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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被魚鳥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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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被魚鳥悅

同她交游, 他向來都是痛苦的。

小時候,她舞刀弄棒,他擔驚受怕;她磕到蹭到, 他憂心忡忡。長大些, 她四處奔走懲惡揚善,他留守書院, 幾日看不進只言片語;她交游八方呼朋喚友,他看她桌上觥籌交錯, 觀她面前人來人往, 心中酸楚, 幾乎令他說不出話。

若舍了她,這痛便能衰減麽?相交十餘載, 他也同她有過齟齬, 也想過任她自生自滅,可想不過一個時辰, 又會害怕她把他忘卻。

那麽多人愛她, 那麽多人等她垂憐, 她哪能只看他一個。一個無權無勢的書生, 得她數載偏愛,已是平生至幸。

他親上她的鼻尖, 又慢慢封住她的雙唇。

何況再多的痛,也不及傷逝之痛半分。經了她的戰死,又僥幸重活一世,而今的他,經不起任何磋磨。

“東風, 旁的我不求,只求你多加保重, 莫再把自己傷成這樣。”

“一點小傷,哪裏……”

話未說完,剩餘言語便被他吞去,祝逢春無奈,只得悉心擷取他的甘美,漸漸地,甘美中現出一點鹹澀,她擡起眼,果然看到他面上兩行淚水,忙扶了他道:“怎麽哭了,你要什麽我答應便是,何苦用這些惹我?”

“我只是一時激動。”

祝逢春稍稍放心,看他淚眼朦朧,道:“那你再哭一陣,瞧著好看。”

蘇融破涕為笑,道:“我這邊哭著,你倒賞起景來,當真是冤家,你這般待我,我如何不痛?”

“誰管你痛不痛,我不痛便是最好。”

蘇融搖搖頭,輕輕碰了下她的左肩,道:“傷筋動骨,少說也要養兩個月,往日行軍,我說不得你,而今回了涿州,切不可胡亂動武,萬一扯到傷口,你這胳膊便要留下暗傷。”

“陶醫師包紮你還不放心麽?她上上下下綁了七八層,生怕我這胳膊動上一下。”祝逢春稍稍轉身,道,“不信你揭開看看。”

“我不看,剛包好的,若是看了,你要再挨一次疼。”

“眼看便要結痂,疼也疼不到哪去,這次不看也行,下次換藥我找你,讓你看個仔細,省得一天到晚小題大做。”

“我不要,我一介男子,如何能看你這些地方?”

“親都親過了,還講這些。”

祝逢春抓一粒果子顛著,兩眼直看蘇融雙唇,許是為親得太久,那唇比往日紅了許多,也潤了許多。被她一說,那唇微微張開,吐出一陣輕笑,也顯出兩行皓齒。

蘇融道:“一來你搖擺不定,便是親了我,也未必不會親旁人;二來你自持年少,不願同人歡好,給你看傷,少不得要難受一陣。”

“只是看傷便能想這許多,你哪裏配做醫者?”

“我原本便不想做醫者,來軍營,只是為了照看你。”

祝逢春笑了笑,看他端端正正坐著,不覺想起羅松徐子京。這兩人親起來,味道應會與蘇融不同罷。羅松同她一樣,靠酒肉養大,他那雙唇裏,藏的應是濃郁的肉香,冷冽的酒香;徐子京自幼學儒,講求一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若是親他,應能嘗到金樽清酒玉盤珍羞的餘味。

“怎麽不說了,莫不是又在想旁人?”

“哪裏,我在想幾時進京覆命。”

“進京?”

祝逢春咬一口果子,望窗外道:“仗都打完了,剩下的,自然是去一趟京城,見過戎狄使臣,受過朝廷封賞,我父親到山東走馬上任,我回淮陰做我的淮東路安撫使。去了京城,應當能見到俞指揮和葉景揚罷,我做了這許多大事,俞指揮還不曾誇我。”

“俞指揮身在京城,聽得到你的消息,不知暗地誇了你幾次。”

“可我想聽她當面誇,誇得越多越好。”

蘇融輕輕一笑,捏了下她的臉頰,道:“已是手握帥印的人了,早該輪到你誇別人,哪能整日等人來誇?”

“我不管,我想要俞指揮誇我,想要她說一句青出於藍勝於藍。”

祖母掌軍數十年,都不曾收覆燕雲,而今她初出茅廬便有這等偉績,儼然是大齊第一武將。

也不知她二人在京城過得如何,有沒有遇見險情。

唐越獲救,離不開葉景揚周旋,回頭見面,定要好生拜謝。興許不該叫葉景揚,該叫她延慶公主。

祝逢春從袖裏取出一枚玉佩,玉佩背面刻著“君子萬年,介爾昭明[1]”,彼時她只當一句吉語,不想隱著她的皇孫身份。

“這玉佩又是從何而來?”

“延慶公主給的信物,說等她繼承了家業,擺一桌好酒好菜請我赴宴。”

蘇融沈默片晌,道:“這話卻不好說與外人。”

“我知道。”

在蘇融處用了晚飯,祝逢春回到主帥院,剛巧看見唐越握著一捧菊花走來,笑道:“菊花開了,是時候喝菊花酒了。”

“你身上有傷,只能喝菊花茶。”

“那你們須陪我喝茶,只我一個人喝,免不了心裏難受。”

“陪便陪,我又不嗜酒。”

唐越挑出最盛的一枝,走過來插在祝逢春頭上,道:“過幾日便是重陽,可要到外面賞花?”

“如何能不賞,非但要賞,還要買些螃蟹開宴。”祝逢春看那一捧錦球似的鮮花,也挑了一枝插在唐越頭上,道,“先前你戴柳環,我只嫌過於素凈,而今菊花盛開,不若編只花環戴上,定能把你襯做花中仙子。”

“誰要做花中仙子,我只在你面前做個捧花的小童。”

祝逢春燦然一笑,抽出幾枝菊花便要編環,唐越看她動了左手,忙把她按住,搶了那些菊花,道:“我來編罷,你只說想要什麽樣。”

“也行。”

祝逢春坐到樹下,看唐越把花一枝一枝盤起,漸漸編做一個綺麗的環。祝逢春解開她的發髻,又幫她戴上花環,不出所料,鮮花綴在她發間,既添了繽紛之色,又襯得她膚白如玉。便捏了捏她的臉頰,道:“這般好看,我都不舍得你走了。”

“我不走,只陪著你一輩子。”

“女營正是用人之時,你有武藝,有學問,大可到戰場上一展身手,何必在我身邊蹉跎一輩子?”

“女營用人也離不得你,只要你好好的,唐越要多少有多少。”

“哪有那麽多唐越,都喊過來,我一個個逗弄過去。”

“逢春!”

祝逢春爽朗一笑,又捏她幾下,直到她別過臉,才轉頭去看夕陽。從軍之時,她只覺能取勝便是最好,不想幾個月下來,整個燕雲都重為大齊疆土。接下來,只要打一打周邊小國,讓它們不敢進犯,再派幾位持重之將守衛邊疆,便可保大齊長治久安。

九月初五,天使抵達涿州,帶來諸多金帛,犒賞全軍將士。為祝逢春居功至偉,命其為淮東路安撫使,封其為山陽侯,賜金一千兩,銀一萬兩,錦緞二千匹。

邊關已定,戎狄俯首稱臣,使臣不日抵達東京朝貢,特命祝青、祝逢春兩位主帥,領所轄兵士,於九月十一日動身返京,共同面見戎狄使臣。

為送別天使,祝逢春在得勝樓設宴,邀祝青、羅威、羅松、徐子京四人同往。酒過三巡,天使嘆道:“山陽侯,聖上這般厚待,一是為你戰功赫赫,二是為t你有先祖之德,君侯當時時自勉,切勿辜負聖上之恩。”

“天使放心,末將既為人臣,自當時時為聖上分憂。”祝逢春抿唇一笑,望天使道,“重陽將至,菊花開遍,天使來這一路,可曾見過什麽稀奇花色?”

天使抿了一口酒,道:“世間奇花異草,無有過皇宮大內者,近來宮裏多了一樣菊花,山東匠人栽培,說是能經冬不謝。許多大臣聽了,都盼著看上一眼。”

“經冬不謝的菊花,哪個不想看一眼?等回了京城,末將也當前往觀瞻。”

天使笑了笑,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酒足飯飽,天使離開涿州,祝逢春和祝青等人回到主帥院,關好門窗,桌邊坐下,各自倒一碗清茶。祝逢春望徐子京道:“山東的菊花,想是令尊無疑。”

徐子京低下頭,他遲遲沒能回家,父親也不寫信催促,他幾乎以為父親變了想法。不想他非但一如既往,還鋌而走險去了東京。

“張帥身死,寧王伏誅,燕雲平定,戎狄歸降。祝帥成為山東路經略使,你登上主帥之位。這等局面,家父便是留在山東,也做不了什麽大事,去東京,應是想幹涉立儲之事,可魏千雲已死,不起事,他扶不了孟家子嗣。”

“興許他已不想扶孟家之人,只想扳倒新黨。”

祝青微微皺眉,道:“你是說,他會扶魏明淵即位,再借魏明淵之手削弱新黨?”

“不是這個還能是什麽,徐家之所以反對聖上,便是覺得女子登基顛倒乾坤,換做男子奪位,他未必一心光覆前朝。而今魏千雲已死,謀逆又是滿門抄斬的重罪,他不敢輕易動手。想要扳倒新黨,只有扶持魏明淵,在他眼裏,魏明淵這個男子登基,遠遠好過魏昭這個女子繼承大統。”

“可魏明淵於新黨也有諸多建樹,扶魏明淵登基,當真能扳倒新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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