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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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劍音硬生生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懷裏抱著一個開蓋的盒子，裏面的聚影珠大概有數百個，堆得冒出頂來。
白鶴樓掌門詫異道：“這是？”
路劍音瞥了奚玉黎一眼, 見她幾不可查地頷首, 就呲著大牙解釋：“這是風離大比開始至今，各處安裝的聚影珠, 覆蓋了整個辰渡仙域, 要想找出下毒的兇手，看看這個便知道了！”
其實這是時瑯川離開辰渡仙域當日，奚玉黎交給路劍音的任務，靈感來源便是系統所說的監控——尚未成仙成神的修士們尚無撥動時間回溯過去的偉力, 也只能用這種笨辦法了。
一陣嘩然聲響起，這之間做過虧心事的修士們臉色發青，額角滲出汗珠, 便是自認堂堂正正的修士們臉色也不大好看。
“什麽意思？監視我們？”
“此事竟絲毫不知會我們，未免太過分了吧？”
路劍音迎著眾人噴火的目光，縮了縮脖子, 直到看到寧劍心‘你竟然也能做件靠譜事’的奇異讚賞眼神, 才挺起脊梁，理直氣壯道：“若無此事，聚影珠在風離大比結束後自然會被銷毀！”
有人不忿：“說得好聽，若你不銷毀，也沒人知道！”
路劍音也只在奚玉黎跟寧劍心等一眾同門師姐妹面前才做小伏低, 對外很是強硬, 他反唇相譏：“你當你走路的姿勢很好看麽？還值得我留下來細細觀賞？”
那人被噎地說不出話, 倒是高階修士們若有所思，覺得這也是個好主意。
破雲宗掌門捋著胡須：“這樣一來, 若有其他人有冤屈，咱們倒也能迅速抓住嫌犯了。”
此時，就連被姑娘們懟了半天的墨寒瑜都認同地點了點頭。
奚玉黎搖著巧巧幻化成的玉骨扇，不置可否，這主意也就是趁其不備，只能管用這一次，若是有人提前知道有聚影珠存在，稍微用術法幻化出別人的模樣，栽贓倒是更方便了。
不過無妨，屆時再用別的法子就是。
奚玉黎側目看向登神殿殿主，他正靜靜站在不遠處，原本略顯得意跟從容的姿態已經收斂，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平靜地跟她對視，眼眸深沈，讓人窺不見他此事的想法。
這些長生種心思都這麽深？
奚玉黎也沒指望堂堂登神殿殿主會趕出親自下毒的蠢事，但這聚影珠是她算計到會登神殿殿主跟隨著自己離開才讓路劍音快速安放的，把巧巧留給越拂曉保護她時，還順便讓它用神力為聚影珠做了遮掩，不易覺察。
經過仙海閣長老跟江清菡的一番救治，朝掌門跟淩夫子也清醒過來，紛紛支持觀看聚影珠：“老夫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人深恨老夫，竟當眾下毒！”
眼看著觀看聚影珠已成定局，人群中就有人要心虛遁走，宋劍星早在師兄拿出聚影珠時，便預料到這一點，帶著小粉裙機靈地將辰渡賽場圍起來，禁止任何人出入。
“憑什麽不讓我走？你們未免也太霸道了！”頓時，有人臉色發青，故意挑事，引起群情激奮。
“就是，我們又不關心誰下毒，放我們離開！”
宋劍星擋在門口，身後是路慎遠布下的屏障：“毒不是你們下的，又沒做什麽壞事，跑什麽？”
有人梗著脖子道：“我還有事要做，那麽多聚影珠，誰知道要看到什麽時候？”
“大家都是修士，倒也不必一個聚影珠一個聚影珠的看，一起播放就是了，這麽多人，總能看出破綻。”奚玉黎搖著玉骨扇，不慌不忙道：“待找出真兇，屆時另有厚禮相贈，算是彌補耽誤諸位的這段時間。”
她巧笑嫣然，視線在人群中一掃，意味深長道：“勞煩諸位配合一下。”
奚玉黎把這個先禮後兵的倨傲感拿捏得死死的，況且眾所皆知她來歷不凡，有錢又有實力，哪怕其他人都知道她的目的只是幫時瑯川洗清嫌疑，也提不起什麽反抗的情緒。
況且，贈禮是真的豐厚。
看著白薇、白萱手中的七八品靈果、靈礦，人群又是一靜，沒做過虧心事的修士們面上陡然浮現喜色，連做了壞事的修士們盤算了下後果跟收獲，也順從地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等待著結果。
緊接著，氣氛便緩和起來。
“奚小姐太客氣了！”
“快放吧，不知道什麽人竟有如此膽量敢給朝掌門和淩夫子下毒！”
奚玉黎無視了旁邊眼神晶亮的時瑯川，朝路劍音微微頷首：“放吧。”
路劍音揮手，盒子裏的聚影珠有序亮起，辰渡賽場的半空驟然布滿了虛幻的景象，街與街連接在一起，完完整整將整個辰渡仙域的過去景象覆刻在了眾人頭頂上。
整個辰渡賽場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仰著頭盯著上空。
奚玉黎再度朝登神殿殿主所在的方向看去，就感覺腰上一緊，灼熱地呼吸貼上自己的耳垂，時瑯川傳音道：“黎黎，別太關註他。”
“……”奚玉黎沒好氣地推開他的腦袋：“傳音又不是說悄悄話，有必要離我這麽近？”
時瑯川無辜地眨了眨眼：“習慣了。”
反正先把黎黎的註意力吸引回來再說，別以為他看不出來，登神殿那家夥跟施月磬一樣，都在刻意吸引他家黎黎的關註。
奚玉黎實在拿這個無賴沒辦法，也曉得若是自己不答應，他必定還會癡纏，便將盯著登神殿殿主的任務交給系統跟巧巧，就捏著時瑯川的下巴，擡向上空：“看影像！”
系統悄悄對巧巧吐槽：“剛知道時瑯川這個人之前，我還以為他是個手辣心黑的大反派，沒想到居然是個戀愛腦，宿主多看登神殿殿主一眼，他就以為人家要勾引宿主！”
“也未必不是啊！”巧巧道。
系統不敢置信道：“你認真的？”
巧巧認真思考片刻：“這大概是欲擒故縱？”
系統：“……”
為什麽用南華帝君身上材料打造的巧巧，就跟南華帝君的轉世一個腦回路？這麽一想，總覺得沒有辦法直視南華帝君本人了。
影像是加速放的，角落處時不時有打架搶劫、小偷小摸的情形閃過，當事人表情都有些不自在，但見其餘人都並沒關註，也放松了些，暗暗慶幸逃過一劫，並決定以後少做這些事——這次眾人無暇理會，不代表以後都能逃過一劫。
但他們沒註意的是，奚玉黎暗暗朝角落裏的吳啟明使了個眼色，她倒還沒正義到主動去教訓這些人，但日後她再發放資源時，不給這些人機會還是能做到的。
很快，影像跳到了今日。
眾人精神一震，更仔細的盯著上空看，便見眾評委到在之前，有個相貌毫無記憶點的男子輕手輕腳地踏上高臺，更換了坐墊。
“是坐墊？”淩夫子驚詫地看向座椅。
江清菡連忙拿起坐墊，跟同樣拿起朝掌門坐墊的師父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毒引。”
另一個仙海閣醫修在座位上搜索一番，捏起茶杯：“也是毒引，在杯壁上。”她捏了捏坐墊，臉色便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腳下一軟，幸好旁邊的同門及時扶住，她連忙吃下丹藥解毒：“若單獨觸碰，不會中毒，兩者結合，便成了劇毒。”
奚玉黎走過去給她探脈，沈思道：“看似跟拂曉之前中的毒一樣，實則大不相同。”
墨寒瑜嘴唇微動，還是沒說什麽，他並不會醫修手段，探脈也只是因著對經脈肺腑各關竅的了解，能判斷出對方中毒，卻理解淺顯，自然不能跟真正的醫修比較。
破雲宗掌門蹙眉：“這人是誰？在這裏嗎？有人見過他嗎？”
眾人頓時騷動著朝自己旁邊看去，警惕地跟周圍人隔開半壁遠，卻也沒找到跟影像中相同的人臉。
雲從冕呵了一聲，話裏帶刺：“但凡是個有腦子的，也得防備著自己的行動被人瞧見，這會兒不管那家夥在不在現場，影像上那張臉是真的才怪！”
破雲宗掌門臉色發青，雲昭不讚同地加重語氣：“師兄！”
“幹嘛？我說的有錯嗎？”雲從冕嗤笑著轉過頭，不去看破雲宗掌門失望的眼神：“這家夥說不定還在這裏，要是有什麽能檢測真面目的靈器，說不定就能把人抓出來！”
他看向奚玉黎：“奚小姐，您說呢？”
若誰身上能隨身帶著這種東西，那非奚玉黎不可。
奚玉黎倒是真有，她難得讚賞地看了雲從冕一眼t，剛想拿出，便聽到耳邊響起登神殿殿主語重心長地傳音：“小公主，我要是你，就不會聽他的。”
什麽意思？這裏還有坑？
在面對正事時，奚玉黎還真沒怎麽沖動行事過，將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面不改色地說了聲“等等”，就立刻呼喚巧巧跟系統：“你們兩個找一下辰渡賽場所有不以真面目視人的修士，看看他們的身份是不是有什麽古怪。”
系統跟巧巧應了聲是，立刻照做。
片刻，巧巧驚呼了聲：“我知道了！”
奚玉黎：“在哪？是誰？”
巧巧道：“賽場的西北角，那個跟史延擠在一起的藍衣修士，他帶著轉換面容的靈器，靈器下的臉跟那個木沈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
奚玉黎瞳孔一縮，霎時間明白了登神殿的算計。
原來什麽下毒、中毒都不是他們的根本目的，他們想做的根本是揭穿三木宗滅門之謎，從始至終是想讓小石頭身！敗！名！裂！
但奚玉黎能不揭穿下藥之人的身份嗎？不能！
誠然，現在大部分都相信毒不是小石頭下得，但若嫌疑不徹底洗清，誰知道天道有沒有借口說任務沒完成？
奚玉黎目光森然地看向登神殿殿主，帶著兜帽的男人擡手，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從側面扶了扶面具，眼中閃過笑意。
——他還在挑釁！
奚玉黎險些被氣笑了，巧巧一邊對登神殿的無恥感到嘆為觀止，一邊迷惑：“他們這麽做到底是圖什麽呢？難道他們覺得把駙馬逼到絕境，駙馬就能被他們利用了？”
系統也很不高興：“敵暗我明，咱們倒是一門心思做任務，他們又影響咱們做任務，又搞這些有的沒的，煩死了！”
奚玉黎問系統：“你不是能聯系上主系統嗎？那你背後的老板能不能聯系到？”
她不敢直接用破界的通訊神器聯系老爹，興許系統這個力量體系不同的東西能幫忙轉達。
系統的藍光晃了晃，小奶音憂愁地嘆了口氣：“那是天道配合，主系統的信號才能跟我連接上，但現在……”
別說天道不幫忙了，就算祂願意，她們還得懷疑下傳過去的消息會不會被惡意更改。
巧巧糾結道：“公主，要不算了，等咱們飛升後，告訴魔帝跟帝君，讓他們教訓這家夥？”
奚玉黎忽然盯著登神殿殿主，彎了彎唇，在其他人不明所以地目光下，曲起腿，狠狠踹了他一腳：“怎麽，我之前的警告你都沒聽進去？”
要不是這家夥帶著面具，她更想打臉。
緊跟在她身後、隨時準備擋在她身前的時瑯川楞住了。
登神殿殿主眼眸中滿是錯愕：“你——”
疼倒不疼，但此刻面對著其他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他風輕雲淡地身姿都挺不住了。
巧巧跟系統都震驚了：“公主/宿主？”
“真是好人做得太久，真當本小姐是好脾氣的人了？”眾人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不知所措地看著奚玉黎甩出一顆聚影珠，滴溜溜掉在地上的一瞬間，裏面的影像便顯露出來：“上次我都說過，你再敢多看本小姐一眼，我就把你做得好事公之於眾！”
她歪頭，溫柔一笑：“怎麽，以為本小姐不敢？”
施月磬被登神殿殿主追殺的影像在天空顯現，他們先前刻意避開了大街小巷，導致那些聚影珠沒有照下來，不過沒關系，奚玉黎早就讓巧巧將這一幕刻錄進聚影珠中。
四周頓時響起喧嘩聲，施月磬平日裏雖處事低調，但論交游廣泛，他談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虎毒不食子，沒想到登神殿殿主居然這麽狠，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
“興許還有什麽隱藏的私生子，這人平時自己在宗門閉關，有什麽事都丟給兒子處理，登神殿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還不多虧了施少主周旋，廣結善緣？他大概是嫉恨親子，才做出如此惡劣的舉動！”
“也可能是施少主做了什麽事惹怒了他？”也有人意見不同。
但顯然施月磬的簇擁更多：“什麽事值得一個做爹的狠心要兒子的命？況且，施少主為人誰不了解？他與實力弱小的散修說話都處處留心，生怕傷到對方的自尊，又何況是自己的親爹呢？”
“是哦……”
這會兒，包括中毒還沒完全恢覆的朝掌門跟淩夫子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登神殿殿主的身上，這瓜太大，一時間連找中毒兇手的事情都被眾人拋在了腦後。
系統敬佩道：“宿主，直接掀了棋盤，不愧是你！”
巧巧更是感到驕傲：“讓他妄圖牽著公主的鼻子走，活該！他萬萬沒想到，平時公主對施月磬不假辭色，但關鍵時刻卻還能拿過來反將一軍，晾他也不敢直接暴露更多算計！”
敵暗我明確實容易吃虧，但反過來，奚玉黎這邊不能暴露的事情遠比登神殿這邊少，在暗處便見不得光。
奚玉黎聽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議論聲，面色不變，卻暗暗給路劍音傳音：“去把史延旁邊那個穿藍衣的家夥控制起來，先不要引起其他人註意，順便……”巴拉巴拉。
寧劍心認真、宋劍星機靈，但做這種暗搓搓的事情，兩人都比不得路劍音雞賊。
路劍音領命，悄無聲息地沒入人群。
說完，她朝對面死死盯著自己的登神殿殿主揚起下巴，光明正大地挑釁，她當然知道以對方的實力一定能發現她的小動作，要不是巧巧護著，他說不定還能聽到內容。
但那又怎麽樣？
他身上還背著追殺‘親子’的罪名，這會兒敢有所動作嗎？那他怎麽解釋自己是怎麽知道下毒之人是誰的？又怎麽可能敢讓別人知道，他明明看到木沈做了這麽多小動作，卻眼睜睜看著朝掌門跟淩夫子中毒？又在影像後並未指出兇手？
這個啞巴虧，他吃定了！
登神殿殿主沈默半晌，長長一嘆：“奚小姐何出此言？此人並非犬子，只是裝扮成犬子模樣的賊人罷了。”
他當然不能把追殺親子的‘罪名’背在身上，但影像上，他的一舉一動實在明明白白顯露了身份，這會兒若說是有人假冒他，只會落入下乘，何況——假冒之人追殺施月磬已有三日之久，他卻不慌不忙，這理由說出來豈不是給奚玉黎送話柄？
也是他這段時間太過順風順水，以至於沒料到如此討厭施月磬的奚玉黎竟會‘為他出頭’，導致主動權旁落。
“是嗎？”奚玉黎追問：“那施少主呢？”
登神殿殿主道：“自然是去追蹤賊人了！”
奚玉黎‘哦’了一聲，意味深長道：“想不到施殿主對施少主如此有自信，能在你手底下逃脫的人，竟直接就交給施少主了！”
登神殿殿主：“……”
小公主天資比不過父母，嘴巴可比她爹娘利落多了。
時瑯川沒忍住勾唇一笑，他走到奚玉黎身旁，配合她對施月磬表達關切：“施少主連初賽前百名都未進入，想來如今處境堪憂啊！”
奚玉黎讚賞地看他一眼，嘆息道：“小石頭你有所不知，施少主實在是個心軟的好人，在七層獄中不忍心對人下手奪取令牌，才導致其沒進入前百，倒不是因為實力不濟！”
人群中倏地響起質疑聲：“才不是，我的令牌就是他搶走的！”
“什麽？”奚玉黎面露驚訝：“他都動手了，居然都沒進前百？”
時瑯川露出跟奚玉黎同款的驚訝臉，反駁道：“不可能，誰不知道施少主最是心善友好？他豈會為一己之私，去搶奪別人的機會？”
眾人心情覆雜地看著兩人一唱一和地‘維護’施月磬，看著登神殿殿主的眼神也從懷疑轉為同情，雖然不知道這家夥是因為什麽得罪了奚玉黎，但顯然，他別想全身而退！
越拂曉、寧劍心等清楚這裏邊發生了什麽事的修士則狐疑地打量著登神殿殿主，難道是他下毒嫁禍時瑯川？可他跟時瑯川什麽仇什麽怨？他為何要這麽做？
更多人則議論起來：“是哦，施少主處處行善助人，如此仁心，又為何會搶奪他人的令牌呢？”
還有人質疑剛才發話的那人：“不會是你不知好歹地主動搶施少主，他反擊吧？”
那人不服：“當然不是！難道被施月磬搶走令牌的就我一個嗎？”他氣得連少主的尊t稱都不叫了。
人群中便有更多人出聲：“我的令牌也是被他搶走的！”
“我也是！”
“還有我！”
一時間，主動出來認領的竟然有三十多人。
於是，其餘人的表情更覆雜了。
越拂曉、越晚照等或多或少被施月磬照顧過的人雖心知奚玉黎定然是發現了什麽故意針對，但也不願主動出來說他壞話，倒是一貫對其餘天驕有嫉妒心的雲從冕幸災樂禍道：“施少主這善心有水分啊！”
登神殿殿主面具後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雖然施月磬在人前的樣子多半裝出來的，但事真沒少做：“既然是比賽，既然參加了，便要認真對待，若他進去後一事無成，又怎麽對得起他一宗少主的地位？”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奚玉黎讚同地點了點頭，然後面露同情：“施少主為了宗門如此努力，連自己的處事原則都顧不得了，但……”她欲言又止，苦口婆心道：“施殿主莫要太苛責他了。”
登神殿殿主：“……”
眾人：“……”
時瑯川跟著嘆氣，語重心長道：“有這樣厚道的兒子，施殿主怎麽也不知珍惜呢？便是施少主自告奮勇去搜尋賊子，你也該攔下，或者多派些人保護，不然施少主真有個三長兩短，真是風離界的損失！”
登神殿殿主：“……”
眾人：“……”
奪筍哪！
系統跟巧巧在奚玉黎的識海中都快笑瘋了。
越拂曉不忍直視地側過臉去，饒是她一直對奚玉黎過於相信時瑯川的表現憂心忡忡，也不得不承認，在缺德這方面，這兩個人還真就是無人可以拆散的一對。
奚玉黎尤嫌不夠，張嘴準備繼續發揮，登神殿殿主卻搶在她前邊開了口，聲音略顯無奈：“在下已經派暗衛暗中看護犬子，僅僅如此，思慮或許還不夠周全，待大比結束後必定派更多人去協助犬子，在下替犬子多謝奚小姐跟時公子的關心。”
神族的壽命綿長，面前這家夥最少也有幾萬歲，不得不說，登神殿殿主真沒辜負自己活得漫長歲月，她都胡攪蠻纏到這種地步了，他竟情緒還沒有多大的波動，沈穩程度堪與她老爹相比。
她一邊心中凝重，覺得這確實是個很難對付的對手，一邊還不忘了故作懇切地飆戲：“但願施少主平安無事。”
“多謝。”登神殿殿主點頭道謝，剛才還沖突激烈的兩人這會兒忽然變得融洽，這讓旁邊的吃瓜群眾都有些跟不上節奏了。
正道八宗雖然一致對外，但內裏也頗有比較的心思，至少登神殿因為內部事務丟人的時候，包括現在還有些虛弱的朝掌門跟淩夫子在內，都樂呵呵看著登神殿殿主被為難，誰都沒有給他解圍的意思。
於是他們就見登神殿殿主話頭一轉，又把話題拽了回來：“犬子到底是小輩，他的事暫且略過不提，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找出毒害朝掌門跟淩夫子的兇手，總不能讓他們平白受此磨難！”
朝掌門、淩夫子：其實也沒那麽著急。
奚玉黎視線在周圍逛了一圈，見路劍音正蹲在寧劍心身邊揣手樂顛顛地看戲，心弦一松，徑直拿出可以檢測真面目的靈器，分別遞給周溯源跟雲從冕：“我確實立場不夠公正，墨真君亦心存偏見，驗查之事就交給淩霜書院跟破雲宗的諸位同道了。”
周溯源自然不會放過疑似毒害自己老師的人，而雲從冕亦因為奚玉黎選自己而沒選雲昭而受寵若驚，二人雙手接過靈器，揮手帶著門下弟子便各自去驗查在場之人了。
臺上的人回到座位上，各懷心思地等待，沒人敢再碰桌上的東西，也沒人談論施月磬被追殺跟中毒之事，氣氛像是深海中的暗流，表面平靜無瀾，內裏卻緊繃而危險。
沒過多久，淩霜書院跟破雲宗的弟子們便揪著一串修士過來了。
雲從冕恭敬朝奚玉黎拱手：“奚小姐，都在這裏了。”
奚玉黎看著他們掙紮著“嗯嗯嗯”的模樣，又看了眼在這裏面算是安靜的木沈，故作疑惑地挑眉：“這是？”
周溯源道：“這些人太吵了，在下便封住了他們的嘴巴。”
奚玉黎會意點頭：“這就是他們的真面目了？”
“不是。”雲從冕道：“這些人改變面目的模樣五花八門，有用了術法的，還有不知道用什麽東西沾了層皮的，硬生生把自己搞得爹媽都不認識，短時間內在下也想不出法子讓他們全部恢覆真面目，就幹脆都帶回來了。”
奚玉黎想了想，看向江清菡：“清菡，勞煩幫個忙。”
江清菡頷首，招呼著醫修師妹上前，在這些修士身上一頓捯飭，就把偽裝都卸了下來。
每卸一個，看臺上便響起一陣驚呼。
“這不是先前從秘境中殺了松山老人孫子那個家夥嗎？竟然混到這裏來了！”
“咦，這個我也認識，是我們宗門的棄徒——”
“該死的淫賊，害我姐姐被采補而亡，我要殺了他！”
被卸下偽裝的修士臉色一個塞一個的白，尤其作惡多端還有強敵在場的那幾個，雙腿都在發顫，戰戰兢兢地縮在原地，別說掙紮，他們恨不得地上有道縫能讓他們縮進去躲藏。
看臺上的怒喝聲越來越大，奚玉黎瞥了宋劍星一眼，圓臉姑娘就利落地從儲物戒中拿出無涯劍宗人手一個的喇叭狀靈器，喊道：“都安靜些，等下毒之事水落石出，你們再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她繃著臉，看著還真有幾分威嚴：“現在都到了臺上，你們還怕他們跑了不成！”
看臺上的聲音這才平息了不少，但下一刻，辰渡賽場的聲浪又躁動起來。
“天哪，他竟然還活著！”
“不是說三木宗被魔修滅門了嗎？他們的少宗主竟然沒死！”
“所有人都不知道三木宗究竟得罪了誰才被滅門，這幾乎成了未解之謎，如今木沈還活著，想來此事應該能有個答案了！”
時瑯川在見到那張熟悉的臉的瞬間，就明白了奚玉黎為何發難，他心中一軟，任由越拂曉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晏然自若地坐在原地給奚玉黎剝葡萄，全然不似認識木沈的模樣。
他確定木沈已經死在自己手上，面前這個，不過是個冒牌貨，黎黎剛才已經將情況扭轉到有利於他們，他若真顯出一絲異狀，反倒是給她添亂，讓登神殿這邊得意。
登神殿殿主看見他這副‘以妻為天’的賢惠模樣，默默轉過了頭。
——他開始懷疑他選擇的正確性了，這個腦袋裏除了奚玉黎什麽都不裝的家夥，真能如他們所願嗎？
朝掌門等人反倒對木沈沒有多大興趣，除了路慎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外，其餘人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仔細觀察別人，顯然並沒有將下毒之事猜疑到他身上。
修真界那麽大，小宗門數不勝數，每年都有小宗門建立，也有小宗門覆滅，實在不值得過多關註。
於是，在木沈直白地承認是他下毒後，絕大多數人都楞住了。
朝掌門忍著虛弱直起身，蹙眉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下毒害我？”
淩夫子補充：“還有我。”
木沈看向時瑯川，視線觸碰到他時，忽覺神識一痛，他立刻收回視線，準備傾訴滅門之痛，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們這些大宗門的掌門長老，視我們小宗門為芻狗，若你們當初肯給予庇護，我們三木宗豈會落得滅門的境地！”
他管不了自己的嘴巴，幾乎是驚駭得聽著自己說出完全不符合內心的話。
登神殿殿主微微坐正，便見奚玉黎手指撐著臉頰，淡淡朝自己看來。
她的意圖很明顯，若是這會兒他再敢做什麽手腳，她自然有本事把他一起拉下水。
登神殿殿主垂眸，雙手悄無聲息地疊在一起，拍了拍。
她贏了。
奚玉黎這才收回視線，就聽到淩夫子擡高聲音：“荒謬，你們滅門與我們何幹？你向誰尋求過庇護？況且你真若是看不慣大宗門，你為何只對朝掌門跟老夫下手？”
木沈絕望地聽著自己滿是憤恨地說：“朝元宗是八宗之首，朝掌門自然首當其沖，至於你——誰讓你這麽倒黴？我本以為這個位置是你們山長坐的！”
淩夫子被氣得臉上都恢覆了血色。
周溯源扶住老t師，蹙眉道：“你這人實在不老實，便是你想對我們山長下手，又為何會放過其他宗門的掌門？”
木沈反唇相譏：“你怎麽知道我沒下手？難道我就傻到全用一樣的辦法？”
包括路慎遠在內的其餘五宗掌門到還算是穩得住，但他們身邊的隨侍弟子瞬間緊張，連忙拉著江清菡等人檢查，果然在椅背、衣裳等處找到了還未觸發的毒引。
江清菡瞄了奚玉黎一眼，朝忙著更換這些東西的長輩們拱手：“這些毒引跟淩夫子所中的十分相似，都是兩者接觸才會發作的。”
剛檢查過自家掌門的仙海閣長老意味深長地瞥了徒弟一眼，道：“掌門身上的毒引也同樣。”
江清菡臉上泛起紅暈，默默低下了頭。
仙海閣醫修一脈向來與眾人為善，其他人並不懷疑她們有意偏袒，淩夫子勃然大怒：“有你這種少宗主，你們三木宗平日裏想來也沒做好事，滅門——滅門——”
他臉色氣得更紅，到底說不出太過刻薄的話。
抱臂站在一邊的雲從冕難得好心地補充道：“滅門也是活該。”
破雲宗掌門跟雲昭齊齊喝道：“叢冕/師兄！”
雲從冕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奚玉黎吃了顆葡萄，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被周溯源按跪在地上的‘木沈’，他表情狠戾，眼底卻是深深的畏懼——難道是登神殿這邊抓住他的把柄，逼迫他來的？
大概也是個可憐人。
這樣想著，她轉頭看向朝掌門：“朝掌門，淩夫子，你們是苦主，怎麽處理他，你們決定。”
她本來就沒有殺死他的意圖，倒不是因著什麽‘無辜’之類的原因，這人又不是傻子，既然當了棋子，就該想到不管任務成功與否，他的結果都好不到哪裏去。
她不會善良到幫助本來用來對付自己跟小石頭的工具，當然也不會落井下石。
“這……”朝掌門跟淩夫子對視一眼，有些為難，他們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自己沒有多大損傷的情況下，對一個遭受滅門後變得瘋狂的小輩發難，在外人看來，倒像是他們咄咄逼人了。
“阿彌陀佛。”一直保持沈默的玄雲寺主持念了聲佛：“若是各位同道為難，不如老衲將他帶回去關進浮屠塔？”
據說關進浮屠塔後，除非悔改向善，否則是出不來的。
不過若是把塔打破，也能出來，時瑯川有兩次被關進浮屠塔，都是這麽出來的。
跪在地上的‘木沈’眼中閃過感激，奚玉黎跟時瑯川並無阻攔的打算，臺上安靜片刻，朝元宗掌門頷首：“如此也好。”
淩夫子哼了一聲：“小子，你好好珍惜這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也算是給你一個——”他又說不下去了。
雲從冕怪裏怪氣地接話：“拜入大宗門的機會？”
淩夫子：“……對。”
破雲宗掌門跟雲昭已經放棄管束這個叛逆的徒弟/師兄了，他們深深覺得，這家夥真是拜錯了宗門，要是當初驗仙會進了淩霜書院，只怕現在周溯源都比不上他地位高。
‘木沈’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陣輕松，剛才控制著自己的東西似乎放開了對他的桎梏，他心知自己是死裏逃生，並沒有節外生枝的打算，立刻朝玄雲寺主持深深一拜：“多謝大師，在下願入浮屠塔。”
“阿彌陀佛。”玄雲寺主持擡手，身旁的渡緣便走到了‘木沈’身邊，手掌泛起金光，一朵金色蓮花朝他頭頂落去。
“等等——”封印靈力的金色蓮花沒落進‘木沈’身體，反倒被一塊薄冰擊碎，在旁人驚詫的目光下，墨寒瑜走到‘木沈’身前，一字一句問道：“你剛才所說的話，是出自本心嗎？”
奚玉黎瞇起眼，她完全沒想到，完成任務最大的絆腳石不是登神殿，而是墨寒瑜。
朝掌門遲疑道：“寒瑜，你什麽意思？”
“就想出風頭唄！”越晚照嗤笑一聲，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諷刺道：“怎麽，罪魁禍首認了罪，掌門跟淩夫子這個苦主也選擇諒解，苦難大師更是提出了解決方法，一切都已經結束，墨師兄反倒不樂意了？難道非要把罪名按在時公子身上，你才甘心嗎？”
“照兒！”齊越不走心地呵斥了徒弟一句：“不可對你掌門師叔不敬！”
“徒兒對掌門師叔並無半點不敬之意，若有，便只對墨寒瑜有！”越晚照配合地對朝掌門拱手道歉，便斜著眼盯著墨寒瑜，不屑道：“我看墨師兄是被人捧得太久，把自己當真理了，事情不依著你的想法來，就得推翻重來？你只是被人尊稱一句劍聖，還真當自己是聖人嗎！”
奚玉黎在心中暗暗叫了聲好，並愉快地決定給越晚照準備一份大禮，以後她飛升了，她也得打包把這姑娘帶走。
越拂曉微微一嘆，她知道墨寒瑜必然發現了什麽，但木沈此人本就作惡多端，這次突然出現，也必是被人利用著來對付時瑯川的，她再盼著時瑯川倒黴，也不能不顧奚玉黎：“墨師叔，你何必如此執拗？他自己親口說出來的話，還有假不成？”
周圍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木沈’身上，他忙不疊道：“這位姑娘說得對。”
墨寒瑜定定地看了越拂曉一眼，認真道：“我沒把自己當真理跟聖人，也知道下藥之事並非時——石頭所為。”
越拂曉當眾提到時瑯川都是用‘姓時的’代指，墨寒瑜想了想，覺得他叫什麽名字都跟此事無關，便順著越拂曉的意圖繼續稱呼時瑯川石頭。
越拂曉怔了下，語氣也緩和下來：“那墨師叔為何攔住渡緣小師傅？”
越晚照差點氣炸，她叱責這家夥半天，他無視她，卻沖著長姐解釋，她深深懷疑記憶長河中的自己根本不是愛慕他，純屬因為兩個她都厭惡，所以故意表現愛慕惡心膈應這兩人！
她越想越覺得就是這個道理，一把將越拂曉扯到身後，自己橫在兩人之間，似笑非笑地睨著墨寒瑜：“誰知道哪裏又把他顯出來了，說不定咱們朝元宗的墨劍聖不服長輩們剛才的決斷，自己另有主意呢？”
墨寒瑜抿了抿嘴，沒理會越晚照，轉頭看向時瑯川：“下毒之事不是你，那三木宗的滅門之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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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劍音硬生生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懷裏抱著一個開蓋的盒子，裏面的聚影珠大概有數百個，堆得冒出頂來。
白鶴樓掌門詫異道：“這是？”
路劍音瞥了奚玉黎一眼, 見她幾不可查地頷首, 就呲著大牙解釋：“這是風離大比開始至今，各處安裝的聚影珠, 覆蓋了整個辰渡仙域, 要想找出下毒的兇手，看看這個便知道了！”
其實這是時瑯川離開辰渡仙域當日，奚玉黎交給路劍音的任務，靈感來源便是系統所說的監控——尚未成仙成神的修士們尚無撥動時間回溯過去的偉力, 也只能用這種笨辦法了。
一陣嘩然聲響起，這之間做過虧心事的修士們臉色發青，額角滲出汗珠, 便是自認堂堂正正的修士們臉色也不大好看。
“什麽意思？監視我們？”
“此事竟絲毫不知會我們，未免太過分了吧？”
路劍音迎著眾人噴火的目光，縮了縮脖子, 直到看到寧劍心‘你竟然也能做件靠譜事’的奇異讚賞眼神, 才挺起脊梁，理直氣壯道：“若無此事，聚影珠在風離大比結束後自然會被銷毀！”
有人不忿：“說得好聽，若你不銷毀，也沒人知道！”
路劍音也只在奚玉黎跟寧劍心等一眾同門師姐妹面前才做小伏低, 對外很是強硬, 他反唇相譏：“你當你走路的姿勢很好看麽？還值得我留下來細細觀賞？”
那人被噎地說不出話, 倒是高階修士們若有所思，覺得這也是個好主意。
破雲宗掌門捋著胡須：“這樣一來, 若有其他人有冤屈，咱們倒也能迅速抓住嫌犯了。”
此時，就連被姑娘們懟了半天的墨寒瑜都認同地點了點頭。
奚玉黎搖著巧巧幻化成的玉骨扇，不置可否，這主意也就是趁其不備，只能管用這一次，若是有人提前知道有聚影珠存在，稍微用術法幻化出別人的模樣，栽贓倒是更方便了。
不過無妨，屆時再用別的法子就是。
奚玉黎側目看向登神殿殿主，他正靜靜站在不遠處，原本略顯得意跟從容的姿態已經收斂，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平靜地跟她對視，眼眸深沈，讓人窺不見他此事的想法。
這些長生種心思都這麽深？
奚玉黎也沒指望堂堂登神殿殿主會趕出親自下毒的蠢事，但這聚影珠是她算計到會登神殿殿主跟隨著自己離開才讓路劍音快速安放的，把巧巧留給越拂曉保護她時，還順便讓它用神力為聚影珠做了遮掩，不易覺察。
經過仙海閣長老跟江清菡的一番救治，朝掌門跟淩夫子也清醒過來，紛紛支持觀看聚影珠：“老夫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人深恨老夫，竟當眾下毒！”
眼看著觀看聚影珠已成定局，人群中就有人要心虛遁走，宋劍星早在師兄拿出聚影珠時，便預料到這一點，帶著小粉裙機靈地將辰渡賽場圍起來，禁止任何人出入。
“憑什麽不讓我走？你們未免也太霸道了！”頓時，有人臉色發青，故意挑事，引起群情激奮。
“就是，我們又不關心誰下毒，放我們離開！”
宋劍星擋在門口，身後是路慎遠布下的屏障：“毒不是你們下的，又沒做什麽壞事，跑什麽？”
有人梗著脖子道：“我還有事要做，那麽多聚影珠，誰知道要看到什麽時候？”
“大家都是修士，倒也不必一個聚影珠一個聚影珠的看，一起播放就是了，這麽多人，總能看出破綻。”奚玉黎搖著玉骨扇，不慌不忙道：“待找出真兇，屆時另有厚禮相贈，算是彌補耽誤諸位的這段時間。”
她巧笑嫣然，視線在人群中一掃，意味深長道：“勞煩諸位配合一下。”
奚玉黎把這個先禮後兵的倨傲感拿捏得死死的，況且眾所皆知她來歷不凡，有錢又有實力，哪怕其他人都知道她的目的只是幫時瑯川洗清嫌疑，也提不起什麽反抗的情緒。
況且，贈禮是真的豐厚。
看著白薇、白萱手中的七八品靈果、靈礦，人群又是一靜，沒做過虧心事的修士們面上陡然浮現喜色，連做了壞事的修士們盤算了下後果跟收獲，也順從地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等待著結果。
緊接著，氣氛便緩和起來。
“奚小姐太客氣了！”
“快放吧，不知道什麽人竟有如此膽量敢給朝掌門和淩夫子下毒！”
奚玉黎無視了旁邊眼神晶亮的時瑯川，朝路劍音微微頷首：“放吧。”
路劍音揮手，盒子裏的聚影珠有序亮起，辰渡賽場的半空驟然布滿了虛幻的景象，街與街連接在一起，完完整整將整個辰渡仙域的過去景象覆刻在了眾人頭頂上。
整個辰渡賽場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仰著頭盯著上空。
奚玉黎再度朝登神殿殿主所在的方向看去，就感覺腰上一緊，灼熱地呼吸貼上自己的耳垂，時瑯川傳音道：“黎黎，別太關註他。”
“……”奚玉黎沒好氣地推開他的腦袋：“傳音又不是說悄悄話，有必要離我這麽近？”
時瑯川無辜地眨了眨眼：“習慣了。”
反正先把黎黎的註意力吸引回來再說，別以為他看不出來，登神殿那家夥跟施月磬一樣，都在刻意吸引他家黎黎的關註。
奚玉黎實在拿這個無賴沒辦法，也曉得若是自己不答應，他必定還會癡纏，便將盯著登神殿殿主的任務交給系統跟巧巧，就捏著時瑯川的下巴，擡向上空：“看影像！”
系統悄悄對巧巧吐槽：“剛知道時瑯川這個人之前，我還以為他是個手辣心黑的大反派，沒想到居然是個戀愛腦，宿主多看登神殿殿主一眼，他就以為人家要勾引宿主！”
“也未必不是啊！”巧巧道。
系統不敢置信道：“你認真的？”
巧巧認真思考片刻：“這大概是欲擒故縱？”
系統：“……”
為什麽用南華帝君身上材料打造的巧巧，就跟南華帝君的轉世一個腦回路？這麽一想，總覺得沒有辦法直視南華帝君本人了。
影像是加速放的，角落處時不時有打架搶劫、小偷小摸的情形閃過，當事人表情都有些不自在，但見其餘人都並沒關註，也放松了些，暗暗慶幸逃過一劫，並決定以後少做這些事——這次眾人無暇理會，不代表以後都能逃過一劫。
但他們沒註意的是，奚玉黎暗暗朝角落裏的吳啟明使了個眼色，她倒還沒正義到主動去教訓這些人，但日後她再發放資源時，不給這些人機會還是能做到的。
很快，影像跳到了今日。
眾人精神一震，更仔細的盯著上空看，便見眾評委到在之前，有個相貌毫無記憶點的男子輕手輕腳地踏上高臺，更換了坐墊。
“是坐墊？”淩夫子驚詫地看向座椅。
江清菡連忙拿起坐墊，跟同樣拿起朝掌門坐墊的師父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毒引。”
另一個仙海閣醫修在座位上搜索一番，捏起茶杯：“也是毒引，在杯壁上。”她捏了捏坐墊，臉色便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腳下一軟，幸好旁邊的同門及時扶住，她連忙吃下丹藥解毒：“若單獨觸碰，不會中毒，兩者結合，便成了劇毒。”
奚玉黎走過去給她探脈，沈思道：“看似跟拂曉之前中的毒一樣，實則大不相同。”
墨寒瑜嘴唇微動，還是沒說什麽，他並不會醫修手段，探脈也只是因著對經脈肺腑各關竅的了解，能判斷出對方中毒，卻理解淺顯，自然不能跟真正的醫修比較。
破雲宗掌門蹙眉：“這人是誰？在這裏嗎？有人見過他嗎？”
眾人頓時騷動著朝自己旁邊看去，警惕地跟周圍人隔開半壁遠，卻也沒找到跟影像中相同的人臉。
雲從冕呵了一聲，話裏帶刺：“但凡是個有腦子的，也得防備著自己的行動被人瞧見，這會兒不管那家夥在不在現場，影像上那張臉是真的才怪！”
破雲宗掌門臉色發青，雲昭不讚同地加重語氣：“師兄！”
“幹嘛？我說的有錯嗎？”雲從冕嗤笑著轉過頭，不去看破雲宗掌門失望的眼神：“這家夥說不定還在這裏，要是有什麽能檢測真面目的靈器，說不定就能把人抓出來！”
他看向奚玉黎：“奚小姐，您說呢？”
若誰身上能隨身帶著這種東西，那非奚玉黎不可。
奚玉黎倒是真有，她難得讚賞地看了雲從冕一眼t，剛想拿出，便聽到耳邊響起登神殿殿主語重心長地傳音：“小公主，我要是你，就不會聽他的。”
什麽意思？這裏還有坑？
在面對正事時，奚玉黎還真沒怎麽沖動行事過，將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面不改色地說了聲“等等”，就立刻呼喚巧巧跟系統：“你們兩個找一下辰渡賽場所有不以真面目視人的修士，看看他們的身份是不是有什麽古怪。”
系統跟巧巧應了聲是，立刻照做。
片刻，巧巧驚呼了聲：“我知道了！”
奚玉黎：“在哪？是誰？”
巧巧道：“賽場的西北角，那個跟史延擠在一起的藍衣修士，他帶著轉換面容的靈器，靈器下的臉跟那個木沈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
奚玉黎瞳孔一縮，霎時間明白了登神殿的算計。
原來什麽下毒、中毒都不是他們的根本目的，他們想做的根本是揭穿三木宗滅門之謎，從始至終是想讓小石頭身！敗！名！裂！
但奚玉黎能不揭穿下藥之人的身份嗎？不能！
誠然，現在大部分都相信毒不是小石頭下得，但若嫌疑不徹底洗清，誰知道天道有沒有借口說任務沒完成？
奚玉黎目光森然地看向登神殿殿主，帶著兜帽的男人擡手，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從側面扶了扶面具，眼中閃過笑意。
——他還在挑釁！
奚玉黎險些被氣笑了，巧巧一邊對登神殿的無恥感到嘆為觀止，一邊迷惑：“他們這麽做到底是圖什麽呢？難道他們覺得把駙馬逼到絕境，駙馬就能被他們利用了？”
系統也很不高興：“敵暗我明，咱們倒是一門心思做任務，他們又影響咱們做任務，又搞這些有的沒的，煩死了！”
奚玉黎問系統：“你不是能聯系上主系統嗎？那你背後的老板能不能聯系到？”
她不敢直接用破界的通訊神器聯系老爹，興許系統這個力量體系不同的東西能幫忙轉達。
系統的藍光晃了晃，小奶音憂愁地嘆了口氣：“那是天道配合，主系統的信號才能跟我連接上，但現在……”
別說天道不幫忙了，就算祂願意，她們還得懷疑下傳過去的消息會不會被惡意更改。
巧巧糾結道：“公主，要不算了，等咱們飛升後，告訴魔帝跟帝君，讓他們教訓這家夥？”
奚玉黎忽然盯著登神殿殿主，彎了彎唇，在其他人不明所以地目光下，曲起腿，狠狠踹了他一腳：“怎麽，我之前的警告你都沒聽進去？”
要不是這家夥帶著面具，她更想打臉。
緊跟在她身後、隨時準備擋在她身前的時瑯川楞住了。
登神殿殿主眼眸中滿是錯愕：“你——”
疼倒不疼，但此刻面對著其他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他風輕雲淡地身姿都挺不住了。
巧巧跟系統都震驚了：“公主/宿主？”
“真是好人做得太久，真當本小姐是好脾氣的人了？”眾人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不知所措地看著奚玉黎甩出一顆聚影珠，滴溜溜掉在地上的一瞬間，裏面的影像便顯露出來：“上次我都說過，你再敢多看本小姐一眼，我就把你做得好事公之於眾！”
她歪頭，溫柔一笑：“怎麽，以為本小姐不敢？”
施月磬被登神殿殿主追殺的影像在天空顯現，他們先前刻意避開了大街小巷，導致那些聚影珠沒有照下來，不過沒關系，奚玉黎早就讓巧巧將這一幕刻錄進聚影珠中。
四周頓時響起喧嘩聲，施月磬平日裏雖處事低調，但論交游廣泛，他談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虎毒不食子，沒想到登神殿殿主居然這麽狠，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
“興許還有什麽隱藏的私生子，這人平時自己在宗門閉關，有什麽事都丟給兒子處理，登神殿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還不多虧了施少主周旋，廣結善緣？他大概是嫉恨親子，才做出如此惡劣的舉動！”
“也可能是施少主做了什麽事惹怒了他？”也有人意見不同。
但顯然施月磬的簇擁更多：“什麽事值得一個做爹的狠心要兒子的命？況且，施少主為人誰不了解？他與實力弱小的散修說話都處處留心，生怕傷到對方的自尊，又何況是自己的親爹呢？”
“是哦……”
這會兒，包括中毒還沒完全恢覆的朝掌門跟淩夫子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登神殿殿主的身上，這瓜太大，一時間連找中毒兇手的事情都被眾人拋在了腦後。
系統敬佩道：“宿主，直接掀了棋盤，不愧是你！”
巧巧更是感到驕傲：“讓他妄圖牽著公主的鼻子走，活該！他萬萬沒想到，平時公主對施月磬不假辭色，但關鍵時刻卻還能拿過來反將一軍，晾他也不敢直接暴露更多算計！”
敵暗我明確實容易吃虧，但反過來，奚玉黎這邊不能暴露的事情遠比登神殿這邊少，在暗處便見不得光。
奚玉黎聽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議論聲，面色不變，卻暗暗給路劍音傳音：“去把史延旁邊那個穿藍衣的家夥控制起來，先不要引起其他人註意，順便……”巴拉巴拉。
寧劍心認真、宋劍星機靈，但做這種暗搓搓的事情，兩人都比不得路劍音雞賊。
路劍音領命，悄無聲息地沒入人群。
說完，她朝對面死死盯著自己的登神殿殿主揚起下巴，光明正大地挑釁，她當然知道以對方的實力一定能發現她的小動作，要不是巧巧護著，他說不定還能聽到內容。
但那又怎麽樣？
他身上還背著追殺‘親子’的罪名，這會兒敢有所動作嗎？那他怎麽解釋自己是怎麽知道下毒之人是誰的？又怎麽可能敢讓別人知道，他明明看到木沈做了這麽多小動作，卻眼睜睜看著朝掌門跟淩夫子中毒？又在影像後並未指出兇手？
這個啞巴虧，他吃定了！
登神殿殿主沈默半晌，長長一嘆：“奚小姐何出此言？此人並非犬子，只是裝扮成犬子模樣的賊人罷了。”
他當然不能把追殺親子的‘罪名’背在身上，但影像上，他的一舉一動實在明明白白顯露了身份，這會兒若說是有人假冒他，只會落入下乘，何況——假冒之人追殺施月磬已有三日之久，他卻不慌不忙，這理由說出來豈不是給奚玉黎送話柄？
也是他這段時間太過順風順水，以至於沒料到如此討厭施月磬的奚玉黎竟會‘為他出頭’，導致主動權旁落。
“是嗎？”奚玉黎追問：“那施少主呢？”
登神殿殿主道：“自然是去追蹤賊人了！”
奚玉黎‘哦’了一聲，意味深長道：“想不到施殿主對施少主如此有自信，能在你手底下逃脫的人，竟直接就交給施少主了！”
登神殿殿主：“……”
小公主天資比不過父母，嘴巴可比她爹娘利落多了。
時瑯川沒忍住勾唇一笑，他走到奚玉黎身旁，配合她對施月磬表達關切：“施少主連初賽前百名都未進入，想來如今處境堪憂啊！”
奚玉黎讚賞地看他一眼，嘆息道：“小石頭你有所不知，施少主實在是個心軟的好人，在七層獄中不忍心對人下手奪取令牌，才導致其沒進入前百，倒不是因為實力不濟！”
人群中倏地響起質疑聲：“才不是，我的令牌就是他搶走的！”
“什麽？”奚玉黎面露驚訝：“他都動手了，居然都沒進前百？”
時瑯川露出跟奚玉黎同款的驚訝臉，反駁道：“不可能，誰不知道施少主最是心善友好？他豈會為一己之私，去搶奪別人的機會？”
眾人心情覆雜地看著兩人一唱一和地‘維護’施月磬，看著登神殿殿主的眼神也從懷疑轉為同情，雖然不知道這家夥是因為什麽得罪了奚玉黎，但顯然，他別想全身而退！
越拂曉、寧劍心等清楚這裏邊發生了什麽事的修士則狐疑地打量著登神殿殿主，難道是他下毒嫁禍時瑯川？可他跟時瑯川什麽仇什麽怨？他為何要這麽做？
更多人則議論起來：“是哦，施少主處處行善助人，如此仁心，又為何會搶奪他人的令牌呢？”
還有人質疑剛才發話的那人：“不會是你不知好歹地主動搶施少主，他反擊吧？”
那人不服：“當然不是！難道被施月磬搶走令牌的就我一個嗎？”他氣得連少主的尊t稱都不叫了。
人群中便有更多人出聲：“我的令牌也是被他搶走的！”
“我也是！”
“還有我！”
一時間，主動出來認領的竟然有三十多人。
於是，其餘人的表情更覆雜了。
越拂曉、越晚照等或多或少被施月磬照顧過的人雖心知奚玉黎定然是發現了什麽故意針對，但也不願主動出來說他壞話，倒是一貫對其餘天驕有嫉妒心的雲從冕幸災樂禍道：“施少主這善心有水分啊！”
登神殿殿主面具後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雖然施月磬在人前的樣子多半裝出來的，但事真沒少做：“既然是比賽，既然參加了，便要認真對待，若他進去後一事無成，又怎麽對得起他一宗少主的地位？”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奚玉黎讚同地點了點頭，然後面露同情：“施少主為了宗門如此努力，連自己的處事原則都顧不得了，但……”她欲言又止，苦口婆心道：“施殿主莫要太苛責他了。”
登神殿殿主：“……”
眾人：“……”
時瑯川跟著嘆氣，語重心長道：“有這樣厚道的兒子，施殿主怎麽也不知珍惜呢？便是施少主自告奮勇去搜尋賊子，你也該攔下，或者多派些人保護，不然施少主真有個三長兩短，真是風離界的損失！”
登神殿殿主：“……”
眾人：“……”
奪筍哪！
系統跟巧巧在奚玉黎的識海中都快笑瘋了。
越拂曉不忍直視地側過臉去，饒是她一直對奚玉黎過於相信時瑯川的表現憂心忡忡，也不得不承認，在缺德這方面，這兩個人還真就是無人可以拆散的一對。
奚玉黎尤嫌不夠，張嘴準備繼續發揮，登神殿殿主卻搶在她前邊開了口，聲音略顯無奈：“在下已經派暗衛暗中看護犬子，僅僅如此，思慮或許還不夠周全，待大比結束後必定派更多人去協助犬子，在下替犬子多謝奚小姐跟時公子的關心。”
神族的壽命綿長，面前這家夥最少也有幾萬歲，不得不說，登神殿殿主真沒辜負自己活得漫長歲月，她都胡攪蠻纏到這種地步了，他竟情緒還沒有多大的波動，沈穩程度堪與她老爹相比。
她一邊心中凝重，覺得這確實是個很難對付的對手，一邊還不忘了故作懇切地飆戲：“但願施少主平安無事。”
“多謝。”登神殿殿主點頭道謝，剛才還沖突激烈的兩人這會兒忽然變得融洽，這讓旁邊的吃瓜群眾都有些跟不上節奏了。
正道八宗雖然一致對外，但內裏也頗有比較的心思，至少登神殿因為內部事務丟人的時候，包括現在還有些虛弱的朝掌門跟淩夫子在內，都樂呵呵看著登神殿殿主被為難，誰都沒有給他解圍的意思。
於是他們就見登神殿殿主話頭一轉，又把話題拽了回來：“犬子到底是小輩，他的事暫且略過不提，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找出毒害朝掌門跟淩夫子的兇手，總不能讓他們平白受此磨難！”
朝掌門、淩夫子：其實也沒那麽著急。
奚玉黎視線在周圍逛了一圈，見路劍音正蹲在寧劍心身邊揣手樂顛顛地看戲，心弦一松，徑直拿出可以檢測真面目的靈器，分別遞給周溯源跟雲從冕：“我確實立場不夠公正，墨真君亦心存偏見，驗查之事就交給淩霜書院跟破雲宗的諸位同道了。”
周溯源自然不會放過疑似毒害自己老師的人，而雲從冕亦因為奚玉黎選自己而沒選雲昭而受寵若驚，二人雙手接過靈器，揮手帶著門下弟子便各自去驗查在場之人了。
臺上的人回到座位上，各懷心思地等待，沒人敢再碰桌上的東西，也沒人談論施月磬被追殺跟中毒之事，氣氛像是深海中的暗流，表面平靜無瀾，內裏卻緊繃而危險。
沒過多久，淩霜書院跟破雲宗的弟子們便揪著一串修士過來了。
雲從冕恭敬朝奚玉黎拱手：“奚小姐，都在這裏了。”
奚玉黎看著他們掙紮著“嗯嗯嗯”的模樣，又看了眼在這裏面算是安靜的木沈，故作疑惑地挑眉：“這是？”
周溯源道：“這些人太吵了，在下便封住了他們的嘴巴。”
奚玉黎會意點頭：“這就是他們的真面目了？”
“不是。”雲從冕道：“這些人改變面目的模樣五花八門，有用了術法的，還有不知道用什麽東西沾了層皮的，硬生生把自己搞得爹媽都不認識，短時間內在下也想不出法子讓他們全部恢覆真面目，就幹脆都帶回來了。”
奚玉黎想了想，看向江清菡：“清菡，勞煩幫個忙。”
江清菡頷首，招呼著醫修師妹上前，在這些修士身上一頓捯飭，就把偽裝都卸了下來。
每卸一個，看臺上便響起一陣驚呼。
“這不是先前從秘境中殺了松山老人孫子那個家夥嗎？竟然混到這裏來了！”
“咦，這個我也認識，是我們宗門的棄徒——”
“該死的淫賊，害我姐姐被采補而亡，我要殺了他！”
被卸下偽裝的修士臉色一個塞一個的白，尤其作惡多端還有強敵在場的那幾個，雙腿都在發顫，戰戰兢兢地縮在原地，別說掙紮，他們恨不得地上有道縫能讓他們縮進去躲藏。
看臺上的怒喝聲越來越大，奚玉黎瞥了宋劍星一眼，圓臉姑娘就利落地從儲物戒中拿出無涯劍宗人手一個的喇叭狀靈器，喊道：“都安靜些，等下毒之事水落石出，你們再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她繃著臉，看著還真有幾分威嚴：“現在都到了臺上，你們還怕他們跑了不成！”
看臺上的聲音這才平息了不少，但下一刻，辰渡賽場的聲浪又躁動起來。
“天哪，他竟然還活著！”
“不是說三木宗被魔修滅門了嗎？他們的少宗主竟然沒死！”
“所有人都不知道三木宗究竟得罪了誰才被滅門，這幾乎成了未解之謎，如今木沈還活著，想來此事應該能有個答案了！”
時瑯川在見到那張熟悉的臉的瞬間，就明白了奚玉黎為何發難，他心中一軟，任由越拂曉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晏然自若地坐在原地給奚玉黎剝葡萄，全然不似認識木沈的模樣。
他確定木沈已經死在自己手上，面前這個，不過是個冒牌貨，黎黎剛才已經將情況扭轉到有利於他們，他若真顯出一絲異狀，反倒是給她添亂，讓登神殿這邊得意。
登神殿殿主看見他這副‘以妻為天’的賢惠模樣，默默轉過了頭。
——他開始懷疑他選擇的正確性了，這個腦袋裏除了奚玉黎什麽都不裝的家夥，真能如他們所願嗎？
朝掌門等人反倒對木沈沒有多大興趣，除了路慎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外，其餘人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仔細觀察別人，顯然並沒有將下毒之事猜疑到他身上。
修真界那麽大，小宗門數不勝數，每年都有小宗門建立，也有小宗門覆滅，實在不值得過多關註。
於是，在木沈直白地承認是他下毒後，絕大多數人都楞住了。
朝掌門忍著虛弱直起身，蹙眉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下毒害我？”
淩夫子補充：“還有我。”
木沈看向時瑯川，視線觸碰到他時，忽覺神識一痛，他立刻收回視線，準備傾訴滅門之痛，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們這些大宗門的掌門長老，視我們小宗門為芻狗，若你們當初肯給予庇護，我們三木宗豈會落得滅門的境地！”
他管不了自己的嘴巴，幾乎是驚駭得聽著自己說出完全不符合內心的話。
登神殿殿主微微坐正，便見奚玉黎手指撐著臉頰，淡淡朝自己看來。
她的意圖很明顯，若是這會兒他再敢做什麽手腳，她自然有本事把他一起拉下水。
登神殿殿主垂眸，雙手悄無聲息地疊在一起，拍了拍。
她贏了。
奚玉黎這才收回視線，就聽到淩夫子擡高聲音：“荒謬，你們滅門與我們何幹？你向誰尋求過庇護？況且你真若是看不慣大宗門，你為何只對朝掌門跟老夫下手？”
木沈絕望地聽著自己滿是憤恨地說：“朝元宗是八宗之首，朝掌門自然首當其沖，至於你——誰讓你這麽倒黴？我本以為這個位置是你們山長坐的！”
淩夫子被氣得臉上都恢覆了血色。
周溯源扶住老t師，蹙眉道：“你這人實在不老實，便是你想對我們山長下手，又為何會放過其他宗門的掌門？”
木沈反唇相譏：“你怎麽知道我沒下手？難道我就傻到全用一樣的辦法？”
包括路慎遠在內的其餘五宗掌門到還算是穩得住，但他們身邊的隨侍弟子瞬間緊張，連忙拉著江清菡等人檢查，果然在椅背、衣裳等處找到了還未觸發的毒引。
江清菡瞄了奚玉黎一眼，朝忙著更換這些東西的長輩們拱手：“這些毒引跟淩夫子所中的十分相似，都是兩者接觸才會發作的。”
剛檢查過自家掌門的仙海閣長老意味深長地瞥了徒弟一眼，道：“掌門身上的毒引也同樣。”
江清菡臉上泛起紅暈，默默低下了頭。
仙海閣醫修一脈向來與眾人為善，其他人並不懷疑她們有意偏袒，淩夫子勃然大怒：“有你這種少宗主，你們三木宗平日裏想來也沒做好事，滅門——滅門——”
他臉色氣得更紅，到底說不出太過刻薄的話。
抱臂站在一邊的雲從冕難得好心地補充道：“滅門也是活該。”
破雲宗掌門跟雲昭齊齊喝道：“叢冕/師兄！”
雲從冕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奚玉黎吃了顆葡萄，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被周溯源按跪在地上的‘木沈’，他表情狠戾，眼底卻是深深的畏懼——難道是登神殿這邊抓住他的把柄，逼迫他來的？
大概也是個可憐人。
這樣想著，她轉頭看向朝掌門：“朝掌門，淩夫子，你們是苦主，怎麽處理他，你們決定。”
她本來就沒有殺死他的意圖，倒不是因著什麽‘無辜’之類的原因，這人又不是傻子，既然當了棋子，就該想到不管任務成功與否，他的結果都好不到哪裏去。
她不會善良到幫助本來用來對付自己跟小石頭的工具，當然也不會落井下石。
“這……”朝掌門跟淩夫子對視一眼，有些為難，他們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自己沒有多大損傷的情況下，對一個遭受滅門後變得瘋狂的小輩發難，在外人看來，倒像是他們咄咄逼人了。
“阿彌陀佛。”一直保持沈默的玄雲寺主持念了聲佛：“若是各位同道為難，不如老衲將他帶回去關進浮屠塔？”
據說關進浮屠塔後，除非悔改向善，否則是出不來的。
不過若是把塔打破，也能出來，時瑯川有兩次被關進浮屠塔，都是這麽出來的。
跪在地上的‘木沈’眼中閃過感激，奚玉黎跟時瑯川並無阻攔的打算，臺上安靜片刻，朝元宗掌門頷首：“如此也好。”
淩夫子哼了一聲：“小子，你好好珍惜這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也算是給你一個——”他又說不下去了。
雲從冕怪裏怪氣地接話：“拜入大宗門的機會？”
淩夫子：“……對。”
破雲宗掌門跟雲昭已經放棄管束這個叛逆的徒弟/師兄了，他們深深覺得，這家夥真是拜錯了宗門，要是當初驗仙會進了淩霜書院，只怕現在周溯源都比不上他地位高。
‘木沈’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陣輕松，剛才控制著自己的東西似乎放開了對他的桎梏，他心知自己是死裏逃生，並沒有節外生枝的打算，立刻朝玄雲寺主持深深一拜：“多謝大師，在下願入浮屠塔。”
“阿彌陀佛。”玄雲寺主持擡手，身旁的渡緣便走到了‘木沈’身邊，手掌泛起金光，一朵金色蓮花朝他頭頂落去。
“等等——”封印靈力的金色蓮花沒落進‘木沈’身體，反倒被一塊薄冰擊碎，在旁人驚詫的目光下，墨寒瑜走到‘木沈’身前，一字一句問道：“你剛才所說的話，是出自本心嗎？”
奚玉黎瞇起眼，她完全沒想到，完成任務最大的絆腳石不是登神殿，而是墨寒瑜。
朝掌門遲疑道：“寒瑜，你什麽意思？”
“就想出風頭唄！”越晚照嗤笑一聲，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諷刺道：“怎麽，罪魁禍首認了罪，掌門跟淩夫子這個苦主也選擇諒解，苦難大師更是提出了解決方法，一切都已經結束，墨師兄反倒不樂意了？難道非要把罪名按在時公子身上，你才甘心嗎？”
“照兒！”齊越不走心地呵斥了徒弟一句：“不可對你掌門師叔不敬！”
“徒兒對掌門師叔並無半點不敬之意，若有，便只對墨寒瑜有！”越晚照配合地對朝掌門拱手道歉，便斜著眼盯著墨寒瑜，不屑道：“我看墨師兄是被人捧得太久，把自己當真理了，事情不依著你的想法來，就得推翻重來？你只是被人尊稱一句劍聖，還真當自己是聖人嗎！”
奚玉黎在心中暗暗叫了聲好，並愉快地決定給越晚照準備一份大禮，以後她飛升了，她也得打包把這姑娘帶走。
越拂曉微微一嘆，她知道墨寒瑜必然發現了什麽，但木沈此人本就作惡多端，這次突然出現，也必是被人利用著來對付時瑯川的，她再盼著時瑯川倒黴，也不能不顧奚玉黎：“墨師叔，你何必如此執拗？他自己親口說出來的話，還有假不成？”
周圍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木沈’身上，他忙不疊道：“這位姑娘說得對。”
墨寒瑜定定地看了越拂曉一眼，認真道：“我沒把自己當真理跟聖人，也知道下藥之事並非時——石頭所為。”
越拂曉當眾提到時瑯川都是用‘姓時的’代指，墨寒瑜想了想，覺得他叫什麽名字都跟此事無關，便順著越拂曉的意圖繼續稱呼時瑯川石頭。
越拂曉怔了下，語氣也緩和下來：“那墨師叔為何攔住渡緣小師傅？”
越晚照差點氣炸，她叱責這家夥半天，他無視她，卻沖著長姐解釋，她深深懷疑記憶長河中的自己根本不是愛慕他，純屬因為兩個她都厭惡，所以故意表現愛慕惡心膈應這兩人！
她越想越覺得就是這個道理，一把將越拂曉扯到身後，自己橫在兩人之間，似笑非笑地睨著墨寒瑜：“誰知道哪裏又把他顯出來了，說不定咱們朝元宗的墨劍聖不服長輩們剛才的決斷，自己另有主意呢？”
墨寒瑜抿了抿嘴，沒理會越晚照，轉頭看向時瑯川：“下毒之事不是你，那三木宗的滅門之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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