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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你從山裏走來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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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你從山裏走來20

天空陰沈沈的,今天格外的冷。

王桂華回頭:“把門鎖好。”

亓越陽扣上門。

大兒媳扶著陶臨。

這幾天的陶臨,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清醒了一點,和從前沒有很明顯的不同,除了格外的沈默。

陶梓也有點奇怪。

他眼睛很腫,像是哭過。

林一嵐問他怎麽了。

他說:“才不要你管!”

可是後來,又走到後面,跟林一嵐哭:“小啞巴,我好難過啊小啞巴。”

“怎麽辦……”

一行人直接去了村長家。

全村的人都來了,聚集在村長屋下的農田上。

範姜沛是帶著一種看熱鬧、看民俗的心情來的。

但是很快,她也被周圍沈肅的氛圍感染,開始緊張起來。

“第一百六十六年了。”

紅土砌起的高墻上,村長感慨:“我們依然堅守在這個地方。”

“無論外頭是貧窮,富裕。”

“和平,還是戰亂。”

他說:“陶家村,都會是長盛不衰。”

有年輕人拿起鼓、鑼和嗩吶,刺耳高昂的音樂穿透雲霄。

這時起了霧,淡淡的,村長家地勢高,這似乎並不是很稀奇的事情。

亓越陽回頭,總覺得霧氣裏,有什麽東西在隨著鑼鼓喧天,悄然靠近他們。

“別回頭,莫張望。”

王桂華神色平靜:“你是外鄉人,不用感到緊張。”

亓越陽問:“不是投龍簡嗎?為什麽要待在這裏?”

周圍幾個村民聽到他的話,表情微變,說不出是恐懼還是興奮。

往日和善的、懦弱的、平庸的、狡猾的人們,像戴上了統一的面具,表面平靜下是深深激蕩的潮水。

王桂華單獨有把椅子,剩下的人都站著。

她拍了拍椅子把手,大兒媳很知趣地上前,綰起她被風吹散的白發。

音樂停了,腦子裏嗡嗡的。

這時村長說:“請神吧。”

一座巨大的、石刻的雕像,被人擡著,小心翼翼端到臺上來。

有些可笑的,神像的手上被拴了一截很新的紅布,像是為他平庸得近乎醜陋的外表做些彌補。

陶家村每個人都長著漂亮的五官。

老太太也對俊俏的臉更為中意。

但此刻,面對五官粗糙的神像,所有人都肅穆地垂下頭。

亓越陽站在後面,看著那一截截露出的脖頸。

象征著臣服與敬仰。

也讓他無端聯想起,引頸受戮這個詞。

村長上了香,跪在神像前,喃喃念叨著什麽。

過了很久以後,他從神像下取出一個木盒子。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他將盒子倒轉,搖了搖。

因為特殊的設置,盒子一次只會掉出一張紙條。

他反覆了幾次,最後供桌上,掉出四張紙條。

四個名字。

村長慢慢抽出第一張:“陶富。”

“什麽?”

陶富當即跳起來,“憑什麽是老子?”

“就因為我窮嗎?”陶富不可思議地看著村長,“我今年已經把錢都還完了!憑什麽是我?”

村長沒有理會他,只是平靜地宣讀了下一個名字。

“陶山。”

陶山懵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扭頭問自己的母親:“他剛才說什麽?”

陶大海臉色死白。

陶玲則是要沖上去:“我看看!讓我看看!”

“你是不是看錯了?”

“小山,小山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幾個壯漢竟然攔不住這女人。

王桂華說:“都停下。”

“有懷疑的,聽他說完,上去看一眼就是。”

王桂華的雙手依舊虛虛搭在膝蓋的毯子上,指尖虛虛點著牡丹的花蕊。

她戴著鼻塞,豬鼻子在臉上顯然非常怪異和突出,可是她蒼老的臉、遍布的褶皺,能看得出時間的洗禮,她是一位端莊的、值得信服的女人。

直到她看著村長面無表情地念出下一個名字:“陶臨。”

“……大哥?”

陶梓錯愕。

大兒媳猛地擡頭。

王桂華手一顫,繡著紅牡丹的膝毯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嘴唇顫抖,但是端莊的表情好像沒有什麽變化。

亓越陽知道那是假象。

村長看著她,從高臺上走下,人群為他移開。

他將手中的紙條遞過去,王桂華低頭,看見清晰的“陶臨”兩個字。

“這是神仙的選擇,”村長平靜地說,“桂華,你也說過的,萬般皆是命。”

陶玲期盼著,看向王桂華:“大娘,我們不能就這麽認命的,對不對?大娘你說對不對?”

“陶大海!你是個死人啊!躲在那裏做什麽?”

“村長,村長你聽我說,我求求你,真的,小山是我和大海唯一的子嗣啊,怎麽會……往年不都是……”

“肯定是哪裏出錯了對不對?陶山,陶山他是獨子啊!往年從來沒有過的啊!”

“大娘,大娘你說對不對?肯定是哪裏出錯了……”

“山,我的小山……娘的心頭肉,陶山……村長,我求求你,我給你磕頭好不好,我給你磕頭……”

村長只是看著王桂華,未置一詞。

好像忽然變得很安靜,除了陶玲的哀求聲,沒有人說話。

最後,王桂華說:“都散了吧,依舊照規矩辦。”

村長好像松了口氣,“散了吧。該忙什麽的忙去。”

“媽?”

大兒媳抓住王桂華的手,不可思議:“媽?”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鼻塞撐起的鼻孔和王桂華的越來越像了。

她說:“媽,你……”

“啪!”

王桂華扇了她一巴掌。

“亂規矩的,”她冷冷地說,“就這麽處置。”

“陶梓,扶我走。”

竊竊私語的人群散開一條道,陶梓一臉空白,就這麽扶著王桂華離開。

剩下陶臨,穿著一身青灰長衫,與身邊的莊稼人格格不入。

但是平靜地站在原地,哪怕妻子就在身前痛哭。

他也只是微笑:“阿春,我要去找她了,我好高興。”

陶臨順從地跟著幾個大漢離開,和拼命掙紮的陶富、哭著喊娘的陶山一起。

大兒媳怔怔地站在原地。

這是第一次,亓越陽看見她露出怨恨的表情。

不是對村長,不是對王桂華,不是對蘇小姐。

而是她深愛的丈夫陶臨。

範姜沛覺得看了一場大戲,又說:“不對啊,不是抽了四個人嗎?還有一個呢?”

她抓了一個相熟的年輕人問。

年輕人正覺松了口氣,從鬼門關前逃脫的感覺真是無比舒爽。

範姜沛問這些人被抽中要去幹嘛,他也爽快地回答了。

“投龍簡啊!”

他聳肩:“山簡、土簡、水簡嘛!今年先投土簡。”

“你們待會跟著去看唄。”

範姜沛欲言又止,又問:“那第四個?”

“嗨,”男人無所謂地說,“第四個,就是被投龍簡的那三家人,家裏頭同輩的女孩。”

“……什麽?”

“不過今年估計是湊不夠了,得從別處找找。”

男人忽然打量了幾下範姜沛,在她逐漸警惕的目光中無所謂地一聳肩,“我說的沒錯嘛!”

“陶臨家裏沒有姊妹,陶山她媽又淹死了她三個姐姐。”

他像在說日出月落一樣稀松平常,“就只有陶富有個姐姐,可不得從外頭找了嘛!”

範姜沛回頭,對上了陶從的目光。

男人對她點頭微笑,若無其事的,繼續和身邊人攀談。

亓越陽覺得和這個村子隔了一層霧似的。

什麽都看不真切。

他問林一嵐,是要做什麽。

林一嵐對他比劃,你跟著去看就知道了嘛。

整個白天,所有人都在忙活什麽,每個人有條不紊,好像早已默認了自己有哪些任務。

陶富被關起來了。

他好像被嚇瘋了,拼命地嚎叫,半個村子都能聽到他淒慘的破音聲。

村長不讓他父母來看,但是他姐姐可以。

陶富隔著欄桿,像一頭被關在鐵籠裏的畜生,哭著、喊著去抓他的姐姐。

“他們害我!”

“姐,有人害我!”

他怕極了,甚至失禁,看守的人都不願意靠近他,但是陶依輕輕回握住他的手。

陶富抽泣著說:“姐,姐姐,我不想……”

“噓,”陶依很憂愁地看著弟弟,“別被村長聽到了。你知道的,他不喜歡我們說這樣的話。”

在姐姐的輕聲安撫中,陶富漸漸平靜下來了,好像也沒有那麽害怕了。

看守的人和他熟,一起賭過好多錢,也能說是過命的兄弟了。

他們也勸了他幾句,說到了村子的興亡,說到了這百年的傳統與繼承,還說到了陶富父母的未來、陶家村的未來。

陶富聽著聽著,又抽噎起來,縮在角落裏抹眼睛。

陶依說:“乖,別怕。”

“姐姐陪著你呢。”

陶富忽然被刺到,惡狠狠地說:“你又不是一定會死!”

話出口,看到陶依一怔,陶富馬上就後悔了,連滾帶爬地靠近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陶依說嗯。

她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陶富又在後頭喊她:“姐!”

陶依回頭。

陶富囁嚅著,說對不起,又說:“我托徐寡婦給你帶了新的雪花膏,那個味道更好聞。”

“姐,你、你記得去拿。”

陶富說著說著, 又低下頭,痛苦地抱著自己的腦袋,又罵罵咧咧地說:“早知道托她多買幾瓶了!那個鉆錢眼的老娘們!也不知道以後她會不會幫你帶……”

陶依默不作聲地轉身,緩步離開。

亓越陽靠在門邊,看她慢慢紅了眼睛,又努力克制著,沒讓眼淚落下來。

村長讓亓越陽留下來幫他編席子,亓越陽說自己不會,村長說不會就看著學。

他確實看了,看的卻是這讓人沈默的一幕。

陶依停在他面前。

“讓你看笑話了啊。”

她紅著眼睛,又努力笑了一下,“好像每次見到你,都挺狼狽的。”

她生得白弱美麗,心裏也很清楚自己有多美。

雖然抱有的目的有些明顯,但她知道什麽模樣最會讓旁觀的男人女人難以無動於衷。

她輕輕擡眼,以為會看到憐惜的註視。

但是當亓越陽那帶著探究的冷淡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只覺得一陣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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