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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這樣好的顧允直,怎可以沒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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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這樣好的顧允直,怎可以沒有來生?”

嘉佑二十三年元月初四, 容舒與顧長晉一起出發前往大同。

途徑龍陰山時,二人在青巖觀逗留了一晚。

青巖觀依舊只有一師一徒,依舊只有兩間破破爛爛的茅屋。小道童寶山見到容舒與顧長晉, 十分驚喜,興高采烈道:“你們離去後,這間茅屋我一直沒回來住,師尊說你們會再回來。”

原還以為師尊說的這話是在哄他呢, 不想竟是真的。

他說著就推開了茅屋的門。

容舒往裏望了眼,這茅屋的確就是容舒與顧長晉離開時的那模樣, 連那日她留在榻上的一根發帶都還在原先的位置上。

“寶山道長有心了。”她笑著道。

他們這一行人就只有她與顧長晉來了青巖觀,旁的人都在山腳的客棧歇著。

容舒帶了從路上買來酒水佳肴,與清邈道人、寶山一起在大殿外的亭子裏用膳。

用完膳, 清邈道人一捋垂在臉側的白眉,朝顧長晉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顧長晉望了清邈道人一眼,輕頷首, 旋即便對容舒道:“昭昭,你先隨寶山道長去大殿拜三清神尊,我與觀主說完話便會來尋你。”

他們今兒之所以心血來潮來青巖觀, 便是容舒想要見一見清邈道人師徒,順道拜拜大殿裏的三清神尊的。

顧長晉的話一落,她便笑著應道:“成, 你不必急著來尋我, 我拜完三清神尊便回茅舍等你。”

說完她便與寶山往大殿去了。

大殿離這涼亭極近,半刻鐘後, 小道童與容舒便進了大殿。

然二人才剛進去, 寶山忽地揪了揪容舒的衣擺, 道:“能否請太子妃現在此處稍等小道片刻?”

容舒見他滿臉漲得通紅,還道他是人有三急,忙道:“你自顧忙去,我這頭不必你伺候。”

寶山疾步從往側門出殿去了。

大殿的側門有一條通往清邈道人茅舍的小徑,前幾日師尊也不知為何,竟問他想不想去上京,說他不能在青巖觀住一輩子,總要下山去歷練一番。

方才寶山一聽清邈道人要尋太子說話,便是擔心師尊要將他丟給太子。

這才悄悄過來,想偷聽清邈道人與太子殿下的話。

寶山就藏在茅舍的窗子底下屏息等著,他走了小徑,來得比清邈道人和顧長晉還要早。

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聽得“吱呀”一聲粗嘎的開門聲從屋裏傳來。

很快清邈道長的聲音透過窗牖傳出——

“殿下來青巖觀,可是有話要問老道?”

“是。”茅舍裏,顧長晉坦然應道:“孤此番前來,是想問問道長,孤此生可還會有子嗣之緣?”

清邈道人長眉一挑,他猜到這位太子殿下來此地,定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原來是為了問子嗣之緣。

清邈道長靜靜望著顧長晉。

一個用盡了所有功德,連來世都未必會有的人,可還會有子嗣之緣?眼前這男人在問出這話時,心中定是有了答案的。

“老道不知。”清邈道長搖著手裏的蒲扇,緩緩道:“若真要老道推測,大抵是不會有。可是殿下,曾經的你,也不曾想過人是真的可以死而覆生。是以這世間啊,無事是不可能的。希望再是渺茫,依舊是希望。”

似是對清邈道長的話早就有所預料,顧長晉面色十分平靜。冥冥中,他隱約能感覺到,他這一世多半是不會有子嗣緣了。

可昭昭想要個他們的骨血。

他心裏頭多少存了一絲僥幸,這才來此青巖觀見清邈道長一面。

如今聽罷清邈道長的話,他也不覺意外。

“多謝道長解惑。”顧長晉道。

“殿下何須與老道言謝?”清邈道人失笑,“殿下與太子妃娘娘來得也是湊巧,老道正好有一事相托。”

“何事?道長但說無妨。”

清邈道人道:“老道命數已盡,此生本是無憾,唯一一點牽掛便是我那傻徒兒。若是可以,還望殿下從大同歸京之日,能來龍陰山把寶山帶走。至於他的去處,便由殿下安排罷。”

顧長晉微微一怔,下意識望向清邈道人。

這位朱顏鶴發的老道士,不過一年不見,竟蒼老了許多,比四十年後的他還要蒼老。

顧長晉楞怔了片刻後便明白了,設下那個逆天陣法的人,不僅僅是他,還有清邈道人。是以,付出代價的人也不僅僅只是他。

“道長——”他輕蹙眉。

“殿下什麽都不必說。”清邈道人擡起手裏的蒲扇,率性道:“殿下可知,有多少人窮極一生都不能見老道之見,歷老道之歷。老道,此生幸哉!亦無悔哉!”

顧長晉沈默良久。

半晌,他道:“令徒寶山,孤會送到欽天監,弱冠一過,他若是想離開欽天監,孤會派人送他離去。”

清邈道人行了個道禮,“殿下費心了。”言下之意,是滿意顧長晉的安排。

窗外,小道童聽罷清邈道長的話,踉踉蹌蹌跑回去大殿,細白的小臉滿是淚痕。

茅舍內,老道士聽著小道士遠去的腳步聲,嘆了一聲,對顧長晉道:“小徒叫殿下見笑了。太子妃那頭……”

“無妨,孤沒想過要瞞她。” 顧長晉平靜起身,道:“孤該去接她了。”

茅舍離大殿不遠,他這一路走得很慢。玄靴踩出一個又一個深坑,他甚至忘了披上大氅,任由風雪落滿身。

他到大殿時,殿內便只有容舒一人。

她背對著他,微微仰著頭,靜靜望著大殿裏的三尊神像。

“昭昭。”顧長晉輕喚了聲。

容舒回過身,清潤的眼幹幹凈凈,沒有淚。

她朝他走去,溫婉笑道:“與觀主都說好了?”

“嗯。”顧長晉牽起她的手,道:“走罷,今兒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們便要下山去。”

山裏的夜格外冷,茅舍裏沒有地龍。

容舒與顧長晉相擁著躺在榻上,他們蓋著厚厚的被子,用體溫溫暖著彼此,竟也不覺冷。

容舒的腳被顧長晉用腿肚捂著,他笑她:“從前你一覺冷,就喜歡將腳往我褲腿裏鉆,像兩只從冰窖裏逃出來的小倉鼠。”

容舒也笑,同他翻舊賬:“可你不僅抖開我的腳,還扯壞我的小衣。”

顧長晉輕笑:“也就那一回,後來你再將腳往我褲縫裏鉆,我哪一次不是一動不動地任你鉆?”

容舒在男人低沈的笑聲中輕哼了聲。

顧長晉撫著她的背,忽然道:“昭昭,我們可能不會有一個生得既像我又像你的孩兒。”

容舒枕著他的肩,幾不可聞地“嗯”了聲,這事她聽寶山說了。

半晌,她道:“顧允直,你拿什麽換我了?”

這問題,容舒曾問過的,只那時顧長晉卻說不重要。

“有你在的這一世才是最重要的,昭昭,現在的我們是所有遺憾還未開始的我們。是以,不要回頭去看曾經有遺憾的我們。”

容舒於是不再問。

可方才聽罷寶山哭哭啼啼的話,容舒忽然又想問了。

這一次顧長晉沒再回避,而是道:“功德,我做四十年皇帝換來的功德。還有我的命,或許還有一個人虛無縹緲的來生。”

他抱緊她,在她耳畔溫聲道:“你知道的,我甘之如飴。”

容舒沈默了許久,久到顧長晉忍不住擡手卻摸她的臉,怕她在偷偷掉淚珠子。

容舒卻一把握住他的手,臉輕蹭了下他帶著薄繭的手,道:“你不信命,我也不信命,你換回了我,我也定要換回來你。”

顧長晉一楞,旋即彎下了眉眼。

是他小瞧她了。

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應道:“好。”

容舒微微一笑,在他唇上回了一吻,道:“這樣好的顧允直,怎可以沒有來生?”

一個多時辰前,當她望著三清神尊時,她在心裏默默地許下了一個宏願。

天地為證,三清神尊敬上。

他顧允直可為我沈舒傾盡一切換我再世重來,我沈舒亦會傾盡所有換他一個來世。

來世的沈舒,不僅要愛他、護他,還要繼續當他的妻,延續他的血脈,生一個既像他又像她的孩兒。

龍陰山上,天地蒼茫,風雪寂寂。

大殿裏的三清神像慈悲地遙望著掩埋在風雪裏的茅舍。

翌日一早,容舒與顧長晉下山,繼續前往大同。

容舒記得大同府的那場馬瘟便是在二月裏開始的,只這一次,有她與顧長晉在,這一場馬瘟再不會來了。

他們在一月廿六抵達了大同,韃靼軍來襲時,往後一個多月,顧長晉數次披甲上陣,與穆融兵分兩路,一前一後夾攻韃靼軍。

他的身上又落了新傷,容舒心疼得緊,卻也莫可奈何。他時常會在夜深的時候進來營帳,在她唇上落上一吻,又匆匆離去。

顧長晉忙,她在大同亦是忙得腳不沾地。從前在揚州府籌備軍需以及先前在上京安置流民、孤寡老幼的一番經驗眼下在大同府俱都派上用場了。

三月,顧長晉設下的計謀成功,前世發生在大同的馬瘟蔓延在韃靼軍的馬棚裏。

四月,韃靼退兵,顧長晉與穆融領著大同的所有熱血男兒乘勝追擊,直逼韃靼皇廷,韃靼經此一役,元氣大傷。

五月,顧長晉班師回朝。

抵達上京的那一日,正是五月廿一。

城門處擠滿了人,容舒騎著小錐與顧長晉一同入城。

她如今策馬策得極好,那一身艷紅色的騎裝將她襯得宛若慈恩山的一株楓樹。

根深紮在土裏,卻不畏寒秋凜冬。愈是冷的天,便燒得愈紅。

嘉佑帝與滿朝臣公俱都在金鑾殿侯著了。

顧長晉跟在柳元身後前往金鑾殿時,容舒去了坤寧宮見戚皇後。

戚皇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半天,方笑道:“雖瘦了些,但精神卻是比從前好了。”

她頓了頓,又目露讚賞道:“你在大同做的事,本宮與皇上都知曉,你做得很好。”

他們離去的這五個月,從大同府送來的戰報裏頭都會夾雜著一封信。

那信是專門給戚皇後看的。

信中說的俱都是太子妃的事,事無巨細到連太子妃在二月裏生了凍瘡都一一稟明。而那一次,前來送戰報的將軍回大同時,帶了一匣子宮裏秘制的治凍瘡的藥膏。

容舒亦是猜到她在大同的每一樁事,戚皇後都知曉。

聞言便應聲道:“多謝母後。”

戚皇後望著她的目光極溫柔,“你與太子比從前的皇上和我都要做得好,皇上已經讓禮部擬好了傳位的聖旨,太子登基後,便會立即冊封你為皇後。那一日將會比你大婚那日還要累,你這幾日在東宮好生歇息罷,為那一日做準備。”

容舒擡眸望向戚皇後,忖了片刻後道:“皇上的龍體……可還康健?”

“無妨的,你不必擔心。”戚皇後輕輕一笑,道:“將宮裏的一切交與你們後,我與皇上也算是無事一身輕,終於能做點我們從前想做卻不能做的事。”

她望著容舒,含笑道:“我與皇上說好了要一同去北境住上一段時日。”

容舒垂下眼,嘴唇幾度翕動,卻終究是沒說出甚,只伏身拜了一個大禮。

戚皇後留了容舒在坤寧宮用午膳,之後便差人送她回東宮。

容舒回到紫宸殿,在湯池裏泡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澡,盈月、盈雀見她怔怔望著湯池裏的水不說話,也不敢吱聲。

容舒換好衣裳,絞幹了頭發便讓盈月她們退下,兀自抱著個月兒枕,在榻上躺下了。

原以為她要輾轉反側好半晌方能入睡,不想頭一沾上棉布枕便沈沈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唇瓣忽地一陣濕熱,有人叼著她的唇想要撬開她的齒關。

容舒以為自己依舊在戰鼓轟轟、狼煙四起的營帳內,忙松開齒關,咕噥道:“顧允直,你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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