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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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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嘎吱”——

又是一道聲響,這是枯木被踩斷的聲音。

容舒放下手裏的燈籠,握住顧長晉的手,在他掌心寫道:“誰?走?”

小娘子的指尖柔軟細膩,跟用翅羽撓他掌心似的,又麻又癢。

顧長晉按下纏繞在心尖的那點異樣,反手攥住她的手,輕輕頷首。

他這次過來只帶了兩名勇士營的人,密道外的人是敵是友尚且不知,他不能讓她涉險。

顧長晉沒有任何遲疑,轉身便要帶她離開密道。

只二人才走了兩步,忽然“嘭”地一聲,那木門竟叫人從外推了開來。月華似潮水一般湧入,將地上一道身影拉得極長。

這木門用的是機關鎖,唯有他與玄策知曉如何開。

門開的瞬間,顧長晉上前擋在容舒身後,目光直直望向立在門外的人,旋即眉梢微擡。

“玄策?”

眼前的男子依舊一身灰色的禪衣,過肩的發用布帛高高豎起,露出一張線條淩厲的臉。

“該叫你太子殿下還是顧大人?”

玄策鳳目挑起,手一松,緩步往密道行來,門“哐當”一聲在他身後闔起。

“大師隨意,”顧長晉打量著他的臉,道:“你受傷了。”

玄策身上的禪衣沾著血,面上亦是失了血色,一看便知是受了內傷。

玄策往顧長晉身後淡淡一瞥,道:“顧大人要找的面上帶疤的人貧僧已經找到,只不過在回京的路上,半路殺出來一群人,將人給劫走了。至於大人所說的那位聞溪姑娘,貧僧離開肅州之時,正巧遇著了前往肅州接她的人,那些人若貧僧沒猜錯,應該是官府的人。”

顧長晉眉頭微蹙:“那面上帶疤的人是誰?又是何人將她劫走?”

“那婦人姓丁,乃太原人氏,原是大同府白坪山上一家道觀的燒火婆子。”玄策淡聲道:“一個月前,她離開白坪山,前往肅州。恰巧那幾日丹朱縣主正在捉拿潛入肅州的韃靼細作,那幾名細作為了脫困便挾持了丁氏。貧僧出手救了她。丁氏很怕被人瞧見她的臉,一獲救便匆匆離開,不想第二日丁氏竟跑來求貧僧護她到上京。”

“可知她因何要來上京?”

“她要來打聽一樁發生在肅州的殺夫案,”玄策擡眸望著顧長晉,“經手那案子的縣令顧大人也認識。”

顧長晉挑眉,“你是說管大人?”

他口中所說的“管大人”便是嘉佑一十八年與他一同告禦狀的探花郎管少惟。提起管少惟,顧長晉便想起了前幾日宮人們津津樂道的一樁案子。

那案子大抵就是玄策說的“殺夫案”。

這案子的被告乃肅州一名妙齡女子陳梅,原告便是她名義上的丈夫錢大。錢大是當地出了名的老光棍,成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陳梅的叔叔為了幾十兩銀子的彩禮,不顧陳梅的意願,強行將陳梅許配給了錢大。

二人拜堂成親那日,陳梅拿剪子刺傷了錢大,之後便去了衙門自首。

“正是他。這樁殺夫案,管縣令原是判陳氏與錢大的婚約無效,不能以‘殺夫罪’定案。只這案子上呈到知府手中時,那知府卻以謀害親夫的罪名,改判陳梅斬首之刑。管縣令不服,將這案子呈交到刑部來。”

顧長晉沈吟道:“丁氏與這樁案子有何幹系?”

“貧僧沒問。”玄策眉眼淡漠道:“丁氏與這樁案子有何幹系,還得顧大人親自去查。貧僧與丁氏被黑衣人包圍時,丁氏似乎知曉這些人的身份,催促貧僧快走,說這些人不會殺她。”

玄策沒走,但寡不敵眾,那群黑衣人到底是從他手裏擄走了丁氏。

他們的目標只是丁氏,人一到手便迅速撤退,玄策循著蹤跡一路追到上京來。

“丁氏如今就在上京,”玄策冰冷的眸子裏迸出一絲殺意,“貧僧掘地三尺,也會將她找出來。”

玄策說到此,不知想到什麽,忽又道:“此間事了,貧僧便會離開大慈恩寺,前往大同。貧僧欠顧大人的那一諾,日後顧大人可來大同尋貧僧踐諾。”

顧長晉眸色微動,聽玄策這意思,竟像是要徹底放下與梵青大師的恩怨,離開大慈恩寺。

玄策說罷這話,也不管顧長晉應不應,兀自轉身離去。

容舒一直被顧長晉護在身後,他二人在密道裏的對話,自是一字不落地入了她的耳。

聽見玄策說起肅州那“殺夫案”,她下意識便抿緊了唇,大抵是太過震驚,連自個兒的手被顧長晉緊緊攥著都不曾察覺。

玄策的身影一消失在密道,顧長晉便十分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我們先出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二人又回到了院子。夜愈發深了,空氣中的水汽凝在頭頂的樹葉裏,被風一吹便“啪嗒”一下落在容舒的手腕。

手腕上的涼意終於令她覺察到異常,輕輕一掙,手便從他掌間掙脫。

顧長晉看了她一眼。

“我興許知道丁娘子與那‘殺夫案’有何幹系。”容舒擡起眼,清澈的眸子跟在泉水裏浸過一般,“管大人之所以會判陳梅與錢大的婚約無效,是因著陳梅的叔叔無權給陳梅定下婚事,依照大胤律令,唯父喪母亡者,陳梅的叔叔方能給她定親。”

顧長晉道:“你的意思是,丁娘子是陳梅的母親?”

容舒頷首道:“陳梅在戶籍上的確是雙親俱亡,但她堅稱她的母親未死,還說她母親一直悄悄回來看她。是以,丁娘子很有可能就是陳梅的母親。”

“只是大人,這樁案子,不該發生在嘉佑二十一年。”容舒定定望著顧長晉,面色凝重,“這是嘉佑二十三年三月,你去了青州後才出現的案子。陳梅應當是在嘉佑二十二年的十月嫁給錢大並刺傷錢大入獄的,為何這樁案子會提前發生?”

這世間的律法對女子尤為苛刻,只要是謀害親夫,不管丈夫有沒有死,受的是輕傷還是重傷,也不管妻子謀害丈夫有無苦衷,只要有謀害的行為,那官府便一定會判那妻子死刑。

這樁案子的關鍵便是陳梅與錢大的親事是不是有效,而要令這樁親事無效,那便要證明陳梅的母親尚在人世。

“你懷疑有人想借著這個案子將陳梅的母親,也就是丁娘子逼出來?”

容舒輕輕頷首:“這只是我的猜測,前世我被送來四時苑之時,這案子已經定讞,陳梅與錢大的婚約無效,陳梅最後是以傷人罪定的罪。”

錢大未死,只要這樁親事無效,陳梅便沒有殺夫,也不必被斬首了。婚約既然無效,只可能是陳梅的母親的確就像她說的那樣,並未死。

顧長晉沈吟半晌。

本該在嘉佑二十三年才發生的案子,提前到現在發生,說明這樁案子是人為的。

蕭馥派聞溪去肅州尋人,定然就是為了尋這位丁娘子。大抵是遍尋不著,又恰巧知曉丁娘子還有一個女兒,便想用這法子逼丁娘子自己現身。

若不然,一個窮困潦倒的老光棍何以能一下子拿出數十兩銀子求娶陳梅?

只這丁娘子是誰?為何蕭馥一定要找到她?

還有聞溪,玄策說是官府的人將她接走,會是誰?

“我先送你回去。”顧長晉望著容舒,“容家的事……”

他本是想問要不要他來處理,然而對上那姑娘的眸子,這話忽又變成——

“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我會將一隊金吾衛交給常吉。”

讓她放手去處理承安侯府的事,是支持她與容家做個了結,將金吾衛交給常吉,是為了護她。

容舒低眸看著燈色昏黃的燈籠,輕輕道了聲謝。

馬車踩著夜色行在官道,回到宛平縣的客棧時,子時已過半。

盈雀、盈月張羅著給她梳洗,收拾停當後,容舒來到窗邊,掀開簾子,見外頭的馬車已經不見了蹤影,方悄悄松了口氣。

夜裏在榻上,她卻久久不能入眠。

好不容易睡下了,一個又一個支離破碎的夢紛沓而至。

翌日一早,常吉過來給她回稟邱石楊的事,見她眼下兩團烏青,忖了忖,便道:“姑娘可要再歇一會?總歸這些事也不急著這會同您說。”

“不礙事。”容舒目光掃過常吉皺巴巴的衣裳和身上的血跡,問道:“邱石楊可是招了?”

“那廝是塊硬骨頭,屬下費了些功夫方套出一些話來。”常吉將一張寫滿字的紙遞給容舒,道:“再耗幾日,大抵就能讓他將全部秘密吐出來。”

容舒仔細看完,頷首道:“國子監旬日休假,下月初的旬日,我們便回承安侯府。”

今歲上京的初雪來得格外早,十一月十日,便已經下過兩場雪了。

坤寧宮的宮婢一早便起來掃雪,還有人搬來椅子,拿著個綁著棉布的竹梆敲檐下將將結成團的冰棱。

許鸝兒從司樂司過來,見宮人們忙忙碌碌的,笑著見禮後便在廊下安靜等著。

坤寧宮的人都知曉皇後娘娘喜歡許女史,是以見到許鸝兒一大早就來,也不驚訝,笑著讓人給她送來手爐。

許鸝兒等了片刻,桂嬤嬤便出來同她道:“你有心了,今兒皇後娘娘要出宮祈福去,你回去司樂司罷,這幾日你也累了。”

戚皇後這幾日總是不能安眠,朱嬤嬤便差許鸝兒過來給戚皇後唱佛曲,念佛經。她聲音兒好聽,便是念起枯燥無味的經書也要比旁人動聽許多。

戚皇後好幾回都是在她的誦經聲入夢的,也因此,桂嬤嬤看許鸝兒是一日比一日順眼。

許鸝兒聞言,攏了攏手爐,便柔聲道:“鸝兒一點兒也不累,能伺候皇後娘娘是鸝兒的福氣,若不是皇後娘娘,鸝兒這會早就成了一抔黃土了。”

她的那些過往這宮裏的人都知曉,桂嬤嬤笑道:“那也得你是個好姑娘,皇後娘娘才會開恩宣你入宮做女史。”

許鸝兒莞爾道:“皇後娘娘今兒出宮祈福,嬤嬤不若讓鸝兒陪著罷。娘娘路上悶了,還能有鸝兒給她唱個小曲解悶。”

桂嬤嬤心神一動,這趟出宮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三個時辰,娘娘昨個夜裏一日未眠,有許鸝兒在,一會在馬車裏興許能睡上片刻。

總歸到了大慈恩寺,將許鸝兒留在馬車裏等著便是。

皇後出行,少不得要將打點出行要用的一應用物。

一個時辰後,幾輛掛著琉璃羊角燈的華貴馬車慢悠悠駛出宮門。

許鸝兒跪坐在車廂裏的絨毯,與桂嬤嬤一同伺候戚皇後。

城門處的守衛早就得了宮裏的話,將城門清理得幹幹凈凈的,生怕擋了戚皇後乘坐的馬車。

馬車過城門時,戚皇後掀開明黃色的車簾子往外看了眼,便見對面一列正要進城的馬車整齊安靜地在侯在一側。

馬蹄“嘚嘚”而行,戚皇後正要放下車簾,對面一輛綠篷馬車忽然車牖一開,露出一張色若初桃的臉。

那姑娘望了過來,一雙桃花眸如春潮含水,又如寒星藏輝,竟叫戚甄覺著格外熟悉。

細雪簌簌而落,不過片刻功夫,兩輛馬車交錯而過。

戚皇後松開手,方才那一瞬,也不知為何,她的心猛地跳了下。

“娘娘,可是外頭風太大了?老奴不若再添個炭盆罷。”桂嬤嬤上前闔起車牖,問道。

戚皇後擺擺手,好笑道:“不過一點冷風,本宮哪兒有那般嬌弱了?”

接過許鸝兒遞來的果子茶,戚皇後長長籲出一口氣,一想到馬上便要見到那孩子了,先前那點異樣很快便擱置下來。

宮裏的馬車一輛輛駛出城門後,排著城外準備進城的馬車方才緩緩動了起來。

容舒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初時還不知為何城門的守衛不放人,常吉下去打聽,方知曉是宮裏有貴人要出行。

貴人……

嘉佑帝的後宮慣來冷清,除了戚皇後,刑貴妃,便只有兩名潛邸舊人。登基多年也不曾下旨選秀,是以如今後宮便只有那幾位妃嬪。

想起方才隔著紛紛揚揚的細雪瞧見的那張面龐,容舒心知今兒出行的定是宮裏的妃嬪。至於是哪一位,卻是不得而知了。

這一樁小插曲很快便被她拋諸腦後。

今兒承安侯府的人都在府裏,除了二伯父,旁的人都在,便是容涴,也正在趕去麒麟東街的路上。

容舒垂眸望了眼手裏的木郵筒,長長舒出一口氣。

二十多年前,承安侯府借著從龍之功,從落魄的小軍戶一躍成為勳貴侯門。旁人看到的是容家外頭那層光鮮亮麗的殼子,哪裏知曉內裏早已四分五裂。

容家大房、二房與三房的恩怨容舒並不想理,她要的是借著這個機會,與阿娘一起徹底擺脫這個泥潭。

半個時辰後,常吉停下馬車,放好腳踏,輕輕叩響車門,恭聲道:“姑娘,到了。”

容舒踩著腳踏下車,旋即擡眼望向上書“承安侯府”四字的匾額。

記憶中那輝煌大氣的匾額,如今再看,不過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木頭罷了,一場風浪過來便能砸個稀碎。

“進去罷。”她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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