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訟庭垂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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訟庭垂桃李

話音剛落, 一眾南歸將軍昂起首來,圓彪彪睜了眼看對面文官。祝逢春又道t:“如董尚書所言,我這一點小傷不算什麽, 可比這更重的傷呢, 軍營之中,多的是浴血拼殺的將士, 這半年光景,有人帶著一身傷病回來, 也有人傷重不治, 埋骨他鄉。

“今日若非我及時出手, 這刺客不知要傷多少人命,而今我不過想依法行事, 懷王殿下便要阻攔。殿下, 下官非是爭一時之利,實是安天下將士之心。下官身死無懼, 軍心若有動蕩, 多少金銀都難以彌補。”

松枝般的手捺在案上, 刮翻已掰成幾塊的石榴, 十多粒石榴籽滾落,似胭脂, 似丹砂,似水精。

魏明淵望著那十多粒石榴籽,揮手道:“山陽侯不必憂心,方才是本王一時失言。軍法當前,此人合該交由君侯處置, 爭奈君侯於京中尚無寓所,可否將其暫押大理寺, 日後由君侯親自提審?”

“沒有寓所不要緊,送去北郊軍營就好。

魏明淵沈默片晌,道:“非是本王信不過君侯,實是此事牽連甚廣,倘若送去軍營,只怕要鬧出事來。”

說話時,魏明淵一直盯著祝逢春面龐,祝逢春微微一笑,依舊撥弄著那幾塊石榴。粗糲的指撥著亮紅的珠,好似撥著粒粒血肉。

“送到我這邊罷。”

說話的是丞相顏登,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緩聲道:“寒舍雖小,一處院子還是尋得出,足以安置這一幹伶人。且寒舍與朝集院大理寺均相距不遠,山陽侯也好,大理寺也罷,提審犯人都不是難事。”

祝逢春停了動作,擡眼看向顏登。旁邊的魏昭道:“丞相所言極是,此案若有山陽侯大理寺共同審理,定能數日之內查明真相。”

“那便勞煩丞相了。”

魏明淵向顏登敬了一杯酒,便命兵士帶走刺客並伶人,因要安排府中事務,又怕沿途生出事端,顏登和羅松一起離開,臨去時取了那把解腕尖刀。

待這一行人離開,魏昭命宮人掃凈地上碗盤,重新為祝逢春安排了一桌餐食。回到座上,她看向一直坐在原地的戎狄使臣,拱手道:“禦下不嚴,讓貴使受驚了。本主自罰三杯,以表歉意。”

“也是刺客狡猾,壞了公主一片苦心。”

看著魏昭連飲三杯,使臣也飲了一杯。此時魏明淵道:“伶人已去,不好再賞樂舞,依貴使之見,眼下當為何事?”

使臣沈思片刻,道:“方才那支箭舞,令小人想起一事,只是不敢明說。”

“貴使但說無礙。”

使臣望魏昭道:“早聞延慶公主射藝超絕,曾以葉景揚之名在軍中拔得頭籌,不知今日之宴,可否有幸一窺公主英姿?”

這話一出,殿上眾人看向魏昭。魏昭扣住玉盞,輕輕掃過祝逢春肩上殷紅,道:“使臣既有此請,本主合當應下,爭奈天色已晚,現下趕往校場,不免誤了諸位歇息。不若另擇吉日,一同到嵩山圍獵。”

說到最後,魏昭瞥了魏明淵一眼,剛好撞見他皺眉看她。四目相對,魏明淵轉過頭去,輕輕敲了兩下桌案,似在斟酌此事輕重,過了一陣,他又轉過頭來,揚聲道:“既要圍獵,便是怎麽熱鬧怎麽來,不若你我各出一樣彩頭,各領一隊人馬,誰的人馬得勝,誰便把兩樣彩頭都收入囊中。”

“若依皇兄之言,此番圍獵必然熱鬧無比,只是這一隊人馬……”

“不拘在朝在野三教九流,只要身家清白,便可選入隊中。”

“幾人為限?”

“四人罷,加上領隊共計五人,成端陽之數。”

“戎狄使臣歸屬哪方?”

“自然是做裁判。”魏明淵轉向使臣,道,“貴使可願勞心一次,裁斷本王與皇妹的勝負?”

使臣猝然站起,道:“小人如何敢行此等僭越之事!”

“游戲而已,哪裏稱得上僭越,你若擔心,便與丞相一同裁斷。”

使臣沈默片晌,躬身應下此事,重又坐回原位。為圍獵一事,殿上眾人都商談起來,不覺間日沈西山,幾位臣子不勝酒力,已然醉倒在案。魏明淵說了幾句吉祥話,先令群臣各自歸家,又令宮人送走醉倒的臣子。

眾人行禮時,祝逢春正剝著一枚橘子,一起身,剝好的橘子骨碌碌滾起來,一直滾到烏漆漆的角落。祝青來看時,見她捏著橘皮嘆息,不禁笑道:“一個橘子罷了,回去再買便是。”

“買多少橘子,也不是剛才那枚。”

“可那橘子已沾了灰塵,不好再吃。”

“也是,等下我們到市上買些果子罷,再買幾樣吃食,給蘇融唐越嘗嘗鮮。”

“蘇融還在城北軍營,哪裏嘗得到?”

“也是。”

一張帕子遞到面前,祝逢春擦了擦手,還帕子時,祝青笑著搖頭,祝逢春轉過頭,只見徐子京杵在身邊,兩只手攥著下裳。

“方才只顧看那橘皮,不曾發現你來了,抱歉。”

“不用道歉,是我沒有出聲。”

他接過帕子,仔細疊好收進袖裏,道:“東風,刺客之事,我非是不願出手,實是離你太遠,起身時,羅小將軍已擒住刺客。”

祝逢春睜大雙眼,道:“說這些做什麽,我知道你出不了手。”

“只為我心中苦悶。”

“這有什麽好苦悶,我又不曾受傷,又不曾怪你。”

徐子京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跟著她走出宮殿。夕陽已沒,天邊只一片銅色,東風走在紫銅之下,也如一柄斂了光耀的銅劍。

東風攜那刺客時,他心裏又是酸澀又是歡喜,待看清刺客面容,所有心緒都轉為擔憂。大庭廣眾之下,扣一相貌平平的舞伎,定是看出了什麽。

果不其然,不過幾句話功夫,刺客便顯出猙獰面目,他慌忙站起,卻見羅松翻過桌案,一腳將刺客踢翻在地。

是了,他能看出的東西,羅松怎會看不出。

他輕輕一哂,緊趕兩步,擡手欲牽東風,又在觸碰肌膚那一瞬生了退意。東風停下腳步,笑道:“想牽便放開膽子,你若不敢,我以後也不親近你。”

“我……”

徐子京炸紅了臉,猶豫許久,終是捉了那只向他張開的手,小心翼翼握著,不敢擅動分毫。

想說點什麽,又一時尋不到由頭,只得道:“你的傷當真沒事麽,我看你捂了幾次肩膀。”

“一點事沒有,你若不信,我脫了衣服給你看。”

“這便不用了。”

徐子京低了頭,耳廓燒得火炭一般。此時祝帥聲音響起,似一盆冷水迎頭澆下:“東風,我雖無意過問你的私事,可光天化日之下,總要顧慮隔墻之耳。”

“知道啦。”

東風一邊回應,一邊把手收了回去。只一瞬光景,朔風灌了進來,令他整只手覆歸僵冷。

原本便不該攜手同行,不是麽?

離開宮墻,穿過禦街,走過幾條街道,相府大門映入眼簾。祝青上前遞了腰牌,門衛道一聲稍等,匆匆趕往府中通報,一會功夫,一位隨從疾步走來,將這三人引至一處小院,顏登便坐在正堂等候來人。

賓主入座,茶點上桌,眾人寒暄了兩句,祝逢春道:“半日過去,丞相可曾問出什麽?”

顏登端起茶杯,輕刮兩下茶沫,緩緩道:“刺客名喚侯林,是一位舞伎的兄長,那舞伎摔傷了腿,不能上場,便邀兄長相替。其他伶人看限期將近,又看侯林舞藝尚可,紛紛應了此事。”

“那舞伎現在何處?”

“家中不見人影,說是回了家鄉養病,現已通報大理寺。”

“侯林鋌而走險,莫不是為了這舞伎?”

“我也這麽想,還用他詐了侯林幾次。”

“結果如何?”

顏登抿一口茶水,冷笑道:“說是一個中年男子尋他,許他十兩黃金,只要他刺你一刀。”

“我這條命,便只值十兩黃金麽?”

顏登挑了挑眉,道:“大敵當前,你竟還計較這些?”

“計較一下,又不影響迎敵。”

“這般乖覺,哪裏像她的孫女。”

“祝逢春只是祝逢春,像不像祖輩都只是祝逢春。”她眨了眨眼,去盤裏摸了一枚橙子,本待剝皮,手卻被徐子京按住。

“我來罷,莫要牽動傷口。”

一點小傷,牽動了又能如何。她搖了搖頭,又問顏登案情。知道畫師正按侯林描述為那男子畫像,不覺安了一顆心。

侯林雖有幾分本事,殺她還是差了許多,幕後主使設下此局,一在嫁禍魏昭,二在試探她的傷勢。為此她順水推舟,特意t捂了幾次肩膀,還說要尋陶醫師看傷。

說著說著,一瓣橙子送到唇邊,轉頭一看,徐子京正笑著看她。張口咬了,徐子京又剝第二瓣,纖白手指破開亮黃橙皮,引出撲鼻的清香。

忽而身後門扇響動,轉頭一看,卻是握著畫卷的羅松。他幾步走到她身邊,把畫卷往她手裏一塞,望徐子京道:“徐公子不會說話,不會捉拿刺客,不會幫東風審明案情,獨獨會用美色討好東風,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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