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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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外婆
我沒想到，這會是我們整個人生中最後一次在一起過年。
上一個新年，我們四個人其樂融融地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看春晚。下一個新年，就只剩我一個人，在北京空蕩蕩的大街上獨自晃蕩。
命運啊，我總習慣感嘆的命運，真是可惜可笑，像是包裹了蟲子的琥珀。
===================================================
過年後，《亡國公主》劇組轉戰四川，拍攝地點就在外公外婆他們村子旁邊。媽媽看得出來我想跟著去，一邊嘆息著女生外向，一邊讓我順便去看看外公外婆。
媽媽其實挺絕情的，從把我帶回來之後，十多年了再也沒有回去看過。
我曾經斷斷續續聽她說過自己的事情，只知道外公外婆家是在一個相對落後的小山村，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得很。
那時候媽媽和爸爸剛剛工作，準備籌錢結婚，正是最艱難的時候。她的弟弟要結婚出不起彩禮，外公外婆一次一次向她伸手。
到最後她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爸爸也拿出了原本用來結婚的錢。他們兩個結婚時一貧如洗，沒有婚禮，沒有婚紗照，擠在18平米的教職工宿舍裏，一起吃了碗雞蛋湯。
這也就是奶奶一直以來都不待見媽媽的原因。也正是因為那時候的不離不棄，所以哪怕如今面對著爸爸的背棄，媽媽也依然難以割舍。
從那以後，媽媽和外公外婆就徹底決裂了，除了把我送去四川又接回來，她就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地方。
我有很多年沒見過外公外婆了，只記得外公外婆年紀都很大，和兩個舅舅一起生活。
外公滿頭白發不愛說話，喜歡沒完沒了地抽自己卷的煙葉。外婆是天生的扁平足，走路不穩，搖搖晃晃的。沒有牙齒，是個癟嘴老太太。她說她四十歲時牙齒就掉光了，偏偏嘴又很饞，花生、蠶豆，什麽都想嘗一嘗。一顆放進嘴裏，需要磨很久。
後來外公去世，媽媽把我接了回去。我記得那天外婆搖搖晃晃地送我出村，走了一段路，又送一段路，滿臉都是刀刻般的皺紋。
回到劇組的第二天，蘇陳的戲結束得很早。我帶著他去到我小時候住過的那個小村子，指著一成不變的竹林，石頭和溪流給他看。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有一個皮實的小姑娘就是我小時候的我，我把這個小姑娘介紹給他認識一樣。
等我憑著記憶找到外婆家時，那個老房子卻已經空了。窗戶破了一個大洞，上面結著蛛網。屋頂瓦片的縫隙裏長出許多一尺來高的雜草。
“你們是誰？哪裏來的？”一個滿臉烏黑的小孩啃著手指頭，瞪著烏溜溜地眼睛氣勢洶洶看著我們。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
三年前外婆就去世了。接待我們的是我的舅舅，那個搶了媽媽的錢結婚的弟弟。在我有限的記憶裏，這個舅舅一直是個很孩子氣的人。
外婆家裏很窮，一年也吃不了一次肉。外婆心疼我，把家裏母雞下的蛋煮給我吃。她給我煮雞蛋吃都要偷偷的不能讓舅舅看見，不然他會不高興，吵吵嚷嚷也要吃。
現在舅舅也已經快四十歲了，卻比爸爸老了不知道多少，頭上星星點點的白發。他現在住到了村子那頭，三間大瓦房，還用磚頭跺了道墻圍院子。
舅舅把我們領到他家，進到臥室，趴在床底下掏出一個壇子，揭開壇子蓋從裏面取出一張紙遞給我，“這是老太太留給你的東西，讓我千萬收著，等你回來了給你。”
我接過那張紙，是一張醫藥保健品公司的投資證明，價值是一萬三千塊。
“這是什麽？”我問道。
舅舅摩挲著壇子感傷地說：“那時候鎮上有一家很大的醫藥公司在集資，聽說利息特別高，一萬三一份，一個禮拜就能凈賺一百塊。那時候鎮上好多老人都買了，老太太就也跟著買了。”
舅舅不用說完，我就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故事。醫藥公司的老板卷款潛逃，外婆守著這些廢紙，成天想來想去想不開，最後抑郁而終。
一個人為財死的故事，可是落在我老到沒了牙的外婆身上，想著想著，就有點想哭。
舅舅嘆氣，交代我說：“老太太這輩子苦到了頭，從來不舍得花錢，到最後總共也就存了四萬塊。沒想到臨到了全都打了水漂。”
“她走的時候囑咐我們了，一萬三一份，一共買了三份，兩份留給我的兩個孩子。還有一份等你來，留給你。”
“老太太到死都想著這票能拿去取錢，我們也只能順著她。這票現在也沒什麽用了，給你留著當個念想吧！老太太她一直都念著你的。”
“外婆葬在哪兒了？我想去給她磕個頭。”
……
回去時已經是晚上了，我和蘇陳並肩走在出村的路上。新聞裏說，今天晚上有超級月亮，此時在荒郊野外夜色黑沈的地方，看得格外清楚。
電視裏每每有不幸的事情時，天空總是在下雨。可是今天的夜空格外晴朗，超級月亮就掛在前面道路的盡頭，那麽圓，那麽亮，吐露著銀光，看得人心裏都涼颼颼的。
“蘇陳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總是生活得提心吊膽的。只有住在外婆這裏的那一個月，雖然沒有好吃的也沒有玩具，可是很開心。”
“他們喝粥沒有菜，外婆就給我在粥裏拌紅糖。給我炒蠶豆和黃生米，炒了好多好多，她就一樣只拿了一顆。還跑好遠摘桑葉給我養蠶寶寶……”
“我走的時候天氣熱，她送了我好遠好遠，頭上纏了個毛巾，臉上曬得通紅。後來我上車了，回頭看到她還站在那裏。我第一次覺得她原來那麽矮小。”
“外婆一直想著我，可我卻把她忘了。”
“你說人會不會有來世呢？她一輩子那麽苦，也不知道投了胎能不能享福。”
“會的。”蘇陳停下抱著我，任由我的眼淚沾濕了他的衣裳，“現在的生活水平比過去好太多了。她這一世肯定想吃什麽想要什麽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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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這會是我們整個人生中最後一次在一起過年。
上一個新年，我們四個人其樂融融地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看春晚。下一個新年，就只剩我一個人，在北京空蕩蕩的大街上獨自晃蕩。
命運啊，我總習慣感嘆的命運，真是可惜可笑，像是包裹了蟲子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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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後，《亡國公主》劇組轉戰四川，拍攝地點就在外公外婆他們村子旁邊。媽媽看得出來我想跟著去，一邊嘆息著女生外向，一邊讓我順便去看看外公外婆。
媽媽其實挺絕情的，從把我帶回來之後，十多年了再也沒有回去看過。
我曾經斷斷續續聽她說過自己的事情，只知道外公外婆家是在一個相對落後的小山村，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得很。
那時候媽媽和爸爸剛剛工作，準備籌錢結婚，正是最艱難的時候。她的弟弟要結婚出不起彩禮，外公外婆一次一次向她伸手。
到最後她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爸爸也拿出了原本用來結婚的錢。他們兩個結婚時一貧如洗，沒有婚禮，沒有婚紗照，擠在18平米的教職工宿舍裏，一起吃了碗雞蛋湯。
這也就是奶奶一直以來都不待見媽媽的原因。也正是因為那時候的不離不棄，所以哪怕如今面對著爸爸的背棄，媽媽也依然難以割舍。
從那以後，媽媽和外公外婆就徹底決裂了，除了把我送去四川又接回來，她就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地方。
我有很多年沒見過外公外婆了，只記得外公外婆年紀都很大，和兩個舅舅一起生活。
外公滿頭白發不愛說話，喜歡沒完沒了地抽自己卷的煙葉。外婆是天生的扁平足，走路不穩，搖搖晃晃的。沒有牙齒，是個癟嘴老太太。她說她四十歲時牙齒就掉光了，偏偏嘴又很饞，花生、蠶豆，什麽都想嘗一嘗。一顆放進嘴裏，需要磨很久。
後來外公去世，媽媽把我接了回去。我記得那天外婆搖搖晃晃地送我出村，走了一段路，又送一段路，滿臉都是刀刻般的皺紋。
回到劇組的第二天，蘇陳的戲結束得很早。我帶著他去到我小時候住過的那個小村子，指著一成不變的竹林，石頭和溪流給他看。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有一個皮實的小姑娘就是我小時候的我，我把這個小姑娘介紹給他認識一樣。
等我憑著記憶找到外婆家時，那個老房子卻已經空了。窗戶破了一個大洞，上面結著蛛網。屋頂瓦片的縫隙裏長出許多一尺來高的雜草。
“你們是誰？哪裏來的？”一個滿臉烏黑的小孩啃著手指頭，瞪著烏溜溜地眼睛氣勢洶洶看著我們。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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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外婆就去世了。接待我們的是我的舅舅，那個搶了媽媽的錢結婚的弟弟。在我有限的記憶裏，這個舅舅一直是個很孩子氣的人。
外婆家裏很窮，一年也吃不了一次肉。外婆心疼我，把家裏母雞下的蛋煮給我吃。她給我煮雞蛋吃都要偷偷的不能讓舅舅看見，不然他會不高興，吵吵嚷嚷也要吃。
現在舅舅也已經快四十歲了，卻比爸爸老了不知道多少，頭上星星點點的白發。他現在住到了村子那頭，三間大瓦房，還用磚頭跺了道墻圍院子。
舅舅把我們領到他家，進到臥室，趴在床底下掏出一個壇子，揭開壇子蓋從裏面取出一張紙遞給我，“這是老太太留給你的東西，讓我千萬收著，等你回來了給你。”
我接過那張紙，是一張醫藥保健品公司的投資證明，價值是一萬三千塊。
“這是什麽？”我問道。
舅舅摩挲著壇子感傷地說：“那時候鎮上有一家很大的醫藥公司在集資，聽說利息特別高，一萬三一份，一個禮拜就能凈賺一百塊。那時候鎮上好多老人都買了，老太太就也跟著買了。”
舅舅不用說完，我就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故事。醫藥公司的老板卷款潛逃，外婆守著這些廢紙，成天想來想去想不開，最後抑郁而終。
一個人為財死的故事，可是落在我老到沒了牙的外婆身上，想著想著，就有點想哭。
舅舅嘆氣，交代我說：“老太太這輩子苦到了頭，從來不舍得花錢，到最後總共也就存了四萬塊。沒想到臨到了全都打了水漂。”
“她走的時候囑咐我們了，一萬三一份，一共買了三份，兩份留給我的兩個孩子。還有一份等你來，留給你。”
“老太太到死都想著這票能拿去取錢，我們也只能順著她。這票現在也沒什麽用了，給你留著當個念想吧！老太太她一直都念著你的。”
“外婆葬在哪兒了？我想去給她磕個頭。”
……
回去時已經是晚上了，我和蘇陳並肩走在出村的路上。新聞裏說，今天晚上有超級月亮，此時在荒郊野外夜色黑沈的地方，看得格外清楚。
電視裏每每有不幸的事情時，天空總是在下雨。可是今天的夜空格外晴朗，超級月亮就掛在前面道路的盡頭，那麽圓，那麽亮，吐露著銀光，看得人心裏都涼颼颼的。
“蘇陳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總是生活得提心吊膽的。只有住在外婆這裏的那一個月，雖然沒有好吃的也沒有玩具，可是很開心。”
“他們喝粥沒有菜，外婆就給我在粥裏拌紅糖。給我炒蠶豆和黃生米，炒了好多好多，她就一樣只拿了一顆。還跑好遠摘桑葉給我養蠶寶寶……”
“我走的時候天氣熱，她送了我好遠好遠，頭上纏了個毛巾，臉上曬得通紅。後來我上車了，回頭看到她還站在那裏。我第一次覺得她原來那麽矮小。”
“外婆一直想著我，可我卻把她忘了。”
“你說人會不會有來世呢？她一輩子那麽苦，也不知道投了胎能不能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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