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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打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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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打醮

黃土墊道, 凈水潑街,都知監在前警蹕開道。宮裏出來的隊伍很長,前頭是數百人的儀仗, 綿延數裏不斷。

正中是皇帝乘坐的明黃色十六人擡肩輿, 陳鎮和黃淮各乘一頂紅呢小轎跟在後面,其他各衙門的掌印太監盡皆騎馬隨侍左右,後面是錦衣衛都督劉勉親率數百侍衛護送, 都是高頭大馬,服飾鮮明。

隊伍漸漸上了山, 遠遠望見結彩寶幡, 高挑榜棚。一行人等緩緩行至玉清觀山門前, 盡數下馬。擡頭只見青松郁郁,翠柏森森,金釘朱戶,碧瓦雕檐,正是新建成的齋宮。

陳鎮服侍皇帝下了肩輿, 玉清觀正門內已有顧廷機和李孚率領眾文臣在門前跪著迎接。皇帝戴香葉冠,著一身真經道袍。顧廷機和李孚都穿著道袍,戴沈水香冠 。後面的六部文臣, 多數身著道袍, 也有些穿著赤羅衣朝服,戴梁冠。

眾人花團錦簇地擁著皇帝進了正殿。皇帝在壇中香案前率眾上香行禮, 稍後便有觀內道士身披鶴氅, 腰細絲帶, 下經筵來參拜。這些道士原是出入大內慣了的, 恭敬敘禮完畢,又請皇帝與內閣諸臣去廠廳奉茶。

方維等隨行宦官候在外面, 聽見一時殿內擂動法鼓,響若春雷。一時又有宮內鐘鼓司的樂手奏起樂來,又有兩邊鳴鐘應和。

他們列隊躬身站立,不敢少動。夏至將至,天氣響晴,日頭漸漸毒辣起來,方維站了一會兒,便覺得頭暈眼花,只得咬牙硬撐下去。約一個多時辰,才聽裏面樂聲漸漸停了。

又過了良久,皇帝和內閣諸臣去往廠廳內擺齋,方維便跟著司禮監其他眾宦官到二道山門外花廳裏坐了,有光祿寺的小火者擺上素齋,都是些點心湯飯。

方維吃了幾口,聽見上菜的小火者們低聲議論,“這次打儀仗的,不知道犯了什麽邪,倒了好幾個了。”方維聽了,便留了心,吃完待他們收拾食盒時,便找了個由頭出來往山下走。

原來司設監管鹵簿、儀仗、大傘的小宦官們,都站在一道山門外的平地上,方維見幾個人歪倒在地下,上前兩步,一眼認出裏頭有方謹。

墻根底下站著個穿白色曳撒的太監,正叉著腰指著罵:“不長眼的賊囚根子,平日裏吃肉的時候狗也似地搶食,到底上了真章了,一個個的上不了臺盤的軟腳蟹!”

方維見方謹在地下不動彈,心裏著急,見一堆小宦官們唯唯諾諾站著,大氣也不敢出,只得排眾上前,行了個禮道:“公公說的有理,只是這些人躺在這裏,須不好看,倒不如先擡到一邊去。”

那太監冷不丁被打斷了,挑起眉毛歪著頭看了一眼,見方維穿一身青色貼裏,不是什麽高品級的人,立馬橫眉立目道:“哪裏來的沒眼力的狗東西,爺爺教訓自家孩兒,你倒從旁邊放的什麽屁!”

方維道:“在下方維,現是在文書房做事。”

太監的臉色立馬變了,打量了一下方維,見他從腰間解下牌子遞過來,確是司禮監的人,連忙整頓了神情,笑瞇瞇道:“方公公說的也是,”又指揮手邊的幾個人道:“快去把倒著的人擡到墻根底下,你們幾個,去屋裏面討些水來。”

方維又跟他攀談起來,知道他是司設監的僉書太監,姓孫。他本無心多聊,恭維了幾句,便上前俯身看方謹,見他昏迷不醒,滿臉潮紅,伸手去探他額頭,也是幹熱,心裏便知道是暑熱之癥。

他接了碗水,扶著給方謹餵了下去,又用指頭掐他人中。過了一會,見方謹哇地一聲,將水吐了出來,眼睛還沒睜開,身體卻瑟縮了兩下道:“爺爺饒了我罷,我再不敢了。”

方維貼著他耳朵小聲道:“傻子,是我。”方謹迷糊著睜開眼,見是方維,扯著他袖子不放。方維拿了條汗巾打濕了,給他擦臉,不一會兒看他臉色活泛了些,又道:“是不是熱著了?”

方謹點一點頭,又吐了些清水出來,喘了口氣道:“幹爹,我沒事兒了。”

方維嘆了口氣,把他扶著靠墻坐了起來,又給他拍了拍一身的土,道:“你上次挨了一頓狠的,已經不比從前了,別還當自己是鋼筋鐵骨的,總不讓人省心。”

孫太監也湊了過來,見此情形,笑道:“原來是自家孩子,我原不知道。”

方維也笑道:“這孩子平日裏沒出過遠門,不留神在外頭露了怯,孫公公自然該教訓的時候便教訓。”

孫太監只滿口道:“沒有的事。”又道:“便請方公公多多照拂。”方維跟他寒暄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下午仍是皇帝拈香拜表,道士們依次登壇,直至日落方散。廠廳內,陳鎮叫了光祿寺傳膳,又安排晚間的歇宿。方維在外頭剛歇了一會,便有小宦官出來道:“聖上有旨意,老祖宗、祖宗連同內閣五個大人都在齋宮裏歇宿,老祖宗叫把值夜的東西遞進去。”

陳鎮與黃淮各有掌家太監,內閣眾臣也各有管家,此時都挑著燈籠在二道山門外守著。

方維便一家一家地叫人開了箱子,驗看值夜的各色物品,確認沒有違禁之物後交小宦官們往裏遞送。

方維見顧廷機的箱子裏事事精致,擺著繭綢寢衣、青花茶盞、鏤空銀香球、雕花香肥皂,又有一把銅鍍銀鞋拔子,李孚的箱子裏倒是樸素的很,只有棉布寢衣和洗漱必備的幾樣物品,便看了李義一眼。

李義見他進來,神情略有些不自在,只作了個揖道:“我家大人一向自奉甚儉,我們在宮裏的值房也是這樣備下的。”方維便點了點頭,又伸手查了一查,招手叫他過來,輕聲道:“是不是忘了青鹽?”

李義聽了一驚,埋頭在箱子裏找了找,果然尋不見青鹽,又叫人到後面開了行李找了出來,連忙放進箱子裏去,暗叫一聲好險。

方維一一查驗完畢了,叫小宦官將箱子鎖了遞了進去,又另外叫一個人往裏送鑰匙。等人走了,看李義還在立在當地,便問道:“什麽事?”

李義行了個禮道:“剛才的事,多謝。”

方維笑道:“何足掛齒。”便起身要走,李義卻拉住他的袖子,見四下無人,支支吾吾道:“想拜托方公公一件事。”

方維道:“什麽事?”

李義壓著聲音,吞吞吐吐地道:“我姐姐那個人……從小脾氣爭強好勝的很,嘴上又倔強,她便是有什麽觸怒了公公,我替她賠個不是,便請公公手下容情,少打。”

方維聽了,臉色陰晴不定,過了一會才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李義卻躬身到底,道:“如此便多謝了。”

方維提著燈籠走開了,過了一陣子回頭看去,見李義仍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嘆了一口氣,剛要回頭進山門,忽然有個人影竄上來攔住了他。他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卻是北鎮撫司的蔣百戶。

他定了定神,問道:“什麽事?”

蔣百戶道:“程若愚在牢裏頭不知道發了什麽病,快死了,陸大人叫我來跟您討個主意。“便遞過一封信來。

方維借著燈光,看這信沒頭沒尾,也沒有落款,倒確實是陸耀的字,寫著程若愚突發了急病,像是中了毒,急求蔣太醫診治。

他搖搖頭道:“這可讓人難了,蔣濟仁是太醫院的太醫,不是你北鎮撫司的醫生,現下是隨侍皇上的,怎麽能讓你們一叫就去。”

蔣百戶道:“我們也叫了兩個郎中進來,見了他犯病的樣子,都跪在地下磕頭求我們,說人沒救了,不敢開藥。”

方維把陸耀的信又看了一遍,道:“我們倒是可以問問蔣太醫有什麽法子,看能不能他在這裏開些藥出來,給你帶回去。”

蔣百戶一個勁地點頭。方維想著太醫院同在二道山門外,卻不好直接去找,便對蔣百戶道:“你現在此地等我。”

方維又往山下邊走了幾百步,到了司設監小宦官們的通鋪,找到了方謹。方謹見他來了,歡喜無限。經過白天的事,其他人也都知道方謹是他的幹兒子,故而無人發問。方維把他帶了出來,編了個由頭,讓他到太醫院醫生們輪值歇宿的地方去叫蔣濟仁。

不一會,蔣濟仁便出來了,方維拉著他尋了個四下無人的亭子坐了。蔣濟仁聽了一番說話,又看了陸耀的信,皺眉道:“到底是沒有還沒見過病人就開藥的道理。你們到底是做什麽了?”

蔣百戶擺手道:“並沒做什麽,自打他進了牢裏,陸指揮一直讓我們盯著他的飯食飲水,我盯得很緊,不會有什麽紕漏的。”

方維搖搖頭道:“飲食幹凈也不算什麽,就你們牢裏四面無窗,犯人吃飯尿溺都在裏頭,也保不住有瘴氣。”

蔣百戶著急地跺腳,道:“還請幾位大人趕緊想想法子,他現下渾身發青發紫,說不出話來,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再拖下去,人立馬就斷氣了。”

蔣濟仁道:“聽起來像是中毒。這幾天你們給他吃什麽新鮮東西沒有?”

蔣百戶道:“倒是沒有。”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那天黃督公叫我們給他請個郎中,說不好看,我們也不敢叫外面的郎中進來,就給他上了點平時自用的傷藥,難道是……有人在裏頭下了毒?”

方謹在旁邊聽著,忽然問:“是那個白瓷的瓶子嗎?我用過,我家裏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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