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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英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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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英雄的路

這雨一直下到次日,幸而已變作了『毛』『毛』銀絲。

吳娘早起支開排窗,就見窗前廊下一片草木油光,瓦當滴水連珠似的跌落。她熄了香爐裏的隔夜炭,輕聲去喚屋裏幾人起床。

沈硯梳頭的時候,沈瑄輕手輕腳走進來,期期艾艾地絞著手指:“七姐姐,我能和你一起吃早膳嗎?”

小女孩穿著米白『色』的藍刺花襦裙俏立一旁,想到昨晚那一刻的默契,沈硯就沒有拒絕:“那你過來罷。”

這幾年因著她貪睡緣故,很少能趕上正點用餐,還從沒和沈瑄一起吃過早飯。

沈瑄高興地跑開,阿桃聽了就又去搬來一張小餐幾擺在外間。

“十二娘子倒是真想親近你的。”

吳娘都忍不住為沈瑄說好話,沈硯笑了笑沒有接話。

阿桃在長條餐幾上擺開七八樣熱騰騰的早食,有面湯,有粥點,有腌醬菜,有肉餡卷餅。沈瑄也叫她的侍女阿棠拎來了食盒,只不過為了等沈硯,她的那幾碗已沒了熱氣。

沈瑄也不在意,端端正正坐著,似乎還很高興的模樣。阿棠見了悄悄皺眉。

片刻後沈硯收拾完過來,只一條杏綠交領襦裙,輕便舒適又有幾分隨意。沈瑄見了不由眼前一亮,忙直起身招呼道:“七姐姐快來,坐這兒!”

嘿她把自己的小桌搬到了沈硯對面。

沈硯瞥了一眼,就依她落座:“快吃罷,別耽誤了你上早課。”

“不耽誤,我這兩天請了假。”

沈家建有族學,無論男女均要上到十三歲,沈瑄還是個女學生咧。不過她已學完正經功課,今年起只專註些琴藝和手工,要請個假也方便。

“哦?”沈硯有了一絲好奇,平日裏這個庶妹最喜歡去上學,原因是悶在屋裏閑極無聊。瞧她沒什麽頭疼腦熱的,怎麽舍得請假?

沈瑄卻不答了,沈硯也不追問,瞧她碗裏沒有熱氣,隨口道:“你要不要坐過來,在我這裏挑幾樣?”

這時下還流行分餐制,一人一桌,沈硯邀請妹妹同桌,是極親近的意思。沈瑄喜出望外,她不客氣地跑到沈硯那裏,笑得甜甜的:“七姐姐,你真好!”

她可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好,“喜歡哪樣自己取來。”

沈瑄就大膽地卷了一個熱乎的肉餅吃:“七姐姐,你生辰是在五月裏嗎?”

“嗯,你想說什麽?”

被沈硯明亮的目光這樣註視著,沈瑄吞吞吐吐道:“前頭的三姐、四姐都是在家裏過完生日後,不久就出嫁了……七姐姐你是不是也快了?”

十二歲的小女孩已經懂得許多事。

沈硯沒有瞞她,點了點頭。

沈瑄頓時就覺得嘴裏鮮美的肉餅都失了滋味,嘟囔著“怎麽這麽快”,又鼓起勇氣道:“聽說昨日府裏來了貴客,是七姐姐的……”未來夫婿嗎?

咦,沈硯瞧見她又緊張又撐著膽氣的模樣,才知她這幾天為何要請假。這個小家夥竟是以為提親的人上門來了,族學也不去了,要留下來幫她相看。

沈硯有些好笑,又有些觸動:“不是,我還未定呢。”

“真的?”沈瑄不太相信。

可不是真的,她爹的算盤打錯,川蜀聯不成姻,她現在還沒找到下家呢。沈硯暗笑一聲:“真的,所以你今天要回去上學嗎?”

沈瑄被她點破,不好意思地低頭咬了兩口卷餅掩飾道:“七姐姐說什麽呀,我都請假了幹嘛還去。”

等吃完早飯把沈瑄趕回去,一旁收拾碗碟的阿桃才道:“娘子為何這般和十二娘子說,夫人不是說定了蜀中劉家嗎?”

前些日晚間去李氏屋裏用飯時,李氏便把這話和沈硯挑破,阿桃在旁也聽見了。

但昨晚趁雨出去那趟,沈硯回來並沒有多說。她在屋裏轉圈消食,有些遺憾道:“怕是不成了,真可惜,我還覺得中山王幼子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有什麽不錯的,”吳娘第一個不讚同,“我打聽了一下,那劉公子是八月裏的生辰,實歲還未有十七,這樣的小郎君怎麽照顧得了娘子?”

雖然沈硯也才十五,但吳娘心裏,沈硯心智成熟遠超這個年紀,少年人十六七歲在七娘面前便和十來歲無異,真嫁過去也不知是誰照顧誰,實在太過委屈了。

“我真覺得不賴!”沈硯偏和她唱反調,“吳娘你看,他是幼子不必承繼家業,我就不是大『婦』的勞碌命。雖然年紀小些,可家裏也不會急著催我生養,我拖上幾年生一個足矣,再合我意不過。”

吳娘被她的說辭逗笑了,往門外瞧了一眼才輕聲道:“娘子想的美,你這『性』子豈能看上那些無足輕重的小娃娃?這天下多少英雄豪傑,娘子既說和劉家做不成親事了,那便剩下的裏頭再挑一個罷。”

英雄豪傑,沈硯想到現在還在家裏做客的那一個,不感興趣。

“這世道,女人也別想那麽輕易依附誰而一步登天,”她繞著屋子打轉,還開玩笑地用腳尖點了點地,“這路要自己踩著才踏實,英雄走英雄的路,女人跟在後面吃塵吃灰有什麽意思。”

吳娘楞了楞,竟是有些不敢看她黑耀耀的眼睛。

“不過吳娘說的也對,”沈硯見她怔住,轉而笑道,“這天下風流人物,我也是有願意嫁的。譬如太原範家的公子禮,庶子出身,才情絕佳,又喜好游山玩水,若能跟著他踏遍四野八荒,也是不錯。”

七娘掙著一切機會就出門她是知道的,沒想到七娘擇夫婿竟也將此事列為上選。吳娘見她語氣半真半假,只得笑著轉開話頭:“娘子早間還要制硯麽,崔侯還在做客呢。”

“他午後就走了,用不著我作陪。”沈硯從支起的排窗下看見漸呈明朗的天『色』,“這雨快要停了,府上再留他一頓飯罷。”

……

果然還未到巳時雨便停了。李氏打發人過來告訴沈硯,中午還在香雪樓擺席。

再見崔岑,他換了件鴉青『色』織金暗紋錦袍,略顯老成的暗沈『色』調反襯得他年輕穩重,身姿卓越。這回他沒有特地和沈硯打招呼,只投來輕輕一瞥。

林敢也裝作不識的樣子,倒是鐘意趁人不備,偷偷向她招了招手。

沈家有自己的樂府班,用處正在此時。十幾位美貌女姬在角落裏各『操』樂器,高低婉轉間應和著堂下翩翩舞姬,仙裙款擺,水袖翻飛,媚眼盈盈之際,香風來襲。

席間,沈閔之幾兄弟又是頻頻勸酒,一點不輸鄆州待客的真誠和熱情。崔岑也來者不拒,很給面子。

沈硯桌上也有一壺蜜花酒,鄰桌的嫂子王茉杯中是果漿,她們兩人不過湊數小抿幾口。

崔小高很能喝呀,幾位叔叔看樣子是想使壞,叫他醉倒在醇厚的花雕酒下。沈硯瞧了幾眼,鐘意就坐在他下首,倒是滴酒不沾。

宴畢沈閔之親自送崔岑三人去禮賓館,沈硯看的分明,崔岑轉身之前,似不經意望了她一眼。

幽深而澄亮,沒有醉意,那目光叫她一瞬回到昨夜裏,置身在他高大的投影下。

沈硯彎了彎唇角,他們之間還有約定,她沒忘。

哥哥沈覆一同送客,沈硯就護送王茉回屋去。

“阿硯,我早間已派人送信回去,”王茉如今還不顯懷,卻已有意無意將手搭在腹間扶著,“從武陵來回再快也需三五天,不急,有了消息我就遣人告訴你。”

也只能這樣了,一想到江南縱橫交織的河道,沈硯心裏的不安就無法消除。

將人送到後,沈硯也不急著離開。王茉吩咐侍女上茶點,兩人就坐著閑聊了,片刻後,沈硯將話兒拐到此來的目的上。

“前日嫂子也聽見了,母親說要將我嫁於川蜀,”沈硯蹙著眉,似有些憂愁道,“哎,那裏真正山高水遠,我怕是嫁去後再沒機會回來看一眼哥哥嫂嫂了。”

其實王茉也有不解,川蜀之地因著天然地勢,交通閉塞,許多人一輩子沒出過川,不知外面歲月。有傳言說蜀中很是富饒,那又如何,那裏怎比得上繁花似錦的江南?小姑子看著是安淡『性』子,實則沒吃過半點苦,真不知公爹是怎麽想的,怎麽就挑了那麽個偏遠地方。

但她身為兒媳是不會質疑沈閔之和李氏的,因而只笑著勸解道:“阿硯想哪兒去了,你既有路進川,自然也有路回娘家,誰又攔得我們鄆州的女公子?”

沈硯聽她話音就知王茉還不明白其中關竅,也不急著說破:“那可是巫山和怒江呢,崇山峻嶺百八十個彎彎,水流又是湍急多變,江心還藏著石礁和漩渦,我聽說再老練的船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撐過怒江。哎,我若要學會撐船,還不知要個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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