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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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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混亂

盧玉貞俯下身去, 手指著那只鞋,冷靜地環顧人群,開口質問道:“這是誰的?憑什麽?”

人群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 大概也是被這種明火執仗的不要臉行徑嚇住了。忽然一陣謾罵爆發出來:“下賤女人, 伺候閹人的爛貨!怎麽還有臉問!”

又有幾只鞋子紛亂地落了下來,還有人沖著他們啐了幾口。楊安順給她擋了一下,鞋子盡數打在他的背上。他扯著她的袖子道:“盧大夫, 咱們趕緊走。”

她都聽見了,可是一團火忽然燒起來, 把她的心燒得滾燙。她又轉過身去, 正對著聳動著的人群, 冷冷地對上那些鄙夷的、嘲笑的甚至是色咪咪的眼神。她想說些什麽,又拼命忍住了沒說出來,咬了一下嘴唇,就擡腳往外走。

蔣千戶揮揮手,十幾個百戶一起上來, 將人群往外趕。在一片叫罵和嘈雜聲中,忽然有個半大孩子沖了出來,扯著一個人:“剛才就是你扔的鞋, 我看見了。你不能走。”

盧玉貞吃了一驚, 正是鄭祥。

那人看樣子是個四五十歲的破落戶,被鄭祥扯住袖子, 情急之下想甩脫, 鄭祥只是拉著不放, 嘴裏叫著:“別走, 你憑什麽打我幹娘?”

她腦子裏轟的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去, 那人用力抓著鄭祥的衣領就提起來,鄭祥人很瘦小,被他提得雙腳離了地,卻絲毫不肯放松,一口咬在他手上,頓時鮮血直流。

那人吃痛,一下子發了狂,嘴裏叫道:“這小崽子……”舉起手掐著他的脖子。盧玉貞見勢不妙,從布包裏極快地抽出一根長針來,握在手裏便要刺下去。忽然旁邊一個人將那人的手腕子抓住了,冷冷地道:“欺負小孩子,不算本事。”

那人手上劇痛,嘴裏罵了一聲,擡頭看見是陸耀,立時委頓下來,將鄭祥放了。陸耀將手放下去,擦了擦手,招手叫了蔣千戶過來道:“我看這人有些可疑,抓回去,打著問。”

盧玉貞將鄭祥搶了下來,背身將他護住了,只覺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又低頭柔聲道:“傻孩子,你出來幹什麽。你又打不過他,別吃這個眼前虧。”

鄭祥一臉倔強地答道:“幹娘,我總不能讓他欺負你。”他忽然在人群中看到張中銘正愕然地看著他,就點了點頭。

她聽了這句,心軟得說不出話來,牽著鄭祥的手往外走,地上的舉子們各個目光覆雜地看著他們。她瞥了他們一眼,不以為意。

那個剛才叫“慢著”的舉子嘴角吊起一個笑來,慢悠悠地說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樣貪慕富貴、毫無廉恥的婦人竟也當了大夫。”

鄭祥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氣的滿臉通紅,指著他道:“你嘴放幹凈些。”

盧玉貞搖頭道:“孩子,咱們不要搭理他。”

那個舉子笑道:“誰伺候不幹不凈的人,誰自己知道,也不用我說。”

鄭祥怒極反笑,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又道:“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今日我還是見到了。”

盧玉貞趕忙拉住他,又看著這個舉子道:“我的確是開藥鋪當大夫的。魁首方就是我家藥鋪做出來的,在座的我估計也有人喝過。若是嫌棄,都吐出來便是。”

舉子們聽了,又亂哄哄地議論起來。那人想再說兩句,陸耀就過來叉著手站在他面前,眼神狠狠地盯著他。他咬了咬牙,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陸耀忽然開口問道:“宅乃事,宅乃牧,後面是什麽?”

那人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陸耀冷笑道:“這都答不出,你是舉人嗎?”又指著他道:“帶走,用心打著問。”

周圍的舉子們聽得分明,也都呆了。陸耀點點頭,又朗聲道:“你們所思所求,我也清楚,只不要中了小人的道。”

雨將盧玉貞的頭臉都打濕了。她攏了一下散落的頭發,將它歸置到耳朵後面,神態漠然地從舉子們中間穿過。楊安順在一旁呆呆地站著,見她出來了,便小聲道:“盧大夫,咱們回鋪子裏去吧。”

她就點了點頭,又問鄭祥:“你要不要緊?”

鄭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搖頭道:“他就掐了一下,不大要緊。”又看了看楊安順,笑道:“謝謝這位大哥,剛剛護著我幹娘。你有沒有事?”

楊安順聽了“幹娘”兩個字,臉一陣紅一陣白,咬著嘴唇擠出幾個字來:“我沒事。”

陸耀也過來了,正色道:“我派兩個人送你們回去。”

盧玉貞搖搖頭道:“不用。”

陸耀道:“這事原是我考慮不周了。如今抓了個人,雖說是殺雞儆猴,也保不定有人挾私報覆。”

正說著,蔣千戶過來拱手道:“陸指揮,禮部尚書嚴大人到了。”

陸耀哼了一聲道:“這是他的地盤,卻一直縮著不肯來,終於鬧得撐不下去了,才過來。回頭都遣散了,倒是大功一件。”

他又對著盧玉貞道:“你們先走吧,我怕他一過來,局面更亂。”

她嗯了一聲,又問:“那幾個暈倒的怎麽辦?”

陸耀笑道:“你還惦記他們呢。他們自己請大夫去,不勞動你不是更好。”

兩個百戶一前一後,護著他們離開了。盧玉貞拉著鄭祥,楊安順跟在後面,三個人都默默無言。鄭祥在街角叫了一輛馬車,便回宮去了。她和楊安順進了鋪子,蔣夫人在大堂裏正走動著,見他們都一臉疲憊,詫異道:“你們……”

盧玉貞忽然覺得渾身上下都酸軟起來。她勉強笑了一下,道:“師娘,我想上樓去歇一歇。”

她進了自己的房間,插了門閂,在鏡子面前坐下來,看脖子上留了一大片紅痕,自己拿了藥油,在上面揉了揉,又到盆架邊上洗手洗臉。

熱水的水汽撲在臉上,她一點一點地將灰塵清洗幹凈,又回到鏡子前坐了。她捂住了臉,仿佛全身失去了力氣,眼淚忽然直流下來。

她只是呆呆地坐著,什麽都不再想,腦子裏是一片空白。坐了一會,忽然聽見有人敲門,蔣夫人在外頭輕聲說道:“是我。玉貞,能進來嗎?”

她擦幹了眼淚,去開了門。

蔣夫人手裏端了一碗姜湯,笑道:“我怕你們中了寒氣,叫他們給熬的,你先喝一些。”

她就搖頭道:“師娘,怎麽能勞煩你過來。”

蔣夫人把姜湯放下來,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了。盧玉貞怕她坐著難受,又遞過一個靠墊去。

蔣夫人換了幾個姿勢,才安穩地坐下了。看她眼睛紅紅的,嘆了口氣,開口道:“玉貞,安順跟我說了。”

她擡起頭來,小聲說道:“對不住,師娘,我……帶累了你們。”

蔣夫人就笑了,搖搖頭道:“你當時說的對,紙裏包不住火,早晚都有那麽一天的。我心裏明白,也沒什麽對不住。回想當初,我的確是對方大人有些成見。如今看起來,他倒是個實誠的人。世上真心,本就難求,你要嫁他,也嫁得過。”

她楞了一下神,問道:“你們……不怪我嗎?”

蔣夫人道:“你是說鋪子的事情嗎?”又指一指姜湯“先把湯喝了。”

她咕嚕咕嚕地喝完了,只覺得一股熱氣從腸胃直升上來,連帶五臟六腑都妥帖了些。她就點點頭道:“咱們本來生意還不錯,我如今得罪了人,以後……可能就沒人來了。”

蔣夫人眼神暗淡下來,又微笑道:“鋪子的事,你不要多想。這地方原是你的,你是東家。沒有你出錢出力開這個鋪子,這些日子咱們一分錢也賺不了。伯棟也是這個意思。”

她聽到師父的名字,又低頭道:“我免不了又要帶累了師父的名聲,又怎麽算?”

蔣夫人搖頭道:“你千萬別這樣想。伯棟說了,收你做徒弟,他很欣慰,一點都不後悔。”

盧玉貞聽了,眼淚又奪眶而出。蔣夫人道:“身為女子,在這世間原就過得艱難。拋頭露面在外做事,更是難上加難。我看方大人倒是可靠,你們成婚之後,要不……你就管管內宅的事,比現在舒服得多。”

盧玉貞擦了擦眼淚,搖頭道:“師娘,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你當年是大小姐,也一心想著出來做買賣。我……我也想像你那樣。”

蔣夫人道:“我豈能不明白你的苦心。你有天資,是個好大夫,我也替你可惜。只是……方大人畢竟是宮裏的人,你在外行事,多少不方便。若是你下了決心,還是要把鋪子開下去,我們也會全心全意地幫你的。咱們一塊想辦法,找找出路。”

盧玉貞嗯了一聲,便沈默了。又問道:“若是鋪子開不下去,大夥怎麽辦?”

蔣夫人笑道:“你先別著急,咱們慢慢打算。賬上還有些錢,咱們撐幾個月再說。做不了貴客的生意,便做做散客,只是利薄些。”

盧玉貞聽她這樣說,稍微有些安慰,又勉強笑道:“若是真的撐不下去,再想辦法,總要把人先安排好了。”

盧玉貞慢慢收拾了針包,心裏一團亂麻,見外頭天色晚了,就穿上外衣。她剛出店門,便看見方維撐著一把傘,在對面鋪子的屋檐下面站著。鋪子檐下掛了一盞小燈,光映在他臉上,顯得他十分疲憊。

見她出來,他就默默走下臺階,將傘給她遮在頭上。

她微笑道:“大人怎麽今天過來了。等了一會了嗎?”

他搓了搓手,嘆了口氣,低聲道:“鄭祥跟我說了。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也是剛過來。”又問她:“疼不疼?”

她搖搖頭道:“不疼的。”

他們沿著街道走去。雨霧隔絕了一切,只留下他們兩個人。她看著他,心裏酸澀之極,只說不出話來。

他就猶豫了一下,又問道:“要不,你這幾天就別出門了,萬一……”

她笑道:“我不能躲在家裏,還有些人約了要我看病的。再說,我要是不去,我師父就忙不過來了。”

他問道:“我說了你也別生氣,要是病人們都不來呢?”

她就笑道:“不來便不來。我正好有空,將過去的醫案整理下。”

他就嗯了一聲,微笑道:“玉貞,你自己說了算。咱們先去吃點熱乎的。”

忽然他想起來什麽,嘿嘿笑了兩聲:“跟你說個好玩的事。”

盧玉貞聽他笑得俏皮,好奇心大起,問道:“你又笑什麽?”

他就笑道:“我是笑自己太魯鈍了,都怪遇見你有點晚。你知道嗎,方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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