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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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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活字

經廠掌事臉色鐵青, 嘆了口氣道:“怪我管的不周到。這批木頭,原是九年前廣西進貢來的圓木。這幾年經廠的典籍印的少,板子堆在屋裏, 漏雨打濕, 蟲蛀黴變。今年春天又一直下雨,來不及拿出去晾曬,我看這一屋子木板, 怕都是不能用了。”

他看方維連連點頭,又小聲問:“宮裏頭的不能用, 從外頭現弄一些呢。派人出去買, 連夜送進來。”

方維將裂紋的木板拿了出來, 細細端詳著,搖頭道:“咱們都是知道試題的人,派人出宮就是死罪。”

經廠掌事聽了這話,臉色灰敗下來,癱在椅子上不出聲。方維將木板放下, 平靜地說道:“殿試的考題,是以《尚書》中的《洪範》為引子,引出策問。”

經廠掌事茫然地看著他。

方維又道:“眼下坊間的各類印書, 多是蘇杭一帶私人於民間刻書, 與內府經廠印書十分不同。像無錫的華氏、安氏,因木頭刻版費時費力, 保存不便, 已經用了銅鑄成的活字, 刻字精美, 易於調度……”

經廠掌事一下子明白過來,說道:“活字印書, 我也曾聽說過。”他站了起來,想了想,又道:“只是要做木活字,需要把待印制的字樣糊在木板上雕刻,待雕成後,再用細齒小鋸一個個鋸下,細細修整打磨每個活字,做到大小統一,再進印盤。這比雕版還要麻煩的多,一晚上時間,怕是……

方維微笑道:“無錫安氏的印書館名為桂坡館,因要在京城開分號,就在琉璃廠書肆內打聽客源。我平素喜歡這些玩意,就跟他們借了一套銅活字來把玩。除了常見的字模,還要了套典籍。你說巧不巧,正好要的就是《尚書》……”

經廠掌事聽了這話,一時喜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握著他的手道:“兄弟,你就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給你磕幾個響頭也不夠。”又問:“東西在哪兒?”

方維道:“就在我的住所內,你叫幾個人拉著車,跟我去取。”

經廠掌事立即叫了幾個人來,方維帶著人到了他的住所,敲了敲門。

鄭祥過來開門,見了是他,整個人松了口氣。

方維見他一臉擔憂,就點頭小聲道:“我沒事,不用擔心。”他進了屋,看見方謹趴在床上,問道:“傷的怎樣?”

方謹哼哼了兩聲,嘴裏吸著氣道:“還好,比上次疼得少些。”

方維就笑了,也不好多說,只道:“用心上藥。”又轉頭問鄭祥,“東西呢?”

鄭祥就在床底下用力拉出一個酸枝嵌黃楊的木頭箱子,上頭落了鎖。他取了鑰匙把箱子打開,裏頭是一盒一盒的銅活字,鑄造十分精美。

方維點點頭道:“好孩子,辛苦了。”他清點了一下,又對鄭祥道:“你去大殿和光祿寺的官員們一起,將考試的案桌擺好。記得查一查案桌和凳子是否結實,再將文房四寶查對一遍,多留些餘量,以備不時之需。”

鄭祥道:“幹爹,我明白了。”

經廠掌事看了這一箱銅活字,幾乎喜極而泣,話都說不出來。方維道:“掌事,咱們立即叫工匠來。“

他才回過神來,叫了幾個老工匠,先將活字排好,外頭仍用木刻的框套住,空白處做了填充,上墨付印。不出半個時辰,便出了一版。

經廠掌事將印出來的試卷拿出來仔細端詳,只見墨色均勻,黑如點漆,不由得喜上眉梢,拉著方維道:“這坊間私人的法子果然好,比咱們這些老古董強得多了。”

方維笑道:“人家江南的書商印書是要拿出來賣錢的,自然樣樣求精。如今琉璃廠中,多半都是賣的江南書肆的刻本。”

他們聊了幾句,便叫工匠用上白棉紙精印。待到日出時分,三百多份卷子已經齊備。方維只怕有些疏漏,又叫多印了幾十份,湊成四百份放在大堂裏,一溜擺開陰幹。

方維叫人鎖了經廠大門,工匠一律不準出去。他和經廠掌事在大堂裏坐下,只覺得渾身酸軟,只是用釅茶強撐著。

辰時三刻,掌事叫人將卷子收了擺齊。沒過一會兒,有人在外叫門。

方維知道是來收卷子的,便叫開門。

兩個小火者將大門打開,門外是陳鎮陪著李孚過來,連同嚴衡以及印卷官、提調官等,浩浩蕩蕩二十幾個人一同進了院子。方維便和掌事太監在門口跪迎。

陳鎮微笑道:“都起來吧。今日李閣老親自到經廠驗看試卷,也是你們的榮幸。你們若是做的不好,怎麽對得起這三年一次的盛事。”

方維起身,躬身答道:“謝閣老,謝老祖宗。今日試卷已經齊備,請驗看。”

陳鎮眼睛在他身上一轉,就緩緩點頭道:“很好。”

李孚擺擺手道:“事情還多得很,便不客氣了。”他進大堂坐了主位,陳鎮坐在他下首。經廠掌事便問喝什麽茶,李孚道:“不喝了。驗過就走。”

他並不多話,就叫呈上卷子來,取了一張拿在手裏驗看,又叫下首的幾個官員也審視一番。

眾人見試卷字體端莊,清晰工整,卷面整潔,皆是十分讚賞。李孚也道:“很好。”印卷官是禮部侍郎充任,有心湊趣,笑道:“小人上次殿試的時候,便是管印卷。這次的卷子,也比上次的體面多了,聖上看著,必是合意。”

李孚點了點頭,便看著方維和經廠掌事道:“兩位實心用事,辛苦了。”

方維躬身道:“茲事體大,小人不敢不盡心竭力。”

陳鎮拿了張卷子在手裏,翻來覆去看著,又盯著方維不言語,過了一陣才說道:“你們差事辦得好,我臉上也有光。”

方維道:“謝謝老祖宗讚賞,這原是我應當應分的。”

印卷官將試卷清點完畢,全數提走了,方維也起身向經廠掌事告別。掌事擦了擦臉上的汗,嘆了口氣道:“方少監,若沒有你在,我只怕是……活不到清明了。”

方維笑道:“我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現在還是渾身冰涼,只是強撐著罷了。咱們辦差,不求有功只求無過,混口飯吃。”

掌事點頭道:“我這裏原是個再冷不過的衙門,是我懈怠了。”又笑道:“看來方少監是個風雅的人。我雖是管經廠,平日在學問上十分有限。這裏庫房內原存著有不少秘書典籍,我平日也懶怠去翻它。若你有心,只跟我說一聲,我開了庫房請你來看。今日救命之恩,實在不知道怎麽報答才是。”

方維笑著謝過了。掌事又問:“你這是到大殿那邊去?”

方維笑道:“大殿自然有光祿寺和禮部的人盯著。我得先去混堂司,痛快洗個澡去。這幾日下來,身上都餿了,若是典禮上味道沖了人,那可是大大的失儀。”

掌事道:“你倒提醒我了,我也該去洗一洗,去去晦氣,這兩天過的,膽子小的就該嚇死了。既然兄弟要去,我這正有些東西送你,看看你合不合意。”又叫人去取香粉、皂角、毛巾、香膏等,還有一個精致的玻璃瓶,裏頭盛著金黃色的水。他笑道:“前幾日廣東鎮守太監上京,叫我們幾個舊識去了趟堂會,他從廣州市舶司弄了不少這種新奇的洋玩意兒,這個水只要一滴,就香的了不得。我正不舍得用,兄弟要事在身,我看送給你最為合適。”

方維有些猶豫,掌事笑道:“這東西原不值錢,就是個新鮮物。”

方維見他說得誠懇,就笑道:“那我便不客氣了,多謝。”

盧玉貞洗了把臉,低頭看陳九在地上昏迷不醒,心中也害怕起來,又看他被捆得還算結實,勉強定了定神,又去後院。

後院裏平日是做熟藥的地方,另設有一間小庫房。有幾間屋子裏頭有床鋪,是學徒和值班夥計住的,楊安順在外沒有住所,因此自己有間屋子。

她走進楊安順的屋子,裏頭十分樸素,只有床鋪桌椅。蔣濟仁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蔣夫人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打盹。她伸手去給他診脈,見脈搏細弱,點頭道:“師父,我取補血的丸藥給你吃。”

蔣濟仁嗓子受了傷,出聲十分低沈沙啞,幸虧她平日聽得習慣了,才聽得出說什麽。他勉強道:“我沒什麽大事,一時失血,補一補也就是了。”

她勉強笑道:“師父,安順去找那條瘋狗去了,等找著了,你們就沒事了。你先少說話。”

蔣濟仁著了急,擺手道:“怎麽能讓他一個人去?他哪能對付的了瘋狗。”

她拍拍蔣濟仁的手道:“師父,叫了好些人去,你不用擔心。”又看著蔣夫人,小聲道:“師娘睡了?”

蔣濟仁點點頭道:“最近孩子動的厲害,她整宿都睡不著覺,很是辛苦,讓她睡一會吧。”

她就笑了,小聲說道:“我去做些飯去,你們好歹吃些。”

她到了廚房,見有些剩餘柴火和米面,就取了些青菜切了,又舀出米來慢慢淘洗。剛把火點上,塞進竈膛,忽然聽見蔣濟仁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玉貞,快過來”,她吃了一驚,連忙站起來往回跑。

蔣濟仁道:“玉貞,你師娘破水了。”他指著給她看,蔣夫人在椅子上坐著,臉色也很驚慌。有透明的液體不斷流下來,將她的裙角也打濕了。

盧玉貞定了定神道:“師父師娘,你們別著急,我馬上就去叫穩婆來。”

她取了幾錠元寶揣在懷裏,打開後門的門閂,忽然聽見嘩啦一聲,竟是被人從外面用鎖鏈鎖上了。她吃了一驚,連忙跑向前門,使勁拽了拽,也是一樣。

她大喊道:“門怎麽鎖上了?裏頭還有人呢。”

有個男人的聲音道:“我們是順天府的衙役,聽說你這有瘋狗咬過的人,就先鎖上了。”

盧玉貞著急地道:“差大哥,我是這裏的東家,有產婦要生孩子了,著急請穩婆。”

衙役道:“放出人來,再咬了人怎麽辦,你問問周圍的人能不能放。”

有此起彼伏的聲音,分不清男女老少,亂紛紛地道:“放不得啊。回春堂的大夫說了,萬一再被咬了,必死無疑的。”

她內心一片冰涼,想了想,又大聲道:“大哥,我是北鎮撫司的人,我有腰牌。你開一條縫,我給你看看。”

衙役道:“我是個辦事的人,只能聽上官的話。管你是北鎮撫司還是南鎮撫司,不歸我管。上官說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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