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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風鳴夜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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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風鳴夜弦

哭出聲來?

祝逢春看著席影的眼睛, 驀地想起蘇融那次落淚,本就極俊俏的少男,臉上綴幾點珠淚, 雙眸覆一層水光, 便愈發顯得我見猶憐。

同他雲雨,他興許也會淌下淚來?

幼時學賦, 知道雲雨便是眷侶歡好,卻一直不解其意;今日聽人講解, 清楚了個中深意, 卻仍不解雲雨二字。

此刻想到蘇融, 她終於悟了幾分。所謂雲雨,便是鋪天蓋地的昏昧空濛。未至之時, 天地一片悶熱, 蒸得人透不過氣;將來之時,四野盡是潮氣, 攪得人心煩意亂;落雨之時, 目之所及皆為茫茫, 時有燁燁雷電動人心魄;止息之時, 天上層雲消散,重回如洗碧色, 地上溪流潺潺,滋潤兩岸盎然綠意。

蘇融在雲雨中,應當便是這副模樣。扣了她的手,脫了衣裳,仰著脖頸, 將自己完完整整地送到她面前,沒有半點隱藏。

他的面龐, 應是雲霞一般的通紅;他的身軀,應是脂玉一般的瑩白;他的雙手,應是春燕一般的靈巧;他的聲音,應是珠落玉盤一般的動聽。

也不知他哭出聲響,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你笑什麽,我又不曾說錯。”

“我不笑你,只是想起一些事。”

席影揚了揚眉,祝逢春本待實說,想到她的性子,反問道:“你說這許多,莫不是親眼見過?”

“行走鄉裏,哪裏避得開這些?我翻高頭時,十裏八鄉的富戶,男子幾時出門,女子幾時歇息,我都記得一清二楚。隔幾個月跑一次,拿些不義之財,既全了一家溫飽,又不至被官府捉去。”

說到過往,席影兩只眼睛都亮起來,祝逢春扣了她的手,取下一只荷包,道:“這也算不義之財麽?”

“我一時興起,拿到手裏看看。”

“這般黑的天,你看得見什麽?”

“我摸出是只極難得的荷包,繡工至少值一兩金子。”席影朝她湊了湊,笑道,“將軍,這荷包是哪個姐兒送的,我見過她麽?”

“這是蘇融送的,他慣好繡這些東西。”

“原是如此,我當你又勾了幾個女子的魂。”

“什麽叫勾,我一向坦坦蕩蕩本本分分,他們愛我,只為慧眼識人。”祝逢春將荷包收到袖裏,又道,“你前面說哭出聲來,究竟怎麽一回事?床笫之間,若是想要那人哭泣,又該如何做法?”

席影睜大眼睛,道:“我不過隨口一說,你如何便要看了?”

“美人垂淚,總歸是讓人心折的景象。”

蘇融感極落淚,自是世間難得的勝景,無論何時何處,只要帶幾滴晶淚,都能讓人心生憐意;羅松憤極而哭,亦有幾分壯士寂寥的興味,只是不好囿於軍帳,應到一望無垠的疆場,看著滿地屍骸,持節而嘆,彈鋏而歌,道盡將士戍邊之艱辛。

不知徐子京悲泣,又會是何等風光。

他也是俊朗斯文的長相,只是少了些江淮水鄉的秀美,多了些海岱之地的浩氣。他若流淚,應如孔子作麒麟悲歌,嘆世路艱險,哀道統衰亡。

可惜時至今日,他仍在新舊兩黨中徘徊,既不能成孔仲尼之仁,又不能為先太尉之義。

他說回到山東,便要說徐家之人轉投新黨,可他連張睢之事都看不清楚,如何鬥得過老謀深算的徐家家主?

送他之時,定要勸他事事小心,以保全自身為上。

“情到了地方,自然會哭出聲響。我方才說那話,只因他們愛你,想要你為他們動情,可已近到這般地步,你還是沒有半點感覺,換做哪個男子,都受不了這般折辱。”

“可你只摸了我兩下,興許再做一陣,我便有了感覺。”

“我不要,你是將軍,我是副都頭,真同你弄起來,席風也好,馬將軍也好,都只會罰我一個。”

“我護著便是,沒人敢罰你。”

“那我也不要,傳到羅小將軍那邊,天曉得他要怎麽對我。”

祝逢春忍俊不禁,捏了下她的臉頰,道:“你平素那般膽大包天,怎麽今日便化作了小鼠?”

“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即便在往日,我也不曾一齊招惹幾位將軍。”

席影縮了縮脖頸,卻依舊睜著兩只眼,瞬也不瞬地看她。祝逢春知她不願,便不再詢問,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臂,要她安心歇息。

哪知才閉了眼,她便又捅了捅她,她睜開眼,只聽她道:“方才之事,興許還有一點,教你對我沒有感覺。”

“哪一點?”

“我是女子,摸你時,你便只當是夥伴嬉戲。”席影看著她的雙眼,道,“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對女子產生眷侶之情。要看你會不會對羅松徐子京動情,還要親自試上一試。”

“可若同他們試了,豈不要做到最後?”

“你中途收住便是,橫豎是他們求你,你肯讓他們親近,已是給了莫大的恩賜。”

祝逢春怔了一怔,想到蘇融的體貼周全,想到羅松的直言不諱,想到徐子京的謹小慎微,一時又迷惘起來。

這三人裏,她一向偏愛蘇融,可要放棄其他兩個,她又難免生出不舍。

如羅松所言,將三個都收在身邊,也不失為上佳之選。三人皆是家世清白的好少男,又都有舉世難尋的好相貌,合了她對美人的喜好,放在家裏,不說旁的,單是挨個看一遍,便讓人心曠神怡。

可三個全收,他們又會作何感想?

蘇融雖不說什麽,心裏定不願她看旁人一眼;羅松嘴上說要做小,做事又和蘇融針鋒相對;至於徐子京,身為徐家嫡子,他從頭到尾沒有應過一句,便是爭寵,也只肯說和蘇融一較高下。

蘇融說,眷侶之間,容不得任何旁人。而今她心裏容了三個,無論對待哪個,都稱不上眷侶之情。

罷了,橫豎都稱不上,那便暫且放下,又不是沒有眷侶,人便做不得事了。營中將士,城內叛臣,路上敵軍,每一樣都要她耗費心神,哪裏有精力思量這些?

她搖了搖頭,想催席影歇息,便有人戳了戳自己後背,翻身去看,竟是席風要交換位置。她摸了下鼻尖,正要起身,一邊床上傳來聲響,馬將軍道:“逢春,你來我旁邊歇著;席影,你到帳外看護。”

“我同席影一起說話,將軍要罰,該罰我們兩個。”

“你代行主帥之權,身上擔著全軍幹系,不好生歇息,只會誤了軍機大事。”馬信芳坐起身,覆又看向已站在地上的席影,道,“你既來了涿州,便該知曉此間不是耍處,如何能引著祝將軍胡鬧?”

“擇婿也好,雲雨也罷,皆是人之常情,如何能算胡鬧?我說這些,是怕祝將軍走錯了路,被些不知羞的男兵引誘。”

“便要教導,也只該放在閑時,如何能擾祝將軍歇息?何況你那些言語,分明是在引她出格,胡鬧便是胡鬧,莫在我面前強詞奪理,再要多言,便依軍法處置。”

馬信芳望著席影,面上已是一片鐵青。席風慌忙上前,拱手道:“將軍息怒,席影雖有過錯,卻也是憑著一片善心,念她立過諸多大功,將軍且饒恕她一回,莫讓山東那些兵士看了笑話。”

“這般狂傲,若是輕t易饒過,不知下次做出什麽。”

“那便讓她到帳外看護,營中這許多將士,不知幾人不願祝將軍掌管帥印。只靠席影一人,難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不若我同席影一道出去,也可說她一說,讓她知道什麽是輕什麽是重。”

說著,她便拉席影退了兩步。馬信芳見狀,不再堅持,只是令她們出去。祝逢春走到她身邊,攜了她的手,道:“將軍莫氣,只是稍微歇得晚些,不至誤了大事。至於雲雨,我一早便做好了打算,斷不會做錯什麽。”

馬信芳擡起一只手,嘆了口氣,又將手放到膝上,祝逢春瞥得她掌上皺紋,索性低了身子,倚靠在她腿上。

靠上去的瞬間,馬信芳身體僵了一僵,她把手落在她肩上,幫她整好領子,又把手抵上她的鬢角,幫她理順稍顯淩亂的長發。

許久,馬信芳松開手,道:“睡罷,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

祝逢春緩緩直起身,看一眼她泛灰的鬢角,脫了鞋子躺到床上,任她為自己掖好被角。她今年五十四歲,比祖母去世的年紀還大了兩歲。二十年前,她所有家人都戰死沙場,其中兩個女兒,和她一般大小。

看她躺到自己身邊,祝逢春雙眼有些發澀,探了探她的雙足,同雙手一樣,冷得不像習武之人。

“馬將軍,我有點熱,能抱著你的腳睡麽?”

“哪有這樣睡的?”

“我想試試。”

祝逢春碰了碰她的手,她沈默許久,終於換到另一頭歇息。祝逢春將那雙腳抱在胸前,心頭晃過諸多女營往事,待那雙腳捂熱,便放任自己沈沈睡去。

次日清晨,祝逢春練了武,用了餐食,便見兵士引著一名信使過來。這信使相貌端方言行得體,與先前張睢所遇信使大有不同。祝逢春同他說了幾句話,接過那信,卻見一枚戎狄太子印。

拆開信封,其內是一紙恣意疏狂的行草,落著蕭重的漢名和戎狄名。祝逢春大略看了一遍,望那信使道:“要戰便發檄文,要和便來納禮,寫些無頭無尾的胡話,像是請我關照心恙之人。”

信使向她長施一禮,道:“將軍看錯了,小人此來,是代太子向將軍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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