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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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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偶遇

方維道:“千古艱難惟一死。不管高儉這個病是不是真的, 他身上大概也是有什麽過不去的東西了。”

黃淮點頭道:“他這一招倒是妙。人若是死了,只說個畏罪自戧。現在是死不了,活不成, 這虛虛實實的, 一時還真難以判斷。”又看向方維,笑道:“若是依我的脾氣,便拉進東廠去, 上一上刑,包管什麽緊要不緊要的, 全吐出來了。”

方維臉色變了一變, 低著頭不說話。黃淮全看在眼裏, 冷笑了一聲道:“這時候你又想起兄弟情深來了。你是個聰明人,也想清楚,不是我要他死,是他自己活不了的。”

方維跪在地上,低頭道:“小人知道。”又道:“小人鬥膽, 想有件事求一求督公。”

黃淮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說。”

方維只低著頭, 看著黃淮衣服下擺上的雲紋, 輕聲道:“高儉,他畢竟是在西北從過軍的。真要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還請督公開恩, 賜他……一條全屍。”

只聽當啷一聲響, 是黃淮的杯子被擲到了地下, 摔成鋒利的幾片。黃淮一腳過來,正中他的心口, 把他踹的退了一步,倒在地上。

黃淮在他面前冷冷地道:“你拿什麽跟我求?你真以為肚裏有點墨水,寫得幾個字,就拿自己當個人了?”

方維爬起來重新跪好了,低聲道:“是小人罪該萬死。”

黃淮神色平靜,嘴角還帶著點笑意:“這宮裏的人成千上萬,哪個到我面前來,不比你乖覺伶俐。我是真心實意地想擡舉你,你卻跟我講這些私心。別以為在司禮監文書房做事就清貴起來了,也學外面那些文人,講什麽三綱五常。奴才永遠是奴才,我現在叫人拖出你去,在院子裏打死了,看他們誰敢叫一聲。”

方維只不斷叩頭道:“請督公開恩。”

黃淮轉了身,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話:“你到外面跪著去罷,別在這妨礙我了。”

方維道:“謝督公。”跪著將杯子的碎片撿齊全了,兩手捧了出去,在值房臺階下面的青石板上跪了下來。

此時正是二更天,文書房裏值夜人員換班的時刻,方維跪在值房外面,來來往往的人都看得見,有裝作視而不見的,也有好奇駐足看兩眼的,不免有些議論。方維只挺直了身子,一言不發。胸腔裏熱辣辣的,他忍不住咳了兩聲,湧上一口鮮血來,他看了一眼,默默地用袖子擦幹凈了。

夜很深很濃,院子裏漸漸少有人行,滿地鴉雀不聞。方維的膝蓋已經麻了,漸漸變成混沌的痛。

夜裏的風吹過來有些涼,方維看著眼前石板縫隙裏生出的青草,腦海裏卻閃過很多二十年前的片段,跳著燈在院子裏練武的少年,笑著偷偷遞過來酒葫蘆的手,接過寶劍的驚喜眼神……從眼前偷偷跳躍著,隨即又消失了,只留下一張口眼歪斜的臉。方維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是怎樣熬到天亮的。清晨時分,有小宦官入內伺候黃淮梳洗,又出來招呼:“督公叫你進去。”

方維撐著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黃淮坐在椅子上,小宦官在背後給他梳頭。方維跪了下去,道:“小人知錯了。”

黃淮並不看他,眼睛望在虛空裏,語句也是輕飄飄的:“知道錯了就好。你得弄明白,從挨了刀子那天起,就只是給聖上辦事的貓兒狗兒,不能拿自己當個人了。連我在內。”

方維道:“督公不嫌棄小人是塊朽木,願意點撥一二,小人感激不盡。”又拜下去。”

黃淮點了點頭道:“你兒子進內書堂的事,我跟他們說了。回去等著罷。”便揮揮手叫他出去。

方維叩頭道:“小人全家感激不盡。”退了出去。

方維起身,拖著兩條腿回文書房。房內原有人三三兩兩議論,見他進來,都閉口不言,紛紛散去了。

掌事太監過來,問了兩句,方維道:“都是我的不是,文字上出了些差錯,所以督公罰我。”

掌事太監道:“我見得多了,咱們做文書的,平日裏千小心萬小心,也不能一點錯都不出。只是在關鍵的字句上,可要倍加留神,被祖宗們看在眼裏,罰跪還是輕的。下次可自己盯著些,不能再懈怠了。“見他臉色發青,又道:“你跪了這一晚上,當值是不成了,萬一再出些岔子,連我都是死罪。你先回去歇會兒。”便叫了兩個小宦官進來,讓他們送方維回去,又叫包了些點心給他。

方維推辭了一番,不叫人陪,自己拎著點心,一瘸一拐地出了門回了住所。胡亂洗了兩把,便倒頭睡了。

一覺睡得糊裏糊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忽然覺得有大石頭壓在胸口,喘不上氣來。睜開眼睛,見是方謹在床上把頭擱在他胸前,叫道:“幹爹,快醒醒。”

他籲了口氣,笑道:“趕緊放開,這麽大個人了,快把我壓死了,什麽事?”

方謹跳下地來,仍是喜形於色:“我跟鄭祥兩個人去看內書堂放榜了,他考中了。”又笑道:“我倆看見名字了,就托人到文書房裏想叫您出來,他們說您不在裏頭,我一猜就在這。”

方維坐了起來,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又問:“鄭祥呢?”

話音未落,只見鄭祥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進來,在他面前跪下磕了個頭道:“幹爹,我上榜了。”便淚流滿面。

方維道:“你先起來,拜我做什麽。”方謹便把鄭祥拉起來,一面給他擦眼淚,一面摟著他道:“你可真是出息了。”

方維笑道:“你是要上學堂的人了,可別這樣動不動就哭一鼻子了。”伸手摸一摸袖子裏新發的月俸銀子,笑瞇瞇地道,“總歸是件大喜事,咱們出去吃點好的罷。”

當下三人商定,便在晌午時分,分頭起行,在宮門匯合一起回家。盧玉貞見他們三個一起回了,吃了一驚,笑道:“今天是什麽風,倒把你們都給吹回來了。”

方維道:“這可是件大事。咱們家鄭祥進了內書堂了。”

方謹見盧玉貞一臉茫然,便道:“玉貞姐姐,你不知道,內書堂是宮裏小中官們讀書識字的地方,請外面的翰林大臣們來教課,氣派極了。便是其他衙門裏的掌事太監,見到內書堂的學生出來,都要拱手讓路的。”

盧玉貞點頭道:“我明白了,就像是外面讀書人進了府學一樣,考了舉人進士,就能當官了是不是?”

方維道:“差不多罷。宮裏上萬人,兩年一選,只取錄兩三百個,也是稀罕的很了。我都沒有上過呢。”

盧玉貞便笑道:“那還是鄭祥厲害。”

鄭祥有點害羞,低頭道:“我就是會些讀書寫字,也都是幹爹教的。幹爹的文章,比那幫師傅們,強得多了。”

方維喝道:“快閉嘴罷,回頭你進了學堂,可不敢這麽說。”見眾人都一片歡欣,又道:“正好今天人都在,不如咱們出去買些東西,回來給他慶賀下。”

於是幾個人歡歡喜喜地上了街。夏日的街市,比往常更熱鬧三分,五行八作的響聲,林林總總,不絕於耳。方謹和鄭祥兩個,見了這繁華景象,更是歡喜非常,一路手牽著手,看了這個,又問那個,吃了小攤上的桂花糕,又要喝冰鎮的雪泡梅花酒。

方維道:“小心吃壞了肚子。”便跟在後面把錢付了。又問盧玉貞:“我發了月俸了。你要不要喝一杯。”

盧玉貞低頭微笑道:“不要了,不太方便。”

方維楞了一下,會過意來,又拿話岔開道:“蔣大夫昨天給我送了個條子,說正是熱審之期,因此聖上額外開恩,要太醫們去京師各個監獄裏頭視藥。他過兩日就去錦衣衛獄,就是陸大人他們管的地方。他覺得倒是個不錯的機會可以教你,尤其是裏頭也有女犯,問你去不去。”

盧玉貞笑道:“這種好事,當然去了。”

方維點了點頭,看前頭方謹和鄭祥兩個人早不知道跑什麽地方去了,便嘆口氣,追了上去。

他們在街上一下午收獲頗豐,除了熏雞糟鵝等熟食,又買了些平時舍不得吃的酥油泡螺。在文房四寶鋪子裏,又給鄭祥買了塊好些的硯臺,都打著油紙包提在手裏,眼看太陽偏西了,才往家裏走著。

穿過地藏胡同,鄭祥忽然扯了扯方維的袖子,低聲道:“幹爹,我想買些燒紙。”

方維道:“買燒紙做什麽?家裏有麻紙。”

鄭祥道:“我想燒一些給我爹娘,跟他們說一聲。”

方維點了點頭,道:“本該如此。”回頭對盧玉貞道:“你跟方謹在外頭等我,我去店裏買些東西。”便牽著鄭祥進了一家紙紮香燭店,買了兩刀黃紙。正掏錢的功夫,忽然聽後堂有人道:“這副板子,樣子雖還不錯,可是要價二十兩,也太貴了些。”

裏頭像是掌櫃在說:“這可是上好的楠木,您再敲一敲,聽聲音都是不一樣的,一分錢一分貨。”

有個女人的聲音道:“沒想到這樣貴,原不必了,咱們再換一家看看罷。”

方維聽裏頭有個人的聲音很熟,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聽過,只聽後面掌櫃的道:“價格還可以再談談,誠心要的話,也不是不行。”

嘩啦一聲,有人掀簾子出來,方維擡眼過去,正是李義。他穿一件寶藍色直裰,顯得樸素風雅,後頭卻跟著個女人。

那女子容貌清秀,作婦人打扮,穿一件藍色比甲,白緞裙子,頭上梳著發髻,插了幾枝釵,並不華麗。

李義從後堂出來,冷不防與方維四目相對,向後退了一步,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拱手道:“方公公。”又道:“這是家中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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