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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兩個人的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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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兩個人的一瞬間

第二天,蘭與書因為疲憊醒得晚,快四點才到銀行。工作人員告訴他信用貸最多八萬,想要大額貸款必須有可以抵押的東西,比如房子,車子之類的。他看著笑得很官方的銀行櫃員,表情很無奈:“要是有這些,我也不會來貸款了。”

從銀行出來,他看到路邊貼著一些招工的小廣告,看介紹都是保姆、後廚洗碗工、家教一對一之類的工作,一個月8k算高的了,對他來說沒有用處。

他在銀行旁邊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和打火機,蹲在貼滿小廣告的牌子下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一千萬,像一座沈重的大山壓在他的身上,一個星期的時間,他把自己論斤賣都賣不了這麽多錢。他吸了一口煙,看著正對面的那家金店,心想,去搶金店能有一千萬嗎?

視線一轉,金店的旁邊是高級紅酒莊,門面挺有派頭,裏面的酒應該挺值錢,但估計還是不夠一千萬。

視線再一轉,他看到一輛科尼賽克Gemra緩緩地停在路邊。

他嘀咕道,哦,科尼賽克夠了,一輛車三千多萬,完全夠了,不過,B市什麽時候這麽多科尼賽克了?

當他看到剪刀門打開,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從駕駛室走出來的時,他楞了一下,B市這麽小的嗎?怎麽他在馬路邊抽根煙的工夫都能看到盛無極。

蘭與書繼續蹲著,隔著一條街看到一個長相平平,戴一副黑框眼鏡的男人從副駕駛上下來,盛無極走過去攬著對方的肩膀,低頭在他的耳朵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麽,黑框眼鏡男笑著湊上去親了一下盛無極的嘴角,然後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進了對面的商場。

蘭與書驀然想起前天晚上他給自己塞名片時的樣子,覺得有些諷刺。

你們這些大少爺城會玩啊,惹不起。

抽完一根煙,蘭與書在藥店買了一瓶雲南白藥,又在路邊攤買了一盒炒米粉,拎在手裏坐公交車回家了。

他全身上下都是傷,爬樓的速度慢了很多,等喘著氣爬到六樓,發現有個女人正在敲他家的門——是他在租房簽合同時見過一面的房東劉姐。

“劉姐,好久不見,有事找我麽?”蘭與書和她打招呼。

“敲門沒人應還以為你不在家呢,趕巧碰上了。”劉姐註意到他臉上和胳膊上青青紫紫的傷,鎖緊眉心,“你這是跟人打架了?”

蘭與書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說:“跟朋友鬧的時候不小心碰的,劉姐您進來坐。”

“我就不進去了,”劉姐擺擺手,“今天來找你是有個事想說,有人買了我家這套房子,要得急,說這個星期就得把房子騰給他,你看看我退你押金再賠一個月的房租,你收拾收拾換別的地方住成不?”

剛打開門的蘭與書僵了一下。隨後,他把手裏拎著的藥和炒米粉放在右手邊的竈臺上,淡淡地笑著:“好,我盡快,您在電話裏說就行,辛苦您跑一趟。”

劉姐視線在他的臉上轉了一圈,關心他:“小蘭,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事兒了?”

“沒有,劉姐放心,不會給您惹麻煩,我盡快把房子騰出來,不耽誤您。”蘭與書依舊維持著臉上的微笑。

見他不願意開口,劉姐也就不再多問。買她房子的人開價很高,幾乎是她這套房子當前市場價的三倍,對方給她開了個條件,越快讓現在住在房子裏的人走她得到的錢越多。

她本來是想讓蘭與書三天內搬走的,但是蘭與書在她這裏住了快兩年,平時很安靜,每個月按時交房租,比以前的任何一個租客都要好,她覺得只給三天太不近人情,最後決定給他一周的時間。

送走劉姐,蘭與書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突然要賣房一定是嚴鎧鳴在搞鬼。

他沒了胃口,也不想給自己塗藥了,走到書桌前坐下,視線無意落在書桌上一本墨綠色的記事本上,他翻開,默默地閱讀起他不同時間寫下的文字。

如果小紅帽的外婆一開始就是大灰狼,故事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展開……

黑澤清導演的《毛骨悚然》利用光線來影響敘事,影片內運用大量的對話推動故事的進程……

今天給王行發了新的劇本,看著收到的五萬塊錢,我覺得自己跟那些把孩子生下來就賣掉的母親沒有什麽區別。可是,我需要錢……

一口氣讀完徐皓峰的《刀與星辰》*,受益良多。電影故事的本質是反抗生活,獲得平庸了, 要看西部片,感受到不平等,需要去電影院看一個愛情。活得齷齪,便需要一個王者的故事。嗯,今天晚上寫個故事吧,名字就叫做——一個姓嚴的人決定以十種方式死去……

隔壁許奶奶的女兒來看她,帶了很多吃的用的,在過道碰上她們,許奶奶分了我一盒驢打滾,突然有點想我媽…………

這樣的筆記本有很多個,是蘭與書的手稿本也是日記本,他習慣想到什麽就往上寫什麽,有他對某部電影的看法,有他忽然迸發出的腦洞,還有他亂七八糟的生活。從他家出事,到背上巨額債務,再到得罪嚴鎧鳴被封殺但四處碰壁,他把所有的情緒都變成文字,留在一個又一個的筆記本裏。

拿起黑色的寫字筆,翻開新的一頁,蘭與書盯著空白的紙頁出神。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累,很疲憊,這兩年就像有人不斷地往他的肩膀上壘磚塊,不知道壘了多少,他感覺肩膀上的磚塊搖搖欲墜,而就在剛剛,房東讓他搬走變成了加在他肩頭的最後一塊磚。

此時此刻,他連著那些磚塊瞬間轟然倒地。

一滴眼淚掉在米白色的紙張上,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十幾秒的時間裏,淚水洇濕了半張紙。

無聲中,蘭與書擦了一下眼睛,然後在濕潤的紙張上寫下一行暈開的文字:我不想掙紮了。

新的電影項目書遞到盛無極手上,他看著封皮上“電影”兩個大字,他無端想起蘭與書。

前天晚上從他家離開後,他還是給張周發了消息,不過他沒有讓他盯著嚴鎧鳴,而是問:“兩年前蘭與書為什麽打嚴鎧鳴?”

對方估計還在玩家喝酒,沒看手機,等盛無極開車回到自己家張周的微信才來。

張周嫌打字麻煩,直接發的語音:“你不是送他回家嗎?路上沒跟他聊點從前?”

盛無極:“他睡著了,沒機會問,你就說你知不知道吧。”

不出三秒,張周的第二條語音來了,語氣裏滿是調笑:“喲~怎麽從我們盛大少爺的文字裏感受到了一股憋屈味兒,小辣椒讓你受挫了?”

正當盛無極猶豫著要不要拉黑他時,張周快速給他發了新的語音:“哈哈哈哈,來,讓你無所不知的張爸爸告訴你吧,聽說是蘭與書為了給自己的電影拉投資,去了嚴鎧鳴的局,嚴鎧鳴看上他說要包養他,蘭與書啥性子你今天也感受到了,當然不可能答應啊,嚴鎧鳴就把他綁到酒店,想霸王硬上弓,結果蘭與書不知道怎麽做到的打傷了嚴鎧鳴還成功逃跑了,至於後面,我只知道嚴鎧鳴處處針對他吧,不讓人投他的電影也不讓他正常工作之類的,這兩年好像過得挺慘的。”

提取到關鍵詞,盛無極問:“電影投資?蘭與書學導演?還是學編劇?”

“好像是導演,據說讀書的時候很厲害,長得帥又有實力那種,是他們學校的風雲人物來著,要是沒遇到嚴鎧鳴,現在估計已經名聲大噪了吧,所以我才會覺得可惜嘛。”

“行,知道了。”

想到蘭與書拒絕自己,自己還眼巴巴給他塞名片,盛無極莫名覺得有點窩火,但具體火什麽他又說不上來。他晚上也就抿了一小口酒,多抽了幾支煙,怎麽就跟被人下了降頭一樣。

他帶著那股子火氣去浴室沖了個冷水澡,洗完裹著浴袍出來喝了半杯水,躺在沙發上培養睡意。客廳裏只開了一盞光線柔和的落地燈,在暗淡的光線中,蘭與書的眼睛、眼睛下那粒小小的淚痣以及他疲憊地睡在車裏的樣子像海邊的浪花一樣不停地拍打著他的腦袋。操。

半個小時後,盛無極罵著翻身從沙發上坐起來,忽然想找人打一炮消消火氣。

手機通知欄提醒張周半個小時前給他發了六條新信息,他點開。

張周:知道了是啥意思?

張周:忘記問你,你和他在包間裏說什麽了?那麽快出來,你不行?

張周:不是,兄弟,你不會真被拒絕了吧?

張周:???我操小辣椒這麽牛逼?!說話啊不會真傷自尊了?哈哈哈哈哈我們盛大少爺居然也有今天?!

張周:破防了?哎呀要不我說……咱就別管他吧,我可惜他是真的,你給機會也是真的,他不要就算了唄,願意跟你做交易的人都能從西直門排到門頭溝了,重新找一個得了張周:還不回?等著,等爸爸明天酒醒了來開導開導你盛無極本來就煩,看完直接把他的對話框靜音。

他煩躁地點開朋友圈,往下滑,很快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馮目。

十分鐘前對方發了一條朋友圈:“今晚的夜色很美,風也很溫柔,星星都在幫我說想念你。”配圖是深夜臨窗下拍的一張《夏目漱石全集》。

大半夜的盛無極沒註意到有沒有星星和月亮,反倒是通過玻璃窗上的倒影註意到馮目的身影。回憶起他櫻桃紅一樣的嘴巴,沒作任何猶豫,點開他的頭像,打字:“星星想誰我不知道,我倒是挺想你的,在家是吧,我現在過來。”

春宵一夜,盛無極終於把蘭與書那張臉從自己的腦袋裏擠出去了,心裏的那股子火氣也因此散了個一幹二凈。和馮目做了兩次,他也累了,自顧自卷著被子睡了過去,第二天下午三點才醒。

馮目給他做了早餐,黃油煎吐司和一個太陽蛋,外加一杯手沖咖啡。他洗完澡,只用浴巾圍著下半身就走出浴室,坐到餐桌前吃東西。他吃得不快,喝一口咖啡發一會兒呆,再吃一口吐司眼神完全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默默等他吃完,馮目柔聲問他:“還要嗎?要不我再給你煮幾個餃子?”

盛無極搖搖頭,抽出兩張紙巾擦著嘴巴:“不用了,你收拾收拾,等下帶你去附近商場逛逛吧。”

他和馮目的床伴關系早在半個月前就結束了,按照他的習慣,一段關系結束後他不會再聯系對方。然而昨天臨時想打一炮的欲望達到了頂峰,看到馮目的名字他想都沒想就聯系了,現下他意識到自己破天荒地吃了人生的第一次回頭草,心裏又有點氣了。

他忍不住想罵蘭與書,想著想著腦袋裏又塞滿了那個人。

“……”盛無極輕撫額頭,決定周末回盛家老宅找他奶奶用碗裝水立筷子驅驅邪吧。

馮目看著盛無極,還在想著他剛剛說話。他原本想回他你能主動找我很開心,就在家裏吧,轉念一想不出門他估計很快就會離開,於是他改口稱好,我去換件衣服。

天知道昨晚收到盛無極微信的時候他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圈子裏的人都說和盛無極的關系一旦結束,以後幾乎形同陌路。而他突然主動聯系自己,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下午快四點,兩人坐進車裏,馮目看著車,眉眼如波:“盛總又換車了?”

“沒有,張周的,”盛無極低頭在導航裏找附近的商場,點擊定位前往,歷史記錄裏還保留著蘭與書家的地址,他鬼使神差般地點了一下那個地名,導航路線規劃提示從商場前往蘭與書家只需要不到半個小時。

“怎麽了?商場地址不對嗎?”一瞬間,馮目敏銳地察覺到盛無極的心情變得不太好,眼神冷冷的,盯著導航界面不知道在看什麽。

“沒事,走吧。”

馮目看中了積家的表,讓店員幫他試戴心儀的幾個款式,盛無極百無聊賴地坐在旁邊發呆,手指無意識地在手機屏幕上有節奏地輕點。馮目看了他一眼,似是無意間的開口:“盛總,這是在等朋友的電話麽?要是有事可以先忙,不用陪我的。”

有四個積家的店員正圍著他們,聞言紛紛對視一眼,和煦地笑著邊講解邊默默吃瓜。

盛無極回神,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頭。下一秒,他站起來,單手插兜,半靠著桌子勾著一抹笑:“選好了嗎?”

馮目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眼波流轉假裝犯難:“還在糾結這兩款,要不你幫我選?”

面對他故作聰明的親昵,盛無極直接掏出卡遞給工作人員:“這兩款都給他裝起來吧。”

馮目心裏一驚,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刷完卡店員先把卡還給盛無極,他捏著卡片的一角拍了拍他的臉:“就到這裏吧,你自己回家,我有事先走了。”

他就不應該開玩笑問那句話!馮目驚慌中想,他以為盛無極回頭來找他是因為他是特別的,所以剛才會腦子一熱大著膽子試探,這一試直接讓他原地去世。

顧不得積家店員探究的目光,他匆匆走上去,結結巴巴地挽留:“盛,盛總,那我們以後……”

盛無極什麽話都沒有說,甚至連頭都沒有不回,大步離開商場。

馮目知道,他們沒有以後了。

盛無極走出商場,給王西奧打電話,嘟——的一聲,對方立即接通。

“盛總,您說。”

“我什麽時候可以收到蘭與書的資料。”走到車邊,他沒急著坐進去,靠著車門等他的話。

電話那頭王西奧絲毫不慌,從容淡定地把私家偵探剛剛發過來的還沒來得及打開的郵件轉到盛無極的郵箱裏:“現在已經轉到您的郵箱,請盛總過目。”

盛無極點點頭:“辛苦了,這個月多領一筆獎金。”

王西奧不卑不亢:“好的,盛總。”

掛了電話,盛無極彎腰從車裏拿了煙和打火機,找了個吸煙區邊點煙邊打開郵件。郵件的附件有點大,花了快一分鐘才全部下載下來。

他站在煙蒂桶旁邊,一口一口抽著煙,從編號001 的文件開始看起來,一直看到最後一份編號089 文件。他斷斷續續抽完三支煙,那些文件也被他囫圇看了一遍。

盛無極深吸一口氣,重新點上第四根,摁打火機的手有點抖。不是因為害怕或恐懼,而是其他的情緒導致的——煩躁、震驚、憤怒以及心口抑制不住冒出來的心疼……短短十分鐘,他的情緒被那些黑色的小字鬧了個天翻地覆。

他面上不顯,沈默著抽了半支煙,然後平靜地滅掉剩下最後半支。他想,蘭與書能撐到現在,可真他媽的……牛逼。

他沒有再去看那些文件,退出郵箱界面,點開微信,劈裏啪啦給張周打字。

盛無極:這是蘭與書家的地址,你盡快安排人去守著,估計嚴鎧鳴這幾天要對他下手了發完這條,他又給王西奧發:繼續查蘭與書和嚴鎧鳴,特別是蘭家出事的那段時間,嚴鎧鳴去過什麽地方,接觸過什麽人,還有,蘭與書身邊那個叫方秦的人也一起查,這次不著急要,資料越詳細越好兩秒後王西奧回覆:收到,盛總

【作者有話說】

*後面的話是徐皓峰書裏的,這本書講香港電影,很有趣,推薦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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