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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還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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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還在等。

我媽說我養過貓,然後就沒有後話了。

寒假的時候,我們一塊兒回家,我找到老同學西湄,想聊一聊之前的生活。

我約她面談,定的我從前最喜歡那家紙包魚。

她如約來見我,懷裏抱著兩只貓。

一只暹羅,一只美短。

她說:“你托我養的,現在你回來了,還你。”

我不記得我把貓交給過她,同樣的,也不記得自己沒有把貓交給她。

她看著我,如釋重負地說:“物歸原主。”

我不記得它倆的名字,就問:“它們叫什麽?”

她指著暹羅:“臭蛋。”

又指美短:“小魚二。”

臭蛋像是我之前會起的名字,小魚二——

也像。

她問我都記得什麽,我看著她,再想不起其他的。

“你,合歡樹,還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但我不記得那個影子是誰了。”

她開玩笑:“我對你這麽重要?”

我點頭:“咱倆坐了好多年同桌。”

那頓飯她沒告訴我什麽信息,像是有顧慮,基本都在避重就輕地說臭蛋和小魚二情況。

說她怕它們吃胖,總做減脂餐,又怕它們太瘦不健康,減脂餐要做上很多。

說她一直在等,等我回來。

說她找了很多地方,走過很多街道,尋找我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她口中的她,背後有一個影子,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問:“你在什麽地方讀大學啊?”

她答:“西安。”

我問:“我走的時候,告訴過你什麽嗎?比如我要去哪裏,去幹什麽?”

她答:“沒有,但我知道你要去治病。”

不是的,我沒有去治病。

我的病是治不好的。

我沒說話,低頭吃面前那道小酥肉。

她說:“記得你最愛吃這個。”

對。

我最愛吃這個。

那頓飯結束之後,我冒著雪,跑了不少地方去給它倆買魚。

小貓愛吃魚,它倆應該喜歡。

我也愛吃,想喝湯,還買了條大的。

五條魚裝在一塊兒,到家的時候卻只剩下一條。

大饞魚,連同類也吃。

我告訴媽媽:“媽,晚上把它燉了,營養高一條頂五條。”

我媽照做。

剛把它倆接回來,我還不習慣。

倆貓一前一後躺到我床上,不見外的進被窩。

不對,沒什麽好見外的。

我是它們第一任主人,進被窩怎麽了。

心裏憋的有事,我睡不踏實,大半夜睜著眼抱起臭蛋端詳。

它脖子裏有金鎖,金鎖上刻著它的名字,不帶鈴鐺的款式,不會吵到我休息。

同樣的,小魚二也有。

我問我媽,記得這個金鎖嗎?我媽說記得,還是當初她買的。

我媽愛它們,也愛我,給我們都買了很多金鎖。

她想我長命百歲,平安健康。

我愛我媽。

隔天天還沒徹底大亮,我就起來趕去外面集市上,給它倆買魚。

這次我學聰明了,把它們分開裝的,沒再出現昨天的情況。

我到家的時候,小姨帶著年雲安也在,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們說想我,已經很久沒見我了。

我記得她們,笑著回應。

“小姨。”

小姨看著我,手搭在我肩上使勁兒嘆息。

“看看,臉上瘦的只剩眼睛了。”

她說話太誇張,我哪有那麽瘦啊,明明還有嘴巴鼻子和耳朵。

年雲安問我買的什麽,我說魚。

她踮腳,扒著黑色的袋子看,然後問我:“是上次那個帥哥哥送的嗎?”

我皺眉,困惑地問:“哪個哥哥?”

她卻不再說了,跟著小姨去陽臺。

“把魚給媽媽,媽媽去準備。”我媽拉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帶著我往廚房走,“還記得怎麽給臭蛋和小魚二做飯嗎?”

隱約間,我覺得年雲安說的那個哥哥和我總夢到的是同一個人。

我搖頭,想問又問不出,索性就不問了,專心眼下的事。

臭蛋很粘我,無時無刻不在粘我,我去什麽地方它都跟在後面,生怕我離開。

我告訴它:“我不會再離開了。”

它像是聽懂了一樣,擡起爪子抓我的褲腿,跳到我手上和我簽訂契約。

我問它:“你怪過我嗎?怪我把你丟給別人,不回來看你。”

它躺到沙發上,在上面打滾,像是在搖頭。

不怪我嗎。

好吧。

我伸手摸它肚皮,它歪著腦袋,想把自己整個送到我手裏。

媽媽從廚房出來,看它乖巧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外婆給你燉魚吃。”

它爬起來,伸舌頭舔媽媽的手。

“知道了,知道我們臭蛋想外婆了。”

小魚二不甘示弱,跑過來蹭我媽的手。

“小魚二也乖,也想外——也想外婆了。”

從北京帶回來的那兩條魚,我一直放在臥室,它們倆誰看到也沒靠近。

趁我們在家,小姨說要在這邊住幾天,晚上和媽媽住在一起,年雲安則和我一張床。

至於爸爸——

爸爸住公司辦公室了,說不打擾我們兩對姐妹情深。

年雲安長大不少,和記憶裏的模樣有很大差別。

她小時候胖,圓乎乎的,現在瘦了,身上除了骨頭還是骨頭。

我問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她說有,我又問一頓能吃多少,她說最少兩個饅頭。

我向小姨取證,小姨給的是同樣的答案。

好吧,原來是我覺得她瘦,擔心她。

為了打消我的顧慮,她還握緊拳頭向我展示她的肌肉,我誇她酷,覺得她適合修煉,說送她去道觀,她嚇的要跑。

小孩子,不經逗。

我總是做夢,夢到那個人。

年雲安和我睡了幾個晚上,說什麽也不要接著跟我睡了,我問為什麽,為什麽她寧願住客廳也不和我睡一張床。

她告訴我:“你晚上說夢話,總喊小魚,第一次我還以為你沒睡著,以為你想看放在陽臺上的魚,我端著魚缸給你,發現你閉著眼睛。”

“我還年輕,需要休息,你說話一驚一乍的,還是夢話,總把我嚇醒。”

我說夢話嗎?我不知道。

她說我當然不知道,我睡的沈,她叫不醒,捏我鼻子也沒作用,不然怎麽會放著好好的床不睡,跑去睡客廳。

是我對不起她。

所以我請她吃飯,帶她去游樂場玩海盜船。

她嚇的直哭,我站在底下笑她膽子笑。

“你自己怎麽不玩?你上去喊的比我更厲害。”

是嗎?

我不信。

我說那我坐一趟好了,交錢準備上去,她又拉我,不準我去。

口是心非的小丫頭,明明這麽擔心我。

偷偷的,我問她,那個帥哥哥是誰。

她不說話,要我自己想,說她給我提示的話就算場外支援,不算數。

還挺聰明。

回北京的時候,家裏有點事,我媽要晚點去,所以我是自己走的。

學校人多,我天天擠食堂,每次都要排好久的隊才能吃到。

沒課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待在家裏,除了睡覺還是睡覺。

夢裏有我想見的人。

除了睡醒覺得恍然若失這點,其他都挺好的。

我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一種什麽感情,只知道我忘不掉,只要是有關他的,我都忘不掉。

夢境外,空下來的時候,我喜歡發呆,想一想夢裏那個人,然後繼續睡。

我告訴我媽,我的夢裏住了一個人,醒過來之後,我也能見到他。

我媽說我傻,把我抱到懷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們說我又生病了。

我覺得我沒病。

是我的夢裏真的住了一個人。

一個對我來說好像很重要的人。

又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告訴他,我的夢裏都是他。

夢外也是。

他說那叫思念。

日思夜想的思念。

夢裏夢外都是他的思念。

學校有很多榮譽墻,我去看過,匆匆瞥了末端一眼,可以說是什麽也沒看到。

她們給我拍照,把我的照片貼在上面。

還是和從前一樣。

可能是我不怎麽用心的原因,我覺得大學生活過的挺快的,轉眼間就升上大二。

我貪玩兒,沒課又不想回家的時候總去食堂,也不吃,就在裏面逛,看各個窗口的招牌菜。

後面還被巡視的教授以為我是沒錢吃不起飯,偷偷往我飯卡裏面打錢。

那之後,我再也不閑逛了。

但是我很難想象,究竟是哪個教授這麽想的,畢竟我脖子裏戴著金鎖,穿的也沒多寒磣。

大三下學期的時候,因為經常沈浸在夢裏,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我又返院了。

沒多嚴重,在我能夠忍受的範圍之內,但我媽她們不放心,堅持帶我去醫院。

醫生每天都要問我,夢裏有什麽值得我沈淪的。

我告訴他,夢裏有我的愛人。

他問:“為什麽不去找他。”

我說:“我的愛人只在夢裏出現。”

他沈默了,久久的沈默。

他說我是病了,得了臆想癥。

我說我沒病,只是明白了愛。

他告訴我,愛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足輕重的東西。

我不信,堅持要出院。

她們不準,說我情況不夠穩定,所以我就被迫在裏面住了一周。

出院之後,因為有周測,我就天天往圖書館跑。

圖書館裏人山人海的,我很少能擠到座位,也不想蹭,就借書回家。

趁我看書的空隙,媽媽端著牛奶進來,說要給我洗葡萄。

離開時,她要摸我的頭,手騰在半空又頓住。

眼淚瞬間盈滿眼眶。

周測之後,學校安排開實習動員會,我坐在後排,沒什麽夢想。

大三下學期之後的暑假,我讓我媽回老家,自己跟著學校分配實習。

學校把我們專業一半的學生分到特殊教育學校,其中就有我。

平時教教小孩子做運動,練習觀察他們的註意力和實踐力,再進行訓練。

這裏的孩子都有些身心上的缺陷,每個人的缺陷都不同,習慣也不同。

最開始我覺得特別累,休息時間全都拿來睡覺,慢慢的習慣下來就也好了,覺得他們可愛,想幫他們回歸正常生活。

我還是習慣做夢,有時候發呆看遠方。

通過夢境,我記起很多從前的事情,但還是模糊。

我帶了一個特別安靜的姑娘,整天怯生生跟在我後面。

她為什麽來到這裏?

因為膽小,膽小到無法與人交流。

我發呆的時候,她就坐在我旁邊,伸手拉我並不寬大的衣角。

或許我是個過分沈默的人,沈默到她無法面對。

她問我:“老師,在想什麽。”

那是她第一次和我說話。

她忽然發問,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空氣裏默了一瞬。

我說:“想人。”

她不說話了,我問什麽都不說。

第二天的時候,我又照常坐在走廊下面,她還是坐在我邊上,伸手拉我衣角。

她問:“老師,在想什麽。”

和昨天一樣的問題。

我答:“想人。”

和昨天同樣的答案。

她又不說話了。

第三天。

我還是坐在走廊下面發呆,她還是坐在我邊上拉著我的衣角。

她問:“老師,在想什麽。”

我答:“想人。”

她又問:“想誰。”

我答:“一個我不記得名字,記不清臉的人。”

她沈默了好一會兒。

之後問我:“為什麽想?”

我搖頭。

“因為想念,所以想念吧。”

她問:“老師每天發呆,都是在想人嗎。”

我點頭:“有時候也在想,你怎麽願意跟我說話。”

她說:“我聽到校長說,你帶了我這麽多天,我還是說不出話,她們覺得你方法不行,想辭退你。”

原來是擔心我。

我問她:“你不想我被辭退,是嗎?”

她說:“我只是不想有人因為我改變自己的生活。”

我看著她,震驚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所以你又因為我,改變了你自己。”

她不答,繼續問:“老師每天都會想那個人嗎,老師和那個人又見過嗎。”

我說是啊,每天都想。

見過的,見過很多次。

我們總在夢裏重逢。

以至於我醒來後,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不斷產生錯覺,覺得記憶混亂。

她說:“那個人來自老師的心,因為老師的愛,因為老師對那個人念念不舍,所以想念。”

他來自我的心,因為我的愛,因為我對他念念不舍,所以想念。

我難以想象,這竟然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說出來的話。

震驚之後,等到我想問時,她已經不見了,再也沒有在這裏出現過。

她的離開,代表著我已經通過用人單位審批,可以提前結業。

我開始思考,自己是留在北京發展,還是回老家去走家人為我鋪好的路。

“回家吧,爸爸媽媽都在。”

回家。

離開學校的前一天,我最後逛了一次校園,第一次從頭去看那些被評為優生的照片。

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許海晏的人。

我看著他的照片,莫名覺得熟悉。

那種熟悉的感覺來自我的心。

回到家後,爸爸說讓我先休息一段時間,之後安排我入職。

我說好,在那座城市四逛,沒有目的的四逛。

回家之後,爸爸的小電驢被我繼承了,他又買新的,笑我喜歡用他剩下的。

為了多找一些有關過去的記憶,我把自己關在臥室一整個下午,翻看高中畢業時的同學錄。

那時候同學之間盛行寫同學錄告別,盡管我沒多少朋友,還是買了一本,分發給班上同學。

裏面很多人的名字和樣貌我都記不清了,我不在意,照著扉頁翻來翻去。

終於,我的目光停駐在一張只寫了一個名字和一句話的紙上。

他寫:

姓名,許海晏。

還有一句“夢裏夢外都是你”。

其他什麽都沒留下。

我喜歡騎車穿梭在布滿綠蔭的街道,感受風的形狀。

大概是我感受的過頭了,過分沈浸,連前面停了輛車都沒看到。

“咚”的一聲,剎車還是沒剎住。

我下車,立馬給人道歉,嚇的頭都不敢擡。

“對不起,我全責,帶你去修。”

“上車。”

是個男聲。

副駕駛門被打開。

沒有什麽苛責的話,出奇的順利。

看我坐上去,他提醒:“安全帶。”

我“哦”了兩聲,偏頭要伸手。

餘光看到他那張熟悉的臉時,我手一頓,心臟猛的跳動起來。

我記得他。

許海晏。

那一瞬間,眼前光景與記憶和夢境中那個模糊的斑駁的面龐重疊,交錯,合棱。

有風吹過,空氣仿佛靜止了。

他問:“看哥看呆了?”

記憶被他的聲音摧動著連根拔起。

我收回目光,盯著車頂輕笑:“怎麽是你的車。”

他嘖了聲,伸手替我扣好安全帶,說著與他動作相反的話:“不想見我,那我走了。”

口是心非。

雖然清楚他不會離開,但我還是伸手拉起他的衣袖。

“別走。”

像在夢裏一樣,我告訴他,不要走。

他點頭,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我忍不住偏頭,不太敢面對他。

許海晏皺眉,側身伸出食指抵在我的額頭上。

“郁禾棾,小魚。”他喃喃,“看著我。”

我不敢。

感情這個東西真的很奇妙。

最開始他喜歡我的時候,我不覺得害怕,更不膽小,因為我看不清自己的心,始終有恃無恐。

可是後來當我看透一切,我又不敢面對他,變的膽小,害怕和他說話,因為我不再清楚他的心,清楚的只有自己。

“不要怕。”他還在呢喃,“小魚,這麽多年過去,我一直在等你。”

“我喜歡的,也一直都是你。”

我們在這座城市相識,分別五年,又在這座城市相逢。

關於我們,他說,他還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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