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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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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瘟疫

在嚴衡的主持下, 祧廟一事進展得極為順利,除了禮部尚書徐陌等寥寥數人表達了異議,很快被壓了下去, 朝中一片鴉雀無聲。

方維曾擔憂過的群臣規諫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很快, 皇帝下了聖旨,宣布了此事的最終決斷:“禦制明堂,既無昭穆, 亦無世次,只序倫理。太祖居中, 左四序成、宣、憲、睿, 右四序仁、英、孝、武。”兩日後, 以廟祀更定,告於太廟、世廟並祧廟,將睿總皇帝的神主親迎至太廟。神宮監掌印方維因勤謹獲賜蟒袍,監內眾人,各有賞賜不提。

七月十九日, 皇帝鑾駕離京謁陵。聖駕從德勝門出城,前往昌平天壽山帝陵。京城萬人空巷,百姓爭睹這難得一見的排場。儀仗護衛齊備森嚴, 各色車馬鹵簿, 侍衛仆役,浩浩蕩蕩, 擁塞道路。陸耀帶著錦衣衛數百名在前方護衛。方維坐著轎子在隊伍的後方。在隊伍中間, 還有新冊封的皇後和妃嬪, 也一並隨行。

天剛蒙蒙亮, 大街上行人不多。楊安順將鋪子門打開,又拿著掃帚清掃鋪子前的街面。蔣夫人在櫃臺內低頭算賬, 一邊笑道:“玉貞,我看你就不要出診了。怕是又弄一次借著看病送禮的事。”

盧玉貞趕緊點點頭:“實在嚇人,哪裏想得到這樣的圈套,不出去也好,省得麻煩。”

忽然聽見楊安順的聲音叫道:“盧大夫,快來。”

她疾步出門,看見角落裏有個蓬頭垢面的乞丐,臉色鐵青,渾身痙攣著躺在地下,身子底下是惡臭的尿溺,顯然是失禁了。過路的行人見了,都驚叫著躲到一邊。

楊安順低頭問道:“你……怎麽了?”

乞丐並不答話,臉上五官漸漸扭曲起來,呈現一個似笑非笑的面容,神情可怖之極。盧玉貞雖見過些場面,也不由得心裏一陣發毛。她強撐著蹲下身去,搭了一下乞丐的脈搏,只覺得四肢冰冷,脈搏細弱得不成樣子。

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對著楊安順道:“弄些五苓散來。”

楊安順飛奔回店裏去了,她見尿溺之中沒有膿血,心裏直犯疑,又伸手去診脈,快要摸不到脈象了。

過了不久,楊安順捧著一碗湯藥過來,她接過去,想餵給乞丐,他牙關咬著,已是咽不進去,只聽見喉嚨裏面咯咯有聲,不一會兒,乞丐的頭無力地垂下去。

她站起身來,搖了搖頭,楊安順見她意思很明白,也嘆了口氣,小聲道:“我叫王四哥過來擡人吧。”

她想了想,又道:“昨天晚上我從鋪子走的時候,看見他還打著竹板有說有唱的,怎麽今天就……”

楊安順定睛看了乞丐一眼,“也是奇怪,看他眼窩都陷下去了。怕是晚上在屋檐下受了風,或是昨天白天中暑了。”

盧玉貞有點疑惑,又趕緊吩咐道:“趕緊將手腳洗了,我怕有病氣。夏天熱毒重,說不準是什麽。”

她進鋪子洗了手,又出門望了望角落裏躺著的乞丐,心裏越發不安,剛想湊過去低頭再細看,忽然有個人在門口叫道:“盧姑娘。”

她愕然地擡頭看,發現是蔣千戶,笑道:“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了。夫人好嗎?”

蔣千戶皺著眉頭道:“想請你去牢裏一趟,有些犯人得了病,得看一看。”

她嚇了一跳:“是不是陳小菊?”

“不是,是幾個男犯人,還有……李義也在裏面。”

盧玉貞背著針包,提著藥箱,跟著蔣千戶快步走進牢裏,這裏原本就是漫著惡臭味,眼下更是刺鼻。蔣千戶道:“昨天已經擡出去兩個了。還有幾個看著也快不行了。”

她問道:“怎麽昨天沒有找我。”

蔣千戶掏出鑰匙開門:“這病也稀奇。原本牢裏有瘴氣,死個幾號人,也平常的很。只是昨天早上人還好好的,能吃能喝,下午上吐下瀉,晚上就沒了。”

她走進牢房。李義躺在草堆上,白沫沿著嘴邊直流下來,順著脖子流了一地。腿上水淋淋黏糊糊的。

蔣千戶捂著鼻子道:“實在惡心的很。”迅速退出去了。

她顧不得許多,伸手去搭李義的脈搏,觸手冰涼。她心裏沈下去,又解開李義的褲帶,將他的褲子退了下來,揭開紗布驗看。腿部的傷口處本來是血洞,被她填了藥粉,已經生出了新肉。

借著光,她看見李義的眼窩也陷進去了,和清晨見到的乞丐有些相似,心裏忽然起了一股寒氣。

李義蹭動了一下,叫道:“水……給我。”

她見角落裏有個極臟的水碗,就端過來遞給他。他顫抖著端起來,一口氣喝光了,忽然又趴在稻草上劇烈嘔吐起來。

他吐得翻江倒海一般,盧玉貞在腦海裏急速地過了一遍,只是不得要領,從針包裏拿了一粒藿香正氣丸出來遞給他:“吃些藥。”

李義勉強睜開眼睛,過了一陣,才像是看清楚了她,幹裂的嘴唇張了張,聲音啞的不成樣子:“姐姐。你來了。”

她嗯了一聲,問道:“你……你吃過什麽不幹凈的東西沒有?”

他無力地搖搖頭,“沒有。都是牢裏的飯食。”

他將藥吃了下去,又想說話,只是說得一字一頓,出氣多進氣少。她擺手道:“先不要說了。”

她取了一根很長的三棱針,點起火來燒得通紅,從背後脾俞、胃俞兩處穴位用了熱針。只聽他肚子裏一陣嘰裏咕嚕亂響,李義睜大了眼睛,胡亂搖頭道:“你……離得遠些。”

又是一陣極其猛烈的嘔吐。她往後退了幾步,才沒有濺到她身上。待他略微平靜了,她問道:“你吐了多久了?”

沒有回答。忽然她瞧見他整個人痙攣起來,臉色也發青了,驚叫了一句:“你……”

他擺了一下手,整個人弓著背,再也說不出話來,嘴裏上牙敲著下牙,只是噠噠亂響。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手往她面前伸著,手指一直在發抖。她嚇壞了,手腳發麻,竟像是釘在地上一樣,一動不動。

她看見他周身一團死氣環繞,心裏已經知道沒有救了,忽然瞥見他眼裏有點懇求的神情,腦中的念頭百轉千回,終於鼓起勇氣,上前彎下腰,在他耳邊大聲說道:“你夫人生了,是個兒子。你有兒子了。”

他想必是聽清楚了,長出了一口氣,渾身便癱軟了,兩眼直翻上去,再也說不出話。盧玉貞忍著害怕,又去摸他的脈搏,已經微弱之極。

他嘴唇在顫抖,盧玉貞叫道:“你想說什麽,我帶給她聽。”

他哆哆嗦嗦地說:“我……對不住她,也……對不住你,都……”說到後面,已是氣若游絲。

盧玉貞聽了這話,渾身都僵硬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很快地斷了氣。油燈的光照著一地的汙穢,中間躺著一個人。那人面部扭曲著,兩眼睜得很大,死的很突然,很年輕。

盧玉貞呆呆地站了一會,過去蹲下身,撩開他的衣裳。他的肚子深深地陷下去了,四肢冰涼僵硬。

她定了定神,提著燈籠出去。蔣千戶站在稍遠的地方,詢問的眼神看著她。她搖頭道:“人已經沒了。”

蔣千戶並不意外:“知道了,那邊兩個人也沒了。我叫人告訴他渾家,讓她過來領。”

她擺手:“怕是有疫病,最好拉到沒人的地方燒了。這病十分兇險,我也不知道是什麽。”

蔣千戶嚇了一跳:“你也不知道?”

盧玉貞比劃著說道:“這邊的獄卒,將衣裳用開水燙過,再做打算。點上火盆,用醋熏一熏屋裏。飲食務必潔凈。陳姑娘那邊,還拜托……”

蔣千戶道:“我知道了,我們吃什麽,就給她吃什麽。只是這病……牢裏還有一百多號人呢。”

她嘆了口氣:“我沒見過這病,開不出藥方,只能再想想辦法。這幾日給他們的飲食,也是要熱的,怕有涼氣。”

她慢慢地沿著地藏胡同走回家裏去,步子沈重得像是擡不起來。她忽然想起來許多景象,當年李義的父母對她不算好,可也不算太糟糕,並沒有打罵。她也慶幸了許久。她在院子裏掃地的時候,李義也曾偷偷塞給她野果子吃……

她從往事中將自己拔了出來,擡起手開門。進了屋,她燒了一大鍋熱水,仔仔細細洗了澡,自己換了衣服,將舊衣服連同鞋子一起堆在院子裏,用火折子引了火燒了。

火苗在院子裏上下跳躍,衣服顫抖著變了灰燼。她的心一點一點沈下去。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京城裏的人……要大禍臨頭了,而他們此刻還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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