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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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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那一瞬間內,人的神經系統像條極具韌性的繩一般被無限抻長。

雁放感覺自己身體的各個部位都仿佛產生了其自主意識,在大腦統一的帶領下精準地各司其職——他單手將葉阮壓進懷抱裏,另只手利落地從腿環中抽出微型手槍,扣動扳機護圈,擊錘落位,同時將槍口對準聲音來源!

電梯門完全打開,二層方才悠閑祥和的娛樂場似乎被清空了,只有樂隊仍在舞臺上不知死活地演奏著。只不過輕松舒緩的華爾茲變了調,鼓點變得緊迫、激昂,仿佛一場踩在刀尖上的鬼魂奏鳴曲。

“梭——”

一發子彈隔空射來,誤差極小地釘在電梯旁掛著的那副天價油畫上。

雁放一介業餘選手,哪裏見識過這種人命場合,他甚至沒用子彈擊中過除了槍靶之外的任何物體!

但此時他什麽都顧不上了,葉阮溫熱的手心以依賴的姿態按在他胸口,那點熱度隔著厚重的防彈背心註入他的脈搏中。他渾身血液上湧,全部的精力都提了起來應付當下這個場面,翻滾的腦海裏深深刻著一句話——

“不能再讓葉阮受傷。”

他咬著牙屏住呼吸,對於人命的憐憫與不忍被腥風血雨般的血性制衡,雁放在僵硬到繃直的視線裏勾下扳機,子彈破開空氣,以勢不可擋的架勢擊中那人拿槍的手臂。

“咻——”

大提琴弦驟然拉到極致,恢弘的組曲盡頭,對方手臂驟然綻開一朵血花。

“快走!”雁放幾乎是攬抱著葉阮出了電梯。

哈裏森手下不乏亡命之徒,痛苦的表情被殺手咬著牙咽了回去,他迅速把手槍換到左手,助跑兩步越過欄桿就要沖他們堵來。

雁放目睹他剎那間慣性上膛的動作,呼吸一窒,眼珠子差點奪眶而出。

正此時!一發橫射的子彈從他視線遠處筆直逼近,在危急時刻完美命中殺手的頭顱,鮮血頃刻噴湧而出,那具失去行動能力的屍首搖擺兩下,轟然滾落樓梯,將暗紅色的地毯染出一片更加詭麗的色彩。

雁放跟葉阮聞聲望去,臂膀架著機槍的保鏢正把手槍插回武器槽裏,隨後木訥地點頭沖他們示意。

“我靠……師母!”雁放大難不死,嘴也沒個把門,洩氣般嘆了一句:“這鋼鐵般的母性……我不跟老靳了,我決定以後拜倒在你門下。”

人高馬大的“師母”壓根也沒聽懂他說什麽,他指了指後廚,作了個離開的手勢,轉瞬消失在迷宮般的羅馬柱裏。

葉阮無聲地嘆了口氣,肋骨傳來擠壓的痛楚,估計雁放自己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去抱他。他拉雁放壓低身體躲在樓梯旁那根羅馬柱後,得以暫時喘口氣。

這群人身上都佩戴著定位器,一旦停止行動,立馬會有人察覺到異常。二樓的小型動亂平息不了太久,暗夜裏踩著鼓點的腳步聲越發緊湊、紛沓而至。

“這樓梯也太高了,我翻下去都成問題。”雁放探了個頭,目光從上到下掃視一遍,給出發愁的回答。

“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葉阮說。

等敵人都被他們鬧出來的動靜引到二樓,等暫歇的舞群回到舞廳中央,等一樓埋伏的人手就位。

從這個視角,雁放緊緊盯著樂隊的總指揮,看到那位自己人虛空打了個手勢,奏樂聲轟然湧現,音符跳躍,一樓傳來無數驚喜驚詫聲,居然是一支踢踏舞!

很快,那些上流社會的人士嬉笑著圍起了圈,紅舞裙“舞娘”站在圈裏,裙擺收放自如,像一朵顫巍巍、甩著露珠的鮮花。就是現在!

雁放拉起葉阮,兩只生了冷汗的手密不可分地黏在一起。往來呼嘯的風裏能聽到二樓搜尋的聲音,一、二、三,被擊中的重物倒地發出沈悶的“咚”聲。

雁放拉著葉阮溜邊踩下數十層階梯,跑到樓梯正中央,迎面撞上一名手持托盤,偽裝成侍應生的殺手。——糟了!

掀翻的托盤沖著雁放的面門襲來,精致的杯子和香檳灑了一地,那殺手一改神色,上三白的眼神裏散發著滲人的冷血。雁放小臂肌肉奮起,牽著身後的葉阮將他往身側一送,再擡起頭,那殺手的手已然摸上了後腰,就要掀開笨重的燕尾服擺!

“小心!”葉阮驚呼出聲。

普通人到底不是職業殺手,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才能適應刀尖舔血的狠戾。雁放的槍法在近戰根本吃不到好處,情急之下,他擡腿猛踹向那人!

殺手已經摸出了槍,他下意識擡手遮擋腹部,卻不料那股實打實的勁風根本沒想踹開他的槍,竟直接撲向他的左肩。殺手來不及格擋,半個身體失衡,下一秒,雁放乘勝追擊,拳頭沖著他的面門致命一擊,他踉蹌兩步,半只腳掌踩空樓梯。

就在這一刻內,殺手面露兇相,扳動手裏的扳機。

“砰!”

近距離的子彈擦過雁放的發梢,火藥將空氣燎開一團火焰,攜帶著硝煙的氣息掠過葉阮的左耳,徑直射滅了墻壁上一盞壁燈。

玻璃嘩啦下落,擊碎的聲音在音樂掩蓋下幾不可聞。那殺手可見壯烈地滾下臺階,被一樓埋伏的友軍收了人頭,悄無聲息地拖了下去。

雁放心提到嗓子眼,他渾身都在哆嗦著,稍一穩定心神,嘴唇襲來開裂一般的疼。

葉阮……對了,葉阮呢?

雁放呼吸紊亂著一偏頭,正對上角落裏葉阮茫然的目光。

碎玻璃在他周身撒了一地,有些晶瑩的碎渣落在他發絲上,折射出殘忍的光,他的脖頸、鎖骨,也許還有腿和腳踝,露出來的皮膚都被玻璃碴割出細微的傷口,像無數條紅線若隱若現。

可他似乎失去了行動意識,迷茫且無助地跌坐在那裏。

雁放嚇了一跳,雙膝跪倒在地,慌忙替他拍幹凈玻璃碴,用溫暖柔軟的掌心去捧他的臉:“葉阮……葉阮!你還好嗎?傷到哪了嗎?”

他話音未落,就見葉阮好似打了一個激靈醒盹過來,拼命用手扯著自己左耳的耳垂,一下、一下,那耳垂被他拉扯到變形,那條橫亙著的截斷傷疤甚是明顯!

他的眼眶仿佛一層透明無神的玻璃罩子,關著一個經受了巨大痛苦在竭力求救的人。半晌,他才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擡手把雁放往外推了一把。

那一把力氣不小!

雁放毫無防備之下差點被他掀翻,他一個踉蹌拽住葉阮的手腕,翻滾之前只來得及用臂膀緊緊環抱著他。

兩具軀體在失去重力的巨震中,像兩分鐘前那位不幸滾下樓梯的仁兄一樣,結結實實地纏索著滾到了一樓。

“嘶——”

雁放只覺肩頸臀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心裏留了個神,每一次顛簸都用手臂、手肘盡量護住葉阮。一旦躺平,立刻睜開眼查看了他全身上下,還好除了玻璃割出來的、暫時只看到一些細微的擦傷。

相比較葉阮,他就沒那麽好運了。

羊毛氈的地毯既華麗又高昂,壞處就是容易藏汙納垢,剛才被子彈擊碎的玻璃散了一地,滾落過程中有一塊尖利的在雁放手背腕骨割出一道血淋淋的長條。

傷口不深,但是看著夠嚇人。血是熱燙的,帶著他的體溫,從指尖滴到葉阮手背上。

雁放察覺到之後立刻把受傷的手往背後一藏,隨便抹了幾下,欲從他身上爬起來:“沒事兒啊,別怕,你看我們這不到一樓了,離革命勝利就差一半……”

——他不知道的是,葉阮早就聽不見了。

在那顆子彈擦著他的耳畔一閃而過時,他就在年少慘痛陰影的應激作用下徹底失聰。

他又一次什麽都聽不見了,聽不到雁放說了什麽,聽不到槍聲。如海嘯般的嗡鳴淹沒了他整個聽覺,在痛苦的耳鳴中,身體其他的知覺也開始退化,他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順利逃出去。

這是葉阮最鮮為人知、也是最致命的弱點。

哈裏森的目標一直是他,只要離開了他,雁放就能順利逃脫。無奈之下他只能推開雁放,想讓他先走,沒想到卻被拉著一同滾下了樓梯。

十六歲的葉阮從蝸牛的房間裏爬起來,他懦弱、無能、又開始失聲慟哭,哭聲尖利地像一把鋸子,刀刃遲鈍地拉鋸著這具身體每一處器官,葉阮頭痛欲裂。別哭了……別哭了!

葉阮在整個頭腦的暈眩中聲嘶力竭地制止他。

就在這時,他突然嗅到手背上滴落的血腥氣。葉阮擡起頭,目光不偏不倚、正對上三樓那支黑洞洞的,對準了他們的槍口——一口氣還沒完全放松,在雁放的視線中,葉阮的瞳孔驟然放大。

剎那間,手臂傳來的撕裂般的痛感、後肩砸在地上的悶響、以及耳邊子彈脫殼後滾落在地板的脆響,在歡快音樂的掩蓋下,如洶湧波濤般淹沒了雁放的聽覺。

電光石火間,他猝不及防地被葉阮拽著胳膊掀翻在身後,眼前傳來一陣劇烈的眩暈。

與此同時,高處一聲定點槍響,幾乎看不到落點在哪兒,只能感知到彈殼已經滾地……——葉阮!!

雁放拼命揮開眼前紛亂的雪花,葉阮單薄的身軀正牢牢擋在他面前,以一種不容反駁的姿態庇護著他!

前胸後背傳來悶痛,連累心臟宛如刀割一樣疼。

雁放眼底幾近燒紅,隨即,他順著葉阮面向的位置擡頭,正看到三樓羅馬柱後半露頭的殺手往槍裏填彈。

雁放心跳險些出逃,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用受傷的那只手狠狠鉗住葉阮的腰,拖著他迅速閃退到樓梯底下。

此時槍已上膛,殺手瞇眼對上瞄準鏡,不料一樓又出現了多餘的身影——埋伏在一樓的寧致顯然沒想到他倆會是這種出場方式,他親眼目睹葉總把比他體型大一圈的雁家少爺掀翻擋在身後,嚇得當場劈叉,好險子彈射偏了。

二、三樓顯然已經陷入亂戰,寧致揮舞著雙手從躲避點跑了出去吸引視線,給他們拖延時間。

“梭——”

三樓的狙擊手頭部中彈,箭血噴出,歪倒在地。

雁放猛一擡頭,對上二樓波佩那張美艷的臉,紅唇對他無聲作了個“wait”的口型,途中她輕巧擡手一個點射,走廊盡頭另一枚身影應聲倒地。

雁放震驚:“嗯——?!”

在這當口,寧遠也從三樓冒了個頭,他挾持了對方組織的領頭,迫使那咬牙切齒的殺手匍匐在欄桿上,槍管抵在那人後腦勺,大有同伴再敢開槍就先一槍崩了他的架勢。

“我靠!”雁放被他倆深深折服了。

舞廳對角的視野盲區,只剩兩個沒弄清楚戰況的殺手持槍對寧致窮追不舍。兩人穿過舞群,剛踏進樓梯區域,擡頭便看到三樓被挾持的頭兒,當即傻楞在原地。

躲在樓梯後的雁放“砰砰!”兩聲近射,打脫了他們手裏的槍。

趁那兩人驚慌失措之際,波佩不知扯著什麽從二樓“咻——”地蕩了下來,裙擺掀起翩然的弧度,輕巧落在寧致面前。

她紅唇一勾,挑眉故意那般問道:“寧先生,需要保護嗎?”

“那就有勞波佩小姐了。”寧致恭順地說道。

那兩名殺手見脫了槍,眼神迸發兩束寒光,從衣襟裏摸到刀猛朝她撲過去。

“當心——”雁放驚呼。

寧致不愧是待過地下拳場,會幾招拳擊術,拳風嗖嗖到位,直擊眼鼻下三路,再交給波佩收割,那人噴出一口混合著牙的鮮血撲通倒地。

“Oh,fuck!God……please!”剩下那人被夾擊,憤恨地呸出一口血痰,嘰裏呱啦、又罵又求了一通,上帝聽了都得皺眉。

波佩莞爾一笑,吹滅槍口,直指他的腦門,戲謔道:“Sorry,God is a 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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