時差點被水裏飄來的惡臭味熏吐出來，幾個衙役全副武裝用鐵鉤子和網兜把困在拐角的死豬撈出來，再統一集中焚燒也好，填埋也罷，反正是不能讓它就那麽泡在水中。
而幾個涉嫌違規的廠子喬微派人將負責人扣押，該送到哪裏去就送到哪裏去。
“大人！！！大人你看！！！”徐娥口鼻蒙住說話悶悶的，驚訝的差點蹦噠起來，“有死人！水裏不止有豬，還有人！”
一聽這話周圍的衙役全圍了過來，打量著泡囊了的屍體。
“看樣子是男的吧？”
“年紀不大啊！”
“怎麽好端端死在了這裏頭？”
七嘴八舌討論，看喬微來趕忙讓開位置。她站在邊上向下頭瞥了眼，屍體已經看不出樣貌如何，但根據皮膚推斷年紀不會太大，具體情況還得撈上來再說。
幾個人擼著袖子使出渾身解數，就怕一個不留神給人弄斷肢就罪過了，周邊水質不幹凈怕感染上不能跳下去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給弄上來。
喬微走過去被徐娥攔了下，“大人，這人身上可能帶著疫病，咱們還是讓專業的仵作來吧。”
“我隔著看看，不碰他。”喬微示意她放心，走過去仔細打量著屍體，忽然在散開的衣領下看到了掛繩。
喬微抽出腿側匕首，捂著口鼻將掛繩下的墜子挑了出來，銀色的長命鎖在陽光下反著光。
屠夫的兒子，在萬鶴樓被一位得罪不起的貴人帶走了。
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河裏？
“仵作什麽時候來？”喬微問。
“估計快了吧。”徐娥蹲下身子，忽然道，“大人，您看他左手像是握著什麽東西哎？”
男子緊握著的左手指縫中能勉強看到一抹紅色的東西，想要分辨出是什麽還得等仵作來，帶來的工具不夠，喬微不想用匕首損壞屍體，避免待會驗屍出現問題。
很快仵作趕來，屍體已經經不起二次搬動，只好就地驗屍。從男子緊握的左手中取出一枚成色上好的紅寶石戒指，其他人可能不知道是什麽，但喬微一眼認出了東西的主人是誰。
那日她闖入東宮，看到許湘雲在手指上戴的正是紅寶石戒指，雖距離有些遠看不太清楚，但這般好的色澤和特有的工藝，只要對照一下就能知道。
如果那位從萬鶴樓強行帶走人的貴人是許湘雲，那麽她宮中最先感染疫病就說得過去。屠夫感染疫病兒子定然也被傳染，只是在每個人身上表現的癥狀不同，潛伏的時間長短罷了。
“大人，此人肺中無水，是先被殺，而後拋屍水中。”仵作判斷道。
喬微眼睛一亮，那一切就就說通了。
許湘雲發現男子身上似是有病，氣急之下將人弄死隨意投入湖中毀屍滅跡，但萬萬沒想到男人偷拿了她的戒指，也萬萬沒料到男子的屍體會被卡在河流的拐角處，擠在一群死豬裏被她們發現。
找到疫病的來源喬微連忙回到後勤處準備將結果告知荊子懷，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排山倒海般撲面而來，喬微傻了眼楞在原地看忙活的腳不沾地的護衛。
隨機抓了個從身邊路過人，疑惑道，“你們怎麽了？”
那人滿面紅光，喜氣洋洋，恨不得唱出來，“少卿大人！荊神醫將治療疫病的方子研究出來啦！大家都有救啦！”
“研究出來了？”喬微恍若如夢喃喃。
她跑向棚子內正看到侃侃而談的荊子懷，顧不上其他人的目光，迫切詢問道，“真的將治療的藥物研究出來了嗎？”
“放心吧，喝過藥的人不出一日身上的紅疹就會褪去，當天晚上體溫就會恢覆正常，連服三日後徹底消除癥狀。”一旁的官員興高采烈的搶著回答，是許久未見的喜上眉梢。
喬微猛地看向許懷月，許懷月微笑著點頭。許淵那兒也送去就好，許淵能沒事就好。
荊子懷撓著臉頰糾結了片刻，在喬詩霜眼神威脅下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早就知道該怎麽治療，只是你在旁邊一副要掐死我的樣子讓人壓力太大，我就是想轉移一下你的註意力。”
得知許淵沒事的喬微哪裏會註意這點小細節，她全然聽不進去旁人說了什麽，一刻也不想耽擱的要去找許淵，去看看許淵的狀態如何。
只是袖中包著的戒指讓喬微不得不耽誤點時間，冷靜下來後唇忍不住翹起，“各位大人去忙吧，我有些事要和五殿下單獨商談。”
還沒怎麽跟人道過歉的荊子懷算是第一次承認自己錯誤，就那麽被喬微水靈靈忽視了，瞪圓了眼睛發現一圈沒人註意到她，於是乎故意走到喬詩霜跟前哼了聲，不等喬詩霜再言語刺激她，撒腿就跑了。
誰讓是她非要求自己跟喬微坦白的，她被忽視喬詩霜自然是要負大部分責任。
棚內只剩下許懷月和喬微兩人，她們誰也沒說話等了一會，避開其他人的喬詩霜走了進來。
“荊子懷無規矩慣了，做事總是憑自己心意，她的一些行為你若是不喜歡，我去說她。”
“其實還要感謝下荊醫師，如果不是她讓我去調查疫病源頭，我還發現不了其中藏著的事。”喬微簡單將事情經過說給了她們聽，從袖中取出帕子打開，一枚色澤瑩潤的紅寶石靜靜躺在掌中。
喬詩霜和許懷月幾乎在第一時間認出了是太女的東西，驚訝地看向喬微，等著她一個說法。
“太女從萬鶴樓內帶了位琵琶郎回去，琵琶郎正是首批感染疫病死去的屠夫兒子，所以東宮才會爆發出疫病。”喬微眉毛上揚，心思飛速轉動，“聖上感染了疫病心裏多少遷怒許湘雲，外加上一次貪官的事，估計積攢了不少不滿了。我等聖上身體好些後帶著證據交給聖上，你們猜聖上會如何對許湘雲？”
一時間喬詩霜和許懷月都未說話表情奇怪地看著喬微，回過神來的喬微懵懵地眨了眨眼睛，“怎麽了？計劃不可行嗎？我又沒幹什麽出格的事，總不至於再拉我去打板子吧？”
“我只是對你的轉變有些適應不來。”喬詩霜無奈笑著搖頭道。
“看來咱們三人是想到一塊去了。”許懷月大笑。
喬微總覺得她們兩人看自己的眼神跟看鬧騰突然長大的孩子似的，不滿嘀咕道，“我都答應許淵不論如何都站在他那一邊，肯定是要幫著想辦法嘛。”
“原來我是沾了許淵的福氣。”許懷月似懂非懂笑說，而後神色收斂說道，“不過母皇那邊有些奇怪，派人送去治療的湯藥時，大太監說國師給母皇服用的丹藥已經治好了身t體，現在母皇更信任那位國師了。”
“國師怎麽會有解藥？”喬微想不懂要是國師有能力研究出來不早就研究出來了，怎麽會到現在才拿出來給聖上。
“前日荊子懷同我說，半夜放藥的帳子招賊了，但奇怪的是東西沒少。”喬詩霜說。
“所以很有可能國師給聖上的丹藥中參雜著荊醫師研究出治療的方子？”喬微。
“只是懷疑，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不過國師的一番行為讓聖上更加信任，不是個好兆頭。”許懷月臉色沈了下來。
聖上被一個完全不知來歷，不知陣營的人左右，恐怕往後對國師的信任只會越來越深。
一天三副藥煎著喝下去，外用上荊子懷看在喬詩霜面子上特意給許淵配的養肌膏用著，消退下的紅疹在白皙的肌膚上未能留下丁點兒痕跡。
正式處於許懷月陣營的喬微大搖大擺從後門進了親王府，不用躲著害怕許懷月知道，但旁人還是要避諱一下的。
院內侍奉的家仆一回來整個院子熱鬧了許多，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又在屋檐下掛了喜慶的紅燈籠，曬幹的艾草綁在門框邊辟邪驅黴。
大病一場的許淵身子虛弱著，靠坐在床上揪著被子一言不發，從晚飯後喝了藥就這樣了。
元德沒經常伺候在公子身邊不清楚，但樂安是知道公子心中想著誰，又在等著誰過來。
每隔一會公子透過窗戶往外看，樂安就跑屋門口看看，終於在日頭要落下的時候，看到了披著晚霞腳步輕快的女子入了院內。
樂安瞅了眼落寞的公子，憋著沒說話，扯了扯元德的袖子拉著人悄咪咪退了出去。
門嘎吱合上，許淵帶著病後小脾氣道，“門怎麽關上了，待會有人……”
“待會約了誰？”喬微繞過屏風本想逗逗許淵，哪知道對方看到她瞬間眼圈紅了，拉攏著眉頭委屈的可憐模樣任誰看了都想去抱抱他。
喬微快步走了過去，礙於衣上可能染了灰塵沒敢往床上做，搬了個繡花凳坐在了旁邊，“等著急了？”
“雖說疫病研制出了治療的藥物，但不代表我現在就不會傳染你了，你還是……”
“我這屁股剛坐下，這就趕我走啦？”
許淵佩戴著面紗，仔細打量一場病生下來人憔悴瘦了不少，依舊沒什麽精氣神的蔫巴著。
他抿著唇不說話擰巴著，喬微也不去理會他糾結什麽，牽住許淵骨節勻稱的手，順著他指根捏到指尖，“今晚我留下來陪著你好不好？”
“真的可以嗎？”拉攏眉眼的人總算有了些精神，坐起身來認真地看向喬微，藏不住的小期待。
“當然！這幾日忙著發放湯藥，我偷個閑，都來陪著你好不好？”喬微道。
太陽落下外頭一片漆黑，院裏點上了燈，疫病得到解決每個人都送快了不少，幹活做事透著活潑。
簡單擦洗一番的喬微換上了留在許淵這兒的換洗衣物，走路無聲的從浴房內出來，一眼看到了輕手輕腳跪坐在榻上整理床鋪的許淵，來回搗鼓著兩個枕頭，怎麽放位置都不滿意。
最後幹脆只留下一個枕頭，心滿意足了。
回過頭打算把枕頭藏起來時，發現喬微早已在後頭看他已久，紅暈漸漸爬上脖子，羞答答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又放了回去。
“今晚你睡在裏頭吧，最近夜裏我總是容易驚醒，外頭也方便我起來。”許久未和喬微同床共枕，許淵極力掩飾也無法忽視緊張不安和身體上對她的依戀，盡可能顯的正常些。
喬微默不作聲從後面摟住了許淵，臉頰在他頸側眷戀的蹭了蹭。人本就瘦，現在抱在懷中骨頭硌的慌，像是風幹的花朵稍微用點力氣就能粉碎雕零。
“我能看看你的樣子嗎？”喬微問。
許淵沒答話，烏黑光澤暗淡的長發垂在身前，幾乎能蓋住一半胸膛，低垂著眼眸註視著腰間環著的胳膊，雙手輕輕攏了上去，“我現在的模樣很醜，還是別看了。”
面紗遮擋住了許淵大半面容，從前未曾多留意外貌，且覺得以色待人，色衰而愛遲的結果他不喜歡。
如今落在了自己身上，發現說歸說，在面對心愛之人時如何能不在意體面。
喬微摟緊了許淵，固執道，“我想看看，你任何樣子我都想知道。”
片刻後一聲嘆息，許淵轉過身溫柔地看向她。
喬微小心翼翼地拿下掛在耳後的面紗，蒼白病態的肌膚上毫無血色，巴掌大的臉更是瘦脫出了尖下巴，睫毛輕顫了下，緩緩垂下眸子。
“其實得疫病渾身出滿紅疹的時候，慶幸過你進不來，看不見我醜陋的樣子，那時我自己都不敢照鏡子。這副樣子還是用了送來的養肌膏才恢覆的七七八八，之前更加……”
“怎麽會醜呢，我心疼你還來不及。”喬微發覺一手掌就能圈住許淵骨頭突出的腕部，她是看到過收容所的患者上吐下瀉，一口飯得分好幾次才能吃下去的崩潰狀態。
那時她每日過來，都不曾聽見許淵抱怨一句身體上的疼痛，面對自己時永遠以最佳的狀態相處。
喬微深深呼吸將覆雜的情緒壓回心底，沖許淵露出個算不上好看的笑容，“我每日來監督你吃藥，吃飯，一定會將你養好的。”
落在許淵耳朵裏其他什麽都不重要，聽到喬微會每日來看他，舒展開眉眼略帶著羞澀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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