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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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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準備

屋裏頓時一片死一樣的寂靜。過了一陣, 方維打破了沈默,他笑了:“二哥,我這回可不是一個人犯糊塗。”

高儉倒吸了一口氣, 盯著盧玉貞道:“弟妹, 你……”

她拍了拍火銃,神色很淡然,“大人一定是有自己的法子。我願意跟他試一試, 真山窮水盡了,我也不會讓他落在別人手裏。”

方謹哆嗦著說道:“幹娘, 你這又是何苦。”

她微笑重新倒了杯水遞給他:“方謹, 你先別害怕。惟時, 你來講一講吧,到底怎麽做。”

方維點點頭,環顧了一圈,小聲道:“事關重大,我得要你們幫忙才行。”

他們默默地聽他說完了, 高儉抱著胳膊,臉色陰晴不定,問道:“我們都走了, 你怎麽辦?萬一有點差池, 彈壓不住就完了。”

方維笑道:“二哥,你也有背水一戰的時候, 只能閉著眼睛往前沖, 生死各憑天命罷了。我有玉貞在這陪我, 心甘情願, 做鬼也風流。”

方謹又跪下去,流著淚道:“幹爹, 我覺得十分兇險,我不想這樣。咱們一起發配了也好,總得先活著。”

方維彎下腰去,伸手撫摸著他的頭頂,柔聲道:“孩子,幹爹不能手把手教你走路了,你總要經過這些事才行。你也大了,得自己學著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方謹臉色慘白,慢慢地站起身,攬著他的腰,將頭埋在他懷裏,嗚咽著不肯放手。高儉道:“芳兒,你放心,我護送他一路去。只是……如有萬一,只怕他們也會說你是……”

方維笑了下,“名聲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難道指望百姓給我立碑燒香。”他俯下身去奮筆疾書,寫了張條子,又道:“你們去黃督公的外宅,地址在上頭。門房見了條子,便會帶人進去。”

高儉接過來,看著條子上的字,嘆了口氣。方維心知肚明,小聲說道:“他生性多疑,你們以前有過齟齬,見面有些不便。但他也知道,你是我至親的人,會思量著辦。”

高儉點點頭道:“我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死都不怕,這算什麽。”拍拍方謹的肩膀:“好侄兒,咱們走吧。”

方謹含著一包眼淚,一步三回頭,終於狠下心,大步流星地出門去了。方維回過神,也擦了擦淚。盧玉貞小聲道:“大人,我去叫安順和我師父過來。”

方維嗯了一聲,忽然問道:“玉貞,你覺得楊安順這個人怎樣,靠得住嗎?”

她笑道:“他能辦事,信得過。咱們身家性命都托給他也成。”

方維就苦笑了一下,坐下來默默在紙上寫著什麽。不多時,蔣濟仁帶著楊安順來了。

他們商量得很快。看外面夜深人靜,楊安順起身告辭:“我明白了,早點啟程,越快越好。”

盧玉貞抱著四喜交給他,笑道:“萬一有什麽不妥,四喜交給你養吧。你自己住在店裏,正好有它作伴,有賊人進來也不怕。”

楊安順心裏酸楚極了,勉強笑道:“呸呸呸,盧大夫怎麽說這樣的話,信不過我。”

四喜像是知道什麽,嗚嗚叫著在他懷裏蹭動想爬出來,又伸出爪子扒拉方維。方維伸手握了一下它的爪子,笑道:“四喜,你先去城裏吃點好的,省的他們把你吃了。”

四喜眼睛睜的極大,一下子不動了,乖巧地縮在楊安順懷裏。楊安順的眼光在盧玉貞臉上停了停,見她神色如常,便微笑著對方維道:“方大哥,你放心。”

蔣濟仁也拱手作別。盧玉貞上前來,忽然跪下磕頭道:“師父多保重。你和師娘、師妹都好好的。”

蔣濟仁顫著聲道:“好徒弟,你快起來。你為了萬千百姓甘冒奇險,這是做大夫的本心,我不如你,心裏著實慚愧的很。”又轉向方維:“惟時兄,太醫院和惠民藥局那邊,我都會盡力而為。”

盧玉貞把院門插上,笑道:“大人,他們都走了。”

方維忽然洩了一口氣,腰也彎下來,拉著她的手道:“你留下來了,我不是一個人。”

院子中央擺著個小小的石磨,他走上前去,用力握著手柄推了一把,它就吱吱呀呀地轉了一點,又停下了。連日大雨,磨盤上面沖的很幹凈,縫隙裏有些麩皮,粘在他的手上。他用舌頭舔了一下,苦笑道:“是享福太久了,有點咽不下去。”又看向她:“你見過嗎?”

她笑道:“我家鄉那邊有磨坊,外頭的水引進來,推著碾子走,比這個省力些。”

他點點頭,在屋子門口的石頭臺階上坐了,盧玉貞便坐過去,斜著倚在他肩膀上。天空是暗淡的藍黑色,火大概已經滅了,月亮很高,照著些黑色煙塵,在空中飄飄蕩蕩。

他小聲道:“我心裏怕得很。在他們面前,我只能強撐著,其實能有幾分把握,我也不知道。”

她用手指尋著他的手指,慢慢穿過,緊緊扣住了。

他摩挲著她的手,“對不住,玉貞,我應當送你走的。可是我也需要你在這兒,勝算大一些。我也有私心,我怕我撐不住……”

她笑道:“沒事的,大人,你的私心就是我的私心。要賭,就全壓上去,瞻前顧後的更不好。”

他搖搖頭:“也賭了幾回命了。從肅寧回來,算一次,南海子差點得肺癆,算一次,事不過三。玉貞,我不會一直贏。”

她擡起臉來,輕輕吻著他的下巴。他伸手捧著她的臉,眼神撞在一塊。她就笑了:“惟時,我並不好賭,只是買定離手,願賭服輸這八個字,我是懂的。就算輸了,我心裏,也沒有半點怨念。”

他俯下身,和她交換了很長很長的親吻,月亮的光冷冽地照著,他們的影子溫柔地纏在一起。

他的手托在她的背後,帶著她慢慢起身,像是兩棵並肩生長的樹。

他安靜地帶著她走到桌子前面。她看見了那把火銃,心裏一震,渾身的血霎時間就冰涼了。他點點頭道:“我來教你怎麽用。”

她的手都麻了,嘴裏只說道:“好。”

他提起火銃來遞給她,笑道:“你說得對。我要是活著落在別人手裏,怕是要被千刀萬剮的。到時候下手快些,別猶豫。”

她張張嘴,啞了似的。她伸手接過來,忽然覺得有千萬斤重,將半身的力量壓上去,才勉強穩住了。

他指著給她看:“將火藥彈子填進去。一次只能放一枚。這裏有個機關,撥一下。”

她點一點頭,他說道:“你自己先站好,拿起來試一試,有點重。”

她咬著牙,吸了一口氣,將它慢慢向上擡。他站在背後虛虛地環著她,整張右手握著她的手,只覺得冷得像冰一樣。他笑道:“別怕,裏頭沒有東西。對準了用手指頭用力按下去就行了。你是做大夫的,手很穩,我信得過你。”

她直直地朝前看去,對面掛著一副“五子登科”的年畫,幾個粉雕玉琢的孩童笑微微地繞在天官周圍,畫面明麗鮮艷,像是活的一樣。幾張天真無邪的臉交織在一起,她忽然眼前一片模糊,整條胳膊都抖起來。她搖搖頭:“不行的,我還是不行。”

他笑了,接過去將它放下,小聲道:“沒事的。練一練就好了。我的小東家什麽都做得到。”

她轉過身來,抱著他的腰,哀求地看著他。燈光很微弱,他看的不是很清楚,可是也能讀得出她的絕望。他苦笑著抱緊了,摸摸她的頭發:“好。咱們不強求。”

她忽然被這句話激起了勇氣,顫著聲音道:“我……再練一練。反正,我都是要跟你走的,走得利落些也好。”

他搖搖頭:“玉貞,我是逃不脫了,你卻不用。”

她聽了這話,就笑了:“傻子,人人都知道咱們是一家的,他們又怎會放過我。”

他嘆口氣:“你千萬別這麽想。我剛才又琢磨了一下,到時候你只說是被我搶來的,早就恨我入骨,只是沒有機會下手。你會醫術,他們留著你有用,好好熬下去,說不定能有生機。”

她呆呆地看著他,只是搖頭:“大人,咱倆一塊投胎去多好,千萬別丟下我。沒了你,我也不想茍活。”

他在她耳邊笑道:“什麽茍活。玉貞,你從來就不是為了我而活著的,別做傻事。你要想著,很多人疼你愛你,別讓他們傷心。方謹和鄭祥他倆沒有娘,你以後還得替我看顧他們。你還是世上最好的大夫,能治好很多人。我過來的時候,還在北鎮撫司看了你的醫案,寫的那麽好,那麽用心,那都是你的心血。你以後慢慢整理出來,將它們印成書,再收好多徒弟,徒弟又有徒弟,等你老了,一定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堆人圍著你,叫你太師父,多威風啊。你說是不是?”

她聽得真真切切,腦子裏卻是一片昏眩。她伸手去摸他的臉,眉毛,鼻子,眼睛,嘴巴,她顫抖著說道:“不會死的,你也不會,我也不會。”

他就笑著說:“好。咱們都不死。”

忽然有人急急地敲門。他去開了門,周縣令大步闖了進來,身上穿的是一件圓領大袖的袍子,已經被火燎出了大大小小的黑洞。

他頭發亂蓬蓬的,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都是煙灰。進了門,他就撲通一聲跪下了,“是下官無能。”

方維冷著臉看他,忽然笑了,“你哪裏無能了?慢慢說吧,我看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數。”

周縣令擦擦臉上的汗,惶急地叩頭:“糧倉……四個糧倉都保不住了,城裏也亂了,下官剛把火撲滅,才趕來見公公。”

方維笑了一聲,“你連夜趕來,是到我面前請罪的嗎?”

周縣令道:“下官自知有罪,特來……特來……”

方維溫和地說道:“事情已經這樣了,請罪也沒什麽用。周縣令,你自己心裏清楚。你聽我的,我讓你的人頭在脖子上暫時多留幾天。”

周縣令擡起頭來,滿臉絕望的神色:“我……我什麽都聽您的,都聽。”

方維喝了口水,淡淡地道:“你趕緊回縣城去,把你的官服袍靴換上,青布轎子用起來,再來見我。”

周縣令牙齒都打顫了,連連叩頭道:“公公,饒過我吧,下官再也不敢了。”

方維冷笑道:“你以為我閑著沒事幹,在消遣你。這正是你擺威風的時候,就怕你威風得不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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