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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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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陳至謙的秘書吳姐過來陪著進行麻醉談話。

從談話室出來, 張家舅舅聽見難受嘔吐的聲音。

劉襄年的病房就在談話室的斜對過,他的病房門開著,他坐在沙發上, 吊瓶掛在他邊上的掛架上, 身前放著一個盆子, 他嘔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

看見他,張家舅舅停頓了一下,劉襄年接過看護遞過的毛巾擦了一下,對著張家兄妹倆扯出了一抹笑容。

張家舅舅往前走,進了病房, 坐在病床上。

張月琴送走吳姐,進來見哥臉色不太好, 她給哥哥削了個梨:“趁著你現在能吃就吃, 明天要做手術了。”

“我吃,我吃。”張家舅舅接過梨吃著問,“三妹,那個誰真的很壞嗎?”

“曉靜一直說她婆婆好, 但是很少談這個公公,反正老陳是很討厭這個親爹。”張月琴想了想, “老陳夫妻倆,他們是什麽樣的人,你總是曉得的嘍。”

“是啊!老陳夫妻倆都是知識分子,老陳夫妻都出來過有經驗,為了我們來港城, 老陳跑前跑後辦手續。”舅媽說, “老陳夫妻是頂頂講道理,態度又好的人了。要是真的可以諒解, 他們也不會不認的。”

“是這個道理。”張家舅舅想想還是不要管這個事了。

張月琴站起來跟舅媽說:“阿嫂,你留在這裏陪阿哥,我回去燒飯,等下給你們拿過來。”

“啊呀!你們不要這麽麻煩了。我還沒開刀,真的沒那麽多事的。阿謙說得對,等我開好刀,你們倆有得要陪我了。就像剛才,其實還不是醫生說什麽就是什麽,對吧?你們倆先回去吃飯,我這裏他們送來什麽我就吃什麽。不要聽囡囡的,我一個地裏幹活的,老底子樹皮草根都吃過,有什麽吃不慣的?你們下午睡個覺,我吃好飯下午也睡覺了。”

張家舅舅把姑嫂倆送走。

中午醫院有營養餐,每個菜都好像不放鹽的,一直節約慣了的張家舅舅抱怨歸抱怨,吃歸吃。

病房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位二十多歲的姑娘,用普通話說:“張先生,我家老爺讓給您送點菜過來。”

張家舅舅楞住了,地主老爺不是解放後都消滅了嗎?哪兒來的老爺?

這位姑娘說:“就是我們劉襄年劉老爺,您外甥女婿的爺爺。他也喜歡吃上海菜,他知道您也在這裏住院,讓家裏多做了點,給您也拿了一份來。”

這個姑娘把食盒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所謂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親家公都沒打算認,他怎麽好吃人家的飯菜?

張家舅舅拿著食盒跟了出去,那個姑娘已經回了劉襄年的病房,張家舅舅把食盒送進去,看見劉襄年打著點滴,在小口小口吃飯。

“他舅舅,你這是做什麽?我沒其他想法,就是剛好在一個醫院,家裏給我燒一份也是燒,給你帶一份也是做了,順帶的。”化療之後劉襄年的臉色很差,他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

看著眼前虛弱的老人,張家舅舅也不忍心說他們之間沒關系,再怎麽說人家也不過是一片好意。他擺手:“不用的,不用的。外甥囡和外甥女婿都幫我準備好的,不用了,謝謝哦!”

“他舅舅,我真羨慕你。外甥女外甥女婿待你跟親爹一樣。我一個兒子在內地,跟我有很深的誤會,一個兒子很多年前出車禍死了。到了這個時候,夜裏睡不著,想想以後去了,連靈堂裏摔盆的人都沒有。”說著說著劉襄年筷子戳在米飯裏,眼淚落在飯碗裏,“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我悔啊!當年為什麽要讓他奶奶一個人回內地……”

張家舅舅環顧四周,整個病房空蕩蕩的,裏面就那個給他送飯的小姑娘,是挺造孽的。

這個小姑娘是劉襄年的看護,內地來港謀生,在內地是市區醫院的護士,到了這裏自然沒辦法做護士了,那就做私人看護。

劉襄年一招手,這個姑娘就端著盆子過來,湊在劉襄年面前,倒也不能說劉襄年在裝模作樣,化療確實難受會嘔吐,他這嘴一張,剛剛勉強吃進去的東西全部都吐了出來。

看著他恨不能連心肺都嘔出來,張家舅舅看著也是……都一把年紀的人了,唉!

劉襄年擦了擦嘴,指了指掛的藥水:“不好意思,我在化療,這些藥水反應很大。”

“沒事,沒事。”張家舅舅說是沒事,但是那股子酸腐味兒,他到底是惡心到了,說,“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飯菜不要拿過來了,妹妹的親家公的家事,我不好張嘴的,你要真想說,跟阿謙說,阿謙和他爸爸一樣很講道理,一家子特別講情分。”

被這麽一個可憐巴巴的老人,用絕望的眼神看著,張家舅舅逃似的回到自己的病房,他看著桌上剩下的那點飯菜,從來見不得浪費的人,實在吃不下去。

他躺床上想要是平時在家裏,他現在應該是戴了草帽,去下網抓魚了,在這裏跟只豬玀一樣,吃了睡。

那就睡吧!可哪兒能真睡著?腦子裏就是那個老人拿著一雙筷子數米粒地吃飯,眼淚吧嗒吧嗒掉碗裏的畫面,他嘆了口氣,明知道要硬起心腸,就是硬不起來。

張家舅舅翻來覆去睡不著,劉襄年這裏在講電話:“所以他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就鄉下的農民,一家子一年收入沒有個三四千?正常大陸農民的收入。這次來這裏開刀大致要花二十幾萬?行,你給我拿五十萬現金過來。對!”

動之以情,曉之以利。劉襄年相信自己的孫子是特例,因為他太有能力,他可以靠自己賺比天禾更多的錢。而眼前的人只是一個大陸的農民,一家年收入只有三四千,在地裏刨食的窮癟三。他就不信了,他能拒絕讓他一家子從此過上好日子的五十萬。

張家舅舅睡不著坐起來,看了看他結婚時候買的那塊玻璃已經劃花的老式手表,阿謙說三點過來,等下仔細問問他,這個老頭子真的蠻可憐的,問問到底裏面是什麽緣故,為什麽就一定不能認?真的不能叫一聲老頭子“爺爺”嗎?

他正坐在床上想事,病房門被推開,跟著老人的那個姑娘,那個姑娘說:“張先生,我們老爺請您過去,他還想跟您說兩句話。”

張家舅舅想:也行。

他先去問問裏面到底是什麽個故事,自己是老娘舅,做老娘舅想要勸和,那也要兩邊聽,才能兩邊勸,否則就是和稀泥了。

張家舅舅跟著過去,進了劉襄年的病房。

劉襄年還在掛水,他坐在沙發上:“他舅舅,坐。”

張家舅舅坐下,剛剛阿謙說這裏不好叫“同志”,他改了個稱呼:“老師傅,你也知道,我是琪琪的舅舅。說是老娘舅,卻不能做親家公的主。”

從“同志”到“老師傅”,劉襄年不知道這個北佬還有多少奇奇怪怪的稱呼等著他,現在自己有求於他,他按捺心神:“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阿謙小時候是你們帶著他回去避的禍。如果不是你們,我可能就見不到他了。”

“不要這麽說,就是多一雙筷子多一個碗的事。我下面有個妹妹,跟人從小定親,十二歲就死了,後來那個妹夫另外要討老婆了,那個小姑娘家裏窮到住在草棚裏,我媽準備了棉被、腳盆和馬桶給那個姑娘做嫁妝,認下那個姑娘做後女兒,當自家女兒來往。我那個後二妹生孩子,我媽去伺候月子。外甥們小時候也住我們家,妹妹們的孩子加上自己家裏的幾個小子,到了夏天,客堂間裏地上鋪幾條篾席,十來個小子在地上困覺。”張家舅舅擺手,“所以不要說那種話,我們家就是把阿謙當成外甥養了。”

劉襄年不知道他是推托還是說他真的不想要這份功勞。

他讓助理拿了一個箱子過來放在桌上打開來,裏面是一刀刀整整齊齊的港幣。

張家舅舅看見這麽多錢,他糊塗了,問:“老師傅,給我看這個做什麽?”

“這裏是五十萬港幣,我了解了一下,你這次來做手術,花費大概要二十到三十萬……”

劉襄年還沒說完,張家舅舅臉色就變了:“什麽?二十……萬?”

“你不知道?”劉襄年很意外。

“孩子沒告訴我。”張家舅舅急死了,二十萬?他們全家一年的收入就三四千,為了給兒子造房子討老婆,一家子省吃儉用,這兩年剛剛把欠債還清了,好不容易渾身輕松,自己得了這麽個病。

劉襄年一聽正好,忙勸慰他:“你不要著急,這裏又五十萬,一半你拿來看病,一半你拿回去,給兩個兒子買房子,做你們老夫妻倆的養老錢。”

劉襄年說這話,倒是讓滿心焦急的張家舅舅冷靜了下來,張家舅舅問:“你要把這些錢給我?”

“要是你能幫忙,說服至謙能叫我一聲‘爺爺’,這些錢就算是謝禮!”劉襄年笑,“你放心,我會專程派人把這些錢給你送過去,保證到你手裏。不會讓至謙知道,不會影響你們的關系。”

“你讓我暗戳戳把阿謙給賣了?”

張家舅舅看向劉襄年的眼神變了,他這下明白了,為什麽阿謙不肯認這個老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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