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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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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流言

盧玉貞披著一件黑色鬥篷, 疾步穿過北鎮撫司潮濕陰暗的走廊。蔣千戶在前面提著燈籠,轉過臉來小聲道:“小心,別被人看見了。”

她點點頭:“我明白的。”

蔣千戶將她帶進那個治病的房間, 閂了門, 將油燈點上,壓著聲音:“這幾天陳公公親自盯著審的。陸指揮叫咱們遮掩著些,雖說你來這裏也是正大光明, 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心裏一沈,“還能審出什麽?”

蔣千戶嘆了口氣:“我們也沒法子。當天外頭一堆人都看見了, 那姓曹的自己非要進去, 上了鎖, 誰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我們私底下說起來,也說他是活該。陳公公跟失心瘋似的,非說背後有人指使,你說怪不怪。”

盧玉貞將手裏提的藥箱放下。蔣千戶打開門, 向外面做了個手勢。

伴著一股血腥氣,兩個獄卒拖著滿身是血的陳小菊走了進來。蔣千戶指著木板道:“放在上頭,手銬腳鐐解了。”

丁裏當啷一陣亂響。陳小菊像根木頭一樣僵直地趴著, 哼也沒哼。蔣千戶道:“人怕是不行了。前天陸指揮瞧她可憐, 跟我們示意手下留情來著。兄弟們心領神會,沒出力。打了幾下, 偏巧陳公公在宮裏瞧的多了, 看得出沒用心打, 又沖著我們罵了一頓。打完了這頓板子, 就吐了血,人事不省了。今天一看, 送進去的飯也沒吃,人發了高熱。”

盧玉貞發起抖來,自己取了油燈照著小菊,只見她從背部以下,潰爛得不成樣子,傷口裏的肉往外翻著,流的不知道是血還是膿水。

她的手抖得越發厲害,連帶墻上的影子都跟著亂晃起來。蔣千戶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怎麽了?”

她咬著牙道:“不大好。怎麽……早不叫我。”

蔣千戶往外頭瞧了一眼:“陸指揮有些猶豫,他想著陳公公在這裏,萬一見了你,又往方大人身上賴。陳公公這兩天脾氣不好,疑神疑鬼的,少招惹為妙。”

盧玉貞嗯了一聲,小聲道:“謝謝了。我看要給她脫衣裳,怕你在這不方便。”

蔣千戶點點頭:“你慢慢弄就是。陸指揮晚上進宮了,有什麽事,到我值房說去。”

他剛出門,盧玉貞的眼淚立即流下來。她用袖子擦了擦,俯身將小菊的衣服解開。傷口和著血水,將布料粘住了,一時脫不下來。她嘆了口氣,取了剪刀一一剪開,又使了點力氣,將粘連處用刀尖挑開。

小菊猛然抖了一下。盧玉貞小聲在她耳邊道:“別怕。”就取了紗布,沾著藥水,給她身體上下細細地擦了一遍,又取出三棱針來在她大椎和合谷穴處用了熱針。

她去摸小菊的額頭,仍是燒的燙手,心如刀割一般,只得死命忍住眼淚,用針尖挑開她指尖的十宣穴,擠了幾粒黑血珠出來,便擠不動了。

小菊突然悶悶地哼了一聲,她又驚又喜,問道:“疼不疼?”

又沒有回應了。盧玉貞給她把了脈,見脈搏雖弱,跳的卻極快,心裏越發沈重。她坐著想了想,將兩盞油燈挪近了些,又取出刮刀來,將傷口處的腐肉慢慢割除,擠出腥臭的膿血,用紗布敷上。

忙了小半夜,熱氣似乎退了些。小菊輕輕呻/吟了幾下,她慌忙俯下身去,在小菊耳邊叫道:“孩子,醒醒。”

小菊極緩慢地睜開眼睛。她著急地問道:“小菊,能看見我嗎?”

小菊的眼神呆呆地凝滯在她臉上。盧玉貞心裏酸澀之極,險些發不出聲音,只是斷斷續續地說道:“是我……我是方謹的幹娘。”

幹裂的嘴唇動了動,盧玉貞貼在她嘴邊,才聽得出她在說什麽:“我……快死了,別……告訴他。”

盧玉貞只覺得從頭到腳都是一片冰涼。她握住她細瘦的手:“不會的,不會的,你得活著。”

小菊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盧玉貞道:“你先挺過來,咱們一塊想法子。”

兩行眼淚從小菊眼角流下來,將她的臉沾濕了。盧玉貞顛三倒四地說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那簪子是拿錯了,不是偷的。方謹心裏喜歡你,喜歡極了。你……你千萬等著他,我讓他來見你好不好?”

小菊眼睛又睜開了,掙紮著說道:“別來……”

盧玉貞道:“你先撐住,萬事都有辦法。你相信我,相信方大人,好不好,千萬別……”

小菊沈默了一陣,終於開口道:“好。”

天微微亮,北鎮撫司的馬車將她送到了地藏胡同口。她進了胡同,看著兩邊掛著的白燈籠,有如萬箭穿心。

她敲敲門,方維過來開門。她只覺得兩條腿不是自己的,走了兩步,就坐在石凳上嚎啕大哭起來。

方維來拉她:“玉貞,你先起來,凳子上涼的很。”

她捂著臉只是搖頭:“蔣千戶跟我說,小菊是死路一條,是不是。”

他默然不應。她心裏明白了,“沒辦法了嗎?”

他咳了一聲:“看見的人太多了,由不得不認。按宮裏的規矩……”

她猛然站起來:“什麽規矩,那老色鬼欺負人的時候沒人講,她不過是想自保,不小心才失手了,這時候所有人就都講起規矩來了。老色鬼死不足惜,還要她陪命,這規矩比天理還大嗎,比公道還大嗎?”

他呆了一剎那,搖搖頭:“玉貞,你往外頭看一眼,冤枉的人太多太多了。這世上不是沒有公道,可是公道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用權勢、用手段討回來的。只怨我不夠強,護不住她。”

她看見一滴眼淚落在地上,心裏一酸,連忙取了帕子去給他擦:“大人,不要這麽想。都是我的錯,我害了她。”

他眼睛裏頭都是通紅的,顯然一宿沒睡。“要是我再快一點,哪怕半天就行了。”他伸手抱住她:“別讓方謹知道。”

她在他耳朵邊上嗚咽:“早知道這樣,那老色鬼上次來咱們家的時候,我就跟他拼了。”

他嘆口氣:“哪裏有前後眼。我總想著躲開些,方謹說得對,忍來忍去,又能怎樣,最後還是……”

他放開她,擦擦眼角:“我得走了。”

盧玉貞見他穿了一身簇新的黑色貼裏,楞了一下,“你這是……”

他小聲道:“我……要去曹家吊孝。”

他們四目相對,她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別過頭去無力地擺擺手道:“走吧。”

他往外走了兩步,剛要開門,又回身說道:“玉貞,我想求你件事。”

她愕然地問道:“什麽?”

方維斟酌著開口:“對不住,成親的事,我思來想去,要不就……不要大辦宴席了。”

她點點頭:“好。出了這樣的事,咱們都難受得要命,也沒心思張羅。就簡單些也好。其實……要不推些日子。”

他搖搖頭:“我不想推,只是眼下形勢不明,我不想節外生枝。”

方維到了曹家,見門外已經掛了白布喪幡,裏頭建了齋壇。靈前香花燈燭齊備,十幾個道士繞著棺材誦經念咒。方維換了衣服,到靈前上方展拜。

曹進忠原有三個幹兒子,又有兩個侄子,都穿著孝服在靈前跪著。見方維拜了,都起身再拜還禮。

方維嗚嗚咽咽地哭起來,邊哭邊道:“曹大哥,怎麽這般沒福氣,可心疼死兄弟了。”又叩下頭去。

曹家子侄見他哭的痛切,都跟著大放悲聲,一時靈堂內哭聲震天。也有人上來攙扶:“方公公,人已經仙去,保重身體才是。”

他只是搖頭,“我心裏難受得很,你說好端端的人……”

曹家子侄一陣勸說,將他勸到後院卷棚內。裏面已經坐了些客人,小火者帶著他坐到一桌,方維放眼看去,認出是平日跟曹進忠有來往的幾個。司設監掌印張英見了他,就招呼著讓他坐在自己旁邊。

方維坐了下去,又取出帕子擦淚。張英端詳了他一番,嘆口氣:“小方,到底你是個有情義的人。老曹真是識人不清,生前沒怎麽提拔你,沒想到你這樣感念他,看你眼睛都哭紅了。”

方維抽泣著說道:“我在他手下幹了八年,曹公公待我,也是有恩有義。今日他驟然離世,怎不讓人肝腸寸斷。他還年輕的很呢。”

張英舉起一杯酒來,搖頭道:“你說真不由得人信命,老曹前幾天還跟我們說有好事,我們也知道他一準要升遷,起著哄要他請酒,他一口就答應了。沒想到今日酒是吃上了,竟然是給他送行的酒,怪不怪。”

方維黯然道:“曹公公是個愛熱鬧的人,今日他生前的好友都來了,他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張英道:“說得極是。”將酒往地下一潑,口中叫道:“兄弟先請。”

方維便悶悶地咳嗽了兩聲,張英道:“小方,身子不好?”

方維撫著胸口道:“大哥,不瞞你說,當日曹公公……是我親眼所見。我大概是被嚇掉了魂兒,這幾天都頭重腳輕,心慌氣短。”

張英連忙湊到他耳邊道:“小方,我可聽好多人說了。這事怕有蹊蹺。老曹雖年紀大些,身子肥壯,那小丫頭我雖沒見過,聽說就十歲出頭,瘦弱幹癟,怎麽也不至於一下就能將人弄死了。”

方維喝了口茶:“張公公,怕是那丫頭一時失手,也是有的。橫豎那屋子裏又沒外人,門是鎖著的,總不能是他自己弄的吧。”

張英搖搖頭:“沒外人,可不是沒有別的。我聽說當日那門一開,一股黑氣直沖出來,怕是有什麽精怪附體。你看到沒有?”

方維眼睛睜大了:“我聽見裏頭幾個小的叫喚,就嚇呆了,哪裏顧得上這許多。不過聽你這麽一說,似乎裏頭是陰颼颼的,透著邪氣。”

張英道:“老曹平日裏是喜歡玩年紀小的,我們也勸他,花錢在外頭玩就行了。這次沒來由地打女官的主意,這不是失心瘋了嗎。”

方維往四周打量了一下,壓著聲音道:“神宮監是供先帝牌位的地方,多是香燭燈火,神靈庇佑,怎麽會……”

張英想了想,“不知道有什麽古怪。難道是平日上香上的不夠?”

方維道:“大哥,你這樣說,我也害怕。撞上這血光之災,我怕是要打幾天平安醮化解化解才是。”

張英道:“也不光是你。宮裏人心惶惶,神宮監的人更是個個自危,也都怕的要命。不如我們幾個跟老祖宗說一說,請幾位道長進宮,在神宮監那邊多做做法事,鎮壓一下邪祟。”

方維道:“這事明智得很。”

正說著,張家的子侄引著陳鎮和黃淮二人到來。眾人跪了一地。陳鎮對著人群瞥了兩眼,擺擺手叫起身,就上了主桌坐了。

方維站起身來,在人群中默默向那邊望去。只見陳鎮臉色憔悴,正在跟黃淮說著什麽,臉卻冷不丁轉過來,銳利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

他撫著胸口咳嗽了兩聲,又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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