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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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上，一身銀白甲胄的年輕人眺望遠方，塞外的風沙磨礪了他初來時的稚氣，下巴上是未清理幹凈的青色胡茬，甲胄的縫隙似乎還殘存著一絲絲的暗紅。
淩祐遠遠地看到了被戰火殃及的村莊，一片生靈塗炭，百姓舉家逃難，流離失所，而且這遼城內更是人間煉獄，戎狄攻破城門後，無論男女老少皆屠殺殆盡，城內可謂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這幫戎狄簡直沒有人性，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他攥緊了拳頭，眼眶紅得宛若嗜血：我淩祐此生必踏平吐扈特，祐我周朝百姓。
“大將軍。”身旁的謀士突然開口說道，趕忙行了禮。
淩祐微微點頭表示致意，隨後撇過頭，似乎不想被人瞧見自己的模樣。
徐立謙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已經盡力了。”
他不得不用一種全新的目光去看待眼前這個曾稱他為師傅的青年人，不得不說，他確實是長大了，淩祐在軍中的表現確實讓他有些刮目相看，雖然他已經有了周密的計劃，可若沒有淩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這場戰事恐怕不會輕易結束。
淩祐聞言點了點頭，隨後視線轉回到遠處。
“你在看些什麽，莫非是想家了？”徐立謙的手依舊擱在他的肩膀上，隨後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晦暗不明，試探性地問道，“難道是想喜歡的姑娘了？”
淩祐聞言，肩膀一聳，轉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將軍是怎麽知道的？”隨後一想，又接著說：“看來將軍也是想夫人了，我要是沒記錯，府上小姐現在都快兩三歲了。”
淩祐與徐立謙有著層師徒的關系，因而對於他府上的情況也是熟知的。
徐立謙順著他的話，腦海裏確實浮現出了一些畫面，那個跟他拌嘴打鬧，嗔他不思進取的女子，她當真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嗎？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淩祐，這趟回去，他得去確認些事情，否則他此生定然會後悔的。
淩祐一直都很敬重這個師傅，徐立謙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高大威武，保家衛國的英雄，以前他心裏更多的是敬重，而這一次過後，他們之間又多了同生共死的關系。
淩祐見他不語，便自顧自地說道：“也不知道我心儀的那姑娘現在是不是正眼巴巴地等著我凱旋，有些時候，真想立刻就把她娶回家。”
戰場上刀劍無眼，雖然貴為皇子哪裏有人敢讓你身先士卒，可他不一樣，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甚至拿他的性命做賭註。
可是就連他自己都沒把握能次次全身而退，若是馬革裹屍，肯定是要傷了那姑娘的心，可他最不想看見的就算她淚眼汪汪的樣子。
徐立謙知道他話裏的那姑娘是誰，聽著這話，心裏有些五味雜陳，感覺像是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覬覦了一般，可心裏也拿不準她到底是不是她，若不是，就當他看錯了眼；若是，他必然不會拱手相讓。
突然淩祐彎腰拱了拱手，道：“二皇兄他？”他說了一半，頓了頓，試探性地看向徐立謙。
徐立謙冷眼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審視些什麽，不等他把話說完，轉頭便大步離開了，似乎是有些怒其不爭的意味。
氣氛瞬間翻了個天，一旁的徐江見狀，趕忙上前打圓場道：“七皇子，二皇子此次犯得可不是小錯啊，這可是一城百姓的性命，現在可謂是民憤疊起，您在我家侯爺面前替他求情也就罷了，但可千萬別在聖上面前提起一分一毫。
您此次可謂是厥功甚偉，聖上必然是要嘉獎的，可若是為二皇子開脫，聖上可能會連您一起怪罪。況且二皇子此前還被查出與人結黨營私，這次聖上恐怕不會輕饒他的，就算是嘉貴妃和韓王此次都不一定保得住他啊。小人也是不忍多說了幾句，還希望七皇子您好好思量一番。”
淩祐點頭致意，看似一臉惆悵的樣子，隨後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隨後徐江便離去了。
淩祐望著徐江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隨後又看了一眼城下一車一車被運出去安葬的百姓，想起他那個所謂的二哥，冷笑一聲，他早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七皇子了。
京城的春天過得很快，花一茬一茬地開，時節一過，又一茬一茬地落，可落了又有別的花綻放，這便是四季的輪回。
清眉從攬月閣回來後，心情分外舒暢，便也不急著回家，拉著丫鬟們逛起了集市。
帷帽掩蓋住了容貌，可蓋不住姣好的身段，女子腰肢纖細走起路來有如弱柳扶風，因為心情舒暢步履顯得格外輕盈。
“小姐，我們還是早點回家去吧，雖說出府稟明了老爺夫人，可久不歸府，老爺夫人詢問起來我們可不好搪塞呀。”琥珀湊在小姐的耳邊勸誡道。
清眉聞言思索了一番，確實現在可不比從前，這一年來，父親母親對自己的管教確實嚴格了起來，還找了嬤嬤專門教自己禮儀，說是快到了及笄的姑娘可不好在外頭閑逛。
她嘆了口氣，掃了一眼周圍琳瑯滿目的鋪子，有些不舍，但只好作罷準備打道回府。她走到馬車邊上，將帷帽摘下交給了瑪瑙，突然一個老婦人走了上來，握著她的手，淚眼汪汪地，有幾分激動地說：“夫人，不對，清眉小姐，是你嗎？”
清眉有些發楞，面前的老嬤嬤顯然是認識自己的，可為何自己卻沒有什麽印象。
她不解地問道：“這位媽媽，可是認識我？可我好像並不認識你。”
老婦人聞言也不惱，作勢打了自己一巴掌，隨後道：“姑娘可是江州何林何大人家的小姐？”
清眉聞言點了點頭，一旁的琥珀和瑪瑙也打量著這個老媽媽，尤其是琥珀，瞧著老婦人的臉，似乎覺得有幾分眼熟，見老婦人沒有惡意，原先護在小姐身前的手也伸了回來。
“這就對了，怪不得老奴瞧著小姐眼熟極了，看到馬車上的‘何’字才鬥膽來問問，小姐不認識我也委實正常。”說完後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清眉忙彎腰想把她扶起來，老人家的禮她一個小姑娘怎受得，況且還是不明緣由的。
老婦人起身後接著說：“我原是小姐的乳母，但都是我不好，小姐四五歲的時候我就離開何府了，北上去尋我那被拐的兒子。“說道這裏，老婦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你是，你是鐘媽媽嗎？”一旁的琥珀突然兩眼放光地說道，語氣有些激動，她比小姐和瑪瑙都年長幾歲，因此記人記事都多。
從前府裏有一位媽媽待她極好，就跟疼親生的閨女一樣，這位媽媽是小姐的乳母，不過後來因為兒子被拐了就離開何府尋子，她當時也是傷心了好一陣子。
鐘媽媽聞言怔怔地盯著琥珀的臉瞧，隨後有些激動地說：“是琥丫頭嗎，我是鐘媽媽，那麽多年沒見，沒想到你現在都長得這麽大了。”鐘媽媽與琥珀相擁而泣。
清眉看著這樣的場景心中不免有些觸動，雖然小清眉原有的記憶裏已經沒有乳母的印象了，但是那種熟悉與親切的感覺卻是實實在在的，想必這個乳母待小清眉是極好的。
突然她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站著的一個年輕人，穿著普通的褐色短衫，一身古銅色的皮膚，身量挺拔，五官俊朗，一身的粗布衣衫似乎與他有些不相配，不過這張臉怎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鐘媽媽看到來人，忙過去把人拉了過來，拉著他的手就要給許清眉磕頭，年輕人看著面前不及她肩膀高的小姑娘面上露出幾分猶豫，並沒有照做。
“阿福，這是何家的小姐，就算阿娘以前給你提過對我恩重如山的何家。”鐘媽媽解釋道。
被喚作阿福的男子聽完後，一改方才猶豫不決的神色，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實實在在地磕了一個響頭。
清眉本想讓丫鬟去拉人，不曾想人還沒來得及上前去拉，這聲“砰”的動靜就先把她怔住了，這頭也磕得太實在了吧，這不得把腦袋磕出問題來。
“快起來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麽能跪我一個女子呢？”說完後，清眉不避嫌似的伸出手，似乎想把阿福拉了起來，許是還沈浸在方才，她連男女大防都忘得一幹二凈了。
一旁的琥珀半開了嘴巴，似乎想說些什麽。
阿福瞧見她的動作，面上一楞，等到手臂上傳來柔軟的觸感時，不知為何心怦得跳動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得往後退了一步。
清眉身子前傾，已經伸出去的手顯然僵在了半空中，立刻收回來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而且她好像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下意識想幹的是什麽事了，周圍還有那麽多人看著，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姐與外男拉拉扯扯，傳出去可還了得。
阿福似乎意識了她的窘境，臉上裝出一副懊悔的表情，求饒似的說道：“小姐心善，但阿福不是故意不扶您，我這人皮糙肉厚的，下手也沒個輕重，怕傷著小姐。”他額頭上的紅印子像畫上去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反而愈發紅。
清眉此時身體前傾的動作倒是像極了要摔倒的模樣，琥珀見狀，趕忙解圍似的去攙了小姐一把，清眉有了臺階下，這才把手訕訕地慢慢地縮了回來，說來也是她思慮不周，沒想到這小子心思還挺細膩的。
“鐘媽媽，你既然找回來了阿福哥，為什麽不帶著他回何府呢？”琥珀問道。
鐘媽媽聞言楞了楞，嘆了口氣說道：“其實阿福不是我的親生兒子，這事說來話長了。”
清眉一怔，看了眼阿福再看了眼鐘媽媽，兩人長得確實不像，可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一旁的阿福聞言一聲不吭，慢慢低下了頭，似乎是想避開別人打量他的視線。
第 66 章成婚
“鐘媽媽，你就放心在府裏住下來吧。”李氏低頭慈愛地看了一眼懷裏睡熟的小兒子，隨後將孩子遞給了李媽媽，下了矮榻後，將跪在地上的鐘媽媽扶了起來。
鐘媽媽聞言哽咽地說:”老爺夫人對我有大恩，當年我北上尋子，是老爺夫人歸還了我的身契，而且還給我了銀兩，不然我也不會遇上我家福哥，養大他也算是我給自己的親生兒子積一些福報吧……“
鐘媽媽講了講自己這幾年的經歷，說完後，用衣袖拭了拭自己的眼角。
屋裏的丫鬟婆子聽完似乎都有些感傷，有些丫鬟年紀小，聽著眼眶都紅了。
清眉抱著弟弟挨在母親的身旁，聽完這些，心下不免也有些觸動，畢竟這人曾是自己的乳母。
“鐘媽媽，我讓人給你安排些府裏輕松的活計，你安心住下，你年紀大了也算有個棲身之所。”李氏說道，“等老爺回家，我讓他相看一下，也給阿福安排個差事。”
鐘媽媽聽完留下了感激的淚水，激動地說道：“阿福現在在外院，我替他向夫人道謝，夫人小姐心地善良，必有福報。”
回自己的屋子後，清眉想起那個有些憨傻老實的青年，沒想到竟是個一出生就被爹娘拋棄被迫在街頭乞討流浪的可憐人，幸虧碰上了心地善良的鐘媽媽將他帶大，不然還要吃多少苦頭。
“琥珀，你讓小廝去置辦些男子穿著的衣物，給鐘媽媽送過去。” 那孩子給她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好像似曾相識一般，不知為何，她想到了庭坤，兩家婚期都定下來了，她得琢磨一下給弟弟送什麽賀禮。
很久以後，她才意識到，那日她之所以會轉念想到弟弟的婚事，其實是因為那青年給她的感覺和庭坤是一樣的。
夏去秋來，蟬鳴聲逐漸消失於耳畔。秋風蕭瑟，七月流火，各家各府上也開始置辦秋衣。
京城的忠勤伯爵府內張燈結彩，紅綢和大紅燈籠掛滿了府內的屋檐走廊，裏裏外外的門窗上都貼著一個又一個鏤空的大紅喜字。
同樣京城的劉大學士府內也是熱鬧非凡，劉大學士門生遍布朝野，因而許多朝廷官員都前來祝賀。
據說天子也派人送了賀禮前來，看來是認可這門婚事的。
雖說女婿現下只是伯府庶子，但有狀元郎身份的加持又有劉大學士這個老丈人幫持，以後的仕途不容小覷啊。
許庭坤今日穿著大紅喜袍，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迎親的隊伍，他本也長相俊朗，身姿挺拔，遠遠看上去意氣風發。
縱馬騎在他身側，與他一起來接親的有三人，大理寺少卿李陽春，榜眼魏萊還有忠勤伯爵府的四公子，這場面倒是與狀元游街那日不相上下。
自古新郎官接親，總難免會被新娘母家的兄弟刁難一番，這樣才會讓新郎愛惜娶來的新娘。
而另一邊的忠勤伯爵府的花廳內，賓客中的女眷都在此處休憩。
清眉此刻正和長興侯府夫人一處，侯夫人親切地握著她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著。
其實清眉心下有些忐忑，話都是掂量著說的，畢竟自己現在相當於一個換湯不換藥的存在，萬一嫡姐對自己的身份起疑心，她可不好解釋，況且她也不想再與他們有什麽牽扯，餘生各自安好足矣。
一旁的婢女懷裏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女娃娃，粉雕玉琢，睡得正香。
清眉的目光止不住地掃過女娃娃，看著這個徐立謙和自己的親姐姐生的孩子。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仿佛心上被密密麻麻的針紮過一般，喘不過去氣來。
看著嫡姐笑靨如花的模樣，她心裏忍不住想：徐立謙對她應該是極好的，也不知道在嫡姐面前，他還是不是以前那個沒正形的無賴模樣。
回憶一旦湧上心頭，必然伴隨著些辛酸苦楚。
聽人說長興侯對繼夫人疼愛有加，對剛出生的女兒也是尤為歡喜，給她辦的滿月宴可是隆重盛大，包了京城最好的酒樓，宴請的都是達官貴人，可見對這個女兒的重視。
若是自己肚子的孩子若是能活下來，會不會也如這個女娃娃般呢。
長興侯府夫人因著之前的事情，對眼前的小姑娘格外有有好感況且侯爺那邊……因此對許清眉格外照顧些，得知她今天要來赴宴，就連她愛吃的姜蒜甜餅也讓丫鬟婆子們備下了。
侯夫人見她的目光時不時看向嬤嬤懷中的小女兒，便讓嬤嬤把女兒抱到跟前來。
“念兒，你可要好好感謝這位姐姐，是她救了你啊。“許清月對著女兒溫溫柔柔地念叨著。
對著孩子，許清眉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說到底，這個孩子還是自己救的呢，自己做的事得自己承擔後果，她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孩子的眉毛和鼻子像極了嫡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隨後她忍不住在這個孩子的臉上想找出點別的痕跡，明知道是給自己找罪受，卻偏偏還是忍不住。
隨後她楞了楞，這孩子竟是只長得像嫡姐，不像他？也許是因為年歲小吧，興許長大就不一樣了呢。
今天到場的不乏世家大族、高門顯貴的夫人小姐，見侯夫人如此重視一個小丫頭。雖這丫頭瞧著眼生，但模樣好極了，這丫頭既然入了侯夫人的眼，想必與長興侯府的關系不一般，與她打點好關系總是不差。於是乎那些小姐夫人們也就不敢冷落了她，紛紛上前同她親昵地攀談，這其中有許多人她從前作為侯府夫人時也曾見過。
清眉只能硬著頭皮，一茬一茬地應著，雖然她此次來只是想親眼看到弟弟娶新娘子，可她卻不知她那張出落得愈發出色的臉不知惹了在場多少人的眼。沒過多久，就有人去打聽起她的身份。
許庭坤因著在何府上受過何大人點撥之恩，便把何府眾人都列在了邀請名單內。
許伯爺是知曉的也並未說什麽，畢竟何府上還出了李陽春那樣的後輩，進大理寺短短半年多就坐穩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卿官位，可見此人心機手段不容小覷，前途定是不可限量，否則這等非簪纓世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畢竟像何臨一樣苦熬資歷的官員京城裏一抓一大把。
昨夜兩個幼子著了涼，又相繼發了高燒，李氏忙得腳不沾地，何府上也亂作一團，就沒有前來赴宴，而幾日前何臨又恰巧被上司委派去了南方視察，所以李氏只能讓女兒和侄子帶著賀禮去赴宴，畢竟人家伯府下了帖子，也不好駁了他們的面子。
許是因著今日赴的是婚宴，清眉特意挑了一身蜜和色的繡芍藥齊胸襦裙，梳著桃心小髻，頭上簪了一支累絲珠釵，額頭上也貼上了京城時興的花鈿，這身打扮瞧著靈動極了。
腰上系了一塊白玉佩，瞧著成色有些普通，這是早上梳妝的時候，她不經意瞥到的，突然想起來了那人，想必現在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吧，隨後便鬼使神差地把玉佩戴在了身上。
時間久了，許清眉覺得這花廳裏實在是悶得慌，便找了個借口溜出了花廳透透氣。
“小姐，我們這是去哪？”
清眉步子雖邁得小，但腳底跟抹油似的越走越快，琥珀在後面小跑才能更得上。
清眉沒有應答，其實她也不知道，只是想找個清凈的地方，突然她頓足，停了下來，“阿福去哪呢？“阿福曾在武館練過武，便被李氏差遣到女兒身邊當小廝了，順便當護衛。
“小姐你難道忘記了？外男是不允許入內院的。阿福哥現在自然是在外院候著的。”琥珀應道。
此時阿福同別府小廝一處侯在外面，他坐在臺階上，呆楞楞地瞧著垂花門外進進出出的人。
“看什麽呢？“突然一個小廝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順著他的視線往那扇門看去，“那不是去內院的門嗎，你小子不會是存了什麽壞心思，想偷看小姐夫人長什麽樣吧。”
鐘福沒有搭理他，輕輕把他的手扶開，在肩頭拍了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也不惱，見他如此，反倒湊近了些，一臉堆笑，“我不過開個玩笑，兄臺別生氣，其實啊，我也想進去看一眼，這今天來得可都是貴客，我叫王五，兄臺你在哪家府上高就？”
鐘福冷眼看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起身就想往別處走。
那人似乎不想輕易放棄，跟在他後面念叨：“其實我方才進來時便看見你了，你是同你家小姐一起來的吧，你就不想看看你家小姐……”
王五話還未說完，鐘福便扭過頭，眼神定定地看著他。
王五看著面前人，嚇得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隨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怔了一下，回過神來後，心裏納悶:奇了怪了，這小子就是個小廝，我怕他作甚。
突然，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王五吃痛，扭頭正想罵人，剛看清楚身後人便立刻換了一副嘴臉。
第 67 章江陵王
“砰”一聲，箱子被重重地擱在了地上，箱子裏裝的都是些蔬菜瓜果，但量多因此難免也重些。
“你們不是府上的小廝吧。”廚房內，一個婆子打量著兩個小廝的穿著。
“我們確實不是府上的小廝，我們只是順帶幫個忙的。“齊三一邊陪笑一邊解釋道。
婆子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既是這麽，那你們倆就快回前院吧，不該看的可不要亂看，萬一沖撞了貴人。”
王五急忙點頭，帶著鐘福離開了廚房。
不過倆人並未將方才那老婆子的話放在心上，一個則是兩眼放光看著沿路的花花草草，連路過的好看丫鬟也要多看上幾眼，而另一個則是心事重重。
鐘福此刻心裏有些忐忑，他方才聽到有人要對小姐不利，心下有些難安，於是便回頭去找了王五。
突然，“哐當”一聲，鐘福順著聲音往前看去，只見一個老婆子雙手維持端臉盆的姿勢，但眼睛瞪得很大，像見鬼似的盯著他的臉看，同時嘴裏念叨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突然鐘福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神色中有幾分焦急，不由自主地上前走了幾步，直覺告訴他這個老婆子似乎知道些什麽，比方說他的生父生母。
但這老婆子似乎被嚇瘋了，見他過來，轉頭跌跌撞撞就跑了。
“哎喲，我說兄弟，姑娘沒見著幾個，婆子倒是被嚇跑了一個。”王五打趣道，“你說說這是什麽事啊，雖然只是個小廝，你長得也不算面目可憎啊。”
鐘福不想搭理他，徑直往前走了去。
王五看著這人搖了搖頭：要不是小爺我脾氣好，哪受得他那樣的悶葫蘆，幾次下小爺的臉，要在我府上，這等刁奴非得拖出去打上一頓不可。這人哪當的了小廝，主子都要被他氣死了。我可不想再跟著他了，讓他吃些苦頭吧。這府上的貴人沖撞了無論哪一個，都有他好受的。
隨後王五朝著反方向走了，邊走邊打量著這伯府。
鐘福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尋小姐，這一路上似乎都沒有看見什麽人，因此他也無人可問。
他走著走著，走到一個園子裏，園子裏花草眾多還有一處池塘，池塘邊上還有一處兩層樓高的假山，這園子大得很，他走了許久都沒有走出去。
突然，假山附近傳來男人的聲音，似乎還有幾聲含糊不清的女聲，鐘福聽到動靜，面上神色有些不大好，轉身正準備離開，卻突然皺起了眉頭，回頭大步朝假山奔了過去。
他走近一看，只見一個華服公子在拉扯一個女子的衣裳，那女子穿著丫鬟的服飾，被他捂著嘴巴，奮力掙紮著，雙手揮舞著，一時竟沒讓那公子得逞。女子餘光瞥見鐘福，滿是驚恐的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期冀。
鐘福捏緊有些猶豫，那公子一看就身份不凡，他不想給小姐惹事，可……
那女子見鐘福呆楞在那處，似乎明白了什麽，認命似的閉上了眼睛，一行清淚自眼角落下，逐漸地她也沒了掙紮的力氣。
那錦衣公子見她掙紮的動作幅度變小了，湊到她耳邊，輕輕哄道：“美人，不如就從了本公子我吧，放心，本公子會好好疼你的，把我伺候好了，要是本公子高興的話就做主擡你當姨娘。”
說完，解了自己的腰帶後，便去扯那女子的裙擺，突然“砰“的一聲，那華服公子捂著後腦勺倒在了地上。
那女子睜開眼，看見方才對她不軌的男人倒在了地上，順著視線看向了男人身後的鐘福。
她似乎被嚇壞了，雙腿癱軟似的跌坐了下來。
鐘福急忙伸手去扶，餘光見她衣裳有些淩亂，他偏過頭替她將衣裳整理好，“姑娘，你家人在哪，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帶有冷靜下來的審視，“你為什麽要救我，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誰嗎？把他打死了你該怎麽辦啊？”
鐘福看了眼地上狼狽躺著的那人，搖搖頭，“我並不知他是何身份，只知道他想……“他頓住了，沒有往下說。
“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叫鐘福。”
隨後，那姑娘撐著背後的石壁艱難地站了起來，鐘福本打算伸手去扶，一想到似乎不合情理，便將手訕訕地縮了回來。
那姑娘餘光瞥見了這個小動作，心裏莫名升起幾分暖意，隨後她嫌惡地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那人，狠狠地踢了他幾腳。
倆人走出假山沒幾步，迎面就碰上一人。
那姑娘看見前頭有人，急忙躲到了鐘福的身後，全然沒有方才踢人的氣勢。
“哎喲喲，福哥，不得了不得了。”
鐘福一看眼前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同他一起進內院的王五。
王五目光打量著他和躲在他身後遮掩著容貌的女子，“沒想到啊，不到一個時辰，福哥就拿下了一個小妮子，我等自愧不如。”說完還裝模做樣地給他行了個禮。
王五說完後，朝他們走了幾步，那姑娘似乎餘光察覺到了，扯了扯鐘福的衣服，始終把臉埋得緊緊的，生怕被人看了去。
鐘福低頭看到了那姑娘攥得發白的手指，一手擋在身前，看了一眼面前的王五，捏緊了拳頭。
王五急忙將兩手擋在胸前，與鐘福拉開距離，“好說好說，別動手。”
王五此時已經走到了假山口，餘光瞥見那假山通道裏躺了一人，他皺眉看了看那人的臉，一臉震驚的模樣，“這不是忠勤伯爵府的四公子嗎，今天新郎官的親弟弟，怎麽好端端地躺在了地上，還衣衫不整的，莫非？”
說完，意味不明地看著面前倆人。
鐘福顯然感受到身後人身子一顫，攥著他衣服的手指都在發抖。
“王五，放我們走，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哦？憑什麽？”王五笑著瞥了一眼面前的鐘福，嘴角上揚，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那女子一直埋著頭，只能聽見他們的對話卻看不見他們的神情，對面人的話音落下後，就他那男子並未開口說什麽，但隨後另一個人就轉身急匆匆地離開了，或者說用“逃“這個字更準確些，但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王五走後，那女子才敢慢慢從鐘福身後探出頭來，之後卻是都不敢看鐘福一眼。
鐘福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對，半邊臉紅得很，方才那姑娘的臉就緊緊貼在他的腰上，他動都不敢動一下。
那女子似乎餘光瞥見了什麽人，眼睛放著光，面露驚喜。
鐘福也順著視線往背後看去，是個穿錦衣的小姐，不過這小姐周圍竟沒有一個丫鬟隨侍。
那錦衣小姐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麽，嘴張了一半，最後楞了楞，瞪著眼睛說：“阿碧，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小姐，我錯了，阿碧不應該亂跑。”說完便朝鐘福行了個禮，大步朝那錦衣女子那裏走去，走了幾步後，她停下了步子，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那裏的傻大個，燦然一笑，“謝謝。”
然後她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幾步跑到錦衣女子的身旁，同她說了些什麽，那錦衣女子聽完後，從身上掏出一塊黑玉。
她接過黑玉，又回頭朝鐘福跑了回去，將那塊黑玉遞給了他，“我家小姐住在城南青蓮巷的邵府，那就我們一家人姓邵，你打聽一下總能打聽到的。”
鐘福接過黑玉，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
“你救了我，我家小姐要謝你，你拿著這塊黑玉來府上便會有人帶你進府的。”說完後又朝他笑了笑，轉頭便又離開了，走了幾步又回頭，朝他喊，“記得一定要來哦。”
說完，便大步離開了，那錦衣女子緊緊地跟在她身後，還附在她的耳邊詢問著什麽，一臉擔憂。
而此時，前廳，新郎官已經把新娘迎進了門。
滿堂子的賓客好不熱鬧，正上方坐著忠勤伯許誠儒和妻子顧氏，顧氏常年禮佛，深居簡出，但今日這樣的日子她自然也是要來的，柳姨娘則是站在顧氏的身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話音剛落，新娘子就被新郎官送進了房間裏。
許庭坤離開前，目光在屋中逡巡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原來看到他娶妻，她的目光是那麽的溫柔似水。
清眉看到弟弟小心翼翼地牽著新娘的手，柔聲提醒新娘註意腳下，對她呵護備至，心裏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以後有人替自己照顧他了，她這個做姐姐的也安心了。
不一會新郎官就回來給大家敬酒了，見身著大紅喜袍的新郎官回來了，那些同窗好友還有翰林院的同僚們一擁而上，都打算好好地灌他幾壺酒。
突然，一陣喧嘩聲從院門外傳來，眾人皆尋聲看去。
只見幾個護衛簇擁著一個穿華服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體態有些臃腫，後面還跟著幾個擡著大箱子的小廝。
中年男子在眾人的目視下走向屋內，多數人都不認識他，但見他的衣著打扮和這通身的貴氣，身份似乎不一般，可京城裏似乎沒有這號人物啊。
“這不是江陵王嗎？他怎麽在京城啊？”
“原來是江陵王啊，怪不得有幾分眼熟，但他不應該在江州嗎？”
許伯爺自然是認得江陵王的，一開始有幾分錯愕，但他卻是知曉江陵王為何會出現在京城，前幾日，皇上下了密詔把江陵王召回京城，可他怎麽會不請自來地出現在自己府上呢？
“哎喲，這不是江陵王嗎？”許伯爺趕忙上前問候，這可是皇上唯一的弟弟，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啊，“您今日怎麽屈尊到鄙府上了，也不提起通知一聲，我好有些準備呀。”
江陵王不著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忠勤伯，隨後立刻戴上了一副笑意盈盈的臉，“這不是聽說令郎今日娶妻，我來討一杯酒喝，怎麽，難道不歡迎我嗎？我可是帶了幾箱賀禮啊。”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拋卻本有的身份，能不是人精嗎？
身後的小廝將箱子打開，入目的都是些珍貴的珠寶玉器，錦緞布匹，件件都價值不菲。
這江陵王可真是出手大方啊。
“怎麽會，怎麽會，王爺能來，我自然一萬個歡喜。”許伯爺看著那幾箱子珍寶，眼睛都直了，饒是他見過那許多奇珍異寶，“庭坤，還不過來謝過王爺。”
許庭坤聞言，大步走了過去，朝江陵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謝過王爺。“隨後脊背挺得筆直。
江陵王伸手將面前的年輕人攙扶起來，目光定定地看著他，“免禮免禮，本王不過一個閑散藩王，受不得如此大禮。”
他可不僅僅是個藩王哦，他的父親是陵王前朝太子之亂後唯一幸存下來的皇子，尤為受先皇器重。
上一輩的皇室人丁不興，先皇只得了當今聖上一子，江陵王也是獨子，因而這江陵王雖不是聖上親弟，可勝似親弟。
眾人聞言，唏噓一陣，看來江陵王對眼前這個青年人倒是滿意得很。
柳姨娘一開始瞧不真切，見兒子過去後，便也跟了過去。沒走幾步，瞧清那人的樣貌後，卻是臉色大變，十指緊緊地絞著手帕，眼神裏充滿著不可置信，後背都冒了一層冷汗，若不是身後的柱子，她指不定要癱軟下來，面前這人，面前這人……
突然江陵王擡頭往她的方向看了過來，兩人的目光突然交匯，柳姨娘匆忙避開，一只手扶著柱子，低頭看向地面，只覺心跳加快，快到她要喘不過氣來。
但眾人並未發現異樣，隨後喜宴還是照常進行著。
拜堂結束後，清眉便借口身體不適，沒有跟著其他小姐去婚房湊熱鬧，先行回了何府，她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也沒有必要那個家再呆下去了。
鐘福見自家小姐平安出來後，緊繃著的臉終於松了松，他試探地問過小姐在府裏有沒有遇見什麽麻煩，得到否定答案後，他便也不再問什麽了，小姐平安回來就好，那些話也許是他聽茬了，虛驚一場而已。
第 68 章 “想你，我就偷溜回來了”
“小姐，何記的掌櫃說最近鋪子的師傅新做了幾款糕點，想請你去嘗嘗鮮。”瑪瑙將掌櫃的話覆述了一遍。
清眉聽完後，只覺眼前一亮，舌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這等好事當然不能錯過。
這自家開的店自家人就是吃香得很，有什麽好東西都緊著東家先。
“要不要把表小姐也喚上？”琥珀在一旁問道，“這段日子，表小姐似乎都不往咱府裏頭跑了。”
“說來也是，我都好久沒見著表姐的面了。”
……
“小姐，奴婢問過了，小廝說表小姐隨著大少爺去了衛所，有一段時日沒回府上了。”瑪瑙上了馬車，向小姐匯報 。
“知道了，那我們走吧。“清眉貌似對於這番話並不吃驚，雖然衛所不是女孩子家家能去的地方，但她表姐何許人也，就算說她女扮男裝，替父從軍成了花木蘭，她興許都不會懷疑。
清眉今日興致尤為好，嘴裏哼著小曲，眉眼含笑地看向馬車外熱鬧的街市，街市上車水馬龍，人群熙熙攘攘。
不知過了多久，車夫長長地“籲”了一聲，馬車悠悠地在何記糕點鋪的門口停了下來。
車夫下了馬車，將腳蹲擱置在了地上。
琥珀攙扶著小姐，生怕她摔著。
這個時候從店裏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清眉的視線剛好與他迎面撞上，她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側過頭去。
那男子像是沒有看見她似的，從她身邊徑直掠了過去，身後跟著一個提著大包小包的小廝。
“小姐，你怎麽了？”瑪瑙見自家小姐站在原地不動有些不解，琥珀則是順著小姐的視線看向那個男子，她年紀大些，心也細些。
“沒，沒什麽。”清眉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有什麽可緊張的，她現在又不是從前的許清眉了，單憑自己如今的長相，也沒人會認出自己。
那中年男子上了馬車後便離開了。
清眉瞟了一眼那馬車，心下有幾分怪異，這馬車竟沒有忠勤伯府伯府的標識，這不應該啊，而且這伯府在城南，這馬車駛向得卻是城北。
許伯爺不喜甜食，這些糕點定然不是他自己吃的。
沒等她細想，店裏的掌櫃就出來了，一臉諂媚地把東家小姐請進店裏。
回去的路上，清眉閉上眼睛，靠在馬車上小憩，腦子裏卻還是思索著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那些糕點到底是送給誰的呢？而且有誰值得自恃身份的許伯爺紆尊降貴親自來買？
“小姐，那不是表少爺嗎？”瑪瑙定定地看著車窗外，“他好像在和一個小廝說話呢。”
聞言，清眉睜開眼睛，視線透過車窗看向外邊，入目的一塊匾額上寫著“大理寺”三個大字，隨後她的視線往下看去，只見門口的石獅子旁站了兩人，一個是小廝打扮，而另一個人則是她的表哥。
那小廝耷拉著腦袋，表哥則是在同他講些什麽，距離隔得有些遠，她也聽不清。
琥珀見狀，問：“小姐要下車嗎？”
“表哥許是在和下屬交代事情，他正忙著，我也不好去叨擾他，還是先回府吧。”表哥自從進了大理寺後，官位一路高升，權力越大，這責任定然也重，時常忙得連回何府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外面有傳言稱李大人辦案雷厲風行，心狠手辣，尤喜用酷刑，犯人要是落在了李大人的手上，即使不死，半條命都沒了，所以有人稱呼他“玉面羅煞”。
對於這些傳聞，許清眉略有耳聞，但她不懂官場的那些事，而且表哥也從不在她面前提起這些事情。
在她的印象裏，他這個表哥一直是溫文爾雅的，對祖母還有父親母親都是恭敬孝順的，許是有人眼紅他年紀輕輕就坐上高位吧。
“咦，這小廝長得白白凈凈的，倒不像個男子，倒像個姑娘家。”瑪瑙念叨著，“難不成表少爺在外頭藏了個相好？”
“胡說什麽，表少爺是你能詆毀的嗎？”琥珀嗔了她一句，“況且大理寺那種地方哪是女子能進去的？”
兩個小丫頭你一句我一句，清眉也有些好奇地看向了那個女子，馬車早已經駛過了大理寺門口。
那小廝方才一直低著頭，擡頭的時候正好對上了許清眉的視線，但她定然是沒發覺的。
倒是馬車裏的許清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張熟悉的臉，那不是表姐嗎？
她不是在衛所嗎，怎麽跟表哥在一處，還有表姐怎麽穿著男裝，這是怎麽一回事？
清眉著實沒想到，今天心情愉悅地出了一趟門，帶回來的不僅僅是滿肚子的糕點還有滿肚子的疑問。
許是吃得委實多了些，回府後，她總覺得肚子脹脹的，便到院子裏散了會步。
此時已經是深秋，京城裏的樹紛紛開始落葉，枯黃的葉子鋪滿了庭院，樹幹光禿禿，只剩下為數不多的樹葉隨秋風搖擺，看著有些許蕭瑟之感。
京城不比江州，冬天總是來得格外早些，想必再過不久，京城的第一場雪也要來了。
清眉手上握著一本話本，斜倚在秋千上，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
琥珀見小姐睡得正香，便讓瑪瑙去屋裏拿了件披風，輕輕地蓋在小姐身上後，便和瑪瑙一起離開了。
夕陽西斜，傍晚的秋風中夾雜著絲絲涼意，許清眉似乎覺著有些冷，腦袋下意識地往披風裏縮了縮，手上的話本子順著指尖滑落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的是有一道視線一直在靜靜地註視著她，那目光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啪嗒”一聲，書落在了地上，清眉猛地睜開了眼睛，許是身體幅度大了些，秋千搖晃起來，她嘗試著去抓秋千的繩子，可指尖剛碰到了一點點，身體就不自覺地往前傾，眼看就要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她只能任命似的閉上了眼睛。
突然，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隨後用力一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腦袋就像磕到了一堵墻似的，痛得她呲了一聲，嘴裏嚷著，“誰呀？”
那堵墻也發出一聲悶哼，似乎也被撞得不輕。
“雖說咱們一年多沒見面了，也不用一上來就投懷送抱吧，那麽熱情，我可招架不住……”
清眉聽到這聲音後，整個人怔在了原地，她一頓一頓地將捂著額頭的手放下，慢慢擡起頭，一看到那張臉，整個人瞬間癟了下來，像一只炸毛的兔子瞬間耷拉了耳朵。
沒等那人說完，她就沖上前去，一把緊緊地抱住了他，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裏跑了出來。
被抱著那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無處安放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隨後又頓頓地放在了面前姑娘的發頂上，拍了拍，“傻瓜，哭什麽，我又沒死，我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死什麽死，你能不要這麽口無遮攔嗎？”清眉有些氣不過似的拿拳頭捶了捶面前人。
說實在的，她那點力氣對於這一年在軍營裏日日操練的淩祐來說，簡直是撓癢癢，不過還挺舒服的。
“好好好，都依你，我不說了。”淩祐無奈地捏了捏眉心。
突然清眉推開了他，“你怎麽會在這，大軍不是三日後才抵達京城嗎？“她一臉疑惑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人，黑了許多，好像也瘦了許多。
“嗯，這……“淩祐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勺，嘀咕道，“想你，我就偷溜回來了。”
清眉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這個人，仿佛他做了什麽滔天禍事，“你說什麽！”
隨後淩祐就被她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番。
“知道了，我一會就偷偷跑回去。”淩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隨後輕輕拍了拍眉眉的肩膀，悄咪咪地說，“放心吧，我可是買通了將軍，他不會怪我的。”難怪他有恃無恐，誰叫他自己就是最頂頭的上司呢？
清眉有些不相信地嗔了他一眼。
突然，淩祐安靜了下來，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面前人，一臉糾結的模樣。
“怎麽了？有什麽話不能對我說得嗎？“清眉假裝生氣地背過身去。
“不是，不是。“淩祐上前，把她的身子掰了過來，隨後頓了頓，目光避開她的視線，看向別處，“我這趟出征雖然平安回來了，但是沒有拿到什麽功勳，只怕是，只怕是……”
“只怕是什麽？”
“怕是何大人和丈母娘不放心把女兒交到我手上。”
淩祐說完後，一臉失落地看著她。
突然，面前人撲哧一笑，“傻瓜，平安回來就好，我們還小呢，婚事還早呢。”
淩祐聞言，板著臉，一臉嚴肅，“ 不小了，我都快十九了，這個年紀早可以定親了，從前你用這個理由搪塞我，倒也屬實，可你也快到議親的年紀了，我怕我再不抓緊些，你就要被別的男人拐走了。“說完，一臉委屈地看著她。
清眉一怔，她似乎都快忘了自己與阿祐已經相識許久了，初見時，她不過九歲，他也只是個毛頭小子，時間竟過得這般快。
看著面前人，她意識到她確實得好好考慮他們的未來了，這麽多年，過去的事她都放下了，而且庭坤也已經娶妻了，是時候為自己打算了。
既然上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必定會好好珍惜，這輩子她只想找個普通人家，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
她莞爾一笑，淩祐只覺得呼吸一滯，許久未見，他的眉眉出落得愈發好看了，就算是漫天的煙火都不及她的笑顏，瞧著他心裏歡喜極了。
天知道他現在就想把她娶回家了，這一年多來他遠在邊關，想她了，卻只能盯著她的簪子發呆，哪像現在可以面對面地看著她。
要是娶回家之後，他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清眉像是想到什麽，嘴角上揚，慢慢地將臉湊到了淩祐的面前，眼睛裏似乎都是亮閃閃的小星星。
隨著面前人的臉愈發清晰，淩祐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淩祐看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一刻楞了神，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嘴唇動了動，咽了咽口水。
突然清眉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地問：“你想不想當何家的上門女婿啊？”
淩祐一楞，脫口而出，“這怎麽可以？我可是……”話沒說完，他就閉上了嘴巴。
“怎麽不可以？”清眉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我想過了要是父親母親不放心我嫁給你，你便到何家來，左右我們是在一處的。”
她不看重他是否功成名就，她想父親母親也是如她這般想的，何家上下對門第也看得不重，只要那人待她一心一意，護她愛她敬她足矣。
但若是讓她與他私奔，這事她定是做不出來的，既然她成了何家的女兒，自然不能傷了何家人的心。
“那你的意思是無論我是誰，哪怕我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你都願意同我在一起嗎？“這才是他今天來的本意。
清眉皺了皺眉，虛擰了一下他的胳膊，“你不會是看上了我何家的錢，特意來訛我的吧。”
隨後她接著說：“放心，何家那麽多鋪子，我的嫁妝肯定養活得起我們兩個，你若不是沒有謀得一官半職，就去開個武館……”
淩祐看著面前人滔滔不絕地規劃著自己的將來，心下不覺升騰起了幾分暖意，嘴角一扯，將她緊緊摟在了懷裏，像是想把她融入骨血一般。
“眉眉。”
“怎麽了？”
“我可以親你嗎，像那次一樣？“
“……不可以！”
淩祐一臉真誠且無辜地看著面前人，訕訕地問：“為什麽？“
清眉欲言又止，上回許是離別煽情，平白答應了他，但等她回過神來後，覺得有些不妥，“這要等到我們成婚後。”說完後，嘟了嘟嘴，朝他做了個鬼臉。
……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轉身離去的淩祐，腳下一頓，堂堂的七皇子被比作雞狗，他也不惱，反而心裏暗喜。
回頭看見那一抹姝色，心底無比柔然。
第 69 章 “那麽多年，他竟是在騙我？”
三日後，征狄大軍凱旋。
百姓夾道歡迎，人聲鼎沸，萬人空巷。
為首的是金吾將軍長興侯，一臉肅穆，騎著高頭大馬，身著銀光鋥亮的鎧甲，威風凜凜。
緊隨其後的是七皇子淩祐，他的目光落在歡呼的百姓身上，頗有種睥睨眾生之感。
“大家快看，七皇子!”
“在哪，在哪？七皇子在哪？”
“喏，金吾將軍身後那個就是了。”
這一年多來，邊關的一些事跡隨著往來的商人和信使早早地傳到了京城裏，百姓都知道了他們大周出了位年輕有為的皇子。
淩祐察覺到了百姓向他投來的目光中不僅僅有敬畏還有親切，而後者才是最重要的，他這一年多的出生入死總算不是白費的。
其實這一年多，他似乎成長了不少，從前他是京城裏高高在上的七皇子，但現在他明白了這個身份的意義所在，皇室得百姓稅收供養，自然得為天下百姓謀一份安穩生活。
無論是生離死別還是邊關百姓那對安穩生活渴望的眼神，都讓他更感肩上擔子沈重，即使不是為了那高高在上的位子，他也願意為了這群擁護他的百姓而拼死一戰。
但人群中有一個人卻有著與旁人截然不同的心境。
隨著大軍的前行，那張臉在清眉的眼中愈發清晰起來。
當完完全全看清馬上那人的面孔時，她的臉頰抽搐了一下，腦子裏宛若晴天霹靂一般一片空白，隨後手指一頓，帷帽的白紗擦過指尖，刷地飄了下來，擋住了她那因無比訝異而放大的雙眸。
回府的路上，她未言一句，眼睛直直地盯著車外，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
大周國姓“淩“，林嚴，淩祐，阿祐，這一想，她似乎全明白了，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澀意。
那麽多年，他竟是在騙我？
那麽多年，她竟然還深信不疑？
小廝？船工？護衛
難道她只不過是他高高在上的七皇子無聊時的一個消遣玩意？
滿嘴謊言，那些情意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琥珀和瑪瑙見狀，有些不知所措，小姐一大早就拉著她們過來，占了最前排的位置侯了許久。
分明一開始還興致勃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城門的方向，殊不知回來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她們知道小姐想等的是誰，莫非那人沒有回來？
一回府，清眉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裏，不吃不喝，還把鐘福從外院調了過來守在院裏。
這個時候，表少爺正好回府，手上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來了桃雪苑，臉上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琥珀和瑪瑙看見表少爺過來了，起初有些訝異，這段時日，表少爺忙於公務，已經許久為踏足桃雪苑了。
看著緊閉的屋門，李陽春三言兩語就從丫鬟口中把話套出來了，但瑪瑙再迷糊也閉口不言小姐是去尋男子的，而琥珀則是打著啞謎。
其實她們也不是很清楚小姐與那男子的關系，她們不過偶爾望望風罷了，小姐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她們做丫鬟的也不好多幹涉，只是按照小姐的吩咐行事。
但是李陽春怎會不知，此刻他臉上的笑容愈發深了，不過只消一瞬，那笑容就深埋眼底。
那人想必死在了邊關，這樣也好。
隨後他將盒子交給了丫鬟，吩咐了幾句，便負著手離開了。
瑪瑙有一刻的楞神，方才她看到表少爺笑了？難道是她眼花了嗎。
而另一邊的淩祐卻是有些頭疼，他已經有些時日沒看見自己的小嬌嬌了，但是他回京後庶務繁忙，二哥淩熾一事父皇交由他全權處理，好不容易抽出空閑，卻發現一墻之隔的院子裏莫名多了個護衛，那人身強體健，腳步卻輕盈得很，一看就武功了得，難道院裏進賊了，要防得那麽嚴實？
殊不知防得就是他這個賊。
後來，他又派小廝去了她從前常去的書館、糕點鋪子，只要她一來就通知自己，可還是一無所獲，那人似乎在刻意躲著自己。
他的心裏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大軍回城那日，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只是一剎，那個單薄的身影就淹沒在了人海裏，難道……
他早該料到的，早晚有一天，他得去面對這個他撒了幾年的謊言。
其實他早有預感，否則也不會快馬加鞭地提前回京只為求得她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她分明是對自己有情的，否則也不會這樣說，想到這裏，他的心安了許多。
……
清眉這些日子過得有些恍惚，兩個幾天前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現下還是莫名不適，因著這雙眼睛，她都不敢出門見人。
晚上泡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後，便屏退丫鬟，早些上床歇息了。
誰知她剛躺上床，一雙大手就摟住了她的腰肢，她驚呼一聲，那人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她的嘴巴。
男人的手，骨節分明，觸碰到柔軟的唇瓣後，顯然一楞，手上的力道松了幾分。
正是趁著這個空檔，清眉拼勁全身力量，擡起手肘用力往後一擊，誰知她的這點力氣對於身後健壯的男人來說，簡直是撓癢癢。
男人反應過來後，圈著她的手又用上了幾分力。
清眉感受到腰肢上傳來的熱度，掙紮著，有些驚慌失措，此時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任哪個女子碰到這種事情，都無法立刻保持冷靜。
“別怕，是我。”
男人的嗓音落在耳畔，帶著幾分裹挾鐵馬冰河的渾厚。
清眉一楞，試探性地問道,”淩祐？“
“是我，你都知道了？“
淩祐慢慢放開了她，清眉起身下了床，面上還帶著一絲絲的淚痕。
淩祐望著她，面上有幾分不知所措，他一個大男人藏在人家姑娘的閨房裏，還把她嚇著了。
可不這樣做，他連她的面都見不著，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在那個黑臉護衛的眼皮子底下混進來的。
“眉眉。”淩祐上前走了幾步。
清眉趕忙後退，似乎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
見狀，淩祐停下腳步，訕訕地說：“想必你都知道了，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他的眼裏有一絲絲的血絲，眼底還有若隱若現的灰痕，這段日子委實沒有休息好。
“哦？您是七皇子，我只是一個小官之女，您自然說什麽是什麽。“許清眉嗔道，話裏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的溫度。
淩祐被這話一噎，但轉念一想，人家小姑娘可能是惱他騙了她，在使小性子。
隨即又上前一大步，一把握住了她纖細的宛若無骨的手腕。
清眉躲閃不及，也掙脫不開，只能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瞧著他。
淩祐看著那雙沒有溫度的眼睛，毫無往日的情意，被怵到心裏莫名發慌。
不應該啊，她為何是這種反應，得知他的身份，她不應該開心嗎？
回京後，人人見到他，面上都是恭敬無比，就連父皇都是一臉讚賞的神情，還沒有人敢這樣給自己下臉子。
想到這裏，他的面上有幾分不愉，“你既然知道我是七皇子，那你還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聽到這話，清眉的心裏咯噔一下，垂眸不願去看他。
其實說完那話後，淩祐也後悔了，但他現在不比從前，既然道明了身份，他也不可能低聲下氣地去向一個小姑娘求饒。
屋子裏一下子陷入了寂靜聲中。
過了半晌，淩祐開口，“你從前所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話，還算數嗎？”
清眉冷笑一聲,”七皇子可不能自降身份，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一想起從前的種種，她感覺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來，這人演得可真好。
他難不成是想讓自己去給他當妾嗎？
“你!”淩祐甩手，心上有些憤懣。
“既然如此，七皇子以後就不必在小女面前自降身份，做小伏低了。”清眉冷笑一聲。
淩祐從沒想過今晚會是這樣一番景象，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
隨後他想起了林嚴的那番話，定了定神。
“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騙你，但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會求父皇賜婚，娶你過門的。”
這番話說得情深意切，叫人挑不出錯。
可他還是天真了些。
清眉聞言，看著他無比莊重的樣子，心上有一瞬的動搖，但隨後說出的話卻還是不留任何情面，“七皇子，莫不是想讓小女去給你做妾？京城德才兼備的貴女眾多，恕我擔不起。”
在她的心目中，皇室的門檻不是她這等小官之女可以踏及的，雖說何臨現在的官位也不低，仕途一片大好，但在這些簪纓世家的眼裏，還是不夠看的，況且她也不願去踏及這些勳爵之家的門戶，從前的教訓還不夠嗎？
不知怎得，一聽這話，淩祐緊皺的眉頭舒展了幾分，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心裏豁然開朗，懸著的大石頭突然落下了。
淩祐笑了笑，“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放心，我自然是娶你做王妃的。”
清眉一楞，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還記得我送你的那塊玉佩嗎，這是我母妃留給未來兒媳的，我早就把它送給你了。”
淩祐以為得到自己的承諾後，面前人心裏的怒氣應該是消了的，正準備將她摟在懷裏好好安撫一番。
結果面前人還是躲開了他，就差把“不樂意“三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莫名有幾分尷尬。
可他方才都已經做出了承諾，還把母妃搬出來，她若還如方才一般待他，莫不是鐵石心腸？
“你走吧。”
“那你同意嫁與我嗎？”
“我不知道，讓我想一想，這段時日你也不必來尋我了。”
雖然沒有得到肯定答覆，但此時的淩祐心裏仿佛吃了蜜一樣，甜滋滋的。他就知道，她還是喜歡自己的，誤會解釋清楚了，也就無礙了。
淩祐走後，清眉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己竟然被他三言兩語就說得動搖了，但她現在也摸不準自己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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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上，一身銀白甲胄的年輕人眺望遠方，塞外的風沙磨礪了他初來時的稚氣，下巴上是未清理幹凈的青色胡茬，甲胄的縫隙似乎還殘存著一絲絲的暗紅。
淩祐遠遠地看到了被戰火殃及的村莊，一片生靈塗炭，百姓舉家逃難，流離失所，而且這遼城內更是人間煉獄，戎狄攻破城門後，無論男女老少皆屠殺殆盡，城內可謂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這幫戎狄簡直沒有人性，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他攥緊了拳頭，眼眶紅得宛若嗜血：我淩祐此生必踏平吐扈特，祐我周朝百姓。
“大將軍。”身旁的謀士突然開口說道，趕忙行了禮。
淩祐微微點頭表示致意，隨後撇過頭，似乎不想被人瞧見自己的模樣。
徐立謙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已經盡力了。”
他不得不用一種全新的目光去看待眼前這個曾稱他為師傅的青年人，不得不說，他確實是長大了，淩祐在軍中的表現確實讓他有些刮目相看，雖然他已經有了周密的計劃，可若沒有淩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這場戰事恐怕不會輕易結束。
淩祐聞言點了點頭，隨後視線轉回到遠處。
“你在看些什麽，莫非是想家了？”徐立謙的手依舊擱在他的肩膀上，隨後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晦暗不明，試探性地問道，“難道是想喜歡的姑娘了？”
淩祐聞言，肩膀一聳，轉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將軍是怎麽知道的？”隨後一想，又接著說：“看來將軍也是想夫人了，我要是沒記錯，府上小姐現在都快兩三歲了。”
淩祐與徐立謙有著層師徒的關系，因而對於他府上的情況也是熟知的。
徐立謙順著他的話，腦海裏確實浮現出了一些畫面，那個跟他拌嘴打鬧，嗔他不思進取的女子，她當真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嗎？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淩祐，這趟回去，他得去確認些事情，否則他此生定然會後悔的。
淩祐一直都很敬重這個師傅，徐立謙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高大威武，保家衛國的英雄，以前他心裏更多的是敬重，而這一次過後，他們之間又多了同生共死的關系。
淩祐見他不語，便自顧自地說道：“也不知道我心儀的那姑娘現在是不是正眼巴巴地等著我凱旋，有些時候，真想立刻就把她娶回家。”
戰場上刀劍無眼，雖然貴為皇子哪裏有人敢讓你身先士卒，可他不一樣，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甚至拿他的性命做賭註。
可是就連他自己都沒把握能次次全身而退，若是馬革裹屍，肯定是要傷了那姑娘的心，可他最不想看見的就算她淚眼汪汪的樣子。
徐立謙知道他話裏的那姑娘是誰，聽著這話，心裏有些五味雜陳，感覺像是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覬覦了一般，可心裏也拿不準她到底是不是她，若不是，就當他看錯了眼；若是，他必然不會拱手相讓。
突然淩祐彎腰拱了拱手，道：“二皇兄他？”他說了一半，頓了頓，試探性地看向徐立謙。
徐立謙冷眼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審視些什麽，不等他把話說完，轉頭便大步離開了，似乎是有些怒其不爭的意味。
氣氛瞬間翻了個天，一旁的徐江見狀，趕忙上前打圓場道：“七皇子，二皇子此次犯得可不是小錯啊，這可是一城百姓的性命，現在可謂是民憤疊起，您在我家侯爺面前替他求情也就罷了，但可千萬別在聖上面前提起一分一毫。
您此次可謂是厥功甚偉，聖上必然是要嘉獎的，可若是為二皇子開脫，聖上可能會連您一起怪罪。況且二皇子此前還被查出與人結黨營私，這次聖上恐怕不會輕饒他的，就算是嘉貴妃和韓王此次都不一定保得住他啊。小人也是不忍多說了幾句，還希望七皇子您好好思量一番。”
淩祐點頭致意，看似一臉惆悵的樣子，隨後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隨後徐江便離去了。
淩祐望著徐江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隨後又看了一眼城下一車一車被運出去安葬的百姓，想起他那個所謂的二哥，冷笑一聲，他早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七皇子了。
京城的春天過得很快，花一茬一茬地開，時節一過，又一茬一茬地落，可落了又有別的花綻放，這便是四季的輪回。
清眉從攬月閣回來後，心情分外舒暢，便也不急著回家，拉著丫鬟們逛起了集市。
帷帽掩蓋住了容貌，可蓋不住姣好的身段，女子腰肢纖細走起路來有如弱柳扶風，因為心情舒暢步履顯得格外輕盈。
“小姐，我們還是早點回家去吧，雖說出府稟明了老爺夫人，可久不歸府，老爺夫人詢問起來我們可不好搪塞呀。”琥珀湊在小姐的耳邊勸誡道。
清眉聞言思索了一番，確實現在可不比從前，這一年來，父親母親對自己的管教確實嚴格了起來，還找了嬤嬤專門教自己禮儀，說是快到了及笄的姑娘可不好在外頭閑逛。
她嘆了口氣，掃了一眼周圍琳瑯滿目的鋪子，有些不舍，但只好作罷準備打道回府。她走到馬車邊上，將帷帽摘下交給了瑪瑙，突然一個老婦人走了上來，握著她的手，淚眼汪汪地，有幾分激動地說：“夫人，不對，清眉小姐，是你嗎？”
清眉有些發楞，面前的老嬤嬤顯然是認識自己的，可為何自己卻沒有什麽印象。
她不解地問道：“這位媽媽，可是認識我？可我好像並不認識你。”
老婦人聞言也不惱，作勢打了自己一巴掌，隨後道：“姑娘可是江州何林何大人家的小姐？”
清眉聞言點了點頭，一旁的琥珀和瑪瑙也打量著這個老媽媽，尤其是琥珀，瞧著老婦人的臉，似乎覺得有幾分眼熟，見老婦人沒有惡意，原先護在小姐身前的手也伸了回來。
“這就對了，怪不得老奴瞧著小姐眼熟極了，看到馬車上的‘何’字才鬥膽來問問，小姐不認識我也委實正常。”說完後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清眉忙彎腰想把她扶起來，老人家的禮她一個小姑娘怎受得，況且還是不明緣由的。
老婦人起身後接著說：“我原是小姐的乳母，但都是我不好，小姐四五歲的時候我就離開何府了，北上去尋我那被拐的兒子。“說道這裏，老婦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你是，你是鐘媽媽嗎？”一旁的琥珀突然兩眼放光地說道，語氣有些激動，她比小姐和瑪瑙都年長幾歲，因此記人記事都多。
從前府裏有一位媽媽待她極好，就跟疼親生的閨女一樣，這位媽媽是小姐的乳母，不過後來因為兒子被拐了就離開何府尋子，她當時也是傷心了好一陣子。
鐘媽媽聞言怔怔地盯著琥珀的臉瞧，隨後有些激動地說：“是琥丫頭嗎，我是鐘媽媽，那麽多年沒見，沒想到你現在都長得這麽大了。”鐘媽媽與琥珀相擁而泣。
清眉看著這樣的場景心中不免有些觸動，雖然小清眉原有的記憶裏已經沒有乳母的印象了，但是那種熟悉與親切的感覺卻是實實在在的，想必這個乳母待小清眉是極好的。
突然她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站著的一個年輕人，穿著普通的褐色短衫，一身古銅色的皮膚，身量挺拔，五官俊朗，一身的粗布衣衫似乎與他有些不相配，不過這張臉怎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鐘媽媽看到來人，忙過去把人拉了過來，拉著他的手就要給許清眉磕頭，年輕人看著面前不及她肩膀高的小姑娘面上露出幾分猶豫，並沒有照做。
“阿福，這是何家的小姐，就算阿娘以前給你提過對我恩重如山的何家。”鐘媽媽解釋道。
被喚作阿福的男子聽完後，一改方才猶豫不決的神色，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實實在在地磕了一個響頭。
清眉本想讓丫鬟去拉人，不曾想人還沒來得及上前去拉，這聲“砰”的動靜就先把她怔住了，這頭也磕得太實在了吧，這不得把腦袋磕出問題來。
“快起來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麽能跪我一個女子呢？”說完後，清眉不避嫌似的伸出手，似乎想把阿福拉了起來，許是還沈浸在方才，她連男女大防都忘得一幹二凈了。
一旁的琥珀半開了嘴巴，似乎想說些什麽。
阿福瞧見她的動作，面上一楞，等到手臂上傳來柔軟的觸感時，不知為何心怦得跳動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得往後退了一步。
清眉身子前傾，已經伸出去的手顯然僵在了半空中，立刻收回來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而且她好像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下意識想幹的是什麽事了，周圍還有那麽多人看著，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姐與外男拉拉扯扯，傳出去可還了得。
阿福似乎意識了她的窘境，臉上裝出一副懊悔的表情，求饒似的說道：“小姐心善，但阿福不是故意不扶您，我這人皮糙肉厚的，下手也沒個輕重，怕傷著小姐。”他額頭上的紅印子像畫上去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反而愈發紅。
清眉此時身體前傾的動作倒是像極了要摔倒的模樣，琥珀見狀，趕忙解圍似的去攙了小姐一把，清眉有了臺階下，這才把手訕訕地慢慢地縮了回來，說來也是她思慮不周，沒想到這小子心思還挺細膩的。
“鐘媽媽，你既然找回來了阿福哥，為什麽不帶著他回何府呢？”琥珀問道。
鐘媽媽聞言楞了楞，嘆了口氣說道：“其實阿福不是我的親生兒子，這事說來話長了。”
清眉一怔，看了眼阿福再看了眼鐘媽媽，兩人長得確實不像，可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一旁的阿福聞言一聲不吭，慢慢低下了頭，似乎是想避開別人打量他的視線。
第 66 章成婚
“鐘媽媽，你就放心在府裏住下來吧。”李氏低頭慈愛地看了一眼懷裏睡熟的小兒子，隨後將孩子遞給了李媽媽，下了矮榻後，將跪在地上的鐘媽媽扶了起來。
鐘媽媽聞言哽咽地說:”老爺夫人對我有大恩，當年我北上尋子，是老爺夫人歸還了我的身契，而且還給我了銀兩，不然我也不會遇上我家福哥，養大他也算是我給自己的親生兒子積一些福報吧……“
鐘媽媽講了講自己這幾年的經歷，說完後，用衣袖拭了拭自己的眼角。
屋裏的丫鬟婆子聽完似乎都有些感傷，有些丫鬟年紀小，聽著眼眶都紅了。
清眉抱著弟弟挨在母親的身旁，聽完這些，心下不免也有些觸動，畢竟這人曾是自己的乳母。
“鐘媽媽，我讓人給你安排些府裏輕松的活計，你安心住下，你年紀大了也算有個棲身之所。”李氏說道，“等老爺回家，我讓他相看一下，也給阿福安排個差事。”
鐘媽媽聽完留下了感激的淚水，激動地說道：“阿福現在在外院，我替他向夫人道謝，夫人小姐心地善良，必有福報。”
回自己的屋子後，清眉想起那個有些憨傻老實的青年，沒想到竟是個一出生就被爹娘拋棄被迫在街頭乞討流浪的可憐人，幸虧碰上了心地善良的鐘媽媽將他帶大，不然還要吃多少苦頭。
“琥珀，你讓小廝去置辦些男子穿著的衣物，給鐘媽媽送過去。” 那孩子給她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好像似曾相識一般，不知為何，她想到了庭坤，兩家婚期都定下來了，她得琢磨一下給弟弟送什麽賀禮。
很久以後，她才意識到，那日她之所以會轉念想到弟弟的婚事，其實是因為那青年給她的感覺和庭坤是一樣的。
夏去秋來，蟬鳴聲逐漸消失於耳畔。秋風蕭瑟，七月流火，各家各府上也開始置辦秋衣。
京城的忠勤伯爵府內張燈結彩，紅綢和大紅燈籠掛滿了府內的屋檐走廊，裏裏外外的門窗上都貼著一個又一個鏤空的大紅喜字。
同樣京城的劉大學士府內也是熱鬧非凡，劉大學士門生遍布朝野，因而許多朝廷官員都前來祝賀。
據說天子也派人送了賀禮前來，看來是認可這門婚事的。
雖說女婿現下只是伯府庶子，但有狀元郎身份的加持又有劉大學士這個老丈人幫持，以後的仕途不容小覷啊。
許庭坤今日穿著大紅喜袍，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迎親的隊伍，他本也長相俊朗，身姿挺拔，遠遠看上去意氣風發。
縱馬騎在他身側，與他一起來接親的有三人，大理寺少卿李陽春，榜眼魏萊還有忠勤伯爵府的四公子，這場面倒是與狀元游街那日不相上下。
自古新郎官接親，總難免會被新娘母家的兄弟刁難一番，這樣才會讓新郎愛惜娶來的新娘。
而另一邊的忠勤伯爵府的花廳內，賓客中的女眷都在此處休憩。
清眉此刻正和長興侯府夫人一處，侯夫人親切地握著她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著。
其實清眉心下有些忐忑，話都是掂量著說的，畢竟自己現在相當於一個換湯不換藥的存在，萬一嫡姐對自己的身份起疑心，她可不好解釋，況且她也不想再與他們有什麽牽扯，餘生各自安好足矣。
一旁的婢女懷裏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女娃娃，粉雕玉琢，睡得正香。
清眉的目光止不住地掃過女娃娃，看著這個徐立謙和自己的親姐姐生的孩子。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仿佛心上被密密麻麻的針紮過一般，喘不過去氣來。
看著嫡姐笑靨如花的模樣，她心裏忍不住想：徐立謙對她應該是極好的，也不知道在嫡姐面前，他還是不是以前那個沒正形的無賴模樣。
回憶一旦湧上心頭，必然伴隨著些辛酸苦楚。
聽人說長興侯對繼夫人疼愛有加，對剛出生的女兒也是尤為歡喜，給她辦的滿月宴可是隆重盛大，包了京城最好的酒樓，宴請的都是達官貴人，可見對這個女兒的重視。
若是自己肚子的孩子若是能活下來，會不會也如這個女娃娃般呢。
長興侯府夫人因著之前的事情，對眼前的小姑娘格外有有好感況且侯爺那邊……因此對許清眉格外照顧些，得知她今天要來赴宴，就連她愛吃的姜蒜甜餅也讓丫鬟婆子們備下了。
侯夫人見她的目光時不時看向嬤嬤懷中的小女兒，便讓嬤嬤把女兒抱到跟前來。
“念兒，你可要好好感謝這位姐姐，是她救了你啊。“許清月對著女兒溫溫柔柔地念叨著。
對著孩子，許清眉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說到底，這個孩子還是自己救的呢，自己做的事得自己承擔後果，她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孩子的眉毛和鼻子像極了嫡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隨後她忍不住在這個孩子的臉上想找出點別的痕跡，明知道是給自己找罪受，卻偏偏還是忍不住。
隨後她楞了楞，這孩子竟是只長得像嫡姐，不像他？也許是因為年歲小吧，興許長大就不一樣了呢。
今天到場的不乏世家大族、高門顯貴的夫人小姐，見侯夫人如此重視一個小丫頭。雖這丫頭瞧著眼生，但模樣好極了，這丫頭既然入了侯夫人的眼，想必與長興侯府的關系不一般，與她打點好關系總是不差。於是乎那些小姐夫人們也就不敢冷落了她，紛紛上前同她親昵地攀談，這其中有許多人她從前作為侯府夫人時也曾見過。
清眉只能硬著頭皮，一茬一茬地應著，雖然她此次來只是想親眼看到弟弟娶新娘子，可她卻不知她那張出落得愈發出色的臉不知惹了在場多少人的眼。沒過多久，就有人去打聽起她的身份。
許庭坤因著在何府上受過何大人點撥之恩，便把何府眾人都列在了邀請名單內。
許伯爺是知曉的也並未說什麽，畢竟何府上還出了李陽春那樣的後輩，進大理寺短短半年多就坐穩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卿官位，可見此人心機手段不容小覷，前途定是不可限量，否則這等非簪纓世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畢竟像何臨一樣苦熬資歷的官員京城裏一抓一大把。
昨夜兩個幼子著了涼，又相繼發了高燒，李氏忙得腳不沾地，何府上也亂作一團，就沒有前來赴宴，而幾日前何臨又恰巧被上司委派去了南方視察，所以李氏只能讓女兒和侄子帶著賀禮去赴宴，畢竟人家伯府下了帖子，也不好駁了他們的面子。
許是因著今日赴的是婚宴，清眉特意挑了一身蜜和色的繡芍藥齊胸襦裙，梳著桃心小髻，頭上簪了一支累絲珠釵，額頭上也貼上了京城時興的花鈿，這身打扮瞧著靈動極了。
腰上系了一塊白玉佩，瞧著成色有些普通，這是早上梳妝的時候，她不經意瞥到的，突然想起來了那人，想必現在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吧，隨後便鬼使神差地把玉佩戴在了身上。
時間久了，許清眉覺得這花廳裏實在是悶得慌，便找了個借口溜出了花廳透透氣。
“小姐，我們這是去哪？”
清眉步子雖邁得小，但腳底跟抹油似的越走越快，琥珀在後面小跑才能更得上。
清眉沒有應答，其實她也不知道，只是想找個清凈的地方，突然她頓足，停了下來，“阿福去哪呢？“阿福曾在武館練過武，便被李氏差遣到女兒身邊當小廝了，順便當護衛。
“小姐你難道忘記了？外男是不允許入內院的。阿福哥現在自然是在外院候著的。”琥珀應道。
此時阿福同別府小廝一處侯在外面，他坐在臺階上，呆楞楞地瞧著垂花門外進進出出的人。
“看什麽呢？“突然一個小廝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順著他的視線往那扇門看去，“那不是去內院的門嗎，你小子不會是存了什麽壞心思，想偷看小姐夫人長什麽樣吧。”
鐘福沒有搭理他，輕輕把他的手扶開，在肩頭拍了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也不惱，見他如此，反倒湊近了些，一臉堆笑，“我不過開個玩笑，兄臺別生氣，其實啊，我也想進去看一眼，這今天來得可都是貴客，我叫王五，兄臺你在哪家府上高就？”
鐘福冷眼看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起身就想往別處走。
那人似乎不想輕易放棄，跟在他後面念叨：“其實我方才進來時便看見你了，你是同你家小姐一起來的吧，你就不想看看你家小姐……”
王五話還未說完，鐘福便扭過頭，眼神定定地看著他。
王五看著面前人，嚇得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隨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怔了一下，回過神來後，心裏納悶:奇了怪了，這小子就是個小廝，我怕他作甚。
突然，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王五吃痛，扭頭正想罵人，剛看清楚身後人便立刻換了一副嘴臉。
第 67 章江陵王
“砰”一聲，箱子被重重地擱在了地上，箱子裏裝的都是些蔬菜瓜果，但量多因此難免也重些。
“你們不是府上的小廝吧。”廚房內，一個婆子打量著兩個小廝的穿著。
“我們確實不是府上的小廝，我們只是順帶幫個忙的。“齊三一邊陪笑一邊解釋道。
婆子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既是這麽，那你們倆就快回前院吧，不該看的可不要亂看，萬一沖撞了貴人。”
王五急忙點頭，帶著鐘福離開了廚房。
不過倆人並未將方才那老婆子的話放在心上，一個則是兩眼放光看著沿路的花花草草，連路過的好看丫鬟也要多看上幾眼，而另一個則是心事重重。
鐘福此刻心裏有些忐忑，他方才聽到有人要對小姐不利，心下有些難安，於是便回頭去找了王五。
突然，“哐當”一聲，鐘福順著聲音往前看去，只見一個老婆子雙手維持端臉盆的姿勢，但眼睛瞪得很大，像見鬼似的盯著他的臉看，同時嘴裏念叨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突然鐘福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神色中有幾分焦急，不由自主地上前走了幾步，直覺告訴他這個老婆子似乎知道些什麽，比方說他的生父生母。
但這老婆子似乎被嚇瘋了，見他過來，轉頭跌跌撞撞就跑了。
“哎喲，我說兄弟，姑娘沒見著幾個，婆子倒是被嚇跑了一個。”王五打趣道，“你說說這是什麽事啊，雖然只是個小廝，你長得也不算面目可憎啊。”
鐘福不想搭理他，徑直往前走了去。
王五看著這人搖了搖頭：要不是小爺我脾氣好，哪受得他那樣的悶葫蘆，幾次下小爺的臉，要在我府上，這等刁奴非得拖出去打上一頓不可。這人哪當的了小廝，主子都要被他氣死了。我可不想再跟著他了，讓他吃些苦頭吧。這府上的貴人沖撞了無論哪一個，都有他好受的。
隨後王五朝著反方向走了，邊走邊打量著這伯府。
鐘福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尋小姐，這一路上似乎都沒有看見什麽人，因此他也無人可問。
他走著走著，走到一個園子裏，園子裏花草眾多還有一處池塘，池塘邊上還有一處兩層樓高的假山，這園子大得很，他走了許久都沒有走出去。
突然，假山附近傳來男人的聲音，似乎還有幾聲含糊不清的女聲，鐘福聽到動靜，面上神色有些不大好，轉身正準備離開，卻突然皺起了眉頭，回頭大步朝假山奔了過去。
他走近一看，只見一個華服公子在拉扯一個女子的衣裳，那女子穿著丫鬟的服飾，被他捂著嘴巴，奮力掙紮著，雙手揮舞著，一時竟沒讓那公子得逞。女子餘光瞥見鐘福，滿是驚恐的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期冀。
鐘福捏緊有些猶豫，那公子一看就身份不凡，他不想給小姐惹事，可……
那女子見鐘福呆楞在那處，似乎明白了什麽，認命似的閉上了眼睛，一行清淚自眼角落下，逐漸地她也沒了掙紮的力氣。
那錦衣公子見她掙紮的動作幅度變小了，湊到她耳邊，輕輕哄道：“美人，不如就從了本公子我吧，放心，本公子會好好疼你的，把我伺候好了，要是本公子高興的話就做主擡你當姨娘。”
說完，解了自己的腰帶後，便去扯那女子的裙擺，突然“砰“的一聲，那華服公子捂著後腦勺倒在了地上。
那女子睜開眼，看見方才對她不軌的男人倒在了地上，順著視線看向了男人身後的鐘福。
她似乎被嚇壞了，雙腿癱軟似的跌坐了下來。
鐘福急忙伸手去扶，餘光見她衣裳有些淩亂，他偏過頭替她將衣裳整理好，“姑娘，你家人在哪，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帶有冷靜下來的審視，“你為什麽要救我，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誰嗎？把他打死了你該怎麽辦啊？”
鐘福看了眼地上狼狽躺著的那人，搖搖頭，“我並不知他是何身份，只知道他想……“他頓住了，沒有往下說。
“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叫鐘福。”
隨後，那姑娘撐著背後的石壁艱難地站了起來，鐘福本打算伸手去扶，一想到似乎不合情理，便將手訕訕地縮了回來。
那姑娘餘光瞥見了這個小動作，心裏莫名升起幾分暖意，隨後她嫌惡地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那人，狠狠地踢了他幾腳。
倆人走出假山沒幾步，迎面就碰上一人。
那姑娘看見前頭有人，急忙躲到了鐘福的身後，全然沒有方才踢人的氣勢。
“哎喲喲，福哥，不得了不得了。”
鐘福一看眼前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同他一起進內院的王五。
王五目光打量著他和躲在他身後遮掩著容貌的女子，“沒想到啊，不到一個時辰，福哥就拿下了一個小妮子，我等自愧不如。”說完還裝模做樣地給他行了個禮。
王五說完後，朝他們走了幾步，那姑娘似乎餘光察覺到了，扯了扯鐘福的衣服，始終把臉埋得緊緊的，生怕被人看了去。
鐘福低頭看到了那姑娘攥得發白的手指，一手擋在身前，看了一眼面前的王五，捏緊了拳頭。
王五急忙將兩手擋在胸前，與鐘福拉開距離，“好說好說，別動手。”
王五此時已經走到了假山口，餘光瞥見那假山通道裏躺了一人，他皺眉看了看那人的臉，一臉震驚的模樣，“這不是忠勤伯爵府的四公子嗎，今天新郎官的親弟弟，怎麽好端端地躺在了地上，還衣衫不整的，莫非？”
說完，意味不明地看著面前倆人。
鐘福顯然感受到身後人身子一顫，攥著他衣服的手指都在發抖。
“王五，放我們走，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哦？憑什麽？”王五笑著瞥了一眼面前的鐘福，嘴角上揚，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那女子一直埋著頭，只能聽見他們的對話卻看不見他們的神情，對面人的話音落下後，就他那男子並未開口說什麽，但隨後另一個人就轉身急匆匆地離開了，或者說用“逃“這個字更準確些，但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王五走後，那女子才敢慢慢從鐘福身後探出頭來，之後卻是都不敢看鐘福一眼。
鐘福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對，半邊臉紅得很，方才那姑娘的臉就緊緊貼在他的腰上，他動都不敢動一下。
那女子似乎餘光瞥見了什麽人，眼睛放著光，面露驚喜。
鐘福也順著視線往背後看去，是個穿錦衣的小姐，不過這小姐周圍竟沒有一個丫鬟隨侍。
那錦衣小姐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麽，嘴張了一半，最後楞了楞，瞪著眼睛說：“阿碧，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小姐，我錯了，阿碧不應該亂跑。”說完便朝鐘福行了個禮，大步朝那錦衣女子那裏走去，走了幾步後，她停下了步子，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那裏的傻大個，燦然一笑，“謝謝。”
然後她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幾步跑到錦衣女子的身旁，同她說了些什麽，那錦衣女子聽完後，從身上掏出一塊黑玉。
她接過黑玉，又回頭朝鐘福跑了回去，將那塊黑玉遞給了他，“我家小姐住在城南青蓮巷的邵府，那就我們一家人姓邵，你打聽一下總能打聽到的。”
鐘福接過黑玉，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
“你救了我，我家小姐要謝你，你拿著這塊黑玉來府上便會有人帶你進府的。”說完後又朝他笑了笑，轉頭便又離開了，走了幾步又回頭，朝他喊，“記得一定要來哦。”
說完，便大步離開了，那錦衣女子緊緊地跟在她身後，還附在她的耳邊詢問著什麽，一臉擔憂。
而此時，前廳，新郎官已經把新娘迎進了門。
滿堂子的賓客好不熱鬧，正上方坐著忠勤伯許誠儒和妻子顧氏，顧氏常年禮佛，深居簡出，但今日這樣的日子她自然也是要來的，柳姨娘則是站在顧氏的身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話音剛落，新娘子就被新郎官送進了房間裏。
許庭坤離開前，目光在屋中逡巡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原來看到他娶妻，她的目光是那麽的溫柔似水。
清眉看到弟弟小心翼翼地牽著新娘的手，柔聲提醒新娘註意腳下，對她呵護備至，心裏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以後有人替自己照顧他了，她這個做姐姐的也安心了。
不一會新郎官就回來給大家敬酒了，見身著大紅喜袍的新郎官回來了，那些同窗好友還有翰林院的同僚們一擁而上，都打算好好地灌他幾壺酒。
突然，一陣喧嘩聲從院門外傳來，眾人皆尋聲看去。
只見幾個護衛簇擁著一個穿華服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體態有些臃腫，後面還跟著幾個擡著大箱子的小廝。
中年男子在眾人的目視下走向屋內，多數人都不認識他，但見他的衣著打扮和這通身的貴氣，身份似乎不一般，可京城裏似乎沒有這號人物啊。
“這不是江陵王嗎？他怎麽在京城啊？”
“原來是江陵王啊，怪不得有幾分眼熟，但他不應該在江州嗎？”
許伯爺自然是認得江陵王的，一開始有幾分錯愕，但他卻是知曉江陵王為何會出現在京城，前幾日，皇上下了密詔把江陵王召回京城，可他怎麽會不請自來地出現在自己府上呢？
“哎喲，這不是江陵王嗎？”許伯爺趕忙上前問候，這可是皇上唯一的弟弟，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啊，“您今日怎麽屈尊到鄙府上了，也不提起通知一聲，我好有些準備呀。”
江陵王不著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忠勤伯，隨後立刻戴上了一副笑意盈盈的臉，“這不是聽說令郎今日娶妻，我來討一杯酒喝，怎麽，難道不歡迎我嗎？我可是帶了幾箱賀禮啊。”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拋卻本有的身份，能不是人精嗎？
身後的小廝將箱子打開，入目的都是些珍貴的珠寶玉器，錦緞布匹，件件都價值不菲。
這江陵王可真是出手大方啊。
“怎麽會，怎麽會，王爺能來，我自然一萬個歡喜。”許伯爺看著那幾箱子珍寶，眼睛都直了，饒是他見過那許多奇珍異寶，“庭坤，還不過來謝過王爺。”
許庭坤聞言，大步走了過去，朝江陵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謝過王爺。“隨後脊背挺得筆直。
江陵王伸手將面前的年輕人攙扶起來，目光定定地看著他，“免禮免禮，本王不過一個閑散藩王，受不得如此大禮。”
他可不僅僅是個藩王哦，他的父親是陵王前朝太子之亂後唯一幸存下來的皇子，尤為受先皇器重。
上一輩的皇室人丁不興，先皇只得了當今聖上一子，江陵王也是獨子，因而這江陵王雖不是聖上親弟，可勝似親弟。
眾人聞言，唏噓一陣，看來江陵王對眼前這個青年人倒是滿意得很。
柳姨娘一開始瞧不真切，見兒子過去後，便也跟了過去。沒走幾步，瞧清那人的樣貌後，卻是臉色大變，十指緊緊地絞著手帕，眼神裏充滿著不可置信，後背都冒了一層冷汗，若不是身後的柱子，她指不定要癱軟下來，面前這人，面前這人……
突然江陵王擡頭往她的方向看了過來，兩人的目光突然交匯，柳姨娘匆忙避開，一只手扶著柱子，低頭看向地面，只覺心跳加快，快到她要喘不過氣來。
但眾人並未發現異樣，隨後喜宴還是照常進行著。
拜堂結束後，清眉便借口身體不適，沒有跟著其他小姐去婚房湊熱鬧，先行回了何府，她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也沒有必要那個家再呆下去了。
鐘福見自家小姐平安出來後，緊繃著的臉終於松了松，他試探地問過小姐在府裏有沒有遇見什麽麻煩，得到否定答案後，他便也不再問什麽了，小姐平安回來就好，那些話也許是他聽茬了，虛驚一場而已。
第 68 章 “想你，我就偷溜回來了”
“小姐，何記的掌櫃說最近鋪子的師傅新做了幾款糕點，想請你去嘗嘗鮮。”瑪瑙將掌櫃的話覆述了一遍。
清眉聽完後，只覺眼前一亮，舌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這等好事當然不能錯過。
這自家開的店自家人就是吃香得很，有什麽好東西都緊著東家先。
“要不要把表小姐也喚上？”琥珀在一旁問道，“這段日子，表小姐似乎都不往咱府裏頭跑了。”
“說來也是，我都好久沒見著表姐的面了。”
……
“小姐，奴婢問過了，小廝說表小姐隨著大少爺去了衛所，有一段時日沒回府上了。”瑪瑙上了馬車，向小姐匯報 。
“知道了，那我們走吧。“清眉貌似對於這番話並不吃驚，雖然衛所不是女孩子家家能去的地方，但她表姐何許人也，就算說她女扮男裝，替父從軍成了花木蘭，她興許都不會懷疑。
清眉今日興致尤為好，嘴裏哼著小曲，眉眼含笑地看向馬車外熱鬧的街市，街市上車水馬龍，人群熙熙攘攘。
不知過了多久，車夫長長地“籲”了一聲，馬車悠悠地在何記糕點鋪的門口停了下來。
車夫下了馬車，將腳蹲擱置在了地上。
琥珀攙扶著小姐，生怕她摔著。
這個時候從店裏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清眉的視線剛好與他迎面撞上，她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側過頭去。
那男子像是沒有看見她似的，從她身邊徑直掠了過去，身後跟著一個提著大包小包的小廝。
“小姐，你怎麽了？”瑪瑙見自家小姐站在原地不動有些不解，琥珀則是順著小姐的視線看向那個男子，她年紀大些，心也細些。
“沒，沒什麽。”清眉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有什麽可緊張的，她現在又不是從前的許清眉了，單憑自己如今的長相，也沒人會認出自己。
那中年男子上了馬車後便離開了。
清眉瞟了一眼那馬車，心下有幾分怪異，這馬車竟沒有忠勤伯府伯府的標識，這不應該啊，而且這伯府在城南，這馬車駛向得卻是城北。
許伯爺不喜甜食，這些糕點定然不是他自己吃的。
沒等她細想，店裏的掌櫃就出來了，一臉諂媚地把東家小姐請進店裏。
回去的路上，清眉閉上眼睛，靠在馬車上小憩，腦子裏卻還是思索著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那些糕點到底是送給誰的呢？而且有誰值得自恃身份的許伯爺紆尊降貴親自來買？
“小姐，那不是表少爺嗎？”瑪瑙定定地看著車窗外，“他好像在和一個小廝說話呢。”
聞言，清眉睜開眼睛，視線透過車窗看向外邊，入目的一塊匾額上寫著“大理寺”三個大字，隨後她的視線往下看去，只見門口的石獅子旁站了兩人，一個是小廝打扮，而另一個人則是她的表哥。
那小廝耷拉著腦袋，表哥則是在同他講些什麽，距離隔得有些遠，她也聽不清。
琥珀見狀，問：“小姐要下車嗎？”
“表哥許是在和下屬交代事情，他正忙著，我也不好去叨擾他，還是先回府吧。”表哥自從進了大理寺後，官位一路高升，權力越大，這責任定然也重，時常忙得連回何府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外面有傳言稱李大人辦案雷厲風行，心狠手辣，尤喜用酷刑，犯人要是落在了李大人的手上，即使不死，半條命都沒了，所以有人稱呼他“玉面羅煞”。
對於這些傳聞，許清眉略有耳聞，但她不懂官場的那些事，而且表哥也從不在她面前提起這些事情。
在她的印象裏，他這個表哥一直是溫文爾雅的，對祖母還有父親母親都是恭敬孝順的，許是有人眼紅他年紀輕輕就坐上高位吧。
“咦，這小廝長得白白凈凈的，倒不像個男子，倒像個姑娘家。”瑪瑙念叨著，“難不成表少爺在外頭藏了個相好？”
“胡說什麽，表少爺是你能詆毀的嗎？”琥珀嗔了她一句，“況且大理寺那種地方哪是女子能進去的？”
兩個小丫頭你一句我一句，清眉也有些好奇地看向了那個女子，馬車早已經駛過了大理寺門口。
那小廝方才一直低著頭，擡頭的時候正好對上了許清眉的視線，但她定然是沒發覺的。
倒是馬車裏的許清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張熟悉的臉，那不是表姐嗎？
她不是在衛所嗎，怎麽跟表哥在一處，還有表姐怎麽穿著男裝，這是怎麽一回事？
清眉著實沒想到，今天心情愉悅地出了一趟門，帶回來的不僅僅是滿肚子的糕點還有滿肚子的疑問。
許是吃得委實多了些，回府後，她總覺得肚子脹脹的，便到院子裏散了會步。
此時已經是深秋，京城裏的樹紛紛開始落葉，枯黃的葉子鋪滿了庭院，樹幹光禿禿，只剩下為數不多的樹葉隨秋風搖擺，看著有些許蕭瑟之感。
京城不比江州，冬天總是來得格外早些，想必再過不久，京城的第一場雪也要來了。
清眉手上握著一本話本，斜倚在秋千上，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
琥珀見小姐睡得正香，便讓瑪瑙去屋裏拿了件披風，輕輕地蓋在小姐身上後，便和瑪瑙一起離開了。
夕陽西斜，傍晚的秋風中夾雜著絲絲涼意，許清眉似乎覺著有些冷，腦袋下意識地往披風裏縮了縮，手上的話本子順著指尖滑落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的是有一道視線一直在靜靜地註視著她，那目光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啪嗒”一聲，書落在了地上，清眉猛地睜開了眼睛，許是身體幅度大了些，秋千搖晃起來，她嘗試著去抓秋千的繩子，可指尖剛碰到了一點點，身體就不自覺地往前傾，眼看就要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她只能任命似的閉上了眼睛。
突然，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隨後用力一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腦袋就像磕到了一堵墻似的，痛得她呲了一聲，嘴裏嚷著，“誰呀？”
那堵墻也發出一聲悶哼，似乎也被撞得不輕。
“雖說咱們一年多沒見面了，也不用一上來就投懷送抱吧，那麽熱情，我可招架不住……”
清眉聽到這聲音後，整個人怔在了原地，她一頓一頓地將捂著額頭的手放下，慢慢擡起頭，一看到那張臉，整個人瞬間癟了下來，像一只炸毛的兔子瞬間耷拉了耳朵。
沒等那人說完，她就沖上前去，一把緊緊地抱住了他，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裏跑了出來。
被抱著那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無處安放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隨後又頓頓地放在了面前姑娘的發頂上，拍了拍，“傻瓜，哭什麽，我又沒死，我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死什麽死，你能不要這麽口無遮攔嗎？”清眉有些氣不過似的拿拳頭捶了捶面前人。
說實在的，她那點力氣對於這一年在軍營裏日日操練的淩祐來說，簡直是撓癢癢，不過還挺舒服的。
“好好好，都依你，我不說了。”淩祐無奈地捏了捏眉心。
突然清眉推開了他，“你怎麽會在這，大軍不是三日後才抵達京城嗎？“她一臉疑惑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人，黑了許多，好像也瘦了許多。
“嗯，這……“淩祐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勺，嘀咕道，“想你，我就偷溜回來了。”
清眉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這個人，仿佛他做了什麽滔天禍事，“你說什麽！”
隨後淩祐就被她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番。
“知道了，我一會就偷偷跑回去。”淩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隨後輕輕拍了拍眉眉的肩膀，悄咪咪地說，“放心吧，我可是買通了將軍，他不會怪我的。”難怪他有恃無恐，誰叫他自己就是最頂頭的上司呢？
清眉有些不相信地嗔了他一眼。
突然，淩祐安靜了下來，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面前人，一臉糾結的模樣。
“怎麽了？有什麽話不能對我說得嗎？“清眉假裝生氣地背過身去。
“不是，不是。“淩祐上前，把她的身子掰了過來，隨後頓了頓，目光避開她的視線，看向別處，“我這趟出征雖然平安回來了，但是沒有拿到什麽功勳，只怕是，只怕是……”
“只怕是什麽？”
“怕是何大人和丈母娘不放心把女兒交到我手上。”
淩祐說完後，一臉失落地看著她。
突然，面前人撲哧一笑，“傻瓜，平安回來就好，我們還小呢，婚事還早呢。”
淩祐聞言，板著臉，一臉嚴肅，“ 不小了，我都快十九了，這個年紀早可以定親了，從前你用這個理由搪塞我，倒也屬實，可你也快到議親的年紀了，我怕我再不抓緊些，你就要被別的男人拐走了。“說完，一臉委屈地看著她。
清眉一怔，她似乎都快忘了自己與阿祐已經相識許久了，初見時，她不過九歲，他也只是個毛頭小子，時間竟過得這般快。
看著面前人，她意識到她確實得好好考慮他們的未來了，這麽多年，過去的事她都放下了，而且庭坤也已經娶妻了，是時候為自己打算了。
既然上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必定會好好珍惜，這輩子她只想找個普通人家，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
她莞爾一笑，淩祐只覺得呼吸一滯，許久未見，他的眉眉出落得愈發好看了，就算是漫天的煙火都不及她的笑顏，瞧著他心裏歡喜極了。
天知道他現在就想把她娶回家了，這一年多來他遠在邊關，想她了，卻只能盯著她的簪子發呆，哪像現在可以面對面地看著她。
要是娶回家之後，他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清眉像是想到什麽，嘴角上揚，慢慢地將臉湊到了淩祐的面前，眼睛裏似乎都是亮閃閃的小星星。
隨著面前人的臉愈發清晰，淩祐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淩祐看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一刻楞了神，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嘴唇動了動，咽了咽口水。
突然清眉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地問：“你想不想當何家的上門女婿啊？”
淩祐一楞，脫口而出，“這怎麽可以？我可是……”話沒說完，他就閉上了嘴巴。
“怎麽不可以？”清眉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我想過了要是父親母親不放心我嫁給你，你便到何家來，左右我們是在一處的。”
她不看重他是否功成名就，她想父親母親也是如她這般想的，何家上下對門第也看得不重，只要那人待她一心一意，護她愛她敬她足矣。
但若是讓她與他私奔，這事她定是做不出來的，既然她成了何家的女兒，自然不能傷了何家人的心。
“那你的意思是無論我是誰，哪怕我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你都願意同我在一起嗎？“這才是他今天來的本意。
清眉皺了皺眉，虛擰了一下他的胳膊，“你不會是看上了我何家的錢，特意來訛我的吧。”
隨後她接著說：“放心，何家那麽多鋪子，我的嫁妝肯定養活得起我們兩個，你若不是沒有謀得一官半職，就去開個武館……”
淩祐看著面前人滔滔不絕地規劃著自己的將來，心下不覺升騰起了幾分暖意，嘴角一扯，將她緊緊摟在了懷裏，像是想把她融入骨血一般。
“眉眉。”
“怎麽了？”
“我可以親你嗎，像那次一樣？“
“……不可以！”
淩祐一臉真誠且無辜地看著面前人，訕訕地問：“為什麽？“
清眉欲言又止，上回許是離別煽情，平白答應了他，但等她回過神來後，覺得有些不妥，“這要等到我們成婚後。”說完後，嘟了嘟嘴，朝他做了個鬼臉。
……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轉身離去的淩祐，腳下一頓，堂堂的七皇子被比作雞狗，他也不惱，反而心裏暗喜。
回頭看見那一抹姝色，心底無比柔然。
第 69 章 “那麽多年，他竟是在騙我？”
三日後，征狄大軍凱旋。
百姓夾道歡迎，人聲鼎沸，萬人空巷。
為首的是金吾將軍長興侯，一臉肅穆，騎著高頭大馬，身著銀光鋥亮的鎧甲，威風凜凜。
緊隨其後的是七皇子淩祐，他的目光落在歡呼的百姓身上，頗有種睥睨眾生之感。
“大家快看，七皇子!”
“在哪，在哪？七皇子在哪？”
“喏，金吾將軍身後那個就是了。”
這一年多來，邊關的一些事跡隨著往來的商人和信使早早地傳到了京城裏，百姓都知道了他們大周出了位年輕有為的皇子。
淩祐察覺到了百姓向他投來的目光中不僅僅有敬畏還有親切，而後者才是最重要的，他這一年多的出生入死總算不是白費的。
其實這一年多，他似乎成長了不少，從前他是京城裏高高在上的七皇子，但現在他明白了這個身份的意義所在，皇室得百姓稅收供養，自然得為天下百姓謀一份安穩生活。
無論是生離死別還是邊關百姓那對安穩生活渴望的眼神，都讓他更感肩上擔子沈重，即使不是為了那高高在上的位子，他也願意為了這群擁護他的百姓而拼死一戰。
但人群中有一個人卻有著與旁人截然不同的心境。
隨著大軍的前行，那張臉在清眉的眼中愈發清晰起來。
當完完全全看清馬上那人的面孔時，她的臉頰抽搐了一下，腦子裏宛若晴天霹靂一般一片空白，隨後手指一頓，帷帽的白紗擦過指尖，刷地飄了下來，擋住了她那因無比訝異而放大的雙眸。
回府的路上，她未言一句，眼睛直直地盯著車外，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
大周國姓“淩“，林嚴，淩祐，阿祐，這一想，她似乎全明白了，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澀意。
那麽多年，他竟是在騙我？
那麽多年，她竟然還深信不疑？
小廝？船工？護衛
難道她只不過是他高高在上的七皇子無聊時的一個消遣玩意？
滿嘴謊言，那些情意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琥珀和瑪瑙見狀，有些不知所措，小姐一大早就拉著她們過來，占了最前排的位置侯了許久。
分明一開始還興致勃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城門的方向，殊不知回來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她們知道小姐想等的是誰，莫非那人沒有回來？
一回府，清眉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裏，不吃不喝，還把鐘福從外院調了過來守在院裏。
這個時候，表少爺正好回府，手上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來了桃雪苑，臉上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琥珀和瑪瑙看見表少爺過來了，起初有些訝異，這段時日，表少爺忙於公務，已經許久為踏足桃雪苑了。
看著緊閉的屋門，李陽春三言兩語就從丫鬟口中把話套出來了，但瑪瑙再迷糊也閉口不言小姐是去尋男子的，而琥珀則是打著啞謎。
其實她們也不是很清楚小姐與那男子的關系，她們不過偶爾望望風罷了，小姐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她們做丫鬟的也不好多幹涉，只是按照小姐的吩咐行事。
但是李陽春怎會不知，此刻他臉上的笑容愈發深了，不過只消一瞬，那笑容就深埋眼底。
那人想必死在了邊關，這樣也好。
隨後他將盒子交給了丫鬟，吩咐了幾句，便負著手離開了。
瑪瑙有一刻的楞神，方才她看到表少爺笑了？難道是她眼花了嗎。
而另一邊的淩祐卻是有些頭疼，他已經有些時日沒看見自己的小嬌嬌了，但是他回京後庶務繁忙，二哥淩熾一事父皇交由他全權處理，好不容易抽出空閑，卻發現一墻之隔的院子裏莫名多了個護衛，那人身強體健，腳步卻輕盈得很，一看就武功了得，難道院裏進賊了，要防得那麽嚴實？
殊不知防得就是他這個賊。
後來，他又派小廝去了她從前常去的書館、糕點鋪子，只要她一來就通知自己，可還是一無所獲，那人似乎在刻意躲著自己。
他的心裏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大軍回城那日，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只是一剎，那個單薄的身影就淹沒在了人海裏，難道……
他早該料到的，早晚有一天，他得去面對這個他撒了幾年的謊言。
其實他早有預感，否則也不會快馬加鞭地提前回京只為求得她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她分明是對自己有情的，否則也不會這樣說，想到這裏，他的心安了許多。
……
清眉這些日子過得有些恍惚，兩個幾天前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現下還是莫名不適，因著這雙眼睛，她都不敢出門見人。
晚上泡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後，便屏退丫鬟，早些上床歇息了。
誰知她剛躺上床，一雙大手就摟住了她的腰肢，她驚呼一聲，那人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她的嘴巴。
男人的手，骨節分明，觸碰到柔軟的唇瓣後，顯然一楞，手上的力道松了幾分。
正是趁著這個空檔，清眉拼勁全身力量，擡起手肘用力往後一擊，誰知她的這點力氣對於身後健壯的男人來說，簡直是撓癢癢。
男人反應過來後，圈著她的手又用上了幾分力。
清眉感受到腰肢上傳來的熱度，掙紮著，有些驚慌失措，此時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任哪個女子碰到這種事情，都無法立刻保持冷靜。
“別怕，是我。”
男人的嗓音落在耳畔，帶著幾分裹挾鐵馬冰河的渾厚。
清眉一楞，試探性地問道,”淩祐？“
“是我，你都知道了？“
淩祐慢慢放開了她，清眉起身下了床，面上還帶著一絲絲的淚痕。
淩祐望著她，面上有幾分不知所措，他一個大男人藏在人家姑娘的閨房裏，還把她嚇著了。
可不這樣做，他連她的面都見不著，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在那個黑臉護衛的眼皮子底下混進來的。
“眉眉。”淩祐上前走了幾步。
清眉趕忙後退，似乎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
見狀，淩祐停下腳步，訕訕地說：“想必你都知道了，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他的眼裏有一絲絲的血絲，眼底還有若隱若現的灰痕，這段日子委實沒有休息好。
“哦？您是七皇子，我只是一個小官之女，您自然說什麽是什麽。“許清眉嗔道，話裏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的溫度。
淩祐被這話一噎，但轉念一想，人家小姑娘可能是惱他騙了她，在使小性子。
隨即又上前一大步，一把握住了她纖細的宛若無骨的手腕。
清眉躲閃不及，也掙脫不開，只能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瞧著他。
淩祐看著那雙沒有溫度的眼睛，毫無往日的情意，被怵到心裏莫名發慌。
不應該啊，她為何是這種反應，得知他的身份，她不應該開心嗎？
回京後，人人見到他，面上都是恭敬無比，就連父皇都是一臉讚賞的神情，還沒有人敢這樣給自己下臉子。
想到這裏，他的面上有幾分不愉，“你既然知道我是七皇子，那你還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聽到這話，清眉的心裏咯噔一下，垂眸不願去看他。
其實說完那話後，淩祐也後悔了，但他現在不比從前，既然道明了身份，他也不可能低聲下氣地去向一個小姑娘求饒。
屋子裏一下子陷入了寂靜聲中。
過了半晌，淩祐開口，“你從前所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話，還算數嗎？”
清眉冷笑一聲,”七皇子可不能自降身份，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一想起從前的種種，她感覺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來，這人演得可真好。
他難不成是想讓自己去給他當妾嗎？
“你!”淩祐甩手，心上有些憤懣。
“既然如此，七皇子以後就不必在小女面前自降身份，做小伏低了。”清眉冷笑一聲。
淩祐從沒想過今晚會是這樣一番景象，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
隨後他想起了林嚴的那番話，定了定神。
“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騙你，但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會求父皇賜婚，娶你過門的。”
這番話說得情深意切，叫人挑不出錯。
可他還是天真了些。
清眉聞言，看著他無比莊重的樣子，心上有一瞬的動搖，但隨後說出的話卻還是不留任何情面，“七皇子，莫不是想讓小女去給你做妾？京城德才兼備的貴女眾多，恕我擔不起。”
在她的心目中，皇室的門檻不是她這等小官之女可以踏及的，雖說何臨現在的官位也不低，仕途一片大好，但在這些簪纓世家的眼裏，還是不夠看的，況且她也不願去踏及這些勳爵之家的門戶，從前的教訓還不夠嗎？
不知怎得，一聽這話，淩祐緊皺的眉頭舒展了幾分，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心裏豁然開朗，懸著的大石頭突然落下了。
淩祐笑了笑，“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放心，我自然是娶你做王妃的。”
清眉一楞，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還記得我送你的那塊玉佩嗎，這是我母妃留給未來兒媳的，我早就把它送給你了。”
淩祐以為得到自己的承諾後，面前人心裏的怒氣應該是消了的，正準備將她摟在懷裏好好安撫一番。
結果面前人還是躲開了他，就差把“不樂意“三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莫名有幾分尷尬。
可他方才都已經做出了承諾，還把母妃搬出來，她若還如方才一般待他，莫不是鐵石心腸？
“你走吧。”
“那你同意嫁與我嗎？”
“我不知道，讓我想一想，這段時日你也不必來尋我了。”
雖然沒有得到肯定答覆，但此時的淩祐心裏仿佛吃了蜜一樣，甜滋滋的。他就知道，她還是喜歡自己的，誤會解釋清楚了，也就無礙了。
淩祐走後，清眉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己竟然被他三言兩語就說得動搖了，但她現在也摸不準自己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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