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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長幹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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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長幹裏

祝逢春怔了一瞬, 便拉他坐到階上,擡手碰他的額頭,還好, 應當沒有熱病。不知他又看了什麽, 竟連眷屬與成家無關都說得出來。

“古語有雲,聘則為妻, 奔則為妾,與人歡好而不成婚, 只能算一時興起, 如何算得上眷屬?”

“古語念一百遍也只是古語, 如何管得了今人?”

蘇融攜住她的手,見院裏人多, 便繞路把她拉進臥房, 拖來一條凳子讓她坐下,道:“愛一個人時, 只要敬她憐她護她, 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即便沒有那一紙婚書, 也是讓人艷羨的神仙眷侶;不愛一個人時,只要怨他憎他棄他, 與他相看兩相厭,即便有三媒六聘拘著,最後也只能一拍兩散勞燕分飛。由此觀之,成婚與否,與恩愛與否並無關聯。”

“可若真心敬愛一人, 又怎會連個名分都舍不得給她?成婚確與恩愛無關,可若不成婚, 少不得要添許多流言蜚語。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一個女子,若是沒有名分便從了男子,少不得要被左鄰右舍戳脊梁骨。”

祝逢春抓過茶壺,想要飲上一碗,卻被蘇融搶去,他走到一旁,翻出一只酒壇並一只新碗,為她倒滿,道:“此間人多事煩,只得四個醫師擠一間屋子,這茶不知是何時泡的,這碗也不知哪個用過,你還是用我的碗為好。”

“知道了,偏你精細講究。”她呷一口酒,道,“你將我拉到這裏,想來也是怕傳出閑話,那在婚姻大事上頭,怎麽就不願給人家一個名分,莫不是相中哪個農家姑娘,想讓人家先跟了你,等將來進士及第,再娶一位名門閨秀。”

“我幾時相中了農家姑娘,又幾時想過這等不義之舉?”

蘇融氣得幾乎要笑出聲來,她提出此事,他不過反駁一二,她便順著桿子往上爬,直把他打做欺貧愛富的勢利小人。

“你不做此想,又為何能有此等高論?”

“我那是……”

蘇融說到一半,看她雙眸清亮,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道:“你說的,是男子對女子;我說的,是女子對男子。新政推行三十餘年,許多女子都將立業放在成家前面,似你方才所言,收覆燕雲之前,不會考慮成家。若是所愛之人如此,我甘願不計名分地跟在她身邊,為她洗衣做飯,為她端茶送水。”

“如此一說,我們的蘇大才子,倒還是個癡情種子。”

祝逢春托著下頷,凝神看他的面龐,即便熬了一個大夜,他也一樣好看得讓人心折,似無瑕玉璧生了些許青苔,非但不減華美,反倒添了幾分古韻。

除卻無雙殊色,他又有八鬥之才,還有千裏挑一的好性子,在家孝順母親,在外關懷朋友。不知哪個女子能有幸得他青眼,同他在一起,定能和和美美地走上一輩子。

她飲盡那碗酒水,蘇融為她倒滿,又轉身抱來一只陶罐,夾了一碟臘牛肉出來。看著他忙碌,祝逢春忽然發現,他口中的洗衣做飯端茶送水,她已享受了將近十年。

他若覓得良人,便不會如此待她了罷。

仔細想來,竟還有幾分不甘,在她身邊守了十多年的人,竟也有那麽一日,要去旁人身邊守著。

祝逢春吃一塊臘牛肉,灌一氣清酒,不去看他的臉龐。他是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有自己的志向,有自己的人生,照顧她十餘年已是難得,如何能令他照顧自己一生。

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1]。由來嫁女,家人皆會大放悲聲,蘇融雖不是她的女兒,可她這顆不舍的心,同嫁女之人毫無分別。

“癡情若是送不出去,便一輩子都是種子,只有被人收去,種在地裏,種子才有開花結果的一天。”

“你哪裏用擔心這個,普天之下,有幾人拒絕得了你這顆種子。”

蘇融抿唇一笑,手指在她唇邊輕抹一下,她心頭一顫,看他手時,卻只是擦了溢出的酒水。

此前蘇融也有這般舉止,今番與往日並無不同。

祝逢春心裏想著,飲酒的動作卻慢了許多。

“若真如你所言,蘇融此生足矣。”

他看她飲了一陣酒,又去旁邊尋來一包果子,祝逢春道:“你究竟帶了多少東西出來,不嫌麻煩麽?”

“怕戰事僵持,我帶了十日的吃食。”

十日,那便是十斤豬肉脯十斤臘牛肉十斤果子三十角酒。祝逢春上下打量他一遍,只聽他道:“有江州車。軍醫館專司看傷,原本就要帶許多東西,多幾十斤也算不得什麽。”

原是如此。祝逢春安心飲食,吃完所有東西,蘇融道:“你先去歇息,將軍住處,出了醫館往縣衙走,縣衙往東一百步便是。好好睡幾個時辰,睡醒了,來我這裏吃飯。”

“知道,你也早點歇息。”

祝逢春揮一揮手,轉身朝大門走去。蘇融看著她走遠,心尖好似抹了蜜糖。

是日,羅威命人t點清戰鬥所獲,於城外搭一馬棚,拴好五千多匹四蹄未傷的戰馬,又派人掩埋戎狄人的屍體,殺了傷馬剝了皮毛,架起五十多口大鍋,烹煮馬肉以饗全軍。

此戰戎狄兩萬七千餘人卒歿,六萬餘人潰散,即便蕭擎收攬殘部,也頂多湊得兩萬兵馬,數月內難與大齊抗衡。

倘若趁此機會,一舉攻下莫州瀛州,收覆燕雲便指日可待。

思及此處,羅威先是修書一封上報朝廷,又派五千人馬返回肅州,其中兩千五百人運送各種攻城器械,兩千五百人死守糧道,確保糧草之事不出差錯。

調遣兵士畢,淮東女營指揮使俞星與河東女營指揮使一齊求見,羅威思及當日軍令狀一事,當即下令,從今往後,河東一地女營待遇與男營等同。

祝青看著他發號施令,笑道:“待遇是待遇,封賞是封賞,此番女營不僅兌現了當日承諾,還屢次立下大功,羅帥莫要忘記給她們應有的獎賞。”

“那是自然,此番取勝,祝帥當記首功。三面作戰,淮東軍占了兩面,誅殺戎狄最多,犧牲將士最少,這等整肅軍容,愚兄佩服至極。”

“淮東軍是家母一手訓練的鐵軍,三十年前,淮東軍縱橫四海從無敗績,而今祝青才力微淺,難覆淮東軍當年盛名,只能拼盡全力,不辱沒淮東軍的過往。”

“祝帥過謙了,祝家三代為將,均為大齊立下汗馬功勞,是大齊當之無愧的國之幹城。”

羅威飲一口酒,令兩位指揮使退下。正要與祝青閑聊幾句,一旁的張睢道:“三代為將,卻有兩個都是女子,祝家這等將門,當真是前所未有。”

“女子有如何,家母也好,小女也好,她們的本事,軍中將士都看在眼裏,不曾有一絲虛假。既有文韜武略,不拘什麽身份,都只是上天賜予大齊的賢才。難道時至今日,羅帥仍以為女子不及男子麽?”

張睢冷笑一聲,道:“祝帥何必如此冠冕,女子出將入相,只因當今聖上是女子之身,而今聖上年邁,兩位能繼承皇位的人都是男子,待聖上崩殂,新皇登基,陰陽重歸正序,你祝家又能何去何從?”

“張肅之,你敢詛咒聖上!”

祝青拍案而起,張睢僵坐椅上,羅威嘆一口氣,道:“你二人同朝為官,而今又共抗戎狄,何必如此大動肝火。張兄,我知你是前朝舊臣,對大齊心懷怨懟,可大齊也好,聖上也罷,不曾有絲毫虧待你之處,你何必整日與女營作對?

“今日之語,我便當你從未說過,祝賢弟,我知你素日和善,不喜與人相爭,而今張兄一時失言,你便讓他一讓,全當他喝醉了酒便是。”

“我讓他,他未必肯讓我。”

祝青一揮衣袖,擡腳走出縣衙。羅威看向張睢,他捫緊椅上扶手,道:“不過會一點雕蟲小技,真當我山東軍怕了淮東軍不成?”

“你不怕,那你跟他比一比。昨日戰畢,山東軍陣亡將近六百,負傷將近兩千,淮東軍陣亡不到五十,負傷也不過二百,人家五日前還走了一趟太行山路,攻下了康縣城池。這等神威,你要如何同他比?”

“我自己同他比總可以罷。”

“你多大年紀,他多大年紀,且不論他那手出神入化的槍法,單是比力氣,你便差了他許多。”羅威嘆一口氣,道,“自古千裏調兵,皆是兵家大忌,聖上要他領兵過來,原本便是因為淮東軍的威名。”

張睢狠拍一下桌案,道:“為何天下靈氣都聚到了祝家?”

“這我如何知曉。看在同朝為官的面上,我提醒你一句,有望繼承君位的,可不止那兩個王爺,安平公主之女延慶公主,同樣廣有賢名。”

“可延慶公主不過一十七歲,如何爭得過兩個哥哥?”

“一十七歲又如何,一十五的祝逢春能做都指揮使,一十七歲的延慶公主如何做不得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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