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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劍恐相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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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劍恐相距

聞言, 徐子京擡起頭,一片昏暗中,他只能看清東風星子似的眼眸。孟冬時候, 寒氣侵人, 朔風過處,那兩粒星子也縹緲起來。於是愈發用力地握她的手臂, 生怕下一瞬便要分道揚鑣。

他張了口,想說自己只是一時情急, 只是太在意她的安危, 只是太害怕不能站在她身邊。

然而看著她那雙眼, 他竟只發得出一聲哀嚎。

許久,東風挪了挪胳膊, 似要抽離他的掌心, 他當即將另一只手也扣上去,只聽東風笑道:“我拿點東西, 你慌什麽?”

“我……”

他低下頭, 收回兩只手, 將它們垂在身邊。東風拿了先前剝到一半的橙子, 掰了一瓣吃下,又掰一瓣送到他唇邊, 道:“你握得太久,有點麻,這橙子你嘗嘗,挺甜的。”

“抱歉,我……”

話未說完, 橙子便被塞入口中,溫熱手指飛也似地一點, 令他整個人都怔了一瞬。再看東風,她撥弄著橙子,正笑吟吟地看他。他咬了一口橙瓣,如她所言,這橙子汁水豐沛味道清甜,芳香溢於唇齒,消解了許多不安。

“丞相,屋裏這麽暗,是不是該點燈了?”

“是我一時疏忽,來人。”

“原是如此,我還當丞相是躬行節儉,為民作表。”

顏登笑了笑,斥道:“好一個油嘴滑舌的姑娘,丞相府須不曾短了你什麽。”

“丞相明鑒,我分明是真心實意誇讚丞相。”

顏登搖搖頭,片晌,仆役走進正堂,將各處銅燈逐一點亮,火光搖曳間,顏登瞥得徐小將軍面龐,情知他已理好心緒。

生在徐家,卻對祝家人動了情。

她在心裏輕嘆一聲,看向坐在一旁的山陽侯,她正讓徐小將軍揉著胳膊,神色和煦至極。片晌,她抽回胳膊,又餵了徐小將軍一瓣橙子,轉頭望祝帥道:“父親,明日你帶著徐子京回軍營罷。”

“這是為何?”

徐子京驀地擡頭,近乎慌亂地扣了祝逢春胳膊,見她雙目清明,訕訕收了手,低聲道:“我明白了,東風,我去便是。”

“讓你們回去,是怕山東軍出事。”祝逢春掂了掂橙子,笑道,“當真不想用你,大可將你送回山東,何必交到我父親手裏。”

說著,她轉向祝青,道:“圍獵一事可大可小,魏明淵既有彩頭一說,想是早已有了謀劃,父親此時回營,也好早做部屬,以防不測。”

“嚴查淮東舊黨,重整軍中事務,聯合淮東將士,加強封丘門布防,對麽?”

“父親知我心意。”

祝青抿唇一笑,取過杯子抿了一口清茶。羅松看這兩人說話,看祝逢春道:“圍獵又是哪一說,是席間所定麽?我為你勞煩許久,酒菜皆不曾吃上幾口,眼下連國家大事都誤了,東風,你須好生償我。”

祝逢春白了一白:“都說了可大可小,算什麽國家大事。”

“我不管,橫豎你欠我半日光景。”

“閑時還你便是,你只說,想讓我做什麽?”

“我要……”

要你多看重我一些,要你將我放在心上。

羅松眨了眨眼,抓了她的手,順著虎口厚繭撫過她的食指。方才她便是用這根手指幫他擦淚,也是用這根手指碰了徐子京的嘴唇。

比不過蘇融便罷了,難道連徐子京都比不過麽?

他瞥向不遠處,徐子京隱在燭火之後,似在盯著他動作。他輕輕一笑,傾身親上東風鼻尖。

“一點小事罷了,這般邀功,可見胸無大志。”

徐子京幽幽開口,羅松直起身,哂道:“可不是,若沒有你那公心大義的爹,我本該在市上陪東風采買吃食。”

徐子京噤了聲,只把手扣在椅上,睜著眼看他和東風。

“說不出話了?東風一早勸你厘清徐家之事,你只是遲疑,遲疑到連封信都不敢往山東去。今天你坐在這裏,又是吃橙子又是吃棗子,只為東風無事。可明天呢,後天呢,徐子京,你爹這樣的大禮,東風受得了幾回?”

見徐子京咬牙,羅松冷冷一笑,半日的怒氣怨氣一發沖向頂門,哂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過是之乎者也忠孝悌忍,這般孝順,怎地還要違抗父命?去尋你爹不好麽,總強過在這裏經受磋磨,哭哭啼啼,也不知能哭出什麽。”

“哭便哭了,我甘願受這磋磨,不勞羅小將軍費心。”

徐子京猛地站起,邁開步子向門口走去。祝逢春急忙道:“你去哪裏?”

“去尋我父親。”

“天都黑了,明日再尋不遲。”

徐子京身形一頓,道:“明日怕不是又有刺客,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祝逢春笑了笑,抓住羅松胳膊狠狠一擰,令他嚎叫一陣,又疾步走到徐子京身邊,扣住他的胳膊,輕聲道:“你同他置什麽氣,我已罰過他了,你若還是不舒服,也可再打他兩下。”

徐子京轉過身,見羅松齜牙咧嘴,好似受著挫骨之痛,低眉道:“他也沒說錯什麽,一直是我瑟瑟縮縮,不敢看耳邊風雨。”

“你這樣的身份,哪裏能輕易走出那一步。”

祝逢春將他按回椅上,為帶了一陣風,燭火搖曳起來,映得他鬢邊碎發忽明忽暗,撲在臉上,平添三分朦朧醉意。她拿過燈盞,仔細看了一陣,笑道:“你這副模樣,倒比往日多了些風情。”

“東風休要折煞我,蓬頭垢面,有什麽好看。”

“飛燕新妝,固為一代盛景;西子捧心,亦為天下艷色。”

祝逢春撫上他的頜角,屈指勾住他的下頷,湊近看那雙微微泛紅的眼。他掙了一掙,閉了眼睛道:“東風,我非西子,你非吳王。”

“你自然不是,西子知道該做什麽,你卻不知應往何方。”

她松了手,坐回自己那把交椅。徐子京緩緩低頭,喃喃道:“東風已為我指明去處,我自然依從東風。”

“那便打起精神,專心看眼前之事。徐家這邊你不要多想,我只依章程做事。”

“我知道。”

祝逢春點一點頭,便向羅松顏登說圍獵之事。說話時,羅松向她湊了湊,她知道委屈了他,又怕徐子京難受,只在袖底捉了他的手,輕輕捏了兩下。

羅松睜大雙眼,正要說話,祝逢春便瞥了徐子京一眼,且又在他掌心劃了兩下。羅松心下了然,想笑,又怕浪費她這一番苦心。

罷了,徐子京也怪可憐的,攤上這麽一個爹。

而且東風難得這般待他,他高興還來不及。

便扣了她的手,順著掌紋探過去。東風手心布著不少繭子,硬邦邦的,像樹上突起的結。循著樹幹往下,枝條也帶了些細小的傷,舊的已然痊愈,指尖所及是一點細滑的新皮;新的還未結痂,只留一條淺痕,起先他只作紋路,摩挲許久,明白是傷,當下松了手指,擡頭看她的神情。

她依舊說著宴上之事,眉眼和煦,聲音清朗,將那些他不曾親歷的事一一道來。經他一看,她輕輕一笑,揶揄道:“此番圍獵,定有不少顯貴觀賞,憑羅小將軍的本事,不知要招多少青眼。”

“我要那些人青眼做什麽,既不是我的主帥,又不是我的眷侶。”

他這話脫口而出,說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麽,見東風滿臉笑意,索性昂了頭,望著他愛慕多年的主帥,道:“青眼也好,白眼也罷,總要自己看重的人t才能給到心裏。換做凡夫俗子,無論褒貶,都只好做耳旁風。”

“你倒看得明白。”

“連這些都看不明白,如何配在你身邊?”

說著,他乜了徐子京一眼。徐子京捏緊茶杯,道:“好話誰不會說,怕只怕落不到實處。”

“總比說都不會說的人強些。”

徐子京手一顫,茶水灑出許多,正欲起身,一名仆役走進屋裏,道:“丞相,延慶公主來了。”

“我去迎她。”

顏登站起身,吩咐仆役準備茶水點心,中間瞥了羅松一眼,卻不曾多說什麽。待她離去,羅松放開手,將椅子拖回原地,走到徐子京身邊,道:“你是山東軍的,論理該和祝帥坐在一處。”

“我知道。”

徐子京將茶杯磕在桌上,正要起身。祝逢春笑道:“論身份,祝帥是我的父親;論官職,祝帥比我高了半級,你坐下,我到東邊去。”

說著,她便走到對面坐下,臨去時還抓了一把棗子。

祝青抿了一口茶,道:“換來換去,你倒不嫌麻煩。”

“再麻煩也要按規矩行事,這不是父親經常教的麽?”

“你還有臉說。”祝青端著茶杯走向祝逢春先前的交椅,慢慢坐下,望祝逢春:“方才顏相看著,我不好多說什麽,可你不免也太……”

“父親多慮了,顏相又不是迂腐之人。”

祝逢春倚上靠背,往嘴裏丟了一枚棗子。跟著,羅松端著果盤坐到她身邊,她盈盈一笑,餵羅松吃了一枚,又往徐子京手裏丟了一枚。祝青看著她動作,搖頭道:“多虧蘇小子不在,若是他也插一桿子,不知要亂成什麽樣。”

“那倒不會。”

蘇融見了這些,不知要生氣多久,她還要勞神哄他,不如老老實實坐著,橫豎只看他面龐,她也能心滿意足。

可惜這話不好明說,若是說了,羅松徐子京怕是也不好受。

美人雖好,多了也讓人心煩,她只三個便要瞻前顧後,真不知蕭擎如何養得五個。興許還不只五個,只是出征時帶了這麽多。

日後相見,定要問上一問。

祝青見她眼神飄忽不定,大抵猜到她在想些什麽,不禁捫了下額頭。他和玉言皆是用情專一之人,如何會生出這般率性而為的女兒。

看她舉動,她應當只看重蘇融,可她又不甘心只要蘇融,還貪圖旁人的溫柔小意。

“你呀,眼下便能惹出這許多糾紛,往後同人定親,你又要如何安排?”

“走一步算一步唄,實在不行,我便去請教蕭擎。”祝逢春倚在椅上,抿了口仆役新換的茶水。

門外魏昭由顏登引著,一邊商談政務一邊向裏行走,剛到門口,便聽到這番言論,當下推開屋門,望她數月前相中的將軍道:“找蕭擎做什麽,有什麽是你在大齊問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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