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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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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兔子

浸沒在水裏,周身被巖石擦出的痛楚似有所減輕。裴蘿睜開眼,在裴雲庭懷中,他攬著她往上游。

見她睜眼,裴雲庭松開手臂推她上去。裴蘿於是努力蹬水而上。破水而出時才發覺只有自己,底下推舉她的人不見了。

她忙去找,看見裴雲庭在下沈。

心一霎空了。

他水性不好,怎麽就給忘了!方才他游得十分敏捷,還以為一世不見,給練好了,哪有的事!

裴蘿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潛回水中去撈他。水波蕩漾,恍惚間與一個遙遠幻境重合。空的地方開始猛烈地收縮,發疼,疼的全身直抖。

她一定要抓住他!她答應過那個人!裴蘿咬住牙根。

剛過午時,天色是明朗的,水下也不暗,裴雲庭安靜看著她,想對她說句話,忘了自己在水下,只有微弱的氣泡漂出,說不出聲,只得對她露出一絲歉疚的笑。

她卻沒笑,緊擰著秀眉,離他越來越近。

裴雲庭許久沒換氣,腦袋裏發暈,沒辦法只得凝聚起一縷意識,不讓它就那麽散去,否則怕是她又該哭了。

這糟糕的水性倒是拖累了她,她卻絲毫不這麽覺得,一雙手伸過來抓住他的手,力氣竟奇大無比,換而摟住他的腰,緊接著有什麽貼上來,柔軟間一口清氣渡過來,幽深的眼眸半闔著,近在咫尺,她的睫毛幾乎打在他臉上。

他甚至能感覺到極輕微的顫動。

裴雲庭被她死死地拉著,下意識地跟著她一直往上……

嘩啦!

新鮮的空氣驟然以無比強勢的姿態包圍過來,兩人渾身濕淋淋的,都在猛烈咳嗽,濕漉漉的眼睛彼此對上,裴蘿細長黑眉上水珠漣漣滾落。

她彎著眼睛,緊緊抓著他的手游往岸邊,坐在一塊巖石上幫他吐幹凈肺裏嗆的水。之後都沒說話,靜靜休息了片刻。

身下坐著的巖石,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緩過勁來,裴雲庭從石頭上跳下來,以石擊石生了堆火,裴蘿跟著挪過來,坐在火旁烤濕衣服。

為保險起見,裴蘿在周圍轉了一圈,摘了一堆奇形怪狀的樹葉搓爛後擺在外圍:“熊最不喜歡這個味道,這樣便不會過來,我們以前進林子都這麽做,很有用!”才重新坐下來,微微抿嘴,將外衣脫下。

裴雲庭垂下眼避開,拿木棍去撥火。

“穿濕衣服太久,濕氣入體會生病的,你放心脫吧,我保證不看你!”裴蘿轉過身,只留給他一條清瘦的背影,脊背上蝴蝶骨微突,像一對欲飛的翅膀。

裴雲庭無聲地笑了笑,解開濕噠噠的腰帶。

火焰伴著日光,不多時濕衣服漸漸地烘幹了。裴蘿開始四處走,一圈回來拿著草,再一圈回來手裏拎著只不知哪裏刨出來的灰兔子,另一只手裏是半截斷劍,是連接著劍柄的一半。

“我想把它帶回去。”她舉舉手裏的斷劍,“可惜那半截找不到了。”

“可以,拿著吧!”裴雲庭瞅著兔子圓溜溜的琉璃眼,“不過,你這是要吃了它?”

“齊王殿下這是不舍得了?”裴蘿低頭,“我來殺,你等著吃!”

“……”

裴雲庭自問不是個軟心腸,多年來戰場上下殺的人也不少,甚至多次當著她的面下殺手,不可名狀的場面多不勝數,可此刻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在,總覺得太血腥。

他沒有親眼見證殺兔子的過程,再看到這只兔子時,已經是被串在架上烤的焦香冒油,裴蘿遞給他一只烤好的兔腿。

“不吃會沒有力氣,走不出去。”她道,“這裏離京城不近,可能要走很久。”

她平靜地對他述說,此舉乃是為了果腹,不得已為之,如此看來,倒是自己太矯情了,裴雲庭接過兔腿咬下一口。

沒有撒任何調料,卻烤的恰到好處,金黃誘人,肉質鮮嫩,並不難吃,這手藝看起來也不是隨便幾下就能出來的。

“烤兔子這個活兒,我可是專門練過,以前跟師兄進山,我就負責做吃的!”她道,有一絲得意浮現,“齊王殿下,好吃嗎?”

“好吃。”裴雲庭道。

這倒是實話。

勉強飽腹後,精神多少好了些,火也漸漸熄滅,成了一堆紅色火炭。裴雲庭伸手朝裴蘿示意,她過來乖乖坐在他旁邊,按著他的指引往上看。

這個時辰應當接近申時初刻,頭頂的數丈山崖上有道午後的日光投過來,是綺麗的橙黃色,看起來十分溫暖。

樹木隨著山風有規律地晃動,如波浪一般,發出好聽的“沙沙”聲,湛藍天幕上偶有一兩只鳥飛過,林子的深處還有幾只倔強的秋蟬,不懈鳴叫。

裴雲庭伸手摟住她,裴蘿順勢鉆進他懷中,帶著一絲微微的失落:“明日怕是不能及時趕回去了。”

“那我們就再找個吉日。”裴雲庭對她道,“往後還有很多。”

裴蘿趴在他膝頭,下巴處墊的布料還有些潮濕,索性對著吹了幾口氣,惹得裴雲庭跟著笑起來,手指捋順她的頭發。

“吹的是仙氣嗎?”

“是。”她厚臉皮道,“要不然你怎麽能堅持下來?”

“倒也是。”他道。

她不說了,沈默著任他摸她的頭發,許久後叫了他一聲:“裴雲庭。”

“恩?”

“你跟著我跳下來的時候,不怕嗎?”裴蘿輕聲,“要是我……”換做是她,也是會的。

“你會怎麽樣?”他問。

生死關頭哪有時間想那麽多,曾經失去她的恐懼排山倒海般襲來時,他腦海裏僅剩的唯一念頭就是一定要抓住她,甚至做好了與她共死的準備,還好是抓住了她,都活著。

“我不會跳。”她說。

裴雲庭不說話。是真不會嗎?可是方才不顧生死返回來給他渡氣救了他的人正是她,終究不過是一個口是心非的小騙子。

她是在乎他的,不願承認,隨她吧。

走了多半天,天徹底黑透時,仍沒有遇上人來接,還好找到個半山腰上的小山洞,可以暫且休息一夜。

裴蘿如白日那般,在洞口鋪上了一圈防野獸的樹葉,還有裴雲庭的半截佩劍,裴雲庭在洞口生了火,火光把人的影子映的分外高大健壯。

半路上還撿了幾個野蘋果,姑且中和肉帶來的膩味,簡單吃過後,傷口處也都敷了碾碎的草藥,平靜下來。

一時相互無言,裴蘿守著火堆,把頭枕在膝蓋上。

“我這一生,倒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裴雲庭說。

“是太落魄嗎?”裴蘿問,“我還好,畢竟以前做過乞丐的人,不覺得苦,而且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苦?”他笑,“自然不苦,在我失去俗世擁有的一切,只有一個山洞可以容身的時候,還有你在我身邊,很甜。”

裴蘿仰起頭,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哭。

“阿蘿,過來。”

她聽話地蹭過來,蹭進他懷中,頭埋在他肩窩處,聽他講故事。

火苗晃悠,木柴發出劈啪的響聲,裴雲庭的聲音幽幽響起,如暗夜裏的歌。

他道:“很久以前,這世間有一個驕傲的公主,她很高貴很漂亮,後來她愛上了一個人,那人年輕英俊,是很厲害的人,所有人都說他們般配,可是在他們的孩子四歲那年,駙馬在戰場征戰死去了,公主太過傷心,選擇封閉心扉,無暇顧及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孤孤單單地獨自長大,他想,他將來也要去打仗,只要能打贏每一場仗,他的母親就會開心。”

低頭看看,裴蘿閉著眼。

“可是他一直都是孤單的,他不懂愛是什麽,也不知道如何去愛,又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在街上撿了個小女孩回來,那麽多小家夥,為什麽偏偏會是她?後來,在沒有她的漫長日子裏,他想了很久才明白過來,她跟他一樣,都是很可憐的人,不過是互相慰藉,而老天終是垂憐,讓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裴雲庭停下來,裴蘿靠著他,正睡的安穩。他調整了下姿勢,好讓她睡的舒服。

他又道,聲音變輕:“再後來,他親手送走了她,落得個魂飛魄散的結局。”滿目愛憐,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回蕩,終是逐漸平息了下去。

裴蘿渾然不知。

她在夢裏回到了那年梨花滿園時,一個身影掠過紛飛的花,將她帶出迷路,夢境變換,是白日的斷崖,裴雲庭將她攬在懷裏,臉上已鮮血淋漓。

血一滴滴落下,裴蘿自驚惶中醒來,發現身邊沒有他,下一刻發現他在山洞口坐著。她輕手輕腳地過去,裴雲庭早已察覺。

洞外是正浸於黑夜的山林,頭上便是漫布無垠的星空,裴蘿在他身邊坐下:“我來守夜,你去睡吧!”她道,“明天還要趕路。”

裴雲庭沒有拒絕,回到洞內,卻沒有什麽睡意,想起了白日水裏的事。

雖是渡氣,也算是個吻。

柔軟,清新。

一時失神,楞楞地看著門口的身影,仰著頭看星星,一頭黑發鋪在背上,很是安寧。

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天亮。

洞口有光透進來,金光一片。

裴蘿蹲在他身邊,手裏是用樹葉子折好的舀子,裏面盛有一汪清水。她面色為難:“那個,你就再湊合一次,回家就好了!”

裴雲庭著實不覺為難,簡單收拾了一下,凝神細細看她。裴蘿摸了摸臉,見他還看,索性上來捂他的眼睛:“沒收拾呢,別看。”

他假裝後退,卻以退為進,她撲進他懷裏,被攬住了腰。

裴雲庭在她耳邊道:“裴蘿,今日大吉,宜嫁宜娶,我們成個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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