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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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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

經典而又呆板的鬧鐘聲忽然響了起來,嚇得蘭粲一激靈。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掀開猶如簾子一般的長發,下床,拉開窗簾。

一棟棟朱砂色的單元房並排而立,她只是這一排排紅色雪糕中一粒小小方塊紅豆。

幾乎是清醒的瞬間,夢裏的往昔就像打上了模糊不清的馬賽克。

蘭粲立在窗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心道還有點小可惜。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憶起十八歲的那段日子了,即使是在夢裏,她也知道及時止損,只夢見好的,對壞的只字不提。

床頭櫃上的手機亮屏,發出震動,她想也不想,拿起來就接:“餵,爸。”

“起床了沒,今天什麽安排沒忘吧?”

蘭粲垂下了眼睛:“還和我開玩笑呢。”

蘭爸說:“記得買束花。”

天色微微發青,偶有幾處晦暗不明,看來今天的太陽不給面子啊。

她洗漱了一下,用口紅提亮氣色,套上黑色大衣出了門。

入冬不久,風雖不刺骨,但也寒涼,蘭粲裹緊大衣,在小區樓下打了一輛出租。

透過反光鏡,司機看到她柔和的眉眼,朗爽問道:“去哪啊美女。”

“墓園。”

司機一噎,沒接上話,車開出去幾米,忽然被她喊停:“先去花店,我訂了花。”

墓園的階梯又多又長,像延伸進天邊,肆意又聖潔,她捧著一束雪菊,一步一步慢慢走。

蘭爸和姑姑已經站在階梯的盡頭處等她,不知是昨夜那個夢的餘韻還是別的什麽,她竟意外的有點鼻酸。

那年暑假,通完那個電話後,蘭粲小心翼翼地捂住了臉蛋,覺得自己矛盾又覆雜。

墻上的時鐘沈悶的敲響,她偷笑著,去廚房張羅飯菜,但那天,爺爺沒有回來。

真的很奇怪,蘭粲有時候真的不懂,痛苦偏要在幸福臨門一腳的時候來插手。

更多的細節已經模糊,只記得自己驚恐到完全吃不下飯,打電話給蘭爸的時候嗚咽不成聲。

那天晚上,幾乎滿山都是人頭,大家喊著爺爺的名字,聲音卻只在深山裏轉了一個彎,沒有回應。

直到,直到。

爺爺的遺體被打撈上來,泡得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了。

命運最無常,人們迷戀它,卻無法把控它;人們恨它,卻又愛它。

她只記得自己大吼大叫,嘶啞出聲,而後劇烈地幹嘔,顫抖,哭泣,癱倒在地。

時至今日,二十五歲的蘭粲一步步向爺爺的此刻,還能回憶起當時的氛圍。

院裏進行著葬禮,哀樂,鼓聲,涎水,鼻涕,混亂的一切。

幽暗的天空,連日的大雨,低沈綿長的祈福聲。

她孤身坐在門口的小角落裏燒紙錢,眼神空洞,毫無生氣。

火星翻飛,火光燙人。有時投擲得太快,火焰會熄滅,像爺爺戛然而止的生命。

她拿起竹竿挑挑紙錢,煙很熏眼,燒著燒著,眼淚又掉下來。

時而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吸吸鼻子。

很可憐。

蘭粲回神,墓碑面前,彎下身子把花放上去。

姑姑戳戳她的手讓她說點什麽,蘭粲想了想:“爺爺,下次給你帶白酒。”

墓碑有工作人員定期擦拭,幹凈的反光,爺爺生前不愛拍照,留下的照片也顯得年輕。

她伸手摸摸:“精神。”

時間差不多了,三人並排走下階梯,姑姑挽住蘭粲的手:“找男朋友了沒有啊?”

蘭粲笑著回:“我平時忙。”

“是太忙了。”蘭爸在一旁酸溜溜道:“出了青鎮連爹都不要了。”

那年爺爺的事情讓鎮子沈寂了好一陣子,但一個生命的流逝,在這個不再流動的小鎮,也變成了一件很柔和的事情。

大家不再避諱,但也不再提起,只是永遠放在心裏了。

暑假過後蘭粲身體狀況不錯,心臟病也沒怎麽太拖累她,又或許說是習慣了。

所以決定還是要回學校,她基礎不差,加之努力的成效,一年後上了S市的一所重點大學。

畢業後先是進入了一家公司實習,但由於身體吃不消,她攢了攢工作經驗,就不帶留戀地辭職了。

後來考了資格證,進了一所高中當心理老師,工資夠花。

她沒什麽很大的物欲,只要餓不死,有藥吃就好了。

對了,還要說回那年夏天簡短的童話小故事嗎?

結局就是,把爺爺的葬禮辦完之後,她回到家,發現隔壁的人家已經走了。

蘭粲很想叫自己不要哭,但還是嘗到了眼淚鹹澀的味道。

不僅不告而別,還是在承諾了她之後悄無聲息地逃跑,給她的心靈一擊重創。

真行。

然後時間就又像過去的十八年一樣流逝的飛快,她感覺自己老得很快,或許是因為心態。

回到方形的小紅豆裏,她給自己敷上了一張黑金面膜。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蘭粲兇狠地跑出去,然後含糊不清地大叫:“柚子!你又在搗亂!”

柚子是她領養的一只小土狗,熱情,單純。唯一的優點是長的漂亮,體型優美。

她捉住它的身體,作勢要狠狠打它的屁股。

門鈴忽然響了起來,一人一狗嚇得呆住,已經,很久沒有人來訪了。

蘭粲緩慢地站起身,走到門前,透過貓眼企圖看清什麽,但徒勞,只能隱約感覺到有個人影。

那人好像沒什麽耐性,擡手又按了兩下門鈴。

沒什麽想法,蘭粲摁下門把手,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個腦袋。

利落的短發,分明的下頜,以及看過來的那雙瀲灩的眼睛,只一眼,蘭粲就感覺自己的心慌了。

見鬼。

她忽然很慶幸自己臉上還貼著一張黑色的面膜。

男人挑眉:“你家租房?”

蘭粲已經極其緊張,她唯恐自己的聲音會暴露,擡手指了指對面。

男人順著她的動作看過去,小區比較舊,門牌上的數字模糊不清。

他看著她怯生生的樣子,又問:“那是100...”

蘭粲比了個數字三,朝他眨了眨眼。

“明白了。”男人推動行李箱到對面,“1002。”

關上門,蘭粲聽到他在騷擾對門,對面的住戶不常在家,今天倒是開門得很及時。

直到聽到關門的聲音,蘭粲才感覺心放了下來,靠著門緩緩坐下。

柚子很沒眼力見地叼著球來找她玩,蘭粲狠狠地把它抱在懷裏蹂躪了一番,心裏想的卻是別的事情。

怎麽會是他?

蘇澈。

那個簡短童話的男主人公,那個不告而別的豬頭。

有意思的是,這個名字從腦海裏跳出來,竟然順暢得不像話。

他看起來成熟了很多,更加棱角分明,同時也更加俊美。

真是天賜的孽緣,讓他們隔了這麽多年還能做上鄰居。

想了想,她爬到臥室拿到手機,發消息給康娜,

星星:你還記得蘇澈嗎?

幾乎是秒回。

娜娜子:怎麽了?

娜娜子:你不會遇到他了吧?

抓狂,蘭粲在手機這端想了半天該用什麽樣的措辭。

星星:大拇指.gif

星星:他可能住我對面了。

下一秒,康娜的語音電話就打了過來。

開口第一句:“我服了你倆了。”

蘭粲:“我該怎麽辦?”

康娜:“什麽怎麽辦?年少時候那一點小悸動還叫事麽?”

也對,蘭粲無意識地揪著床單,用手指在上面戳戳畫畫。

半晌後,她又開口:“但我感覺,我心裏不是很想見他。”

康娜一針見血:“你還沒原諒他。”

是,她就是這樣擰巴又無聊的人,能把一件小事情記在心裏很久很久。

蘭粲翻身,四仰八叉倒在床上。

不過康娜只說對了一部分,還有那不知名的一部分,叫做自卑。

即使是過了這麽多年,她站在他面前,依舊感覺到無法忽視的自卑。

太奇怪了,這種人必須要遠離。

聊著聊著又聊到生活方面,康娜說:“明天帶你去見見我男朋友。”

“這麽突然。”

“沒事的,你幫我把把關。”康娜語氣嬌俏,掛斷前又囑咐她:“明天降溫了,穿厚一點啊。”

掛斷了電話,蘭粲毫無睡意,最後只匆匆睡了幾個鐘頭。

蘇澈就是她的克星吧。

打開窗,寒意透入,不遠處的矮房瓦蓋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蘭粲的臉被吹的發緊,趕緊關上了窗戶。

她今天想戴條圍巾出門,平常用的白色卻怎麽也找不到了,在凍著和張揚之間,選擇了另一條惹眼的紅色圍巾。

他們約在街上的一家咖啡館,蘭粲到的時候,康娜已經貼心地為她點好了飲品。

男朋友叫南程,戴個眼鏡,氣質舒潤,最重要的是眼神就沒離開過康娜。

她疑心自己是被小兩口叫過來秀恩愛的。

一杯咖啡時間結束,窗外忽然下起了薄雪,蘭粲坐在玻璃邊,鼻尖紅紅的,眼睛透亮。

南程自己開了車來,蘭粲拒絕了小兩口送她回家的好意。

反正很近,這麽好的雪,她想走走。

走出咖啡館,清晰地看到大雪像鵝毛一樣紛紛揚揚,世界都被掩蓋,她只能看到縫隙中五顏六色的彩燈在閃爍。

一陣一陣的風刮過,蘭粲站在屋檐下躲避,紅色的圍巾蕩起,像女巫的絲巾。

她有點想不顧形象地大笑,高興自己戴了一條這麽惹眼的圍巾,能在這觸目白色中留下一抹痕跡。

青鎮不常下雪,來S市的這麽多年,她每回看雪都新鮮得像是孩童。

雪越下越大,她擡手摸摸自己的頭發,有些濕意,這可不好。

她一手裹緊了衣服,一手虛虛掩住腦袋,用力往前沖。

行人還有點多,她左拐右拐,蒙頭蒙腦的,撞進了一個高大的懷抱裏。

她沒有擡頭,說了句不好意思就要繞過他。

那人卻沒有讓開的意思。

蘭粲下意識攥緊自己的紅圍巾,小心翼翼擡頭看。

天色有點暗,蘇澈撐著傘,面容只有模糊的一個輪廓,

但聲音很清晰: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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