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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認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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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認宿命

夜風寒涼, 朔雪壓枝。

當她悠悠轉轉吐出這一句,慕容景心內已如江海翻滾。他緊捏著酒爵,眉眼間的風流瀲灩全然不見, 微醉的面容覆上了一層寒霜。

江容晚似乎並未察覺到這一絲冷意, 撫上闌幹, 繼續道:“明時天縱英才,或許皇位、美人, 天下至珍之物, 終有一日你都唾手可得。可世間, 只有這t一樣, 不是你靠強力可求。”

“次啦——”

清脆的響聲, 青玉酒樽已經碎裂成五瓣, 鋒利的玉片割破了手上的筋絡,血水冒出, 汩汩而下, 滴落在薄雪上, 妖冶異常。

慕容景攤開手掌,碎裂的玉片便隨風墜地。他顧不得去擦拭,只用手去抓江容晚那細嫩的脖頸,緊扣著, 將人帶到自己跟前。低下頭, 與她的額頭相貼,冷冰冰的眸子裏有焰火在燃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咬著牙,聲音格外陰冷。

“當然。”她迎上他放大的瞳孔, 美目流盼,笑的明艷。

卡在脖子上的手陡然加大了力度, 江容晚聞到一陣腥甜的氣息,似乎不知道是誰的血,沾在她頸上,粘稠又濕滑。與此同時,她的喉頭被人大力鉗制著,呼吸阻滯,漸漸喘不上氣,臉憋的通紅。但她卻不想反抗,只是靜靜閉上了眼睛。

她倦極了,昏昏沈沈看不清周遭事物,就這麽沈睡下去,也好。

慕容景惡狼一般的視線滑向她的頸,白玉似的頸項那麽纖細修長,只要他一只手便可以擰斷。如果可以,他真想破開那皮肉,狠狠撕咬幹凈,讓她也感受一下,什麽是剝皮蝕骨之痛。

此刻江容晚鬢發散亂,醉眼迷離,輕軟的倚靠著他,冷清的眸子難得染上幾許紅潮。

人看著弱柳扶風,可這心,怎麽就捂的那麽嚴實。

西風卷雪,一片雪花釘在他的太陽穴上,瞬間融化成水,直擊心骨的涼意讓他恢覆了神智。

一擡頭,不知何時,煙火已經散了。

他松開她,坐了下來,從裏衣上扯下一片絲帛,包紮受傷的左手。

江容晚本由他支撐著,這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身子一軟,跌坐在地,頭倒在了他膝上。

“阿晚,我在想,是否有一天,你也會傾心於我?”慕容景烹了茶醒酒,神態已經恢覆如常,玉面薄唇,仍是一貫的漫不經心。

伏在膝上的人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笑著搖頭。

“不,不會的。你看這煙火再美,也不過片刻燦爛。就如同,這樣美的夜晚,我終歸是要回到那高墻深院裏面去的。這市井的繁華喧囂,從不曾屬於我。而我,註定不屬於你。”微紅的眸子淚光閃爍,癡癡的看著天幕,漫天煙火早已落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黑,“我當初既生在江氏,嫁了太子,這輩子也就只能做他的皇後,這是我的宿命。旁的,不敢想,也,不能想。”

美麗的臉失落的垂下,聲音漸低,微不可聞。

慕容景用篩子攪著碗中茶湯,動作優雅,長眉輕挑。

是不敢,不能,還是不願?

可如果是宿命,他不認。

“且看吧,世事難測,動念也不過只在朝夕之間。假以時日,你又怎麽會知道呢?”

他看著漆黑的天幕,鳳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陰鷙。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低頭一看,江容晚已經醉倒在懷中,睡的正酣。輕盈的腰身不堪一握,纖長的羽睫簌簌抖動,狀如一朵揉碎的桃花,我見猶憐。

喉結滾動,緩緩地,將唇覆了上去。唇舌肆意輾轉,熾熱,纏綿,帶著絕對的占有。至死方休。

女子不情願的睜開眼,“嗚嗚”了兩聲,便又沒了聲息,徹底睡去。

不要緊,終有一日,她會明白的。

他不會等太久。

*

建章宮,明燭垂淚。

慕容景握著一張地圖,仰頭靠在太師椅上,閉目小憩。這圖他研究了半宿,這會也乏了。

快要睡著的時候,忽有人將他手中的東西奪了去:“喲,明時在看什麽,聽陳內侍說這蠟燭都亮了一晚上了,殿下夙夜辛勞,真是我等楷模啊。”

不用睜眼,也知道又是他那幼時的玩伴,臨江侯,燕世行。如今除了他,再沒有人敢這樣大膽。

慕容景將頭轉過去,繼續小憩:“這是誰家的規矩,真當本王這裏是你的私邸?”

燕世行撇撇嘴,從案上端了盛葡萄的琉璃盞,徑自在榻上坐下。

“早知為殿下辦事如此辛苦,我一開始就不會答應。過個節還要被你差遣,害我白白誤了佳人之約。”

慕容景沒理他的埋怨,冷聲道:“少廢話,事情打聽的如何了?”

“我打聽了,自殿下回長安,顧之恒明面上是稱病不出,實則同沈安那老賊沒少暗通消息。他二人勾結,打算安插自己人,補上陸家的空缺,如此一來,朝中大半都是他們的勢力。”燕世行吐著葡萄皮,又展開那地圖,語氣凝重起來,“還有,這長安城的守衛一共八處,外城四衛,內城四衛,便是長安全部的兵力,可咱們只掌握了三衛,分別在外城之東、南、內城之北,其餘的全是顧之恒的舊部,雖說還有赤羽的支持,可是羯人那等見利忘義之徒,怕是靠不住。這次你回來的突然,顧賊想來是沒有預料,所以才未做準備,讓殿下占了先機。可現在他們緩過勁來,恐怕就等著一個謀逆的理由。”

“所以,臣建議殿下,挾天子以令諸侯,不失為權宜之計。遺孤尚在繈褓,不能治天下,由親王代政乃是合情合理。如此一來,他們出師無名,暫時也就不會貿然動作。之後咱們也好重整羽林衛,鏟除奸黨。”

慕容景睜開眼:“你這番話,今夜也有人對本王說過。”

江容晚那番話,他都明白。所以他會留下皇兄的子嗣,並不是因為他善心,而是留著他,尚有用途。

今日將相勾結之局勢,也非他無能,乃是前幾代帝王積攢的舊弊,他不是怕,而是想徹底拔除。

反正,權柄總歸是他的,退居幕後,更易行事。

燕世行仍是有些憤憤不平:“殿下在北疆吹了三年風霜,為國征戰,他顧之恒安然留守京城,結黨營私,也能落個守衛之功,還想挾制皇族,真是可笑。”

慕容景丟了一顆葡萄給他:“吃你的罷,這些還不夠堵上你的嘴。”

燕世行笑嘻嘻的接過,起身踱到他身旁,悄聲道:“不過我可是聽說,你把顧之恒的長女餵了老虎?”

慕容景不以為意:“是又如何?”

燕世行哈哈大笑:“也只有你,能幹得出這等事。聽說顧老賊收到那把被老虎吃剩的骨頭,臉色白一陣綠一陣,那叫一個難看,當即吐出一口血,沒把他當場氣死算他命大。”覆又嘖嘖一聲:“他現在肯定恨不得啖你肉,飲你血,你們這仇算是世世代代都解不開了。”

慕容景冷笑:“啖我肉,飲我血,憑他也配?你可別忘了,他的一切,都是我家賜予的,他心存險奸,本王斷不容他。”

“殿下所言極是,莫說他,臣的一切也皆蒙天家恩賜,臣願為殿下肝腦塗地——”燕世行煞有介事的拱手向他行禮。

還未跪下,便被慕容景揪著衣領提了起來,俊容略帶嫌棄:“這副嘴臉,哄的了先帝,哄不了本王,快滾。”

燕世行也不在意,嬉笑著甩甩袖子,卻不回府,仍舊吊兒郎當的去榻上臥下。

“這是建章宮,豈容得你胡來,要睡回去睡。”

少年賴在榻上,不滿的嘟囔:“殿下有點人情吧,夜深了,外面冷,回頭我染了風寒,殿下心裏過得去嗎。”

慕容景無奈的搖了搖頭,看著他,卻恍惚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過去燕世行是他的伴讀,雖為伴讀,卻比他還不學無術,走雞鬥犬,樣樣精通。偏他生的清俊,又聰明機警,頗會討先帝歡心,年紀輕輕便襲了爵。他二人脾性相投,常常相約行獵賞花,豪飲三千,在長安道上肆意縱馬,做那不知憂愁的五陵少年。

只是匆匆數年,再歸來,燕世行依舊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驕傲,熱烈。可他變了。關外的寒霜,宮內的詭譎,讓他的心麻木、冷硬,如冰封三尺,再也無法激起一腔少年熱血。

從前宮裏的人都捧著他,如今人人都怕他、恨他,唯有燕世行始終當他是舊日的明時。那他,也願全他一片天真。

“榻上涼,去裏間睡吧。”

黑暗中,慕容景眼眶濡濕,輕輕闔上了眼。

*

江容晚做了一個很悠長的夢,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夢裏的她回到了十四歲那年,上元夜,冬雪。慕容景趁著宮宴上眾人酒酣耳熱之際,悄悄拉著她,說宮墻外的煙火更好看,定要帶她一觀。少年錦衣玉帶,天生尊貴,說話的時候一雙眸子裏仿佛有朗星閃爍。只可惜,馬車剛出了宮門不遠,就被追來的侍衛攔住了,煙火還是沒有看成。那t時候的他,瀟灑不羈,心事全都擺在了臉上,那麽桀驁的人,看她的目光卻是獨一份的深情。可當時的她偏偏沒看出來。

昨日,她好像也走在長安的街巷,看到了無比盛大的煙火,後面好像還被人掐著脖子。再後面,就不知道了。

是夢,還是現實?那麽美的煙火,為什麽她想起來卻滿是心酸?

鬢邊隱隱作痛。江容晚昏昏沈沈的下了床,坐到鏡前梳頭。對鏡自照,脖子上赫然幾道紅痕。

原來不是夢。慕容景當時似乎很不悅,可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因為什麽。

梳頭凈面之後,她便打算去佛堂禮佛。不知不覺已經養成了習慣,當許多事情越想越頭痛,便唯有神佛可以驅逐心魔。

到了佛堂,卻遠遠的看見一個男子立在釋迦牟尼佛前。玉冠,白袍,儀態端方,如同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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