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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書驚急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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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書驚急電

月沒朝霧,星隱碧天,新日彤彤,流雲盡染。自起床來,祝逢春已和父親切磋了半個時辰,此刻筋疲力盡,站立都是勉強。

“罷了,今早就先練到這裏,收拾一下,去你娘那邊用飯。”

得了他的口令,祝逢春摘下頭盔,任丫鬟為自己卸下甲胄,略伸展幾下拳腳,感嘆:“這盔甲雖重,卻是件打熬筋骨的好東西,穿了這十日,我的武藝明顯見長,脫去這鐵疙瘩,這桿槍仿佛擋得住百萬之師。”

“你說的,正是我要你穿戴盔甲的原因。身負重物,可漸漸激發軀體之能,將來沙場對陣,方能克敵制勝所向披靡。”

一碗鹽開水遞到手邊,父親又道:“連日切磋,你我各有勝負,你可曾發現什麽?”

祝逢春飲盡鹽水,端著空碗思量片刻,道:“二十合內,我以迅捷勇猛勝;二十合外,父親以老成持重勝。”

“一點不差,你如今槍法已有小成,加之天生神力,只要再多一些耐性,再精進一下對敵之法,便能同你祖母相較。”

“此話當真?”

祖母祝明征,乃是舉世難得的將才,以女子之身縱橫沙場,於傾危之時擁立今上,堪稱大齊開國以來第一號功臣。怎奈天不假年,二十年前,前朝餘孽在淮東一帶舉兵謀反,祖母平叛之時不幸身殞,時年五十二歲。

從記事起,她便時常聽聞祖母事跡,一直以她為榜樣,時時拿來激勵自己。而今父親如此斷言,定是……

“不過麽,想要成為你祖母那樣的世之名將,除了武藝,還要知天文、曉地理,解陰陽、明軍陣,戰場之上,各方形勢瞬息萬變,風雲變幻中,若不能察敵我強弱,不能解統兵之理,不能借天地之勢,即便習得一身t武藝,誦得幾卷兵書,僥幸勝那麽一兩場對陣,也只是碌碌庸才,不足掛齒。”

“父親所言極是,孩兒定謹記父親教誨!”

她走到父親身邊,畢恭畢敬行了一禮,父親爽朗一笑,道:“記不記得只在其次,明白道理便好。聽說你娘送了你一些風俗志,你可有認真研讀?”

“母親送的東西,我自然是會認真看的,比看五經還要認真些呢。”

父親微微搖頭,道:“倒不如說,你看周孔文章從不認真。”

“認真看那東西作什麽,記一些文法掌故,懂一些規矩道理便是了,我又不參加科舉,也無意校註經文,天天鉆研,豈不和蘇融一樣,把一顆聰明腦袋都看蠢笨了,天天不是子曰詩雲,便是君臣天下,迂得很。”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一個極清朗的聲音:“什麽迂不迂的,莫不是又在背後罵我?”

祝逢春猛一擡頭,便見蘇融倚在門邊,鬢角碎發都粘在一起,顯然剛跑完晨操回來。她幾步走到他身邊,笑道:“哪裏,我們在誇你聰明,還誇你持之以恒,這般辛苦的訓練,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竟堅持了整整十日。”

蘇融輕輕一哂,道:“我是該欣慰你誇我持之以恒,還是該傷心你罵我羸弱無力。”

“你該告訴自己,只要堅持下去,便能改變羸弱的現狀。”

“呵,不是你昨日勸我放棄的時候。”

蘇融慢慢直起身子,又朝她略一拱手:“不過我記住了,東風要蘇融堅持不懈,允蘇融從軍訓練,蘇融誠惶誠恐莫敢不從。”

說完這句話,他便徑直向母親所在的小院走去,動作之流暢,舉止之自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他自己的家。

罷了,前幾日父親便說過,蘇融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無論如何都要往廝殺場走一遭,單靠這些日常訓練,沒辦法讓他知難而退。

看著他的背影,她搖了搖頭,事到如今,也只好讓他一讓,日後到了戰場,多護著他一點便是。

只是祝逢春沒有想到,不過半日功夫,上戰場的機會便來到兩人面前。

京中發來一紙詔書,言說北方戎狄調集全國兵馬,意欲進犯山西河北,要父親領一萬精兵,三日內揮師北上,至肅州與山東路安撫使、河北東路經略使會合,共同抗擊賊寇,粉碎戎狄陰謀。

父親驗過兵符,合過詔書,當夜便帶著她和蘇融去了淮東軍軍營。蘇融在軍醫館掛了名字,她則被一名偏將引至女營。

十五年前,聖上力排眾議,在全國各處設立女營,專收那些有志殺敵報國的強健女子。父親是開國將軍祝明征之子,又是革新一派的重臣,在他一力支持之下,淮東軍女營堪稱全國之冠,時至今日已有千人之多,湧現過不少能征慣戰之將。

因為父親已經為她入了軍籍,令牌文書均在她手中,她只通了一個名字,便被安排進新兵行伍。今年剛剛開年,入營之人不算眾多,女兵更是只有寥寥二十,剛好編作兩夥,安排進兩個房間。

次日晨訓過後,祝逢春與夥伴正用早飯,一位四十上下的戎裝女子提刀而來。夥伴晃了晃她的衣角,附耳道:“那位便是俞指揮,我們女營的統領,為人剛正對敵勇猛,只是有些不近人情。”

俞指揮?

祝逢春提起精神,開始觀察她的神態身形。父親說過,女營指揮使名叫俞星,原是軍都虞候,因為過於剛直受到排擠,險些被逐出軍營,好在父親清楚她的才幹,命她做了女營指揮,幾年下來,女營實力突飛猛進,數次立下大功。

除去善於治兵,俞星武藝亦是天下少有,她善使一把寬刃砍刀,刀鋒過處無堅不摧,軍中比武,她連續九年皆是第一。

她的槍法雖已小成,刀法卻只是二流,難得遇見這等高手,總要討教一番才是,只是不知如何開口。

她正思索著,俞星已走到跟前,將砍刀插在地上,道:“你們幾位,都是新入營的兵士吧。”

“我們是,不知指揮有何見教。”

“沒什麽見教,只是來試一試你們的膽量。”

俞星聲音不大,剛好能讓這二十個新兵聽得一清二楚,她說:“再過兩日,淮東軍便要遠征河北,女營這邊,祝帥要我抽調五百人隨行。按常理說,我該選擇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兵,可名單排到一半,我想起了你們,這群參軍不到一個月的小崽子。

“你們當中,有人滿懷壯志奔襲千裏,想搏一個封侯拜將的前程;有人承載厚望自幼習武,想要開辟一番事業;有人違抗父命反出家門,想殺幾個戎狄證明自我;有人夫死子喪流離失所,想憑這身力氣混口飯吃。

“可在我眼裏,你們只有一個身份,那便是我手下的兵。既為兵士,便該抱壯志存壯心,今日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凡有想要隨軍出征之人,拿上你最擅長的兵器,來這裏與我比試,能過十合者,我親自到祝帥處為你說情。”

俞星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新兵一時交頭接耳起來,卻沒有人敢立即上前。

半晌,一個二十來歲的高挑女子站出來,持一根五彩長鞭,拱手道一聲賜教,長鞭便直取俞星面門。俞星輕松閃過,赤手空拳同她對打起來,不過五合,俞星擒住長鞭,高挑女子落敗。

“勇氣可嘉,只是軟鞭這等武器,戰場上不大適用,你可以練一練鋼鞭。”

有了一個打頭,後面的人也都跟了上去,畢竟和俞星交手的機會難得,即便撐不過十合,也能聽幾句實用的教誨。

一刻多的功夫,十八個人均已比試完畢,當中只有一位過了十合。俞星拔起砍刀,用刀鞘指向最後一人,道:“只剩你了,你是比,還是不比?”

“自然要比。”

祝逢春取下腰刀,站到俞星面前,俞星掃了她一眼,道:“你的架勢不對,腰刀不是你最擅長的兵器,換你最擅長的來。”

“指揮慧眼如炬,可屬下慣用兵器乃是花槍,以長兵對戰短兵,優勢實在太大,屬下若用花槍,對指揮未免太過不公。”

“少廢話,拿你的槍來!”

祝逢春無奈,只得轉身取來花槍,剛在俞星面前站定,她便一刀橫掃過來,祝逢春橫握槍桿擋過一擊,後撤一步搶回攻勢,槍似離弦之箭,攜風而去,槍槍直取要害;刀如繽紛落華,帶日而橫,刀刀滴水不漏。

兩人你來我往鬥了五十餘合,祝逢春把槍一招,在她腰腹之處橫掃數下,虛虛刺了一槍,瞥得刀光斬落,將花槍向上一挑,竟抵在俞星脖頸之上,再進一分,便能刺破她的喉嚨。

“你贏了。”

俞星撥開花槍,臉上是極淺淡的笑意。

祝逢春收回武器,拱手道:“哪裏,長槍對砍刀,本就勝之不武,若有時機,還當向指揮討教刀法。”

“會有的。”

俞星收刀入鞘,要了她和另一位新兵的名字,臨走時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她應該看出了她的身份,只是沒有明說,不過她方才的眼神,又像在看一位故人。

祝逢春拍了拍額頭,想著要不要去問父親,思緒卻被眾人歡呼所淹沒,好容易讓她們安靜下來,掃視一遍人群,不見那位過了十招的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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