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朋弟的《老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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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朋弟的《老夫子》
“你剛剛的話是認真的麽？”我輕輕扯一扯蘇陳的衣擺。
蘇陳一楞，問：“哪句？”
“不管我做了什麽，你都會欣然接受？”
蘇陳目不轉睛地註視著我，輕輕地卻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含笑站起來，踮起腳尖來緊緊抱著他。他順勢摟住了我，嘴角揚起大大的弧度。
“蘇陳，我們和好吧。”
蘇陳終於松開了我，臉上的表情說不上來是想笑還是想哭。他盯著我看了良久，才緩緩開口：“你能這麽說我真的很高興。但是下次你再說這樣讓人感動的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站在腳盆裏？你這樣讓我怎麽哭？”
……
孫翹楚組的局，最後以一種她最不想要看到的方式收了場。蘇陳開了車來，先送張笑笑去火車站。她買了今天晚上的火車票回南京，千裏迢迢來北京一趟，只是為了見我一面。
回家的路上我有些犯困，蘇陳卻好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安靜不下來，一路上扭來扭去，唱歌、抖腿、自己和自己演話劇，時不時還要來摸一下我的頭發。
鬧了一陣他冷不丁問道：“所以我們是真的和好了吧？是吧是吧？”
“當然沒有。”我側頭看窗外，“本來就是為了氣孫翹楚啊，沒想到你的魅力還真不小，當年孫翹楚也是暗戀你的人之一呢！”
“餵！哪有你這個樣子的？”蘇陳氣呼呼地說，“我當時那麽配合你，結果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卸磨殺驢？”
……雖然這個成語用得也沒有錯，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聽起來就是覺得怪怪的。
“我還騙她說我有兩個孩子呢！難道這句話你也要當真麽？”我兩手一攤，不負責任道。
蘇陳一時詞窮，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後只能恨恨冷哼一聲說：“你們女人都是騙子。”
“好啦好啦！”我伸手呼嚕他的頭發，難得地沒有心情再和他開玩笑，“我也在試著修覆我們之間的裂痕，可是不要逼我太緊，我怕自己承受不住。”
蘇陳這下終於不說話了，目視前方，簡直把開車當成了一項事業一樣專心。過了好一會兒，在我快要忘記這茬的時候，他才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那《空中雄鷹》這部戲怎麽說？”我掩飾地換了個話題，“孫翹楚這個人雖然不怎麽樣，但是她的話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演到一半罷演，對於劇組來說損失太大，違約金就是一大筆，處理得不好影響也會很惡劣的……”
“我在前年接了一部戲，後來題材敏感，一直壓著沒能播放，你知道是什麽嗎？”蘇陳不接我的話，反而說起了別的。
“什麽戲？”
“《朋弟傳》。”
“朋弟是誰？”
“朋弟是我飾演的角色，原名叫馮棣。為了演好這個角色我做了很多功課，後來入戲太深出不來，差一點得了抑郁癥。”
我沒聽他提起過這一段往事，心裏逐漸升騰起了奇怪的感覺，覺得眼前這個人，真的就是為了表演藝術而生的。
蘇陳緊抿著嘴唇，突然一打方向盤，把車停在了路邊，眼睛空洞洞地看向遠方，給我講起了這段淒涼曲折的故事。
“馮棣畢業於一所上海的藝術學校。畢業後，在北京天津畫壇闖蕩。幾年後，他以朋弟作為筆名，創作出一個穿著半截坎肩，一襲短袍，帶瓜皮小帽的漫畫人物，並給這個人物取名為老夫子。”
“等一下，你說老夫子？”我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
蘇陳苦笑：“是不是覺得很耳熟？你也聽過這本漫畫對吧？”
“我看過這本漫畫，很有名的漫畫。”我小心翼翼地措辭，“可這是一本香港漫畫，作者叫什麽我忘記了，但絕對不叫朋弟。”
“香港那本《老夫子》，作者的筆名叫王澤，真名王家禧。”蘇陳說到這裏擡起左手，用拇指輕輕掖了一下眼角，繼續說道，“朋弟的《老夫子》在1937-1943年流行，1950年代消寂。1944年，在重慶舉辦了一場《紀想曲》漫畫展，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朋弟的連環漫畫《老夫子》、《老白薯》、《阿摩林》等，那是朋弟最風光的時候。”
“啊。”雖然還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此刻我的心裏已然湧起了一股悲涼的情愫，“那後來呢？”
“1962年，移居香港的王家禧，以長子的名字‘王澤’為筆名，開始‘創作’《老夫子》漫畫。王家禧的《老夫子》和朋弟的《老夫子》人物造型和性格設計都基本相同，且‘老夫子’的朋友‘大番薯’，和朋弟的《老白薯》也有雷同。”蘇陳聲音很平穩，可我卻從中聽到了洶湧的情緒波動，“我讀劇本讀到了這裏，為此還特地去找了兩版《老夫子》做對比……”
“太像了，芋頭你知道嗎？太像了。”他說著，眼底裏蓄起了眼淚。
“後來的後來，文化大革命，朋弟被打成了右派，眾叛親離，窮困潦倒。他最淒苦悲哀的年代，也是王家禧的《老夫子》最受歡迎的年代。”
“朋弟重病不治，臥病在床的時候，有人來看望他，並帶了一本香港的《老夫子》來給他看。朋弟看過之後，輕輕閉上眼睛，一句話也不肯說。”
“1983年，老夫子電影香港熱鬧上映，同一年朋弟在病床上孤寂地死去了。”
說到這裏，蘇陳停住了。他把左手手肘撐在車窗上，擡手捂住了眼睛。
“那場朋弟重病在床看到王家禧的《老夫子》的戲是重頭戲。劇本裏寫著，他輕輕閉上眼睛，一句話也不肯說。就像這樣。”說著，他輕輕閉上了眼睛，向後仰在座椅靠背上，眼角有一滴眼淚流了下來，“沒道理啊，不應該啊。我理解不了，也演不出來，拿著劇本去和導演討論。”
“可是導演明確地告訴我，所有可考的資料裏，都是這樣寫的。他輕輕閉上了眼睛，一句話也不肯說。”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恨多不甘嗎？”蘇陳倏然睜開了雙眼，慢慢擦掉了眼角的淚痕，“那個人他不光偷走了我的作品，他偷走的是本該屬於我的，充滿了光明和希望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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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的話是認真的麽？”我輕輕扯一扯蘇陳的衣擺。
蘇陳一楞，問：“哪句？”
“不管我做了什麽，你都會欣然接受？”
蘇陳目不轉睛地註視著我，輕輕地卻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含笑站起來，踮起腳尖來緊緊抱著他。他順勢摟住了我，嘴角揚起大大的弧度。
“蘇陳，我們和好吧。”
蘇陳終於松開了我，臉上的表情說不上來是想笑還是想哭。他盯著我看了良久，才緩緩開口：“你能這麽說我真的很高興。但是下次你再說這樣讓人感動的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站在腳盆裏？你這樣讓我怎麽哭？”
……
孫翹楚組的局，最後以一種她最不想要看到的方式收了場。蘇陳開了車來，先送張笑笑去火車站。她買了今天晚上的火車票回南京，千裏迢迢來北京一趟，只是為了見我一面。
回家的路上我有些犯困，蘇陳卻好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安靜不下來，一路上扭來扭去，唱歌、抖腿、自己和自己演話劇，時不時還要來摸一下我的頭發。
鬧了一陣他冷不丁問道：“所以我們是真的和好了吧？是吧是吧？”
“當然沒有。”我側頭看窗外，“本來就是為了氣孫翹楚啊，沒想到你的魅力還真不小，當年孫翹楚也是暗戀你的人之一呢！”
“餵！哪有你這個樣子的？”蘇陳氣呼呼地說，“我當時那麽配合你，結果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卸磨殺驢？”
……雖然這個成語用得也沒有錯，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聽起來就是覺得怪怪的。
“我還騙她說我有兩個孩子呢！難道這句話你也要當真麽？”我兩手一攤，不負責任道。
蘇陳一時詞窮，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後只能恨恨冷哼一聲說：“你們女人都是騙子。”
“好啦好啦！”我伸手呼嚕他的頭發，難得地沒有心情再和他開玩笑，“我也在試著修覆我們之間的裂痕，可是不要逼我太緊，我怕自己承受不住。”
蘇陳這下終於不說話了，目視前方，簡直把開車當成了一項事業一樣專心。過了好一會兒，在我快要忘記這茬的時候，他才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那《空中雄鷹》這部戲怎麽說？”我掩飾地換了個話題，“孫翹楚這個人雖然不怎麽樣，但是她的話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演到一半罷演，對於劇組來說損失太大，違約金就是一大筆，處理得不好影響也會很惡劣的……”
“我在前年接了一部戲，後來題材敏感，一直壓著沒能播放，你知道是什麽嗎？”蘇陳不接我的話，反而說起了別的。
“什麽戲？”
“《朋弟傳》。”
“朋弟是誰？”
“朋弟是我飾演的角色，原名叫馮棣。為了演好這個角色我做了很多功課，後來入戲太深出不來，差一點得了抑郁癥。”
我沒聽他提起過這一段往事，心裏逐漸升騰起了奇怪的感覺，覺得眼前這個人，真的就是為了表演藝術而生的。
蘇陳緊抿著嘴唇，突然一打方向盤，把車停在了路邊，眼睛空洞洞地看向遠方，給我講起了這段淒涼曲折的故事。
“馮棣畢業於一所上海的藝術學校。畢業後，在北京天津畫壇闖蕩。幾年後，他以朋弟作為筆名，創作出一個穿著半截坎肩，一襲短袍，帶瓜皮小帽的漫畫人物，並給這個人物取名為老夫子。”
“等一下，你說老夫子？”我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
蘇陳苦笑：“是不是覺得很耳熟？你也聽過這本漫畫對吧？”
“我看過這本漫畫，很有名的漫畫。”我小心翼翼地措辭，“可這是一本香港漫畫，作者叫什麽我忘記了，但絕對不叫朋弟。”
“香港那本《老夫子》，作者的筆名叫王澤，真名王家禧。”蘇陳說到這裏擡起左手，用拇指輕輕掖了一下眼角，繼續說道，“朋弟的《老夫子》在1937-1943年流行，1950年代消寂。1944年，在重慶舉辦了一場《紀想曲》漫畫展，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朋弟的連環漫畫《老夫子》、《老白薯》、《阿摩林》等，那是朋弟最風光的時候。”
“啊。”雖然還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此刻我的心裏已然湧起了一股悲涼的情愫，“那後來呢？”
“1962年，移居香港的王家禧，以長子的名字‘王澤’為筆名，開始‘創作’《老夫子》漫畫。王家禧的《老夫子》和朋弟的《老夫子》人物造型和性格設計都基本相同，且‘老夫子’的朋友‘大番薯’，和朋弟的《老白薯》也有雷同。”蘇陳聲音很平穩，可我卻從中聽到了洶湧的情緒波動，“我讀劇本讀到了這裏，為此還特地去找了兩版《老夫子》做對比……”
“太像了，芋頭你知道嗎？太像了。”他說著，眼底裏蓄起了眼淚。
“後來的後來，文化大革命，朋弟被打成了右派，眾叛親離，窮困潦倒。他最淒苦悲哀的年代，也是王家禧的《老夫子》最受歡迎的年代。”
“朋弟重病不治，臥病在床的時候，有人來看望他，並帶了一本香港的《老夫子》來給他看。朋弟看過之後，輕輕閉上眼睛，一句話也不肯說。”
“1983年，老夫子電影香港熱鬧上映，同一年朋弟在病床上孤寂地死去了。”
說到這裏，蘇陳停住了。他把左手手肘撐在車窗上，擡手捂住了眼睛。
“那場朋弟重病在床看到王家禧的《老夫子》的戲是重頭戲。劇本裏寫著，他輕輕閉上眼睛，一句話也不肯說。就像這樣。”說著，他輕輕閉上了眼睛，向後仰在座椅靠背上，眼角有一滴眼淚流了下來，“沒道理啊，不應該啊。我理解不了，也演不出來，拿著劇本去和導演討論。”
“可是導演明確地告訴我，所有可考的資料裏，都是這樣寫的。他輕輕閉上了眼睛，一句話也不肯說。”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恨多不甘嗎？”蘇陳倏然睜開了雙眼，慢慢擦掉了眼角的淚痕，“那個人他不光偷走了我的作品，他偷走的是本該屬於我的，充滿了光明和希望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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